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瓷砖上粘黏着褐黄的水垢和浊泥,白炽灯耷拉着,光源灰蒙蒙,人在这里影影绰绰,有了毛玻璃的质感。   左侧的泡澡池子覆满了密麻的冰块,里面沉浮着硕大的桶装水。   右侧一长桌,坐着一西装革履的光头男人,正捏着眉眼。   马雄飞把档案扔回给他,“不够,5岁的孩子喜欢什么,去动物园?偏爱小马,小羊,还是兔子?他跟他老婆感情好不好,老婆外面有没有人,如果有,怎么见面,涂什么口红,是去出租房、酒店,还是停车场,喜欢舔还是喜欢嘬……他母亲养老院的护理叫什么,桌上有没有花,相框里是谁,不喜欢吃什么菜,说什么话会激起她的应激反应?我在这破纸上什么都没看到,您请我来审,我审什么?”   光头锋锐地挑眉,终于起了欢心,“需要的东西,60分钟内全部到位。”   他揉搓着滑溜的头顶,“马曹长(Sergeant Major),我受够了规矩的办事速度,希望你能直接给我们答案。”   马雄飞含着烟,光脚趿着人字拖,阴寒将他脚趾冻得红艳艳。   他掸了掸棉麻的长衣,吸了吸鼻子,“我需要的东西很脏。”   “警部和将官请你出面,自然清楚你是什么手腕风格,”光头一笑就露出颗金齿,成了整个黯淡屋子里最浓烈的色彩,“我们领教过,还请马曹长不遗余力。”   程爱粼哼着曲子款款而来,她嗓子不纤细,似女中音,提着一硕大的黑色旅行包。   她脸长得媚气,好看,修了正宗的柳叶眉,配上微挑的桃花眼,像只八面莹澈的狐狸。   程爱粼斜倚在马雄飞的椅侧,“薛署,我们需要豁免权,来确保后续不被自己人清算。”   光头摊开两份文档,麻利地签字,一份推给马雄飞,一份推给程爱粼,“程伍长细致,两位还需要什么?”   “要迈德屋子的平面图;迈德孩子和妻子所住住宅爆炸合成视频;我要周明哲孩子的尖叫;那种看到至亲死亡,吓尿裤子的尖叫;我要他母亲在养老院被剃头的呼喊;我要她老婆和那个男人|床|上的声音;我还要他孩子叫他名字;就说‘爸爸,求求你,救救我,救救我!’我要那孩子、妻子和母亲最细枝末节的私人用品。”   光头点头,“这是将官授权函,这是国会授权函,赛因上将和我已经签好字了,问询期间所造成的一切伤亡我们来应对。马曹长,我们各司其职,合作顺利。”   马雄飞从泡澡池里提起一桶冰镇的18.9升饮用水,裤脚被打湿,湿寒一浸,冻得直哆嗦。他和程爱粼走过黢黑打滑的廊道,经过一间公共淋浴室,里面热火朝天,那是陆军后勤技术部队,兼容着全国所有的通讯设备及频道,正迅速录制及合成着马雄飞的所需。   两人停在尽头的单人浴室前,“吱嘎”推门。   正中央的铁椅,绑扎着一个萎靡不正的疤头男人,周明哲。他被强光所包裹,像个万丈光芒中即将坐化的僧侣,辨不清容貌,却辉煌地明朗。   周明哲身侧有个穿黑夹克的男人,看到马雄飞后客气疏离地颔首,“72小时没合眼,交给你们了。”他掐断监控,离场时朝程爱粼挥了挥手。   马雄飞叉腰嘬完最后一口烟,上前捏住了周明哲的圆盘大脸。   右脚踢开他双膝,整个身子极具压迫地贴合上去,腰腹顶着他头颅。   马雄飞肩背很宽,1米88的身高和肌肉将周明哲的脖颈撑起了90度,窒息感猝然而起。   周明哲双眼迷蒙,什么都瞧不见,天和地都是白惨惨,脑子也白惨惨。   口水细线一样从唇角拉到肚皮上,他感受到庞然大物地压制,对方的手腕正迸发着拔山扛鼎的力气,引起了他颞下颌关节的絮乱,“咯嗒……咯嗒,咯嗒……咯嗒”,骨头在磨蹭,在打架,这声音令人毛发悚然。   “周明哲,2018年11月12日中午12点21分,你引爆了关丹报子街980平米的麦德乐中型超市,致18人死亡,37人受伤。2018年12月12日中午12点21分,你再次引爆关丹兴隆街体育购物中心B1层美食广场,致31人死亡,其中瑟夫小学的夏令营在食堂就餐,21名孩子和2名带队老师当场被炸身亡。”   马雄飞声音低沉,说话不快,吐字很清晰,跟丧钟似的字字锤人心。   程爱粼拿出一支录音笔摁下播放键,女孩歇斯底里的哭嚷乍然涌现在污泥浊水的浴室中。   30秒后。   她拿出第二支,万念俱灰的撕心裂肺成了双倍,似鞭似斧,抽着剁着,“Daddy救我啊!救我啊——!”   又过了30秒。   程爱粼掏出第三支,嗥啕在此时形成了一种诡谲的回音对照,如万鬼嘶鸣。   周明哲觳觫似癫痫,他在第二支录音笔出现时,脸色已惊变。   他听出来了,那不是食堂爆炸里孩子的哭嚷,那是他自己女儿的哭嚷!   桌子上六支录音笔,六重唱,反反复复,悲鸣雄起雌落。   程爱粼将电脑摆放在周明哲眼前,马雄飞带着薄膜手套,拇指大力摁压着他喉结。   视频中:一个俯瞰的别墅,一只金毛叼着棒球在花园里驰骋,小男孩玩腻了拉开门跑进屋。   马雄飞抱住周明哲的脑袋,扒着眼皮,让他瞠目盯着电脑,“你是团伙的二把手,这地你熟,迈德家。你女儿和你太太常去,迈德在什么地方?二次询问,他在哪儿?”   周明哲不声不吭。   马雄飞也从善如流,拨出号码,“Do it.(做事)”   话音刚落。   视频里一声震天吼!   火光熊熊,焰炎四张,团团火云放恣地侵天撼地,瞬间吞咽了别墅。   周明哲瞳孔骤缩,脚趾死死地蜷在一起,女儿吓破胆的惊惧哭嚷“隆隆”如雷。   冰水灌入他的胃囊,刺激收缩着大肠,“咕噜噜”叫唤,周明哲迸出了几个响屁。马雄飞重拳挥打在他肚腹间,也不知是尿,还是吐出的黄水,一汩汩,一滩滩急速向地漏流窜。   甭说是周明哲,连程爱粼和马雄飞也被这视频的真实度所撼然。   不愧是军区特属的信息技术科,鱼目混珠之法手到擒来。   周明哲蔫了,耷拉着肩背。   黄水沥沥,椅子下有尿液有粪便,他胆汁吐得尽致,只能干哕,全身赤条条地没了尊严,呆楞地看着程爱粼。   程爱粼笑盈盈,“好看吗?”   周明哲嗬嗬叫,“好……看。”   “那我和你老婆,谁更好看。”   “我婆娘,你太妖……”周明哲哑着嗓子,眼睛已脱力,癞兮兮轻飘飘地翻着,“像个妖精。”   程爱粼摁开兜里的录音笔。   是一个女人在情|爱中极致体验的甜腻呐喊,她将自由的,奔放的,狂野的五感全部挤出胸膛,那是云朵之上天空的舞蹈,是泥泞河滩柔滑的追逐……   极致的狂欢与绝望的嚎啕,竟有种荡气回肠的交响之美。   程爱粼咯咯笑,“今儿2019年1月1新年,你女儿在家尿臊了裤子吓破胆,你老婆在情人酒店体验人间欢愉,她怎么就不是妖精了,她也是个妖精,新年里的妖精。”   马雄飞拎起黑色垃圾袋,掏出指甲刀,上面有编织的花绳。   那是周明哲给他母亲剪指甲用的。   周明哲眼睛直了。   看着马雄飞一把一把地从袋子里掏出母亲花白的头发。   “瞧瞧,多好看,”程爱粼将手机一递。   屏幕上一只戴着黑皮手套的手爱怜地抚摸着老妇光溜溜的头顶,老妇傻兮兮大笑,“我的哲哲,哲哲啊你说我好不好看,我好不好看呀?”   周明哲歇斯底里地挣扎绳索,他受够了这种惨绝人寰的折磨。   “你女儿在家,”马雄飞将三部电话依次放在他面前,“你老婆在lover旅店,你母亲在佛宗养老院,你是爆破高手,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周明哲目眦尽裂,“太阳花幼儿园!他在太阳花幼儿园,他是厨子!在那里当厨子!”   5分钟后。   马雄飞接到了确认的电话,他轻轻“嗯”了两声,颇为失望,“周明哲,你要知道在这,诚信是一种必需品。”   电脑视频一闪,切换成了周明哲家中。   他女儿扎着两个羊角辫,抠着一个小白兔玩偶,满面是泪地蜷缩在角落,菲佣搂着她“嗷嗷”大哭。屋内的人陆续离开,电视机前的茶几上放着一个乳|胶炸|弹,外面用胶带捆着老旧的手机。   “你们要干什么!你要干什么——!”   “谎言,万恶之首。”   周明哲侧头躲闪,他料定警方顶多就是吓唬。   可他畏惧了,头颅昏沉,女儿的哭嚷让他分不清时间空间的概念。他觉得这男人是魔鬼,比他还凶还恶的魔鬼!   随着马雄飞的拨号。   茶几上电话丁铃铃响起。   一声巨响!   画面戛然而止,成了花白一片。   男人撕心裂肺地哭嗥,他的青筋隆起似山丘,眼睛充斥着血红,像个吃人的妖怪。   他疯癫地撬动着椅子,前后大幅度地摆荡,嗓子喊劈了,“你是警察!你是皇家警察啊!她才5岁!她5岁啊!”   “21个孩子,背抵21个家庭,你去跟他们说,”程爱粼用鞋尖漫不经心地踢踏着瓷砖,“周明哲,在你挑衅人民安全,挑衅国家安全后,就应该知道自己要承受什么样的后果。”   马雄飞轻轻摇了摇代表着周明哲母亲的手机,“警署时时更新,现在注重多样性,有的向灯,有的向火,对付你们,不能惯着,最后再问一次,他在哪儿?”   男人败下阵来,眼泪喷涌,响屁嘣炸,“在首荟家私城,他藏在首荟家私城弥夫道3—712号,他在那儿!放了我妈,Fuck!你放了你放了快把我妈放了——!” 第2章   *黑白无常*   脏心烂肺的澡堂。   马雄飞赤条条,淋浴的水流冷得大刀斩骨,流泻在他粗粝的肌肉间,激得他全身上下都在耸动,即便这样,也无法独清独醒。   他胡子拉碴,满脸疲态。   背脊缝合的伤口迸裂开,溢出几串血水,稀溜溜冲刷着背脊纵横的枪伤与刀疤。   程爱粼嘬着瓶维C,盘腿坐在更衣区,那位置正好能瞧见马雄飞的全貌。   她雪白,乌烟瘴气中像个清亮的神女,虽然媚相,面无表情时却沧沧凉凉。她的手不老实,将兜里的录音笔开了关,关了开,反反复复,录音笔流淌出周明哲老婆欢腾盈满的吆喝。   一会蓄满欢呼,一会戛然而止。   在空旷的气氛里让人听得着急,抓心挠肺。   这是程爱粼发呆时的无意识动作,她脑子忖量着刚才审讯的流程,看有无出错。   这一年来她总是小心翼翼,瞻前顾后,排队给她和她师父穿小鞋的人实在太多了。   她跟了马雄飞三年,算是他一手带出来,满脑子机关算尽的好兵好刃。   通透,看人察察为明,谋事炉火纯青,手腕越来越阴黑,也越来越肖似,师徒俩几乎活成了一个人。   这种狠硬作风吃力不讨好,承载了过亮的荣誉与嫉恨。   时间一久,便构成了一种罪性和恶根,让署里高坐的人心生忌惮。   马雄飞话少,又是个孤儿,没伴侣没子嗣,这便成了一种构陷的沃土。   他是冲锋陷阵的利刃,也是随时可以舍弃且没有后顾之忧的爪牙。   水珠从马雄飞身上弹跳而下,充满了晶莹之美。   他一转身就看见程爱粼直勾勾瞧着自己,没什么情|爱的遐思,从眸子到下巴,都绷着股认真执拗的劲儿。   马雄飞低低咳一声。   程爱粼一激灵,神思归位,目光浅淡地一扫他肚腹和腰臀,微微撇头。   薛署的电话适时打了进来,阻碍了她耳朵逐渐红嫩的进程。   什么“首荟家私城抓捕迈德的行动很顺利”,什么“表彰程序已经启动”……程爱粼听得心不在焉,她耳内是周明哲老婆的靡靡之音,眼前摇曳着马雄飞坚实的耻骨肌……程爱粼的嗓音都是晃动的、嫣然的、燥热的,她忙清了清喉咙,严肃应答着薛署。   这没什么害臊。   她29岁,马雄飞37岁,她仰望这男人剑戟森森的戎马一生。   众人畏怯他,用粗鲁的别名羞辱他。   程爱粼倒剑走偏锋,看出了这男人身上的悲悯:瘦马长矛旧盾,有点儿堂吉诃德的轴劲,勤勉地谋求着结果正义,用犷悍粗糙裹住清亮的心肠,像是个极有张力的戏剧人物。   他并非传统意义上的好警察,程爱粼在三年前就领教过。   她人生中第一次出警,就被马雄飞“丧心病狂”地射|中两枪。   那是一次极不寻常的出警行动。   细雨漫漫,狂风嗥哮,也是1月1,跨年夜。有个保安大爷21点12分报警说听见关闭已久的华堂口乾晟仓库里窸窸窣窣,有很多“大耗子”,局里随手调了两人前往探查。   马雄飞将车停到仓库一侧的枯木丛时已察觉不妥。   他是鹰眼狗鼻,杀伐多了,能鹰觑鹘望,钩深索隐地嗅到危境。   他阻拦程爱粼进入危机的方式生硬且蛮狠,将她拷在了车里。   他昨天才认识这个徒弟,无法有效预判她的抗压及处变能力,这是保护她,也是保护自己。   仓库里乌泱泱二十多人,携重武器似在做谈判交货。   马雄飞认出几张熟脸,都杀人如爇的狠角。他叫了支援,悄然撤离时被发现了行踪。   程爱粼用铁丝脱身后,便看到马雄飞已深陷囹圄。   她下车朝他奔去,两人离得远,马雄飞开枪时不用掩人耳目,像是冲着黝黑的夜空乱|射一气,那子弹乘风破浪地打在程爱粼的防弹衣上,直接将她掀倒在地。   剧烈地疼痛充斥着整个胸膛,火辣辣。   泪花一团团不受控地往外溢。   她耳朵滋哇乱叫,像是老式接触不良的收音机,时续时断闪现着梅艳芳的《曼珠沙华》。   眼前含含糊糊,似万花筒:亮灿灿的毛毛虫蜕变成花哨蝴蝶,果蔬一夕间残尸败蜕飘着灰黑的长毛,浓夜更迭满眼星辰……程爱粼按压着胸口竭力呼吸,疼……疼得双|乳疯了似的叫嚣。   黑灯瞎火是层保护膜,没人能瞧见她。   程爱粼战栗地蜷缩在地,眼睁睁看着一群人把马雄飞淹没。   她气得全身哆嗦,署里没人提点他们此次任务的凶恶。   程爱粼只当是巡逻,也就没去枪房领大|黑|星,没弹匣没子弹,进仓库就是个活靶。   这是马雄飞对她进行的二次保护。   程爱粼气焰直蹿,杀气汹汹地进了仓库。   掩在幽闭处捡漏,谁死了就用谁的枪,马雄飞击毙了不少人,程爱粼来了场大丰收。   她是警校蝉联3年的射击赛冠军。   别人常以她的容貌来定夺她的能力,说她是摆在欧洲云烟幽谷里的小镇花瓶。   程爱粼狠狠啐了口痰,乖张地扭着脖颈,脸上携着股疯劲。   她开枪时丝毫没有一个新警员的扭捏,算得上大杀四方。   马雄飞在白炽灯下抬脸看她。   他半只眼睛快瞎了,刀口从右眉骨划到右颧骨,胸口2枪,腹部2刀。   马雄飞透过幢幢人影。   颇为撼然地看着程爱粼在木屑飞腾的烟尘中隐蔽、跃|进、闪躲、开枪……   她稳扎稳打,在确认击毙匪徒后依旧会向死者的太阳穴补枪。   这安闲的神色和手法全然不像警察,倒似带着特殊灭口任务的国防部队,是个杀伐决断的老手,一人抵千军万马。   程爱粼捡到HK—M|P|5冲|锋|枪后,进行了无差别扫射。   马雄飞扑倒在铁箱后才堪堪避过一劫。   枪型的连发后|坐力极低。   20米的距离,程爱粼手到擒来,几乎2至3发子|弹便能扫掉一人。   这不止震住了马雄飞,也骇破了对方的胆囊。   这婆娘像是在赞比亚混迹过的安保雇佣兵,疯狼一般,带着拨|乱诛暴的泼辣和凶残。   再蛮狠的匪徒也惜命,转眼间鼠窜狼奔。   仓库恢复了寂寂然,像罡风刮过,肃杀地无声无息。   “还能走吗?”程爱粼居高临下地睨着他。   马雄飞用一只眼惊悸地看了她半晌,兀的笑起来,伤口一牵扯,疼得面目狰狞。   他一瘸一拐爬起,将半大重量都压在了徒弟身上。   程爱粼帮他兜着肠子,那黏腻裹住她手掌,滑溜溜,血糊糊,是一片红,一片黑,一片灰,一片褐……在惨白的光晕下耀眼夺目,让她这辈子都忘不了。   马雄飞快撑不住了,极速失血让他整个人晃悠悠地混沌不清。   他在木架间推开程爱粼,车钥匙塞进她手里,“你走……”   “一起走!”程爱粼双眸燃火,亮得咄咄逼人,“21个悍匪对峙交货,各个持重武器,加起来几千发子弹,为什么就派了咱俩和他妈12发子弹过来,想过吗?署里有人不想让您活,也不想让我活,您要让他称心如意吗。”   马雄飞每一次喘息都似刀割。   程爱粼脖颈中清幽的瓜果香袅袅入鼻,与她的冷冽截然不同,很轻暖,“程……爱粼……你摸|过的那把冲|锋|枪,给我。”   程爱粼很听话,在尸体间刨着那把枪的踪迹。   一递到马雄飞手里,他便用衣袖将她指纹擦得一干二净。   “你听好,现场如果有异议,就会有督检组介入,他们会做弹道比对,会一遍遍问讯你进仓库的过程,这把|枪……这枪只有我动过,明白吗?”马雄飞用血汪汪的手抓住枪柄,伤口没了重力的按压,泉眼一样汩汩喷涌。   这是那一夜,他对她进行的第三次保护:   一个新兵蛋子绝不能有过于超常的能耐。   当特警和关丹执法中队冲入仓库的刹那。   马雄飞喉头开始冒一团团绵密的黑血,他死死攥着程爱粼,“哭……哭出来……”   程爱粼背对着同僚,半抱着马雄飞跪坐在尸体遍野中,猛掐自己大腿根。   “哇”一声嚎啕恸哭,“师父……师父——!来人啊快他妈来人啊!师父!马雄飞,马雄飞——!”   她手足无措地抓着手机摁999。   可指尖血漫漫,她摁出了9099,9909……删除再摁,摁完再删,程爱粼演绎着崩溃和癫狂。   乾晟仓库的事儿闹得沸沸扬扬,马雄飞被送到医院时半死不活。   蔡署和阿伦副署做了检讨,甚至惊动了总部,成立了特别警卫调查组,这是一次大纰漏!一次大违纪!这是在收割干警的性命!   里面兜兜绕绕的“花肠子”,明眼人一望而知。   是署里有人在借刀杀人。   马雄飞昏迷不醒时。   调查组的人一边审讯着程爱粼,一边又照拂着。   程爱粼出演着一个被吓破胆的新警。   流泪,战栗,结巴,失眠,回忆时哆嗦得整张椅子都在震颤,当署里安排她休憩时,她又强撑着倔强,要跟师父马雄飞同进同出,同心同德。   5日后。   关丹港安医院。   马雄飞出了重症监护室,入了普通病房。   程爱粼去看他,正瞧见他抻着身子吃力地想去抓水杯。   疾走了两步,她把水杯藏到身后,右手一翻,子弹掉在了他的被褥上。   这是马雄飞最开始射|击她的两枪。   “我洗了整整两天的手,还是肠子和血的味道,我帮您兜肠子,您救我的命,咱们以后就是师徒搭档了,您见识了我的能耐,不可以再把我扔下。”   马雄飞没说话,左眼半阖着瞧她。   程爱粼也不急,两人开始静默地拉锯。   良久。   “为什么补枪?”马雄飞哑嗓,喉头有痰呛着,声音风霜且幽微。   “没死透啊,没死透是会反击的,”程爱粼坐下来,一手刀一手梨,青梨在她手里悠悠转,皮削得又长又俏,“我们承受不了那样的后果,检查组也问了我同样的问题,我说我当时吓疯了。”   “马雄飞,我不是花瓶,你也不是什么魔头,咱俩都不是啥好|鸟,把咱安一起,上头是希望咱能出大力出奇迹,真要想灭咱们,也方便一网打尽,您说对不对?”   程爱粼嘻嘻一笑,咬了口梨,被冰凉激得一颤。   梨汁挂在她嘴角,晶莹剔透,小舌灵动且蜿蜒,白猫一般轻佻且慵懒地一卷。她将梨递到马雄飞寸寸死皮的白唇旁,“来,吃梨,甜!”   马雄飞趿着人字拖,围着浴巾出来,破了程爱粼的回忆。   他从黑色旅行包扯出长T和毛衣。   三年前肚腹的伤口成了两条扭曲丑陋,高凸于肌肤的长疤。   他是疤痕体质,创口无法平滑地消匿,只能变化成一枚枚彰显生死不定的记号。   背部溢血的伤口是上周才缝合的,被他不在意的蹉跎着,久久无法愈合。   程爱粼看得直蹙眉,索性挑开了真丝缝合线,用酒精消毒了角针,“我没法给你无菌清创,只能单纯的间断缝合,等会老老实实去医院,听见没有!”   马雄飞嘴上没应,肚子却闷闷叫。   他一天没进食,饿得肚脐眼快挨上了脊梁骨,现在23点13分,胃囊的锐疼远大于背脊,像磨砂纸反复揉搓着胃黏膜。   “今儿什么日子?”程爱粼挑着角针穿入皮肉,这一针尤其重。   马雄飞喉头一哼,回头窥测着她,总觉得她是故意的,背部一拧,血水冒着热气又细溜溜地淌下来。   “不要乱动!”   马雄飞定定看她,“什么叫怕自己人清算,怎么跟薛署说话的,我都不敢这么说。”   “今儿什么日子?” 程爱粼不屈不挠。   “新年。”   “还有呢?”   马雄飞缄默。   “您1月1,我2月2。”   “有什么意义,都是被剩下的。”   “诶,咱俩可不一样,”程爱粼收针,帮他把长T和棉麻开衫套上,笑得斯文败类,“我妈呢,是病死的,我自愿去的孤儿院报到,您不一样,您是被遗弃的,咱有主动被动的区别。”   程爱粼从兜里掏出块蛋糕,奶油被挤得不像样,成了烂糟糟半瘪的饼。   她一点不觉得尴尬,硬塞进他怀里,“马雄飞,生日快乐,长命百岁。” 第3章   *Ashes to ashes, and dust to dust*   *尘归尘,土归土*   彤云压顶。   大雨硕硕。   电视在闭灯的书房里蓝幽幽地闪烁,“关丹气象台于2019年1月1日16时42分发布了台风黄色预警信号,今年第1号台风“桑兰”位于距离菲律宾马尼拉东偏北方向约980公里的洋面上,中心最大风力14级。预计未来24小时关丹最大风力可达9-12级,全市将有暴雨,北部局地大暴雨,在此提醒广大民众注意防范……”   书房的窗户没有闭合,纱帘被朔风鼓吹得洋洋洒洒,鬼影一般。   雨水漂窗,“噼里啪啦”泄了一地水渍。   一寸头男人裹着件褴褛的绿大衣伸手关窗。   他高鼻阔口,眼睛像小刀,嘬着烟头寂寂然看着窗外。   “曹法官,什么是公正?公正公正,公平正义,社会学名词,也是伦理学范畴,”他搓着鼻子笑,“9年,我出来那天特混沌,像小时候玩弹珠,大拇指和中指一弹,弹珠就飞出去了,‘啪嗒啪嗒——’1年时间没了,‘啪嗒啪嗒——’3年时间没了,再‘啪嗒啪嗒——’6年没了,‘啪嗒啪嗒——’9年过去了。”   男人身后,一白发慈目的老头被捆在椅中,泥鳅一样乱扭。   这闯门的男人恶狠狠打晕他老伴,又把他从被窝里粗鲁地拖拽出来,他只穿了条松垮的白裤|衩,光着腿脚光着臂膀,头颅昏沉,四肢老朽,被男人用绳索拗成了端坐的模样。   书房幽幽暗暗,依托着对面的大厦才有星点霓虹。   男人的脸时而清晰时而黯然,老头眯眼瞪了他半天,也没认出来。   这是谁啊!   9年前的谁啊!   男人一口烂牙贴近老头,张嘴就冒浊气,“他们都说我木讷,我到现在话也不多,一开口就紧张,一紧张就跑厕所,没办法脱稿讲话,一字一句都得写纸上,他们笑话我,说我是茅坑里的傻子。有时候我就想啊,我女儿要结婚了我上台怎么讲话,背不出来词怎么办?您女儿结婚的时候,您有这样的担忧吗?”   老头记性也不好,年纪大了,所有感知都在萎缩,差三错四。   可他较劲不服输,脚趾头抠着地板,这男人是谁,他心里有丁点朦胧的影子飘在水里,可一捞就没喽。   男人的身形很松弛,像是唠家常,好脾气地翻出件开衫搭在老头腿上。   他抽出尖|刀,黑黢的灰指甲摩挲着锋刃,说说笑笑,“我家一出门就是条河,小时候就特喜欢在田野骑自行车,在水里翻腾,我是孩子王,都叫我浪里白条,一簇簇麦浪,一簇簇水波,一荡一荡起伏着,那是这世界最好听的声儿。有两条脏狗总跟着我,它们认我,我给过它们棒骨,它们啃啊舔啊比我还快乐。我前天回去了没见着它们,也是,9年了,小青年成了老狗,老死了。”   老头一悚,呛咳起来。   他知道他是谁了,李志金,他是李志金!   “9年前我就说过咱还会再见,我这人属王八的,一旦咬住,松口就难了。”男人拍抚着老头臂膀,立在他身后,摆正他脑袋的位置。   尖刀在霓虹的闪烁下溢着流光。   李志金扬眉吐气地扯出个怪笑,突地狠戾一拉。   一股浓血风驰电掣地喷向斜上方。   墙面被甩上了铁锈枯红的重彩,粘稠地遮挡住了相框裱起的满满一墙马来亚高级法庭(High Court of Malaya)的奖章。   老头癫痫一样震颤。   李志金看他那滑稽样子,被逗得“嘎嘎”大笑。   血液铺天盖地飞溅,像把滋水枪,有着无限劲力。   棉服吸满了血,饱满地膨胀起来,竟支棱着,似有生命。   老头身子越来越冷,身处冰天。   从他的脖子向上,冷冻到眼睛、脑仁;又从脖子向下,冷冻到肾脏、膝盖。   “你必汗流满面才得糊口,直到你归了土……归了土……”李志金想讲究仪式感,可他老忘词,忙从兜里掏出纸条,照着读,“因为你是从土而出的,你本是尘土,仍要归于尘土,阿|门。”   切创流出的滚滚热血被吸入切断的气管,呛进了肺部。   老头喘息着,眸子瞪成了肥硕的金鱼眼,他身子疲乏起来,人一麻木就开始胡思乱想:   他想着法槌“咚咚”敲击,满厅堂清脆的声响,伴随着他几十年豁命地树立着上诉庭的司法权威。   他想着他分身乏术,对家庭饱有歉意,不知道女儿的钢琴学到了5级还是9级,闹离婚闹得最凶时,分床睡,烧到39度也无人问津,又可恨又可怜。   他想着老伴嘴巴比心肠硬,是大学同学。那时的春花烂漫,爬墙虎绿绿葱葱,他在司法楼下将稚嫩地嘴唇递上前,亲吻了她,又因羞涩迅速分离,是甜的,蜜瓜一样甜……   现在也甜,满口浓烈地腥甜。   老头双眼迷蒙,燃尽了过往最后的华彩,头颅软塌塌地耷拉下来,不动了,呛死了。   李志金没感到由衷的喜悦,倒有几分没来由地躁郁。   他有些后悔了,拉脖子死得快,没戏看,可他不是人来疯,不喜欢看人哭哭啼啼地求饶。   把人的尊严扔地上碾踩,总会让他想起自己在狱中的含垢忍辱。   那些记忆剐着他心肺,让得觉得自己肮脏又狼藉,许是感同身受,他喜欢快的,俐落的,拉脖子最俐落最痛快,他一番自我游说后,心情果然畅爽了许多。   屋子里昏迷的昏迷,死亡的死亡。   李志金像个散漫地幽灵,从书房晃到大卧,大卧游到次卧,次卧荡到客厅,客厅蹿到厨房。   正是新年,厨房桌面摆着几盘爽口的剩菜。   李志金嚼了块酱猪蹄,凉的,不好吃,感觉是在打发饿狗,他敏感的内心又不舒服了,觉得是在刻意针对他。   于是气愤起来,加快速度,在各个空间都放上乳|胶炸|药。   李志金准备了九个,一年一个响儿!算是庆祝笼鸟池鱼的解|放。   放置完毕,他戴上毛线帽,裹紧绿大衣,棉口罩糊住脸,就露俩眼睛,吸了吸鼻涕走出A栋502。   曹法官一家住的是森那美房产,一共五栋,下面两层底商,教育资源雄厚,算是个热闹的天价楼盘。   李志金没拿伞,只能贴墙溜边走。   商铺都闭门了,唯有一家24小时营业的华人小馆周记还开着,塑料膜隔离在门口,里面透着柔暖的熏黄   他推门而入,小店逼仄,油糊糊脏兮兮。   食客就俩人,一对男女,坐在最里面,看样子跟老板关系亲密,比划着谈笑风生。   李志金在收银台踌躇良久,纠结要羊肉泡馍还是肉夹馍。   他喜欢汤汤水水的华人美食,那是他祖上的味道,暖和人,“老板,来份泡馍,多香菜。”   话音刚落,邻桌的女人开口了,“周哥,再来碗长寿面,今儿我师父过生日呢!他一天没进食,就等着您手艺呢!”   程爱粼看着马雄飞笨拙地舔着变形的栗子蛋糕,咯咯直笑。   马雄飞嘴角和鼻尖都是奶油,大汉吃点心,有种童心未泯的可爱。   周老板探头,整张脸被热气熏得通红,他嗓门大,“呦!马曹长生日!那要得,正好还有脆皮大肠,就剩两份了!这是啥!这就是缘分!等着你俩嘞!”   李志金听乐了,举起茶水向马雄飞举杯,“生日快乐,真好,新年过生日,热闹。”   马雄飞瞥向他,轻轻点头示意。   程爱粼东一榔头西一棒槌地海聊着,她声音醇厚,填着股历史的苍然,听久了别有一番滋味,舒服得很。   马雄飞有一搭没一搭的应着,有时会盯着程爱粼看,那灵动婀娜的五官最后成了一群翩翩蝴蝶,停落在他身体各处,张扬地标注着她的独一。   羊肉泡馍和长寿面同时端上来。   程爱粼拿起辣子死劲儿往里倒。   “够了够了……”马雄飞抓她手腕。   “辣点,才能红红火火,”程爱粼嚼着葱爆羊肉,笑得贼眉鼠眼,扭头看李志金,“他家辣子好吃,你试试。”   李志金眼前一亮。   闻了闻,拿筷子一戳嘬了嘬,果然好味!   马雄飞辣得口干舌燥,一杯杯灌茶水。   李志金吃得狼吞虎咽,小馆里充斥着“嘶嘶”与“嗦嗦”。   大碗底朝天,李志金抹了嘴又戴上口罩,冲老板和程爱粼举起大拇指。   抓了把零钱放收银台,躬身踟蹰地往外走。   天地风雨晦冥,像银河倒泻。   他9年前入狱也是这鬼天气,丧得人心慌慌。   李志金打了个嗝,摁亮了兜里的手机,电话一拨打。   霎那间地动山摇!   502室的气浪怒发冲冠地向四面倾袭,炸响在岑寂的夜空里。   小馆的日光灯连着塑料吊顶直晃晃砸下来。   马雄飞眼疾手快伸臂拽住程爱粼肩膀,扯着她往下压。   程爱粼身子不稳,双膝一跪,摔跌在地上,强烈的轰鸣让她几乎目不能视,耳不能闻。   马雄飞冲进后厨。   滚滚烟尘中,两桶羊肉汤洒了一地,周老板四仰八叉躺在汤水里,人已经震傻了。   马雄飞一揪他衣领把他提溜起来,又一手捞住程爱粼向外撒腿跑。   爆炸还在延续,他奔得跌跌撞撞,椅子、桌子和空调成了拦路虎,他左踹又踢,恨不得翻山越岭。   刚到门口,碎玻璃窗从天而降,“噼里啪啦”下飞刀雨。   波澜壮阔地爆裂骇人动魄,惊醒了所有人,无数脑袋从窗口袒|露出来,叫着哭着震撼着。   “迈德,”程爱粼脱口而出,“是不是迈德——”   “——不是!”马雄飞话音刚落,又一阵起爆。   滚烫的灰屑从熊熊烈火中喷涌而出,天空不再黝黑,转成了幽幽一抹红。 第4章   *毒杀和碎骨*   四辆消防车破着水雾而来,幸亏有磅礴地骤雨予以襄助。   朔风滚着烟炎,张牙舞爪地八方进击,被肥润的雨水打去了势头,两股水火之力纽结着,撕扯着,抗争着。   警戒线一拉。   直流水枪和开花水枪相得益彰。   一个个被救出的伤员多是衣冠不整,血花漫漫,干嚎着,在泠冽风雨中似一只只雏鸡瑟瑟而抖。   森那美位于关丹中|央偏西北地界,隶属市署管辖。   可夜间署里拉队伍耗时,所以排爆组比外勤来得快,好在现场有马雄飞和程爱粼顶|着。   蔡署打来电话三令五申,爆炸案的社会影响是继踵接武的。   伤员安置,媒体介入,财物损失清点……环环都要百无一失,现场出警更得慎之慎之再慎之!   火势一堙灭。   马雄飞和程爱粼就跟着排爆组长勒莫因进了现场。   消防中队的许班已候在5层,一见马雄飞便热忱地上前握手,“马曹长好啊!好久不见!”   勒莫因撇他一眼,最瞧不上那狗腿子模样,自顾自进屋探查。   “具体什么情况?”   “这楼盘是森那美地产,一梯两户,隔壁没人,中心点是这间502。屋内发现了爆|炸装|置,威力不小,看着像乳胶炸弹,当然了这得听勒莫因的,炸|弹不止一个,天女散花,每个房间受损度都挺高,你们在楼下感受到的二次爆炸是煤气罐。整栋楼现在已经疏散完毕,后续交给您哩,总体情况严重啊,救下一6层的姑娘,得创伤性截肢了。”   程爱粼是第一次见识真正的爆炸现场。   逼仄地热浪裹挟着,干焦地浊味剐着她嗅觉,那种毫无生命,深深浅浅的炭黑、棕黑、煤黑……形成了紧俏地天罗地网,能箍住人的呼吸道,产生着视觉压抑。   整个5层没有落脚的地方。   窗户没了,大门、房间门都没了,家具狼藉四散,成了个堆放杂物的毛坯房。   “为什么不是迈德?”程爱粼追问。   “规模不匹配,迈德哗众取宠,炸的是超市商场,全员葬身火海才是他的风格,如果是他,这栋楼都得炸平。”   程爱粼不可置否。   迈德就一炸|弹疯子,疯子哪有什么特定模式,他们讲究随心所欲。   她一脚深一脚浅地摸向次卧,那塌陷的床头柜黏着半张焦糊的头皮。   不远处两条黑腿拧在一起,没有上半身,萎缩得像两条烟熏腊肉。   程爱粼看得冷汗津津,胃液咕嘟着逆流而上,又被她生生地压制下去。   呼吸不顺畅,她想侧脸避开,眸子向下一瞥,就瞧见了脚边蜷缩的半个枯掌,和一个头颅破了大洞的孩子,五官已经被炸飞,鼻骨露出两个黑漆漆地小洞,下巴挂在一边摇摇欲坠。   再也受不了了,程爱粼踉踉跄跄向客厅退步。   她不怕倾盆的大血,也不怕子弹和脑浆,就怕火,从小就怕,连带着也畏惧那烧灼成干瘪发脆的尸骨。   勒莫因和马雄飞正在交流,“许班判得不错,几个乳|胶炸|弹被放置在厨房、书房、小卧和卫生间,用手机远程遥控,是蓄意而为。”   马雄飞贴紧书房墙壁,手指抠下灰烬所掩盖的血迹。   目光随指尖一窥,便瞧见了程爱粼白惨惨的面颊。   她摇摇欲坠地走过来,踩到一块烂衫,“噗呲”一声,像破了的血包,滋出一汩黏红。   马雄飞一把钳住她胳膊,从兜里掏出块巧克力,捏开包装纸向她嘴边一递,“能不能撑?不舒服就先出去,楼下等我。”   巧克力齁嗓子,甜得直冲脑子,程爱粼大口咀嚼,牙齿黑黑,盯着脚下沉默摇头。   她蹲身用手掌挤压着烂衫,血液“吱吱”地冒着小泡往外溢。   马雄飞注意到她右手手侧破碎的相框,隐约有喷溅状的血迹,拨开灰烬和水泥片,那奖章上的名字突显出来,他异常熟稔,“曹衍航,”马雄飞一字一顿,愕然失色,“曹总长?曹衍航!这是曹总长的家?!”   程爱粼也惊诧起来,看向角落里那半截枯竭的焦尸,有些恍惚,“得了司法奖章的首席华人检察长?”   马雄飞骤然起身,意识到事态的严重,给蔡署打了电话,那头颅和脖颈连结处有平滑的创口,马雄飞泥船渡河的岁日里,见过太多牛鬼蛇神的阴谋,这是一场蓄意仇杀!   蔡署到达现场已经凌晨2点45分,阿麦法医和技术组已经就位。   他一下车就看到10层的楼体,中间像被拦腰截断,黑魆魆一条。   那黢黑的碎渣原是落地窗,程爱粼此时就立在那儿,立在最边沿,几乎会随时跌落。   她扒着破墙被凛凛台风刮得长发飞腾,屋内有手电光芒滑来滑去,给她罩了层或深或浅的光晕,她迎着暴雨仰头闭目,身材欣长得像个披挂华服即将飞升的神女,娇娆得摄人心魄。   程爱粼啊程爱粼,当年警校毕业生里最毒的一支霸王花。   是蔡署亲自去学校,死乞白赖才要到市署的,马雄飞算他半个儿子,单打独斗多年,手腕阴戾,人也沉闷,旁人做他搭档吃不消,不知为何,蔡署就觉得程爱粼够格,能在马雄飞身侧,如虎添翼。   一声惶恐地叫嚷,惊得蔡署霍然扭头。   一小个子女人,裹着灰黄的风衣披头散发地从街角狂奔而来,警员们的阻拦让她歇斯底里地对抗。   她哆哆嗦嗦指着5层,“我……我,那是我,是我家啊!我家啊!我的家啊!”   女人惊嗥两声,身子猛一打摆,觫觳一抖,便载倒在地没了动静。   警员忙背着她冲进B栋1层大厅。   伤势不重的患者都被安置在那,大厅搭建了一个临时诊所,调度了周边私立及公立医院的急诊医生。女人没什么大碍,是情绪过激所致。   市署借用保安室为临时会议点。   警员们站的站,坐的坐,像个集市,挤得乌泱泱乱糟糟,在开碰头会。   马雄飞窝在角落里,叠巧克力的包装纸。   他喜欢当隐形人,主持会议的工作一般是蔡署亲自操刀,亦或是阿普曹但此任务。   他不喜欢在众目睽睽下发言。   他喜欢隐秘的个人的游戏,比如折纸,手指灵巧地一翻一合,出来一艘迷你的褐色小舟。程爱粼看见了,心里喜欢,捏进手中,指尖挠过马雄飞的掌心,麻酥酥,痒得很。   阿普曹看到蔡署进来,便清嗓抬了抬手机屏幕,上面是曹衍航的工作照,“阿麦已经回署里解剖,根据排爆组勒莫因和二中队勘查信息的汇总,爆炸发生在森那美A栋502室,一家5口居住于此,曹衍航曹总长,72岁,原马来亚高级法庭首席检察官,德高望重的老字号,她夫人孔华融,原市署保障区区长,除两人之外,屋内还有两具焦尸,分别是曹总长的女婿和孙女。刚才冲警戒线昏厥的是曹总长的女儿,他女儿就职于港安二院,本来今晚应该在家,但她同事临时跟她调了班,躲过一劫。”   技术组阿黎调取出A栋监控,“到达5层有2个路径,从正门进,会被大厅的监控记录下来,还有一种从车库进,A栋的B1层和B2层铁门监控去年下半年就出现了故障,物业没做维修。监控里没发现嫌疑人踪迹,估计就是从车库上去的。”   扎木是去年刚毕业的警校生,握着咖啡突然起身,“既然……既然是报复性杀人,那一定是觉得曹总长审判不公,那我们从他审判过的案件入手不就成了吗?”   程爱粼笑笑,“如果是近几年审判,亲朋觉得不公,会存在报复心理;也有可能是他中期审判过的案件,犯人的身体状况和情绪导致亲朋无法再忍受现状,继而产生报复行为;早期更有可能,凶手出狱了,每个阶段的可能系数都很高,大海捞针。”   扎木蔫了,垂头丧气地坐下。   阿普曹拍他肩膀,“先等阿麦的尸检报告,再——”   “——蔡署!”   保安室的门轰然大开,大萧浑身透湿地冲进来。   动静太大,一双双通红的兔眼齐齐汇向他,   大萧急不可耐地抹把脸,喘着,“刚刚平沙警署来电话……说陈靳律师事务所里,主打华人刑律的王牌律师王益平……在办公室,凌晨三点加班时被毒杀了,说是点了份外卖,水盆羊肉,吃了一口,当时口吐白沫就过去了……”   “王律……王益平,”马雄飞蹙眉哼声,在脑子里牵线搭桥,看着蔡署,“现在有方向了,王益平,曹衍航,二合一交集的案子,可以去碰碰运气。”   蔡署看了眼表,清晨5点47分,“阿飞,你跟小程走一趟律所看看什么情况。多条腿走路,别干等阿麦,曹总长的社会关系工作关系一笔笔一条条都查明白!扎木,你把曹总长和王律有交集的案子翻出来,不嫌多,有多少来多少。大过年,谁不让我们安生,我们也甭让他安生!”   阑风伏雨捶打了整整一夜,低洼处已开始潺潺积水。   梧桐枝杈被扯得“金蛇狂舞”。   天色灰凄凄,暗沉沉,   马雄飞开着军绿色的破吉普,乘风破浪地驶向陈靳律所,律所在西城,驱车需30分钟。   程爱粼来着例|假,贴在肚子上的暖宝宝已经失效。   她探身到后排扒拉出一片新的,掀开毛衣,“去完律所去趟医院,把后背的伤处理一下,不能拖太久,不然又得低烧。”   马雄飞漫不经心地应着,破吉普“哐哧哐哧”穿过青山钢铁厂。   5年前关丹扩建,原有的铁厂钢厂全部外迁,留下的厂房如今成了艺术家们彰显才略的沃土,一路上都是神奇荒怪的塑像,程爱粼刚看完枯焦的肉|体,还未彻底脱离焦虑,那雕像像是一个个药引,重新钩出了她的恐惧。   红灯一灭。   马雄飞踩油门过三岔口。   “您之前跟王律打过交道吗?”   “打过,不多,”马雄飞笑了笑,“一钻空子的天才。”   程爱粼刚要开口,一扭脸便是一声凄厉地骇叫。   穿云裂石的鸣笛疾速而来,一辆大型集装箱货车携着水雾由西向东闯过红灯,没有丝毫减速,反而以雷霆之势铲向两人的吉普,几乎碾过马雄飞的肉身。   避无可避。   剧烈的撞击让程爱粼脑袋狠狠砸向侧窗,眼睛混沌又剧痛。   她只能依托着本能拽住马雄飞,将他拉向自己,电光火石间,马雄飞同样行动起来,扭身罩住她,以肉为盾,替她隔绝了伤亡。 第5章   *死亡,就像是水消失在水中*   在大型的集装箱货车前,破吉普成了一迷你的玩具模型,或是个不大不小的弹珠,被铲得真翻滚,骨碌碌地转。   它节节败退,被推攘挤压到一个现代雕塑前,那塑像戴着獠牙的鬼面具,流着长舌,通体银灿灿,在凛冽地暴雨中亮晶晶,手里抓着根漆黑的长矛。   那长矛做了夸张地艺术处理,将近有3米多长。   从程爱粼肚腹和手臂的空隙间“吱嘎”一声插|入车内。马雄飞依旧保持着侧身护佑她的姿势,那矛尖一点红,直戳戳地扎进了他胸膛。   程爱粼额顶淌下的血液糊住了她双眼,看什么都是赤红的。   她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着。   “啊——!”歇斯底里地叫嚷也摆脱不了她的恐惧。   “啊——!啊——!”程爱粼抓着红色的长矛,想把红色的马雄飞救下来。   可集装箱车不如她愿,在湿滑的雨路上倒退,前冲,再倒退,再冲刺,反反复复。   那长矛扎透了马雄飞的肉|体,继而扎穿了破吉普的车门,将它固定在了街沿,像一片烧烤摊上绿油油的烤青椒。   程爱粼听见了肌肉纤维撕裂的声响。   全身摧心剖肝的锐痛让她丧失了警察的迅猛本能,她被挤压在一寸方块中无法动弹。   血液从长杆上缓缓引渡下来。   她的双手又重新布满了马雄飞滚烫的热血。   “师父……师父……”程爱粼傻兮兮地叫唤着。   马雄飞眼皮沉,沉得掀不开,双腿已经被拧烂,小腿因为多次撞击,腿骨破出了皮肉,成了两截,正尖锐地翘在空中。   他的背脊遍布碎玻璃,最致命的是脖颈那块,从正后方穿刺了喉结。   马雄飞发出的声音含糊不清,带着”嗬嗬”地怪叫,程爱粼听了好几遍才明白,他说的是,“……不要动……不要动……阿粼,不要动……”   两人挨得近,几乎鼻尖碰鼻尖,算是亲密无间。   她能闻见他身上青瓜味的沐浴露,马雄飞也能嗅到她的果香。   可渐渐,腥气占了主导,遮掩了清淡的芬芳。   马雄飞没了嗅觉,片刻后,又没了视觉。   可他脑子却是奔逸的。   他手起刀落或持|枪击毙了多少人,279人;参加过多少次所谓合法的极端突审,231场。他习惯复盘每一次外勤行动每一次预审,也复盘人生,不然一个人独处时,太过寂寥。   程爱粼像什么,像一道光啊,破开浓雾袅袅而来。   马雄飞在乾晟仓库见识到她的果决毒辣后,有些迷蒙,也有些兴奋,恍若看到了曾经愣头青的自己,原来这世上,真的会有毫无二致的个体。   马雄飞不遗余力地辅导着她,一点不担心徒弟把师父拍死在沙滩上。   他将自己经历的生死坎坷和弯道荆棘,平平淡淡地和盘托出,协助她躲开,绕开,他珍视着程爱粼,如同珍视着曾经那个苦难的自己。   “阿粼……啊粼……不要动啊……”马雄飞无意识地喃喃。   他脑子开始走马灯地转悠,喜欢折纸,他擅长折纸,什么东西都能叠出来,程爱粼宝贝得不得了,专门托朋友去日本、法国、英国找风格迥异且昂贵的纸张。   所以有了绿色洒金粉的兔子,有了奈良风格的猫头鹰,有了维多利亚时期的独角兽……   程爱粼的书柜中有个动物农场,飞禽走兽,热闹得不得了,这是“女娲”马雄飞一手缔造的田园王国。   马雄飞冷起来,脑袋也逐渐缓慢,冻住了。   他全身太疼,把嘴唇咬得稀烂,觉得自己是个处处破洞的皮囊,血液漏啊漏,无穷无尽,他想撑得久一些,久到凶徒离场,这样他的傻徒弟就安全了。   人一迷糊,愿望就变得简单直接。   他俩都是孤儿,都享过没人疼的滋味,他比任何人都希望程爱粼长命百岁,岁岁焕新。   喉咙开始一团团涌血,喷薄在程爱粼脸上,灌入了她的唇齿。   她现在终于有些丑了,狰狞着哭丧着,整张脸皱在一起。   程爱粼双手捧着他面庞,有一层细密的胡茬。   她一定是疯了,才会用手兜住血,往他嘴里灌,不要再流了,不要再呕了。   又要死了。   又一个举足轻重,撑托她生命的人要死了。   马雄飞的脸幻化成母亲的模样,那时她才6岁。   不知道父亲是谁,或许根本就不需要这个角色。母亲是天是地,是关丹华人百花戏剧团的台柱子,举手投足间带着国韵典雅。   程爱粼长得像母亲,她出生在舞台上。   对,就是舞台上,羊水裹着她落在炽热地顶灯下,那个时候,从婴儿的眼睛里,就看到了尤物一般的母亲。   她一直以为母亲能活得很久远。   能陪伴她步入婚姻,生儿育女,成为家长里短中最坚实的铁盾,这是人的一种本能的认知。可疾病来得太汹涌,美丽和优雅溃不成军。   6岁的眼睛看到了患癌的母亲,那时一种多么可怕的体验。   觉得那是恐怖童话里的骷髅,是长腿长脚的怪物,是个会行走会开口的长杆。母亲不再抱她,抱不动了,最后连抬臂都费劲儿,程爱粼想让母亲摸她脸蛋儿,只能自己把脸递到手边蹭。   母亲弥留时,也是大口大口呕血。   雪白的枕头和床单撞色着嫣红的血液,对比浓烈得耸动人心。   这么瘦的人啊,哪儿能有这么多的血啊。   无穷无尽地流。   母亲瞠目瞪着天花板,整张脸都是血糊殷红的。   就像现在的马雄飞和她自己。   “师父,别睡啊师父……师父……”   “……别动……”   马雄飞孱弱地气音幽幽溢出口。   程爱粼扒拉着他眼皮,摩挲着眼角的纹路,终于想起了找手机,可车体连环翻滚,所有东西都移了位,手机早已无影无踪。   大型集装箱车在重创5次破吉普后,终于停歇了。   李志金开车门跳到地上,还是裹着那身褴褛的绿大衣,戴着毛线帽,油腻地发丝下露着俩刀锋一样的小眼。   他嘬着烟屁|股走向吉普,暴雨一浇,烟灭了,大衣也死沉死沉。   那穿透车身的长矛,竟让他生出一种在看艺术戏剧的荒诞感。   黏稠的血液囊着矛尖,被雨柱冲刷着,半晌就干净了。   李志金沉默地看着马雄飞背影。   曹衍航、王益平、马雄飞。   论现场来看,他最喜欢这个!李志金没什么艺术细胞,但总觉得这画面很悲壮,很得劲儿!   9年了,他窸窣笑了笑。   炸飞了敲法槌的人,毒死了口若悬河的辩护者,再用长矛戳死了抓捕他的执行者。   一天一夜,效率卓然,真让人如释重负啊。   他张开双臂踢着积水玩,像个快乐的孩童,哈哈笑。   程爱粼蜷缩在马雄飞怀里,听得真真切切。   她一点都不想听那糟烂地笑声,她只想听马雄飞的心跳。   可他是真死了,没呼吸也没脉搏,静寂着。   双臂维持着原有的姿态,坚|挺地紧箍着她,连死都在建造一片安全区域。   李志金粗鄙地扭了一首恰恰,他身体不协调,跳得很猥|琐,从车的左侧抖臀抖到右侧。   伸手一探程爱粼的鼻息,没气,又踢了踢车门,没动静。   他心满意足了,脚尖点着拍子回到集装箱车内。   程爱粼侧头,从空隙间瞥着李志金的背影,有点熟,像在哪儿见过,这衣服的版型和毛线帽,真熟。   她用手揉眼,把血擦掉,再次看去。   破损的绿大衣,灯笼裤,冒出线头的黑帽,她一定在哪儿见过。最后的一丝清明因竭力思索而被迅速抽取,她沉沉晕厥过去,鼻梁贴在马雄飞的唇齿旁,远看似对相拥相依的恋人。   车祸现场被发现时已是清晨6点42分。   来青山钢铁艺术园区准备物料的展览工作人员被眼前一幕骇傻了。   电话打到属地警署,警署和交警到达现场,看到了车内的曹长证,这才迅速上报市署。   至此,彻底炸锅。   蔡署满脸震悚,在森那美的保安室一手揪心一手抓着阿普曹连问了四五遍,“你说什么?”他像是突然听不懂话语,人也老态龙钟起来。   马雄飞死了,被长棍捅了心窝,被货车碾成了一张饼。   蔡署仰脸看着天花板,这是什么死法,他想不明白。   当他跌跌撞撞从警车下来,四五米的距离扑倒了三四次。   扎木上前搀扶,被他一把甩开,凄风苦雨中一个倔老头踟蹰前行。   他看到了。   看到了消防员切割机下的长矛,看到了马雄飞壮硕的身子拧着扭着,压成了一张镶满玻璃的烂饼。   蔡署喉头似被人掐住,发不出一点声响。   可他不服输,“嗬嗬哈哈”地叫唤一通,终于嚷出声音,“马雄飞,马雄飞!你给我站起来!站起来啊!”   他整个人战栗不止,全身骨架都磨着疼,脸上雨水淋淋,几缕白发耷拉着。   阿普曹手里攥着速效救心丸,看得憋屈又难受,“爱粼,蔡署,爱粼还活着,她上救护车的时候还活着。”   “查出来,谁干的查出来!”蔡署狠狠踢踹着切割完的雕像,未料脚下一滑,直接跌坐在积水中,湿了一屁股,一群人手忙脚乱地扶。   “滚蛋!滚蛋——!”   他只握住了阿普曹的援手,蛮力一拉,几乎把阿普曹也拉个跟头。   蔡署咬牙切齿地覆在他耳边,“把那个人找出来,用你的方法找出来,虐杀皇家警察,这他妈就是在宣战!新年是吧,2019是吧,我他妈今年,我今年就要合法毙了这王八畜生——!” 第6章   *你怎么这么冷啊*   8小时内,3起重大恶性案件,受害人皆任职于国家司法政|权单位。   媒体扑风捉影的效率极快,市署夕惕朝乾,不敢大意,第一时间上报了彭亨州州署,抽调了各分署刑侦口、技术组和法医骨干,扎根在了孔雀大道关丹市署5层的办公会议厅,组成了10人专案小组,由蔡署亲自领导。   马雄飞在署里是有震慑作用的。   不止功勋卓然,人脉更是深似海,没人知道他的来头,马雄飞常被外借至各个重大刑案现场,算是名副其实的突审专家。   多年来私下飘着风言风语:   说他跟部里、内阁都情深厚意,是上面的一双眼,放在署里用以盯梢、镇心。不然蔡署也不会上杆子地用喜爱包装着“巴结”,将马雄飞关爱得滴水不漏。   蔡署是出了名的铁腕,又有州署督促,专案组压力大,任务重。   好在都是济济人才,答案的真相又几乎就摊在台面上:曹衍航,王益平和马雄飞的交集点即是凶手,组员们历兵粟马,效率和作风所谓是黄尘清水。   他们兵分三路:   一队调查陈靳律所及周边监控、外卖平台及投毒时机。   二队走访车祸目击证人及交管监控,掌握凶犯面貌。   三队去马来亚检察署调取曹总长所办理的案件卷宗,判断三位受害人的交叠点,确定凶犯作案动机。   线头一样四散的片段开始逐渐明朗。   王益平氰|化|物中毒的整个毒发过程都被监控记录下来:   狭长阴暗的走廊里,他口吐白沫,反应迟钝,蛆一般蠕动着,片刻又开始全身强直性痉挛,反反复复,像僵尸变身,狰狞又可怖。   法医进驻了水记羊肉店排查毒物。   外卖公司拿出交易流水和平台订单记录,当夜凌晨2点42分,确有水盆羊肉的订单送往陈靳律所。   送外卖的小青年20岁出头,刚到关丹打拼,第一次进市署,哆嗦得跟风中枯草似的,方脸憋得通脸,泪花汪汪,“那……那,那那单是我送的,我……我到了水记,就就就等,等等啊等,等店家做好水盆羊肉就打包,我拎着打包袋就放放放我那小箱里,至始至终没动过,那大楼很严哒,之前就去去过,上电梯要刷卡,我一直都放大厅前台,打电话让他们下来拿,我打了电话就就出去了……连那盒盖我都没碰到啊我咋咋个下毒啊……”   13层陈靳律所的电梯间有监控,一个穿着送餐服,带着头盔、口罩的男人出现在律所前台。经比对,与小青年身型不符,是有人拿了大厅的餐点,落毒后送上了律所。   一队将情况汇报给蔡署时,二队正在会议厅看车祸现场的监控。   青山钢铁厂周边清冷,监控不多,又没有住宅社区,车祸时间尚早,所以未有目击证人。   交管局提供了一处较远的摄像头,画面还算清晰,在会议室的大投影上一放,二队的成员坐不住了,站起来绷着黑脸。   监控没声音,可那视觉所带来的撼动迫使全员的腿肚子都在打颤。   阿普曹和蔡署赤红着眼,一个死攥着椅背,一个死捏着保温杯,看那酷似堂吉诃德的长矛一点点贯穿翻滚的车体,风雨晦暝中,凶犯敞开军大衣扭着丑陋地恰恰,挑衅地抖着臀。   三队在检察署的档案室苦苦翻寻,海中淘沙。   整个专案组热气腾腾,大有不破案不归家的势头,定点定时向州署汇报。这不止是在彰显破案真相的决心,亦是在跟舆论发酵抢时间。   市署上下所有人都迫切地等待着程爱粼的苏醒,希望她提供最直接有效的证据。   程爱粼躺在港安医院,由两个三中队的刑警保护着,唯恐凶犯复返。   她还没醒。   四肢轻盈,双眼开明,她所有的感官都在膨胀,能看见漫漫蒲公英,白花花地飞腾,天色红橙黄绿,像是儿时绮丽的万花筒。   含混朦胧间。   她飘忽在一栋6层老旧的公寓外,屋内一盏孤灯,马雄飞坐沙发上看球赛。   程爱粼看见自己也在旁边,对赛事无聊透顶,窝在靠垫内沉沉睡去。   马雄飞注意到了,拿薄毯轻轻盖住她,不再看球,半晌后拨了拨她刘海,觉得好玩,又过了一会,捏了捏她鼻子,她不舒服地蹙眉翻身,马雄飞却笑了,那双深凹的眼睛温厚起来,沉迷安然地看着她。   程爱粼从未见过他这样的眼神,扒窗想看得再真切些,身子却被一股劲力抛入霭霭青云中。   这次她瞧见一条硕大滑嫩的白蛇,盘踞在飞驰的车顶,闪着双绿眼,幽幽吐信,手掌大小的鳞片缓缓翕动着。   一阵风尘刮过。   那条蛇幻化出了一双腿,一双臂,继而有了一头绿藻般的长发,蛇脸变短了,成了她的模样。   飞驰的车子是个白色面的,程爱粼想起来了,这是2017年327凶杀案的连带案件,她被报复性绑架,戴着头套押解在车内,这群蠢货没发现她的第二个手机,她数着秒数,凝听着感受着:   1、2、3、4、5、6,车子右转了;1、2、3、4……13、14,狗吠,右侧路边有收音机在放重金属音乐;1、2、3……20、21;轮渡气鸣声,是小轮才有的声音,这种船型只停靠在万豪港口;……12,13,14,鸡叫鹅叫,有香料入鼻,呛,偶有叫卖声,车子正穿行于农贸市场;……23、24、25,五金店,钢材在切割,有火花;车子左转,挂二档爬坡……6、7、8,车停。   她双手被捆,小手机缩在掌中,她将所有数字和信息盲打记录,发送给了马雄飞。   程爱粼浮在云朵中,看着马雄飞按着自己的指令,驾车狂飙,她又一次捕捉到了他的表情,像庙宇里的怒目金刚,两腮炸着青筋,眸子恣凶稔恶。   程爱粼鼻头一酸,马雄飞只有在她面前,情绪才是最鲜活的。   朔风一卷,她被抛起,继而裹到了梧桐街街口,马雄飞在走访目击者,一天没吃饭,进了小卖部买了酸辣粉和火腿肠,冲了滚水就蹲在门口等时间。   一辆警车急刹,停在他面前,程爱粼目睹着蔡署领着三年前的自己下了车。   那时可真年轻啊,黑T,牛仔裤,波浪卷扎成马尾。这是他俩第一次见面,蔡署介绍的时候,马雄飞嗦着粉,压根没抬头。   “马曹长,”她笑嘻嘻,“我叫程爱粼,禾口王程,爱情的爱,波光粼粼的粼,蔡署让我跟着您学习,叫您声师父。我算是半个港岛人,今年刚毕业,全优生。您甭叫我全名,显得生疏,我喜欢歌手阿梅,梅艳芳,您就叫我阿粼吧。”   马雄飞神色淡淡地抬眼瞥她,阳光太甚,她的面容是漆黑的。   程爱粼从第一次见面就知道,马雄飞不喜欢她,甚至厌恶,觉得她是个花架子,是个累赘。可她依旧笑呵呵,不骄不躁,她太清楚自己几斤几两,她有的是时间来证明自己的不凡。   可惜,只展示了3年就荡然无遗了。   她老是以为身边人可以日日年年,而忽略了无常的力量。   程爱粼睁眼时,白天白地,白床白枕,消毒水的味道灼鼻。   她意识回归,孤伶伶一人躺着,身子一动,肉和骨像是要拆离分家,疼得丢魂丧胆。   一刻钟后。   一雅致的妇人走进来,整理着刚刚洗净的毛巾,眸子一抬,脸上惊喜乍现,“粼粼!醒啦,别动别动,你肋骨骨裂,快别动,老实躺着,老蔡!老蔡!”   蔡署风风火火地进来。   那妇人叫邱燕,是蔡署的太太,随家族从福建迁来,她把程爱粼当自家半个闺女,终于醒了,邱燕兴奋得眸子发亮,全身都松落下来,“我去叫医生。”   蔡太太一走,病房瞬间遁入了静默,两人一个望天,一个望地,相对无言。   蔡署憋了半天,没话找话,比划着自己面颊,“这里,你这破了一口子。”   程爱粼感受到了,整张脸被纱布裹得严严实实。   马雄飞脸上就有很多疤,程爱粼很怪,觉得这些疤痕既好看又飒爽,一直在等待自己脸蛋儿什么时候能刻上功勋章,这次如愿了。   “肋骨骨裂,可能呼吸会有痛感,其他没什么大碍。”   蔡署声音泛哑,这几日急火攻心,嘴边长了一火疖子,憔悴了很多,独处的时候会显得很木讷。   “走了?”程爱粼凝滞地盯着天花板,轻悠悠问。   “走了。”蔡署睨着床头柜上的康乃馨,硬梆梆回。   病房又寂寞下来。   程爱粼吸了吸鼻子,声音冰凉,“蛋糕没买好,太丑了,又被我压扁了,他吃得特邋遢,不是他邋遢,是蛋糕邋遢,可他喜欢栗子,能把栗子当饭吃。”   “粼粼。”蔡署眼酸,抬眉抻了抻。   “可栗子馅的就那么几种款式,矮子里挑高个,已经不错了,”程爱粼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纱布裹着辨不清她的表情,“每次给他过生日,都是副要死不活的样子,跟欠了钱似的,非说越过命越短,这张乌鸦嘴!”   “人在哪呢?”   “法医署。”   “我要见他,”程爱粼眉眼弯弯笑起来,“我要把他那张嘴给缝起来,现在就去,九死一生不容易,我得撒气……”她内里的脾性一向阴晴不定,此刻双眸冒火,恼得切齿。   蔡署拧不过她,医生和护士轮番上阵,看护着她去了法医署。   进了解剖室,马雄飞就躺在解剖台上,即便白布罩着,程爱粼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她坐着轮椅,一直保持着一种佝偻和挺|直间的状态。   只有那样才能减少胸闷和呼吸不畅,“给我点独处的时间吧。”   蔡署摁着火疖子,嘴角烧得疼,他不敢抬头,逃似地离开。   程爱粼看着白布发愣,显得很茫然,吃了长寿面不应该长寿吗?   那根面又宽又长。   好长好长,这种祝福不应该很灵验吗。   白布缓缓一撩。   程爱粼的眼泪终于淌了下来,她触了触马雄飞的额头,面颊,捏了捏他的鼻子,用食指点了点他的唇。   他面无表情,脸色发灰发白,半翕着眼,硬梆梆。   程爱粼喉头溢出一声哭咽,“马雄飞,你怎么这么冷……” 第7章   *有人手起刀落*   李志金5天前才从亚罗士打出狱,拎着一褐色布兜,里面就一双鞋、俩裤衩和一身秋衣秋裤。   他点头哈腰地跟狱警鞠躬告别后,拿着释放证明回关丹办理了户籍登记,而后辗转了五六个工地,处处碰壁,不是人满了,就是瞧不上他那龟鳖的穷苦样,刀子眼,又凶又晦气。   最后大脚趾都磨破了,李志金灰头土脸,吃着满嘴风沙,勉强挤进关丹外城的万友砂石场。   他捏着皱巴巴的几团50令吉,交付押金,揣着一不锈钢饭盆住进了工棚。   8小时的“狩猎”能如此顺遂,因为他做了9年的功课。   狱友替李志金打开了亚劳黑市的见闻,这让他起心动念,燃放出雪耻的欲望。他用将近3285天的低眉顺眼和卑躬屈膝讨来了乳|胶炸|弹、集装箱货车及氰|化|物的协助。   撞完马雄飞后,他信心大增。   吃了两碗水盆羊肉,从内而外地感受到沉甸甸,喜滋滋。   李志金威风凛凛地回到砂石场。   把对他恶声恶气的工头暴打了一顿,抢了800令吉和一身夹克皮裤,嘚嘚瑟瑟地扬长而去。   专案调查组点灯熬油了4日。   一队在陈靳律所的监控中,依托圆柱装饰球的反光看到了一闪而过的凶犯脸庞,技术组先锋操刀加持,还原出了一双森森然的寒凉眼睛。   同一时间,二队模拟画像师进驻了港安医院病房,根据程爱粼的描述,着笔着凶犯的面貌。   程爱粼叙述的语调无波无澜,她从未像此刻一般厌恶着自己的无能,一定在哪儿见过,脑子倍道而进,快速筛选着方位与人形,可每当答案要呼之欲出时,马雄飞喉头的一团团黏血便会铺天盖地淹溺住她的意识,拽着她重新陷入无法抑制的悲怆。   三队最劳苦,裹着薄毛衣,扎根在检察署阴湿的地下档案室。   不止局限于纸质卷宗的追踪,还游览着早期录入电脑的数据档案。   迷雾垂垂剥去,眼睛的画像在成千上万的人脸上跳脱比对着。   三队在似沙似海的案牍劳形中,托举出了真相之光——   2010年,土库坟拆迁楼六口灭门案!   李志金!   马雄飞是当时办理此案的警员,王益平是原告的辩护律师,曹衍航是首席大检察长。   他们是当年案件的鼎足三方。   蔡署把李志金的照片递给程爱粼。   她满脑惊雷,骇得舌头僵直,就是他!   绿大衣、毛线帽、周哥小馆、羊肉泡馍、举杯向马雄飞贺生日、她告诉他店里的辣子最好吃、他在曹衍航楼下,出店门摁响了爆|炸|装置……   “土库坟拆迁楼六口灭门案,你知道多少?”蔡署将照片揣回兜里,给程爱粼盛乌鸡汤和西亚炒饭。   “老师在课上举过案例,”程爱粼颤着手接过,一口口抿,眸子兜绕着蔡署,突然反应过来,“他是师父抓的,王益平是对方律师,审判官是曹总长,他刑满释放,在一一定点复仇?”   蔡署颔首,“2010年11月30日晚间,20点42分,灭门案发生在土库坟,唯一的目击证人叫奥恩·宾·徳查,他是个摇滚歌手,觉得自己名字不够拉风,把奥恩换成了波比。”   那一夜。   淫雨霏霏,白雾沉沉。   土库坟永远都是这种鬼天气,不打伞,湿头发,打伞,没必要。   雨水吞吞吐吐,缠缠绵绵,矫情得很。   长发披肩的波比嚼着花生米,穿着骷髅印花的短T坐在阳台的高椅上,摆弄着新买的录像机。   客厅炸着摇滚,他随节奏疯狂的颠头,耳朵上两个大银环“丁零当啷”地乱颤。   波比是乐队主唱,3个月前小赚了一笔,想全款购房。   买不起别的地,只有放眼威榔县的土库坟,最后挑了这间单人公寓。   楼体的对面,一墙之隔,是片荒废的拆迁楼,像3支通天的烟筒。   又或者说,土库坟土库坟,这破地儿就是个大坟圈子,3栋楼也像3柱香,敬天地神鬼,敬列祖列宗。楼里有老人,亲朋会提前买棺材压寿,棺材就大咧咧放在楼道里,没人敢管,撞见了道一句“有官有财”,便不了了之。   拆迁楼年初时还有18户人18盏灯,等到年末,只剩6盏了。   星星点点,相互分布得遥远,乍眼一看,真像香火。   波比东拍拍,西拍拍,准备拿它记录现场演出。   他盯着小屏移动着手臂,瞥见对面楼层一户亮灯处,有一个黑影在冲自己挥臂。   波比看得茫然,推动变焦,才瞧见对方不是在问好,而是重复着手起刀落的动作。   他第一直觉是在剁肉,砍大骨,带着力拔山兮地劲道,越斩越勇,似宰肉场的莽夫屠夫,连带着整个手臂都在豁命挥举,看得人热血沸腾。   他去撒了泡尿,又到厨房煮了碗咖喱叻沙。   20分钟过去了,他吸着面鬼使神差地走回阳台,手起刀落的黑影依旧没有停止,保持着相同的速度和力道。   波比被这孔武有力的姿态斩得不安起来,整整4个小时,看到最后,身子瑟瑟发抖。   他睡不着,拿着录像机调试着色调和焦距,循环琢磨着那架势,倦到极致才昏昏睡去。   到了梦里也不踏实,父亲带他逛肉子街,冲鼻的血腥,苍蝇兜着牛皮,大斩刀咣咣剁着牛头。   两只蒙上白翳的牛眼居高临下地瞪着他,他就是从那时开始不吃牛肉的,所以总显得很瘦小,现在他也不吃,总觉得牙齿一咬,那牛头就会用尖锐的角峰向他索命。   惶惶的牛眼和“手起刀落”形成了一种共融景象,让他早晨8点颓废地苏醒。   他像是被提线木偶的绳索所牵扯,终于坐不住了,揣着猎奇之心去了对面的拆迁楼。   黑压压的楼道不通光明,飘着凉飕飕的冷气。   波比举着录像机,爬到5层的时候不动了,一股难言的腥臭扑鼻而来,牛头的浑浊眼睛刹那闪现在他面前,波比胳膊哆嗦,影像也跟着震颤,他知道那是什么,手起刀落,剁得是人,他畏惧的画面成真了。   他颤悠悠迈步,“咣当”踢到一铁棒,咕噜噜转起来,跟水泥地撞出大响。   波比高帮鞋踩着湿滑,一脚溜出老远,差点劈叉,他死死攥着铁栅栏,抬眼一望,汗毛耸动,魂惊胆落,漫漫无边的浓血像溪流一样淹住了整条走廊,他身侧有个嘴巴咧到耳根的女人脸,正笑呵呵地瞪着他。   波比撕心裂肺一嚷,连滚带爬摔下了拆迁楼,崭新的录像机也跌烂在途中。   报警的时候他话都说不利落,明明一张嘴,哭着嚅嗫着,往外蹦字眼,没法拼出整句话,警署连问了7遍地址,他浑浑沌沌崩出来自家门牌。   48岁的女警曹布拉特戴着墨镜进入现场,身后跟着新收的徒弟马雄飞。   对比着其他警员将脑袋埋进垃圾袋内哕得昏天黑地,师徒俩黑口黑面,冷淡得灼人,冷酷得灼人。   客厅三分之二的地方都叠放着长期收揽的纸箱纸盒,馊味扑鼻。   没有电视,沙发的皮质和棉絮已荡然无存,冒出了弹簧垫,圆餐桌被劈成了两半,血将零散的华商日报嵌在了台面上,抠不下来。   老妇人趴在半截桌面上,海鲜汁淋得她头发冒黑泡,眼睛浸在牛脾脏的扁担饭里。   老头仰面镶在沙发中,心口插着把铜剪子,张着羊角胡的大嘴,瞪着眼,鼻子被剪了个豁口,能见骨。   客厅延伸出一条走廊,有三间卧房,大卧的窗户正对着波比的公寓。   老夫妻的二女儿匍匐在红床单上,整个背部被剁成了散装排骨,马雄飞带着手套想翻展她尸身,结果排骨落了满床,那张脸更可怖,分不清哪儿是眼睛,哪儿是鼻子,哪儿是嘴,碎骨和肉泥搅和着,成了团肉酱。   老夫妻二女儿的女儿在次卧卫生间,约莫五六岁。   头磕进马桶,牙齿全撞掉了,秃着。她虔诚地跪坐在地,颈椎呈现着诡异扭曲的角度,马桶里的水红糊糊一片,警员拿网兜一捞,全是亮闪闪的小白牙。   大女儿的儿子约莫七八岁,被枕头闷死在儿童卧房。   他身上穿着万圣节的披风,手里攥着吸血鬼假牙和南瓜灯,枕头一拿开,他眼睛、鼻子和耳朵都在汩汩淌血,面容充满了震惊和卑怯,嘴里还塞着颗骷髅糖。   大女儿被拖到了走廊,嘴巴咧到耳根,冲着每一个警员展露笑容。   雪白的长裹裙被印染成了玫瑰红,黑褐的脏污像一瓣瓣鳞片,乍一看,似条红尾美人鱼。   从客厅到卧室到卫生间到走廊,散落着一地的作案工具。   斧头、剪子,砍|刀、铁棒……   “你怎么看?”布拉特摘下墨镜,歪头看马雄飞。   “最破最烂的尸体是她,剁成排骨,”马雄飞那时28岁,生得威猛壮硕,一双戾眼咄咄逼人,他指了指二女儿,又指向墙上一张拘谨的结婚照,敲了敲照片上二女儿丈夫所站立的位置,“她笑得强势,他站得拘谨又勉强,他怕她,太怕就会太恨,他人呢?” 第8章   *替罪羔羊*   程爱粼只知道土库坟灭门案的粗略信息。   她发消息问阿普曹,阿普曹以她身子不适为由,掩蔽了她所有能通晓内部情况的通道,没了马雄飞,她狗屁不是,成了个无所事事的编外人。   警员驻扎在她的单人病房外,保护着监视着,过了段时间,一手遮天起来,连电视都搬走了。   蔡太像是得到了蔡署的提点,严防死守着外界信息,常常话说一半,留一半。要是平日,程爱粼能读懂弦外之音,可她脑仁在1月2日清晨被捶击得混沌且含糊。   直到闺蜜Zibeon(齐贝昂)破了她脑雾,发来了最新的媒体讯息。   程爱粼才知道舆论风雨飘摇,已到了失控且疯魔的地步,比台风桑兰都要气势磅礴。   社交网络谩骂着曹衍航、王益平和马雄飞。   那一张张嘴大喊大叫说这三人狼狈为奸,是警署司法的耻辱与蠹虫,联手将一个良善之人栽赃成杀人凶犯。他们的逻辑很鲜明:唯有冤屈者才会忍辱9年,归来后破生忘死的复仇。   电影及艺术的迷思让每个民众都有了浮想联翩的创造力。   一场热浪冲天的爆|炸,一次心机缜密的弹指落毒,一场滚筒式步步绞杀的车祸撞击……   他们众口熏天,将李志金包装成了一个敢于冲锋陷阵的自我牺牲式英雄。   在这场舆论的狂欢里,每一个替他们发声的个人和群体都被扣上了同等的罪责。   程爱粼看着王益平的真实住址及亲友信息被一个个ID号粘贴复制。   媒体和幽闲的民众在狮飞会计事务所堵截住当总监察师的王妻,甚至骚扰着备考STPM的女儿,他们拿摄像头鞭笞着两个女性的窘迫与悲伤,将照片挂上平台,窸窸窣窣地笑着,形成一股鲜嫩多汁的饭后谈资。   曹总长仅剩的女儿也未有逃离掉这种摧残。   他们说她不应该调班,应该呆在家,死在那场爆炸中,不然一个人留存于世,多少显得不忠贞于族人。她暂避在父亲老友家中,化身成了人人喊打的臭虫,抱着女儿的照片日夜哭泣,哭到今日,眼睛已经模糊了。   程爱粼心如止水地静卧在病床上,她知道,这燎原的火压下了丰硕的雨。   下一个就轮到了她。   果不其然,彭亨州署鉴于内部的高层洗牌,开始了一系列的削翅行为。   州署下派了督检组进入关丹市署,因马雄飞一直以来颇受争议的审讯手段,他们将重新调查2010年灭门案中马警员是否存在逼供行为。   Siti曹是督检组的二把手,瓜子脸,齐耳发,瘦瘦小小像只无害的兔子,声音也细。   她专程拿着审讯令到港安医院面见了程爱粼。   一层的盘山小径,扶桑繁花似血。   程爱粼坐在轮椅上,长发如藻,遮着半张葱白的脸,薄毯盖在腿上,上面放着果盘,里面盛着两只梨。   她看到Siti曹的时候扯了扯唇,疲弱地笑笑,开始翻转小刀,轻快地削皮。   “程伍长,” Siti曹言笑晏晏地看着她,“我知道你们师徒关系好,这是流程,不针对马曹长,检察署也有督检组,正在彻查曹总长。”   Siti曹落座在石椅上,“马曹长有没有踩线?”   “什么是踩线?”程爱粼眼观鼻鼻观心,低沉的嗓音从喉头滑出来。   “开诚布公很重要,这对马曹长是有利的,你需要配合。”   “督检组是给人定性的,你不应该找我,他是什么样的人,他自己说的才算,你应该问他。”   “要把问题简单化程伍长,我问你答就好了,他在和你搭档的这三年,” Siti曹盯着程爱粼手里转悠的梨和纤长不断的果皮,“有没有踩线行为?”   “踩线的标准是什么,标准会不会因介入的政府阶层不同而有程度强弱的划分?你什么都不跟我说,我怎么答,我说没有,你不信,我说有,你们板上钉钉,这究竟是为了马曹长好,还是为了你好?”   “那我换一种问法,马曹长有没有在平日审讯中采取极端行径,存在逼供行为。”   “你们督检一般怎么升职,是查处一个皇家警察,按人头或比例算吗?我今儿查了一个,你查了两个,我不服气,我要再多扳倒一个或两个,这样我就能干掉你,拿到升职名额,是这样吗?”   “程伍长!”兔子的眼睛红了,獠牙也露出来。   “我脑部在这次车祸里受了创伤,”程爱粼用食指敲了敲太阳穴,“有时会眩晕,有时会恶心,脑子跟我的胃形成了统一战线,现在,就是现在,我这里恶心,如果等会我吐了,千万不要以为我在挑衅你,继而指控我目中无人。”   程爱粼把削好的梨递给Siti曹。   Siti接过大口咀嚼,眼神晃幽幽,笑里藏刀,“我知道我这次问不出来,可总有你会说的那一天,你对他忠诚,他对你照顾,我听说这种照顾不止局限在工作领域。”   程爱粼笑得懒洋洋,“你要毁了我,你带着任务来的,问话只是流程,州署在洗牌,有人想保住位置就需要把马曹长踩进泥里,死了是最好的,他只能全盘接收,你们怕我跳出来咬人,”程爱粼嘬着梨汁,“我哪儿有那样的本事,多虑了。”   Siti曹拈花一笑地起身,“好好休息,明天见。”   程爱粼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背影,转而看天上那半死不活的太阳,台风已过境,日光暗沉,罩着她,越晒越冷。   她突然精悍地捏住梨核,汁水膨炸,从指缝间簌簌溢出。   马雄飞几十年如一日的死不旋踵成了一场泼天笑话,他豁命所了局的一次次危殆成了如今给他定罪的幌子。   程爱粼真恨!   但她又怯弱,她不敢看手机,不敢看旁人对他的羞|辱与叱骂。   她开始拒绝睡眠,每一夜都把眼睛瞠得浑圆。   只要一入梦,那长矛便一遍复一遍地扎入马雄飞心窝。   后来梦境开始异变,会戳穿她的肚腹,她的眉眼,把她的脸变成一个血洞。   将她和病床钉在一起,程爱粼四肢疼得乱舞,“啪|啪”打得床板山响。   她的手还是黏糊糊。   护士说什么都没有,这让程爱粼大恼,他们为什么看不见,她的手上明明掬着一汪血,怎么洗都洗不干净,她抠指甲,反复搓,就是掉不了,指缝里全是发黑的血泥。   程爱粼快疯了,抓着蔡太的手腕,力道大得差点将腕骨拧断。   她将水果|刀贴近自己的喉咙,“auntie燕,我要回家,如果您做不了主,就找能做主的跟我谈。”   蔡太用手掌一把握住刀刃,“我为什么做不了主,你今晚就回去,我看谁敢拦你。”   她同样恼羞成怒,马雄飞不善言辞,如今却有源源不断的牛鬼蛇神要替他发声,说着鸡屁股栓线的诳言,这是什么,是赤|裸|裸地羞辱与挑衅。   蔡太亲自将程爱粼送入马雄飞家,“真的可以吗?丽露谈了个法国男朋友,她去欧洲玩了,你可以过来住她的房间,多久都可以,你可以跟我谈心,跟我哭闹。”   程爱粼垂着脸摇头,“谢谢您auntie,我就住这,这儿乱,我收拾一下。”   蔡太轻轻揽住她,“我一直都知道你心思,本来想着跟老蔡提一嘴,撮合一下你们,我知道一定会成功。雄飞在你面前不一样,你是他选择的家人,有家人和没家人,状态是不同的,他靠着你呢。无论别人说什么,你都看到了他的热血不凉和堂堂正正,你继承他的衣钵,要跟他一样坚强,不要哭,不要倒下,知道吗?”   程爱粼憋着泪挥手告别,开锁进了老公寓。   一切都是出门时的常态,吃剩的食物堆在冰箱里,水槽摆着叠碗筷,衣服大咧咧摊在玄关各处,鞋柜旁边是他的黑色拖鞋,窗边的绿植蔫了黄了……   马雄飞从不仔细打理家用,恨不得24小时扑在工作上。   程爱粼成了他徒弟后,这里才开始正式启用,两人原本生疏得很,关系怎么活络起来的,好像是因为一顿饭。   马雄飞慢性胃炎,署里的饭又咸,对血压不好。   程爱粼厨艺卓然,不止马来菜,港岛和华府菜也手到擒来,她有次拘谨地做了份炒粿条,配了猪血、虾肉和血蚶,惶惶等待着马雄飞的评价。   马雄飞一扫而过,吃得毫无风度,像只饿急了的黑狼。   最后擦嘴抬眸看她的眼神,在灯晕下闪着粼粼地期盼碎光,程爱粼明白了,回厨房又做了份霹雳州经典小食——怡宝河粉。   两人熟识后,程爱粼松弛下来,反正都是孤寡的弃儿,家中没有等待自己的父母。   她索性将马雄飞家当自家的第二个据点,三天两头拎着一兜兜水果蔬菜,有时是几束小花,有时是咖啡杯高脚杯,有时是色彩明朗的座椅和靠垫……慢慢的,这家里的东西开始成双成对。   昏黑的卫生间,窗外透入微渺的灯火。   程爱粼迂缓地脱下脏衣物扔进老式洗衣机里,倒入洗衣液,摁住开关。   洗衣机没反应。   程爱粼连续摁压了几次,依旧没反应,像是秉承着主人的状态,死了,不动了。   长久地寂静,程爱粼躬身立在黝黑中。   面无表情地等了半晌,突然发狠一踹。   “啪”水管猝然脱落,水流井喷而出。   浇了她一头一脸,程爱粼穿着胸|罩呆若木鸡地僵在卫生间,流水潺潺,迅速四散高涨。   她蹲到地上手脚并用地寻找阀门,笨拙地关闭,笨拙地接壤水管。   继而跪在地上用抹布一遍复一遍地吸纳水流,她捂着骨裂的胸膛,越擦越用力,越擦越起劲,   最后面容狰狞地将抹布一甩,坐在湿水中笑起来。   笑不可抑,前仰后合。   她抓着马雄飞的套头衫,将脸埋进去深深吸嗅着,依稀还飘着青瓜味道。   她笑得眼泪鼻涕都出来了,最后肝胆俱裂地尖叫起来。   声音闷在衣服里,随着气流涌动,布料起起伏伏。   为什么笑,为什么叫。   她参与到了一场滑稽戏里,死去的马雄飞横陈在舞台中央,成了只待宰的雪白羔羊。   她好恨啊,好恨! 第9章   *入赘的男人*   程爱粼把马雄飞随处堆放的衣服都洗了,搬着沉重的衣篓去晾晒。   公寓的客厅、厨房、书房和阳台没隔断,是个视野宽阔的大开平。   她看着小山包似的黑漆漆短T,边撑衣架边乐。   程爱粼有提过让他衣着浅淡一些,不然配合着身型,当真是凶神恶煞的洪水猛兽。   马雄飞勉为其难,买了两件深藏色,程爱粼举在灯下眯眼瞧了半天,毫无差别。   她后来购了几件烟灰款,献宝式地拿给他,为了不驳面子,马雄飞勉强穿了两次。   他这人就这样。   隐于幽暗的时间太长,忘了这世界有明快的色彩和风情。   程爱粼拖地擦桌,整理橱柜,登高爬下收拾着家用,像个“咕噜噜”转悠的陀螺。   她和马雄飞是正经的师徒关系,身世的羁绊让彼此有了亲人般的联结,仅此而已。   这家里只有她的一套换洗衣服,不知道被塞到哪里,满屋子都没踪迹。   程爱粼甚至趴到电视柜里翻寻,一侧脸,复古实木相框里的笑容明晃晃地入眼,甚是刺目。   马雄飞从不照相,这是程爱粼死乞白赖拽着他拍的。   两人衣着警服笔挺地站立,不近不远,一个面无表情,一个巧笑倩兮,她的藻发蓬松又黑长,风一兜,有些丝缕挂上他警服,便让呆板的身姿瞬间灵动了。   程爱粼很喜欢,专门裱起来放到电视一侧。   马雄飞空余时间爱看球赛,她有私心,想他时时刻刻都能瞥见自己。   程爱粼用食指摩挲着他的心窝,“马雄飞,你把我衣服藏哪儿了?”   灯火绚然,窗帘轻|薄,她不能穿着胸|罩招摇过市,只能套了件马雄飞的黑T,程爱粼肩骨窄,撑不起来,像罩了件黑袍,走起路飘着荡着,虎虎生风。   家政了4个小时,累得头晕眼花,她甩着胳膊钻进厨房,突然想吃槟城版的福建面。   好在冰箱里有一切,能满足需求,解冻猪肉鸡肉,切片切丝,丽嘉 拿虾头熬汤,汤沸,下面煮面,放鱿鱼与明虾。   程爱粼煮得很麻利。   开冰箱找酸橙汁,没了,就剩一薄底,“师父!她突然高喊,音量与油烟机的“嗡嗡”抗衡,“客厅储物柜你拿下酸橙汁!冰箱里这瓶用完了!”   她等了半晌,无人应答。   霍地意识到了什么,握着长筷不动了,滞涩地看着锅里的面条,那明显是两个人的量,眼神移到一侧,那里摆着自己刚拿出来的两个海碗。   “Puki mak!”程爱粼突然怒从心生,骂咧一句,反手将海碗猛厉地掼到地上。   “啪嚓”一声巨响,瓷片大大小小破散,滚得老远。   程爱粼最后站在一地碎屑中吞完了两人份的面。   很噎,面条撑得她小腹凸起,一肚子滚烫的酸汤,涨得肋骨要重新裂开。   她把头发盘起来,发量多,有些丝丝缕缕留在锁骨处,粘着点薄汗,像个出|浴的妖精。   唇齿红艳,浸着汤汁,眼神昏昏昧昧,她舔了舔牙,“嘿嘿”疯笑,黑袍给她镀了层威戾与幽淡,整个人涌现出极大的阴恶。   程爱粼直奔书房。 [奇^书 ^网][q i].[s h u][9 9].[co m ]   马雄飞不喜欢用电子设备,书柜的隔板暗层码放着他用手书记录的所参与过的全部案宗。   她第一次来他家,他就告知了机密的隐藏点。   他一边手把手教导她如何用有效证据自保,一边在她面前卸下秘密,袒露得几乎不给自己留后路。   程爱粼将一摞摞文档拎出来,2010,庚寅年,庚属阳金,是明黄色的条纹标识。   她迅速翻找出来,土库坟六口灭门案,第402页。   马雄飞的字颜筋柳骨,瘦劲清峻,很难想象黑熊一样体魄的人能有这么风骨的笔触。   他速记能力强,蝇头小字详细记录了拆迁楼6家钉子户的每一份口供。   程爱粼点了Frangipani(缅栀花),太阳般和煦的味道袅袅而来,有利于大脑的孜孜不倦。   她一目十行,迅速汲取要点。   在十几人的交流中,无不阐述了老夫妻的二女婿苏平是以入赘性质生活在这家人之中。   他谦卑,任劳任怨,性子温厚懦弱,对妻子的忍让几乎到了践踏男性尊严的地步,他是十佳好父亲,优良好丈夫,憋屈得近乎成了一个神话。   马雄飞对苏平的怀疑遭到全体邻里的反对。   他们抓耳挠腮,给出了更可疑的人物:   大女婿李志金。   凶悍邋遢,木讷寡言,一双小刀眼贼飕飕,不跟任何人来往。   香雾氤氲笼罩着她,程爱粼一翻页,一抬眼,台灯的暗沉光晕猝然乍亮成明晃晃的白炽灯,黑白格子的地砖变成了明黄的大理石纹,她面前出现了两排桌椅,堆放着电脑和仪器设备。   一男一女,模糊着脸,向她走来。   男人说,“这是苏平重度抑郁的诊断报告,符合他的真实病情,次卧的药柜也有氟|西|汀和舍|曲|林。剪刀、铁棒和斧头上都是他指纹,大女儿指缝间找到了皮屑组织,是他。”   女人说,“封锁威榔及周边,向各枢纽路径口发放通缉令。”   程爱粼看不清他们的面貌,却能辨出声音。   男的是马雄飞,女的应该是他已经过世的师父布拉特。   马雄飞有些踌躇,“不一定。”   “什么不一定?”   “李志金有问题。”   “李志金?大女儿的丈夫,”布拉特蹙眉,“有什么问题?”   马雄飞掸了掸手上的表格,“苏平和李志金从5年前开始存在钱财纠纷,前年关系恶化,斗得要死要活,不能在同一张桌上吃饭,我调查了近期六个月医院的开药记录,李志金不止一次帮苏平开药拿药。关系差成这样,拿回来的药,谁敢吃啊。”   布拉特和程爱粼同时一怔。   程爱粼忙垂头看这页末行的划线小字:用提振和镇定心神的药物引发抑郁并促使病情恶化,加大执行力,有精力去规划并落实行动。   程爱粼像是预感到了什么,再抬头,香雾四散,没了马雄飞,也没了布拉特。   她继续往后翻阅,文字却戛然而止,没有一点收尾的预兆。   程爱粼不死心,又游览了当年的新闻,记录寥寥无几。   反而是近日个人媒体的消息异常活跃,似真似假地讲着当年的灭门案——【错案九年,无辜者李志金踏血而归】。   她看了整整一夜的大小新闻,躁怒、悲恸、无力凝成了一股大绳。   勒住她喉咙,碾捆她骨骼,逼得她痛彻心扉。   清晨5点10分。   齐贝昂穿着墨绿的T恤和花衬衫,把甲壳虫停到了马雄飞公寓的临街,哼着小调去苍蝇馆子买了两份减糖版的咖椰酱吐司套餐。   她是土生土长的马来女孩,是程爱粼的中学同桌。   两人不打不相识,有着相互掐架威胁,抽烟扇脸的黑色过往,都是不要命的疯丫头。   少顷,一个弓背拄拐的老妇颤颤巍巍上了甲壳虫。   程爱粼一把撕掉两片白眉,掀下假发,脱了破旧的小碎花长衫,她成功避开了监视她的同僚。   齐贝昂上车时,程爱粼正拿绷带紧紧裹住胸腹。   她怕外出过激的行动会加剧肋骨伤势,接过早餐,潦草地招呼一声,“行了,你下去吧。”   “下去?”齐贝昂匪夷所思,“你这样子,一个人去查,死外面了怎么办,我得保驾护航,地址给我。”   “威榔县土库坟。”   “去现场?那‘三炷香’2012年的时候就拆了。”   “我要去县署查马雄飞,当年所有的线索都没有指向大女婿李志金,指向的是入赘的二女婿苏平,我要知道王益平为什么帮苏平打官司,马雄飞为什么认定凶手是李志金,苏平怎么会死在去疗养院的路上,如果李志金是幕后推手,为什么只判了9年……”   程爱粼说得很亢奋。   齐贝昂突然出声,“王益平的妻子凌晨跳楼了,没死,人抬上急救车的时候还有人在骂呢,说她作秀,她女儿快被折磨疯了,一边抱着她妈,一边挥杀鱼锉,发疯一样说她爸爸是好人,不让医护人员碰她妈,觉得他们要害她。”   程爱粼喝了口咖啡,咬了口吐司,“每张嘴都是杀人的刀。”   甜!   咖椰酱甜得齁嗓!   像马雄飞前几天给她的巧克力,程爱粼猝然闭眼,甩头。   马雄飞像是个侵占她身体各个机能的病毒,无时无刻都叫嚣着存在感,让她插翅难逃。   齐贝昂轻叹,“我跟你说这个,就是告诉你,马雄飞不是被抨击的个体,他们三个都在受难,所以你不要干傻事。”   程爱粼摇头,“这不是正确的安抚人的方式。”   齐贝昂挑眉,“那正确的是什么?”   程爱粼拈花一笑,“你应该告诉我,每一个遮挡面孔,在社交网络肆无忌惮颠倒是非的人都会下地狱,遭拔舌。小鬼掰开嘴巴,拿热滚的铁钳夹住他们舌尖,慢慢往外扯,肉质会顺着肌理撕裂,可能是左边先断,也可能是右边,疼啊,疼得喷血沫,眼泪鼻涕往下滚,哭喊得嗓子都劈裂……恶口乱离者,就应该是这样的下场。”   甲壳虫一路向东,经过直落尖不辣海滩(Teluk Cempedak)。   礁石上的海红漫天卷地,游人和渔民在电光朝露中笑着闹着,俯拾着。   齐贝昂小心翼翼,不时侧脸窥着程爱粼,她太镇定了。   不过十几年来她就这性子,小事阴晴不定,大事喜怒无形,是最难缠的女人。   程爱粼摁开车载CD,梅艳芳醇厚的嗓音洋洋盈耳。   她调整座椅靠背,看着窗外的半天朱霞,“我在卡唛孤儿院的时候知道了一个道理,如果有人诬陷你偷吃东西,别剖自己肚子,你要把那人的眼睛挖下来,咽进去,让他亲眼看看你的胃囊里有什么。” 第10章   *杀*   程爱粼在去往威榔的途中接了一电话,神色萎靡起来,沉默地缩进副驾。   连最爱的阿梅都不听了,把车窗移下,看着落雨滴答打在绿油肥硕的叶片上,失神发愣。   威榔县在关丹与北根之间。   2010年马雄飞就职的县署已搬离了东郊码头,经过多年整合,移至哈维皇城的东侧。   里面的警员换了一茬茬,大多是新人。   小县这些年没那么多罪恶贯盈,肃杀的氛围一懈怠,个个养得油光肥润,肚子腆起,皮带扣一寸寸向外放。   程爱粼进门时,整个接待厅乌烟瘴气。   食盒堆着诸味纷呈,浓烟呛鼻,几人吆喝着拉美扑克,噼里啪啦地撞着,摸着。   程爱粼亮出证件,又从手机上翻出照片,要找一老伍长,叫“迈叔”。   一满头疤的络腮胡子向她举手,也不问来意,心神都在牌面上转悠,潦草地画了个简易图,“他当厨子了,不在这干了。这里,找不到多绕几圈,露天摊嘛,想摆哪里摆哪里。”   那滑稽地笔触下,是不远处的城中村,叫箱楼。   顾名思义,皮箱大小的床位堆叠着,形成一个个密闭的正方空间,小箱入大箱,大箱包小箱,挨挨挤挤靠着河岸延伸。   一盏盏残缺的霓虹,在灰蒙的细雨中暗淡且消沉。   有妇人冒雨蹲河洗衣,也有小孩走街串巷踢着皮球,那球脏极了,程爱粼乍一看,以为是颗黑发裹着的头颅。   程爱粼和齐贝昂按着地图七扭八拐,箱楼外形如出一辙,很容易迷失。   两人乱窜了半个多小时,才在逼仄的一方中庭间,找到了简陋的露天食铺。   叼烟的迈叔,头上稀疏几缕毛。   穿着红色月季的大裤衩,在猛火中掂着黑铁锅,翻炒着糯米饭。   一看有新客到,忙开嗓,“糯米饭有甜有咸,吃什么写下来插这,今天没有鹅肉。”   程爱粼慢悠悠上前,“迈伍长?   迈叔眼神锋锐一闪,继而笑容可掬,“糯米饭有甜有咸,吃什么写下来插这,今天没有鹅肉。”   “一份咸,一份甜,一份芽菜滑鸡,不加辣。”   铁勺往铁锅沿狠狠一磕,挖了两勺隔夜糯米,加了虾干和鱼糕,就着大火翻炒。   程爱粼掏出一捆用橡皮筋扎住的令吉轻轻放在炉旁,“打听一个人,你认识的人。”   挑盐倒酱,迈叔一气呵成,撇了眼500令吉,又吊着眼看她,“谁?”   “苏平,9年前杀了6口人,你抓过他。”   迈叔以为她是个急切抓眼球的小记者,“追到我这来了,苏平,这里有病的,”他敲了敲脑袋,“疯子啊,活得憋屈,日子没头,老婆是个刁民泼妇,被他砍成了肋排,为什么,”迈叔猥|琐一笑,抬头靠近程爱粼,“因为她在最后一刻,还在骂他老|二小啊。”   苏平的病理非常复杂,程爱粼查阅了大量安|非|他命的作用,这药能放大和刺激精神感官。   在苏平的语境里,妻子抻着脖子跟斗鸡似的,愤怒和痛快让她满脸涨红,像个不屈的太阳,她依旧骂骂咧咧。扬起的斧头落到她肩背时,镶进了肋骨里,骨头“嘎嘣嘎嘣”断了,她撕心裂肺骂得更难听,那些辱骂串成了一首歌,源源不断的输入他耳中,他把那张嘴剁成了红糊糊的肉泥,觉得愤恨却又解气,恼人的声音终于被锁在肉酱里出不来了。   迈叔加葱出锅,“他神经病吃错药,没坚持到疗养院就多器官衰竭,挺了两天,死了,她老婆做鬼等着他,逃不掉,恶人有恶人收啊!”   “再打听一个人,”程爱粼又拿出一捆令吉,“说说李志金。”   “他有什么说头,新闻都张口了,是个冤案嘛,有人想着急做成绩,把成绩做漂亮,就栽赃嫁祸。真相永存的,他大摇大摆回来了。”   “有人想把成绩做漂亮,谁啊?”   “很多,有野心的人呗。”   “你没有怀疑过他用药物操纵苏平吗?”程爱粼端着咸糯米吃起来,“我听说他对这一家人的仇恨不低于苏平,你作为一个警员不需要排除选项吗?”   “王益平是苏平的辩护律师,Gian(吉安)是李志金的辩护律师,苏平和李志金,穷!王益平和吉安,大律师!他们无偿辩护,为什么,因为案子扎眼,能成名!这案子到最后早就不是警方能控制住的了。”   迈叔在锅里加糖浆和椰奶,“他们把所有矛头都指向李志金,说他替换了苏平的药,说他做事严谨,睚眦必报,说他发现养了几年的孩子不是他的骨血……抓捕李志金的时候,他跑了,我们一路追到槟城,他持刀反抗,就更加做实了他犯罪的可能性,可惜啊,太多人不放过他了。”   “死掉的马雄飞,”程爱粼把碗放下,油香的糯米鲜咸又美味,“是不是就是不放过他的人。”   迈叔眼神一滞,整个人阴鸷成了吊脚眼“他那时候年纪轻,目中无人,性子毒,下手狠,也不知道是不是卖了屁股,卖到了州署和安全署,一飞冲天。”   “土库坟灭门案的侦破以你和马雄飞为主力,你们闹的不可开交,马雄飞认定大女婿李志金有作案嫌疑,而你认定是二女婿苏平。你当年记恨他年纪轻轻就当了伍长,占了你的名额。就在几天前,你写了匿名举报信寄给彭亨州州署,说李志金这么狠毒的报复是因为当年马雄飞的屈打成招。”   程爱粼手一勾,将两捆钱收回囊中,“我不是来送钱的,是来砸场子的。”   她猝然抬腿猛踹锅炉,原就粗糙的摊板分崩离析,锅碗瓢盆破碎一地,迈叔踉跄后退,可那香椰可口的铁锅滚落到他胸怀,把他烫得嗷嗷叫唤,仰躺在地上用手拨除米粒。   齐贝昂回头淡定睨一眼,站在巷口。   驱赶着好事的一双双眼睛,“欠钱呢就要还,不然躲到哪里都会被找到。”   “苏平杀的人,就是苏平,”迈叔嚎叫着,“问话的时候他没法正常交流,长期服用精神药类,他癫痫起来谁都咬,后来昏迷了,口里还吐着一个字。”   “什么字?”程爱粼喝声。   “杀——!”   迈叔咬牙切齿,耍起疯劲儿,“就是他!是马雄飞,他将李志金屈打成招,他死得好啊!我就是看不惯他那不温不火的死样子,凭什么!我等4年的位置被他4个月就占了,凭什么!”   程爱粼的脚尖碾上他喉咙。   徐徐往下压,笑得抑扬顿挫,“最后一次机会,管好你的嘴和手,要是再大放厥词,我就效仿苏平,把你剁成肉酱和肋排,他不是专业人士,但我是,我会把你酸腐得干干净净,没人能找到你,也没人能给我定罪。”   齐贝昂以为程爱粼泄了火就会打道回府。   不想她钻回副驾,轻飘飘丢出5字,“去亚罗士打。”   “哪儿!”齐贝昂晴天霹雳,“从这到吉打州6个小时啊,你能不能提前跟我沟通一下!”   程爱粼翻找着通讯录,置若罔闻,她要依托人脉查找出吉安的联系方式。   孩子们的皮球咕噜噜滚到她脚下,齐贝昂气不顺,豁劲儿一踢,直接砸穿一玻璃。   她吓得一缩脖,扑进车里,在骂声开嚷前落荒而逃,垂头丧气地继续当司机。   信息连信息,人际通人际。   兜兜绕绕了2个多小时,终于在“燕子城”瓜拉立卑收到了关于吉安的电话信息。   对方一接通。   程爱粼便开口,“王益平死了。”   齐贝昂扒着咖喱金枪鱼,观察着她表情,她们停靠在一家饭馆稍作休息。   程爱粼细嚼慢咽,“王益平死前,身子狞得像一种华府食物,叫麻花,也像蛆虫,在地毯上蠕动。他太太今日凌晨跳楼,女儿是“国民奖学金的有力争取者,她现在已经疯了,这几年都不可能拿到华文统考的文凭,你赢了,大获全胜。”   半晌,电话传来一个清幽的女声,“怎么称呼?”   “关丹市署伍长,程爱粼。”   “我知道你,你在车祸现场。程伍长,你有没有在某个时间段,豁命想证明自己的能力,没缘由,就是想完胜对方。我是所里最不受重视的,如果能打败王益平,所有人都不会再贬低我的相貌和能力,我抱着雄心去帮李志金,也是在帮我自己,他判了9年,是对我最大的嘉赏。”   程爱粼手劲一发力,筷子戛然断裂,“你知道他在借刀杀人。”   “我们的职责不就是帮人脱罪吗?苏平没罪吗,杀了六口人。李志金无非是搭了座桥,勾出了他的欲|念。我没有想到会这样,”吉安的声音充满倦怠,“我比任何人都不想看到今天的局面,你想知道什么,我都跟你说。”   “他有没有跟你承认——”   “——有,他换了苏平的药,让他长期服用加深抑郁症状并提升自我执行力的药,如你所愿,他在借刀杀人。对不起,程伍长,真的抱歉。”   程爱粼挂了电话,换了双筷子,闷头吃香米,还没咽下去。   蔡署的电话追来了。   程爱粼挑眉示意齐贝昂别出声,伸手捏了捏绷紧的下巴,声音转成了松快明朗,“我在休假。”   “狗屁,你在瓜拉立卑,要去亚劳。”   程爱粼窒了两秒,扬手就把手机扔出店铺,丝毫不拖泥带水。   手机弹跳到路面,蔡署的声音回荡在公路上,“程爱粼你给我回来!”话音刚落,一辆小卡风驰电掣地碾过,手机瞬间支离破碎。   齐贝昂嘬着筷子,知道她动真格了,忙低头吃了口珍多冰压惊。   裹了椰奶和黑糖浆的米冻颤颤悠悠,吞入食道,冰冰甜甜。   到了亚罗士打监狱已是晚上21点。   副监长带着狱警匆匆而来。   他肥头大耳,揣着金链,露着金齿,多年前他曾和马雄飞有些断案的交情,本想随意打发一下,结果一见程爱粼的风情美貌,便踹开身侧的狱警,亲自带她去了李志金的狱间。   程爱粼的呼声很高,走到哪儿都是嘘声一片。   那一双双犀利又暧昧的眼睛盯着她的腰腹和长腿。   “我知道你为什么来,谁都不愿意相信,”副监长想挤出两滴泪,可惜没成功,“我也是前天才发现,不然还能给他们提个醒。新睡这张床的烂虫夜里老做噩梦,有次半夜发疯扔枕头,褥子一滑,这才看见。”   副监长掀开薄褥。   程爱粼浑身一颤——整整一床板,密密麻麻刻着马雄飞、王益平和曹衍航的名字!   很浅,但是清晰。   程爱粼垂首研究着,琢磨是什么东西划刻的。   “指甲。”副监长给出答案。   程爱粼又一怔,的确是指甲,不少劈开的甲碎还镶嵌在里面,彰显着李志金咄咄逼人的宿怨深仇。   “你来,”他招呼着她,穿过阴沉的长廊,走向储物间,“本来应该处理掉,但狱长说这种被邪恶附着的物品是烧不死的,只会膨胀出更凶残的力量,侵蚀这地方,糟蹋我们。”   他把一本圣经从柜中小心翼翼地取出,“这是李志金唯一留在这的东西,他们都不敢碰。”   程爱粼持重地接过,轻轻一翻,每页纸都是炭笔和污血写着的粗重的“杀”字!   杀!杀!杀!   红糊糊,黑黢黢。   凌乱粗糙的字眼密密麻麻,参差错落,填满了《新|约》的玛窦福音、路加福音、罗马人书和格林多后书……   程爱粼的双目在薄暗的小灯下惊跳着——   杀!杀!杀!   杀!杀!杀! 第11章   *望山走倒马*   槟城州的六拜酒吧很出名,逼仄的空间里堆满了世界各地的纪念品:   印度金象毯、澳洲迪吉里杜管、希腊茴香酒、埃及水烟袋、南非鸵鸟蛋、德国喜姆娃娃……   槟州是“印度洋绿宝石”,大马最具文艺范的州府,度假的游人层出不穷。   程爱粼买了两箱Tiger,瘫坐在街边的藤椅上,喝得醺然。   她满脑子还是三个小时前那气血翻腾的“杀”字。   像一柄铁斧悬在她脑门上,“啪”地一落,劈裂了她的寸肠。吉安的话也有力道,程爱粼完全能体悟出那种急于证明自己的傻劲儿。   半年前她搞砸了行动,事后马雄飞居高临下地凝睇着她。   程爱粼只觉得那目光浑厚,似重山压肩,几乎把她拓进了水泥板里。她连头都不敢抬,双拳攥着裤沿,快憋疯了,只能发誓下次一定做好,做到最好,她受不了这种无声的谴责。   “他对我有意见的时候就不说话,”程爱粼打嗝,桌上的易拉罐立的立,躺的躺,“我肚子饿,他就不说话的带我吃东西,受伤了,就不说话的拉我去医院,行动了,就不说话的把我挡在后面,三巴掌打不出一个屁,这男人最无趣了。”程爱粼拿酒的手抖起来。   齐贝昂轻轻握住她手腕,“我知道你要做什么,不要去。”   程爱粼哼唧着怪笑一声,“我都不知道我要干什么。”   齐贝昂还想开导,可只要喝多啤酒,肠胃就乱叫,她揉着肚子起身去卫生间。   程爱粼仰躺进藤椅,四仰八叉,眸子里的迷糊渐渐散失,两只眼清明透彻起来,哪有半分醉态。   她一会定神在流光溢彩的玻璃花窗上。   一会瞧着街面拥吻的男女,水一般幽荡的灯晕下,两唇相吮,吮出了情爱灵魂的完整。   她看得心烦,一撇脸,瞧见一盘发妇人在人|流中兜售着香烟。   她吹了一口哨喊住她,买了两包硬红,一嘬一吐,这就是马雄飞生前最爱的味道。   对街的花圃,两个蹦跳的孩子在放仙女棒。   童谣飘悠悠地转入程爱粼耳中,“Hey diddle, diddle, the cat and the fiddle, the cow jumped over the moon, the little dog laughed, to see such sport, and the dish ran away with the spoon.”(摇啊摇摇啊摇,小提琴和猫,奶牛跳过了黄月亮,小狗哈哈笑,做做运动真美妙,汤勺跟着盘子跑。)   锃亮的火花开绽在女孩面庞,噼噼啪啪,星辰簇簇。   程爱粼看得入迷。   去年新年,她和马雄飞在森美兰州的芙蓉市,两日的高强度突审不止蔫了凶犯,也倦得两人萎顿不堪,从市署出来,漫不经心地并肩溜达。   福启新岁,花灯斑斓,文丁大道的店铺升腾着鼓乐,街面人影憧憧。   女人的秀丽纱笼衣宽如袍,纱巾艳艳;男人挂着五光十色的蜡染巴迪衫,万紫撞千红,成了条流光溢彩的富丽之河。   马雄飞突然出声,“渴不渴?”   程爱粼心仪着玲琅满目的小货,心不在焉地点头。   “在这等我,别乱跑。”   半晌后,马雄飞端着两杯拉茶回来,手上还多了捆仙女棒。   程爱粼哭笑不得,怎么买这个。   她眼神一扫,大半街的女孩子人手一捆,原来面无表情的师父想送新年礼,又讷讷不知买什么,只能依葫芦画瓢,程爱粼笑嘻嘻接过,“我从来没放过,谢谢师父。”   河堤下,火里莲花水上开,乱红深绿共徘徊。   程爱粼一本正经,“放这个的时候是要许愿的,我愿望很简单,师父生日快乐,长命百岁,还有,您对我有什么不满意,千万别憋着,说出来才能改,沟通最重要,就像我对师父也有很多不满意,我会表达的。”   马雄飞挑眉。   她如数家珍,“不要老穿黑色,不要拼得那么不要命,不要谁倒污水你都瞎接,我们有嘴,可以辩驳,不要跟阿普曹有太多交流,他800个心眼子专盯你位置,我们就2个,斗都不过他,还有!   “还有?”马雄飞沉声。   “还有你笑一笑,别天天拉个驴脸,不用对别人浪费表情,对我笑就行。”   马雄飞垂着头良久,终于没憋住,窸窣笑了。   大掌摩挲着她发顶,温厚地拍了拍,掏出打火机,“放吧。”   程爱粼摇头晃脑地挥舞起仙女棒,原来旁观和参与是真的不一样! 竒 書 蛧 ω W ω . q ì δ ん ū 玖 ㈨ . C ǒ m   她到最后开心地哇哇大叫,像个五六岁泼皮且娇憨的孩子,笑得比火花浓郁。   马雄飞安谧地看着,嘴角轻轻扬起,他知道她喜欢。   皇城庆典的时候,他们在一线做安保,夜里礼花簇簇时,她仰望的神色充满了沉醉与欢|爱。   易拉罐旁,齐贝昂的手机叫嚣不停,吸回了程爱粼的神识。   她探身一看,号码很熟,督检组的狗鼻嗅到了这里,开始骚扰和加压她的身边人。   程爱粼摁开手机没说话。   对面轻声细语,“齐贝昂,我是州署督检组的Siti,负责0102青山车祸的后续审查工作,我知道你跟程伍长在一起,在槟城州汕头街的六拜酒吧,我需要你与当地警署配合,将她带回关丹。”   程爱粼挂断电话,身子一歪,将手机徐徐塞进路过的酒保兜里。   人山人海的堵塞,让突如其来的重量没有过于显现。   仰尽最后一口酒,掐灭烟头,程爱粼伸了个懒腰舒展腿脚,而后挤进吧台对面的卫生间。   齐贝昂正好推开隔间木门,外衫和皮包飞向自己,她手忙脚乱接住,程爱粼目色尖尖,“他们追来了,车已经被锁定,不能动,之后再想办法。”   “那现在怎么办,”齐贝昂是做突发记者的,坏境越艰险她越亢奋,“小巴,轮渡,既然已经找到这了,那肯定是把路都封死了。”   两人熙攘着往外走。   警员看警员,即便不穿警服,也能一针见血地确定身份,程爱粼一瞥,就看见那队装扮成游人的男女正耳听六路,眼观八方。   “别说话,跟紧我,低头,别走太快,”程爱粼顺手扯下木椅上搭放的纱巾,裹上脖颈。   揽着齐贝昂施施然走出六拜酒吧。   两人步履匆匆,转入僻静的台牛后巷,横穿过爱士顿路,最后停在邦咯咯街的电话亭前。   她们甩掉了嬉闹热烈的新春之音,小公园花灯少,暗沉沉,几缕风一兜,竟有些凉。   诡异的涂鸦将电话亭的玻璃掩盖,算是做了全面掩护。   齐贝昂在外放哨,程爱粼口中喃喃,投币拨号,电话一接通,她便开口,“望山走倒马。”   齐贝昂没听过词汇,诧异地回头看她,就见程爱粼迅速挂断了听筒,开始拨第二串号码。   她打了10个电话,说了10次“望山走倒马”。   齐贝昂瞧傻了,等程爱粼一出来,就开始求知,“望山走倒马,什么意思?”   “马雄飞两年前开始逼我每天背诵130个数字,10串号码,他说如果有一天他死了,而我走头无路了,就打这10个电话,什么都不用说,就说这5个字。”   “然后呢?”   “等。”   “等?”齐贝昂一愣,“等多久,在哪儿等,如果等不到呢,如果……如果只是个joke——”   “——那就听天由命。”程爱粼慢条斯理,冲她幽幽一笑。   邦咯咯街人烟稀少,齐贝昂有话堵在喉头,憋了半小时,终于要一吐为快。   嘴巴刚张开,街角扫来两道车灯,一辆沃尔沃徐徐拐进,程爱粼一把将齐贝昂攘进灌丛后。   车窗下移,是个穿着轻|薄睡袍的女人,头发潦草地扎成一团,冲着草木扬声,“上车。”   程爱粼露出两眼,看到车子后座有个奶娃娃,在安全椅上嘬着奶嘴。   “愣着干嘛,上来。”女人探身开门。   程爱粼迅速钻进副驾,齐贝昂则滞了几秒,她很确定程爱粼不认识这女人,她自身的警惕性一向充盈,可看到程爱粼已勒上了安全带,只能咬牙跺脚地跑向后排。   车载放着轻盈游荡的爵士乐。   女人把奶瓶递给程爱粼,“帮我一下,两只手来回搓瓶子,”她歉意笑笑,“还没来得及喂就接到了电话。”   齐贝昂逗|弄着孩子,娃娃长得胖嘟嘟,冲着她的鬼脸傻乐。   她还是很戒备,有些后悔这次出门没带防身的折叠|刀,如果女人突然发难,除了程爱粼的一身散打功夫,便没有其他筹码。   女人将脚下的布袋扒开,拿出两顶假发和一盘阴影粉,“前面有过年设置的关卡,警察有时会突检,你们点些雀斑,拿粤语交流,如果问起来,就说是我远亲,在这度假跨年。”   女人说完咯咯笑了两声,看了眼程爱粼,有些难以置信,“我一直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听见这5个字,我把你的照片刻在脑子里,有时候觉得你比我孩子的脸都清晰,真希望我女儿长大后眼睛跟你一样好看。”   她看到程爱粼眉目狐疑,“你不用知道我是谁,我会把你送到滨州和霹雳州的交界处,那里有一个三层的美式旅馆,叫鸠美达,你可以休息一晚,也可以连夜走,旅馆的会计会开运冰车送你到下一程,你不用担心安危,你说了那5个字,代表着你今后,绝对安全。”   没有突检,没有设卡,一路相安无事,   1个多小时后,凌晨4点20分,女人将她们送到了环境荒颓的鸠美达。   小雨簌簌的不毛之地中,唯有虫鸣唧唧,肥大的草木及腰,一路踢踹才能通行。   齐贝昂惶张地抓紧程爱粼,看着通体漆黑无灯的旅馆,“这……能信吗?我跑突发9年,这种店怎么看都有问题。”   程爱粼在木门前拉铃。   黄铃铛颤悠悠地响,门内的猫眼闪过一只眼。   程爱粼在见到女人后,浑身生发出一股强大的老成持重的自若。   甚至霎那间有种玄妙的体验,她感觉马雄飞就站在她身后,大掌搭在她脖颈处轻轻揉捏,或是拍拍她头顶,就像每次出任务前,他躬身安抚,“不怕。”   她从来没怕过什么,即便面对僵硬白惨冰冷的马雄飞,她也没有因回归一人而感到畏惧。   程爱粼扭头看着强装镇定的齐贝昂,“不怕,杀不死我们。”   半晌,山一样壮硕的络腮胡男人给她们开门。   上上下下打量着程爱粼,他突然上前扒看她耳朵,耳垂处有一小黑痣,男人咧嘴笑了,“程爱粼,禾口王程,爱情的爱,波光粼粼的粼。”   程爱粼一滞,那是她给马雄飞的自我介绍。   络腮胡声音很大,一说话胸腔共鸣,震得两人四耳嗡嗡,盯了她半天,才侧身让她们进门。   一层餐厅已经打烊,所有的木椅都翻放在桌上。   黑灯瞎火中唯有立式游戏机亮着五彩小灯。   “住店还是出发?”   “出发。”   络腮胡点头,推开了保洁储物室的木门,“我有话跟你说。”   齐贝昂刚要反驳,程爱粼已一马当先走了进去,她刚要抬脚,被络腮胡拦挡,“等在外面。”   络腮胡将拖把和水桶移开,“我在霹雳州做你接应,负责在全球范围给你提供安全屋和安保装置,第三个电话是打给我的,那5个字加地点,告诉我,我就会腾置房屋和安保人员。”   齐贝昂双脚踩着拍子,耳朵贴门上,可就是什么都听不见。   她不慌是假的,这一路的境遇简直匪夷所思,她直觉马雄飞被搅入了某一场变|革的阴谋之中,顺带将程爱粼也拉拽下水。   “他不该死。”络腮胡递给程爱粼两个扎捆的油包。   程爱粼打开,眉峰一挑,竟是两把意大利伯莱|塔9|2F|手|枪,双排弹匣15|发,配9毫米拉贝鲁姆子|弹。   “你跟他什么关系?”程爱粼把抢别在腰间。   “MACC。”   “国家反|腐委员会?”   “我负责对起诉的公共部门进行秘密调查,他救过我。”   男人深幽地眼睛锁住她,“程爱粼,望山走倒马,是马曹长用他曾经的人脉关系网给你设置的最后一层保护,在他死后自动开启,所有人处于stand by阶段,只等你的号召,你今夜启用了它,你的余生都将受到最严密最可靠的守护,直至你死亡的那一天。” 第12章   *逼供*   “临命终时,未舍暖融,一生善恶,俱时顿现。Ksitigarbha(地藏),告诉我,他在身中暖热未尽将尽之际,想到了什么,请您告诉我!他在濒死时分,想到了什么!”   程爱粼赤脚跪伏在地藏殿内,手捧长明灯,身子激越得瑟瑟而抖。   黑黢黢的一方堂屋,只有她头颅依托火烛而幽幽明亮。在地藏面前,演绎的外壳被剥离,她终于显露出真实的状态与情思。   络腮胡将她和齐贝昂送到了吉兰丹州边界的佛寺内。   接应她们的竟是个蹒跚瘦小的老太太。   走起路来大红纱笼飘飘渺渺,色彩一撞,显得肤色黢黑。   老太叼着烟,戴六边形金丝墨镜,斜靠着一辆本土的棕绿色perodua(北大鹿),怀里揣着只翻肚皮的黑猫。   齐贝昂在寺门外无所事事地等着程爱粼。   一抬表已过40分钟,忙抬脚往里跨,想进去寻人。   “你让她静一静,”老太嚅着牙,抻着脖颈,露出灼人眼的大金链,全身透着古怪的时尚,“顶圣眼升天,人心饿鬼腹,旁生膝盖离,地狱脚板出,她在许愿呢,许愿是最神圣的时刻,打断一个人的愿望,是要付大罪过的。”   地藏殿内。   程爱粼突然癫痫似的豁命磕头,“咚咚、咚咚、咚咚……”闷重得如大鼓雷鸣,又快又烈。   她磕了18个后戛然而止,猝然抬头,瞠目瞪着地藏,额头浮出滚烫的鲑红,“我愿生于地狱,助他往生净土。”   晨钟暮鼓,洪钟在高院内开始叩动,程爱粼听得满面是泪。   婆娑世界,以音声作佛事;丛林法器,大钟第一。   她上车驶离寺院后,脑中依旧悲怆。   移下车窗远眺初生的曦阳,流云层叠涌动,红的,黄的,全是马雄飞的脸和那一团团喷向她的灼热的血。   “这个你放好。”老太从胸口掏出一圆币递给她。   程爱粼怏怏地接过来端视,竟是枚古银币,约莫直径45mm。   吉兰丹州的银器是国内最好的手工艺品。   银币正面的雕琢凹凸有致,一巍峨象头带着繁复的王冠,象牙呲裂,象鼻扬起,那双黑豆一样的象眼静穆且威厉,王冠中央是个侧脸的长发骷髅,象鼻上卧着一只啼叫的知更鸟。   好诡异的图样。   老太推了推墨镜,“如果要处理尸体,就跟这家清洁公司打电话,电话接通后,你对着它侧吹一声,他们能辨识声响,会知道你是公司的客户,一具尸一个袋,你只要告诉他们袋子的数量就可以了。”   程爱粼一怔,回头看齐贝昂,齐贝昂也听懵了。   老太瞥一眼后视镜,嘎嘎笑起来,她一笑,黑猫就在程爱粼怀中翻腾,“后续的现场会有专业的家政人员处理,这公司成立了123年,在国际上声望很高,不用担心。”   车子沿着浮屠河,驶过吊桥,穿越TAWAN(王家渡口)。   河面金粼粼,白灿灿,灼得人眼泪汪汪,看久了跟看太阳无疑,程爱粼又流下热泪,一直淌到了森林保留区,光芒终于被深深浅浅的石绿、墨绿、孔雀绿、灰湖绿所吸纳,她的眼睛和心绪才归于平和。   齐贝昂忍不住赞扬这一望无垠的草林,要掏手机拍照。   一摸兜,才想起自己刚买的新机已贡献在六拜酒吧。   一路风雨,切换着不同的领路人。   程爱粼蜷缩在副驾,藻发飞腾,神色淡淡,额头的红肿没有消退,两眼湿淋淋,她时而抽烟,时而将下巴放在窗沿,时而流泪,时而神往地咧嘴笑,像个精神沉迷,心事重重的公路片女主角,有种文艺的风|骚。   丁加奴州,最后一个接她们归家的是海事执法局已退休的副局长,圆盘苍脸,大气凛然。   大马的海事执法局不属于任何武装部队,是由总理府亲自领导。   太阳已高升,副局盯着两人的肚子,一眼能看穿饥肠辘辘。。   他带她们来到街边的猪肠粉铺头,齐贝昂选了甜酱,副局配了咖喱汁,程爱粼倒酱油、腌青辣椒和炸葱。   副局指着辣椒,“他也喜欢这么吃,说甜酱太甜,咖喱汁太咸,只有酱油炸葱是最好的味道。”   程爱粼掰开筷子,笑笑,“不是他喜欢这么吃,是我喜欢这么吃,他说的这话是我说的。”   不远处的大英义公园在举办纸鸢节,大人小孩跑跑跳跳,地上自由,天上浪漫。   旖旎绚烂的新月风筝拔得头筹,围绕着它的有蜈蚣形,船形,龙虾形,燕子形……竹条做骨骼,薄纸为风帆,漫天飞扬。   副局瞧着程爱粼,“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   程爱粼瞧着腾云驾雾的新月,把李志金的照片递了过去,“找到他,告诉我地址。”   “程伍长,你一定很怀念阿飞,他帮你开通了所有的生命渠道,让你不再是一个人。他喜欢你你知道吗,可他不承认,喝多了也咬死口,不承认,做的比说的多,他就是这样的人。”   程爱粼把餐巾纸塞副局手里,“咖喱吃嘴上了。”   副局擦嘴,“你也这样,顾左右而言他。10个电话,10道纵横连接的网,我们所有人的服务都是终生制的,如果我死了,会有继承者秉承我的服务,这已经不是喜欢了,”他揶揄,“是他爱你。”   吉普驰骋在海岸线。   程爱粼突然叫停,“哪里可以植入定位芯片,你们不能天天靠着一手机给我定位啊。”   副局莞尔,“两年前你参与联邦特殊法庭外派的突审任务,安全署给你后背植入了芯片,谁帮你操作的你还有印象吗?”   “马雄飞,”程爱粼兀的提声,“所以我每次有危险他都能第一时间找到我!”   “你们的工作性质有别于其他警员,你不清楚你们的一次突审会为你们招致多少仇敌。布拉特,阿飞的师父,被人卸去了膝盖,划掉耳朵和鼻子,上眼皮和眉毛缝在一起,他们让她睁着眼看她女儿被扔进硫酸池。布拉特到最后只能在地上蠕动,他们把她吊死在威榔县署的门栏上,这三年,只要你遭遇危机,阿飞都会陷入一种极度惶恐和暴虐的状态,他怕你成为下一个布拉特。”   齐贝昂听得骇然,程爱粼听得澎湃,副局扯给她一份文件,“把这两页纸背下来。”   她一目十行,全是危境中的逃离方式及联系人采取的施救方案。   副局避开了去彭亨州的主要干道,扔个两人各一个手机,“你们之后用这手机,安全,把你送到哪儿?”   “市署附近的拉津巷没有监控,停在那儿就行。”   “你要回去?”副局蹙眉,“太冒险了,Siti那一脉就是群疯狗。”   “他们也说我和马雄飞是疯狗,”程爱粼讪笑,点烟,“如果两天后我没联系你,你给这个电话发信息,告诉他我的位置,煽风点火地描述下我的惨状。”   她在拉津巷下车,嘱咐齐贝昂把两套换洗衣物和枪|械寄到马雄飞家。   程爱粼已经背诵完两页逃生指南,郑重谢了副局,步履匆匆地告别。   果不其然,程爱粼还没走到市署对街,就被生拉硬拽扯进了一辆黑色商务车中。   手机被摸掉,Siti面无表情地闲看着她,“程伍长回家的渠道可真多。”   他们都清楚马雄飞的能耐,自然也忌惮程爱粼,耳朵一盖,头套一拉。   程爱粼又聋又瞎地被拖进远郊一个废弃的糖厂。   逼供了三日,一日8次高强度的审讯。   跪板钉,吊水笼,火上坐……炽热的大灯明晃晃照着她脸庞,眼睛失控地落泪,几乎在她面颊上刮出两道泪沟。   程爱粼笑呵呵,这就叫风水轮流转。   第三天一早,她开始剧烈呕吐,萎靡不振地翻着白眼,摔跌在地上开始抽搐。   Siti轻声细语地哄,“签字就能离开,切断你和你师父的一切关联,‘伍长’,2年后,‘曹’,再2年,‘曹长’,你会是彭亨州最年轻的曹长,甚至会调到州署做我的同事,一个名字而已,换你未来的朗朗青天。”   程爱粼的长发粘黏在脖颈上,惶惶且木讷地看着天花板,胸骨裂隙的钝痛烧得她神思昏迷。   马雄飞、仙女棒、长寿面、瑞士的牛铃哞哞,她穿着绣花披肩学跳吉普赛舞、马雄飞于爆炸火海中将她仰面扑到……这些画面在她眼前走马灯似的一轮轮转。   炎炎大火中炸裂的木屑开出了黄灿灿的花朵。   程爱粼痴迷地望着,那些花蕊由肥大变得纤长而有韧劲,勾住了Siti的脖子,死死相绞。   程爱粼幸灾乐祸地笑了,她躺在湿漉的冰水中,像条落难的美人鱼。   攥着拳开始一下下捶地,带着狠劲儿,不骄不躁,放声大嚷,“他芒寒色正,稳扎稳打,把命都给了皇家警署,他有什么错!”   Siti的脸徐徐狰狞起来。   程爱粼潸然泪下,“他寡言持重,大智大勇,敬奉国家,他有什么错!”她近乎是疯癫式的叫喊,“他生生死死多少次!百炼成金!他的头皮,他的眼睛烂了又好,好了又烂,他有什么错!他有什么错!   手上的小鱼际肌被捶磨得破了皮,开始溢血。   这充满张力的怒吼震慑住了所有人,回音串回音,连糖厂都开始轰鸣。   “他心有良善!湛湛青天!救起多少人命,一条命一盏灯!我记得!那些人记得——!Ksitigatbha(地藏)记得——!你们抹得掉吗!”   话音刚落。   糖厂铁门被破开,武装警持冲锋枪开道,志愿警卫团紧跟其后。   沸腾的烟尘中,蔡署带着专案组人员一马当先,凶神恶煞地踹开了制糖间。   他在1个小时收到了未知号码提供的糖厂地址,后面加了6个字——她已命垂一线。   老谋深算的他当即明了,这是督检组的花招,可他并没有这么说。   他以最快速度召集武装警和警卫团,全员手机落锁于柜中,全体佩戴枪|械,他说程伍长遭遇了绑架,对方可能是李志金及其同伙,不排除重武器傍身,所有人stand by,5分钟后出发。   “蔡署长!你干什么!”   “Siti曹,你干什么!”蔡署的枪依旧指着她眉间,没放下来。   专案组最会嗅时局风向。   Siti身边只有两个成员,属下成,双方一对峙,胜算一目了然。   “马雄飞所涉及的领域可不单单是皇家警署,他为很多人办过事,海关署、联邦特别法庭,甚至是总理府,要闹到这么难看吗,你背后的人要靠死人上位吗?”   蔡署眼睛一横,扎木心领神会,小心翼翼搂起程爱粼,用薄毯裹住。   程爱粼咬破了舌头和唇角,血溜溜往下爬,瞧着惨不忍睹。   “你年纪轻,野心大,理解,但你得琢磨清楚,你是过来走形式的,还是办实案的,别把走形式给走实了,那谁脸上都不好看,”蔡署咬着牙根,语调轻飘,听着阴瘆瘆,“程伍长在车祸中受了重伤,在港安医院没有得到很好的休憩,就上岗调查李志金的案子,州署不认可就罢了,你关她3天,滴水未进,吐胆汁吐血,翻白眼癫痫,Siti曹,你要在关丹,在我的地界杀人吗!”   所有的枪械同一时间上膛,啪咔、啪咔、啪咔……   几十个长柄黑洞都对准了她的头颅。   Siti喉咙嚅嗫,吞咽着口水。   她不想服输,可她知道,姓蔡的会开枪,会化掉她尸体,而后打通关系,轻而易举地编排她死亡缘由。   退无可退,Siti轻轻举起双手,“我太心切,误伤了程伍长,抱歉。”   她的眼神兜到扎布背后,那里有双幽暗的眼睛正窥着她,是程爱粼,片刻后,那隐在扎木脖颈处的红唇肆无忌惮地笑起来。 第13章   *打成一张烂饼*   程爱粼死活不去医院,要回马雄飞家。   她怏怏缩在警车后排,咬牙停息着心中的滔天巨浪,望着窗外婆娑小雨,无声地流泪。   被没收的手机重新回到她身上,此刻在兜里震动。   程爱粼全身骨头疼,缓缓掏出一看,是个地址——李志金的藏身地址。   蔡太恨得磨牙凿齿,双目憎怨地盯着Siti曹垂头丧气地离开。   她接到蔡署电话时,电磁炉上还温着牛肉粥,她以为程爱粼是去稽查真相,没想到是在遭罪。手忙脚乱地打包了一些食物,匆匆来到糖厂,劝阻她去港安就医,可她仿佛在搓磨中丧失了基本的对话能力,呆讷地抿了两碗热粥,就不动了。   最后拗不过她,蔡太和蔡署将她送回老公寓,把温热的菠萝油塞到她手里。   程爱粼挤出笑容跟两人告别,撑着最后的力气走进电梯。   随着电梯门徐徐闭合,她的笑容彻底隐退,慢条斯理地撕开袋子,咀嚼起来。   她吞咽的极其缓慢,一双眼幽幽霾霾,直视着电梯镜面中自己狼狈的模样。   出了电梯,程爱粼踟蹰到楼道的电表箱,拿出齐贝昂给她寄的快递。   开门关门,鞋都没来得及脱,她突然似断线偶人,一头栽倒在玄关,没了知觉。   半生半死的含混中,是冗长的迷梦。   程爱粼愣愣瞌瞌地旁观着马雄飞璀璨且短促的一生。   1995年,马雄飞作为吉隆坡皇家警察学院的优秀学子,因业务学识能力突出,还未毕业已引得各市署的争夺,但他报告校总长,主动请缨进了“上面千条线,下面一根针”的县署。   那里作为最基层的战斗单位,其综合性、复杂性和各项警察工作的指派任务都需要它的贯彻落实,这种挑战是他想尝试的。   1999年,已任龙运县副曹的马雄飞在追捕凶犯时被对方一“回旋刀”所伤,一度濒死。县属上报市署,市局上报州局,总长批示绝不能让这“金凤凰”还未发光发热就夭折于此。   2001年,马新宇前去马六甲市署中队报道,成为当时领导班子着重培养的“好苗”。   2年后,被列为副曹的考察人选,次年上任。   2006年,马雄飞带着秘密任务降任至威榔县,成了个名不经传的小警员。   暗查威榔及周边5县高额贿赂致屠村死亡案。   2009年,他已蝉蜕龙变,各项业务能力近乎完满,因了解基层不易,平和不争功。面对案情,疾风扫秋叶般迅猛强大,虽是威榔县属伍长,却受到各个执法部门的青睐,由此名声大噪,成了极端罪恶和民众安全之间最牢固的高墙。   2013年,马雄飞升任登嘉楼州首府市署副曹长,带着队伍刀尖起舞,拿下诸多荣誉。   2年后,原关丹市署曹长尼坤彬升任彭亨州州署副署,市署曹长位置空缺,马雄飞成为考察人选,但跨州升任面临诸多人事纠葛。   2016年年初,他从瓜拉登嘉楼市调往关丹任市署曹长。   同年开春时节,收自己为徒。   马雄飞一直都是严师,实操理论一把抓,好在程爱粼有韧劲,能越挫越勇。   他通常先输出三分学识,当她悟到两分,便提升至五分输出……以此循环,逼迫着她在两年内攻克了专业领域外的学术知识:“弹药工程”、“排爆专业理论”、“涉外案处理”、“查缉战术”、“秘密情报分析”及“毒|品化学”。   梦里的师父不一样,只露背影,像个絮叨的老太太,连她握枪的姿势都挑三拣四。   程爱粼不想醒来,她知道这是她潜意识的投射,马雄飞曾经一个个微渺的表情终于铺摊在言语的长篇大论中,程爱粼痴迷的听,故意颤颤巍巍,故意笨手笨脚,期待他说得更长更多。   她还想得寸进尺地看马雄飞容貌,可无论如何追赶,如何切换角度,只徒留一身背影。   不知追了多少年深日久,她累了也恼了,一发脾气,便戛然而醒。   一时不知身处何地。   恍惚了半天,程爱粼才抓出手机,凌晨1点,她趴在玄关睡了14个小时。身上黏黏腻腻,她挣扎地爬起来,可双膝没什么力气,一步一摔。   淋浴花洒落下水柱,热气弥漫。   黑色蕾丝短裤顺着程爱粼小腿滑落,被不拘小节地甩进水池。浴帘拉至一半,她突然意识到毛巾架上空无一物,便舒缓着脖子,裸|露着光滑的后背坦坦荡荡走向阳台拿毛巾。   途径茶几,瞥见了马雄飞黑色的细框眼镜,他不近视,但有时候伪装会佩戴平光镜。   每次一戴,他就会时不时推鼻间的镜架,一下又一下。程爱粼很爱他这个动作,推一次,爱一次。   她戴上眼镜对着镜面赤条条的摆pose,斯文败类地模仿起马雄飞审讯。   最后自己都羞涩了,两颊烧得通红,体内的血气重新活络起来,骨头也没那么痛了。   磨蹭了1小时,又渴又饿,她携着滚滚水汽扎进厨房。   泡了麻辣猪肚的方便面,打开DVD机,选了《胭脂扣》的电影光碟。   也不知是辣的,还是这次从亚罗士打回来,情绪多愁而敏感,这顿饭吃得哭哭啼啼。   当雪鬓霜鬟的十二少蹒跚地追逐如花时,主题曲应声而响,程爱粼更是泣不成声,面条挂在半空,泪水噼里啪啦往碗里坠。   她嗦着面,将警官证放到茶几上。   随即掏出纸箱里的伯莱|塔9|2F|手|枪,卸完15发子弹,再一一装填,手机的信息她已经背下,“Pomikan酒吧地下城市水管仓库控制间BP—3—2D的隔壁暗房中。”   清月盈盈,繁星丛丛。   程爱粼起身跪地,面朝南,握枪磕头,“众生度尽,方证菩提,地狱未空,誓不成佛,Ksitigarbha(地藏),护持我顺遂无虞,皆得所愿。”   Pomikan在关丹闹市区的北侧,是个清吧,面积不大。   即便到了后半夜也是人影憧憧,逼仄得无法下脚。   程爱粼身着宝蓝的碎花纱笼,腰间覆一条墨绿的宽腰带,勒出了婀娜身姿。   她戴着马雄飞的眼镜,耳挂珍珠,顶着蓬松的藻发,施施然挤过人群,穿进后厨的偏门。   行过深长的廊道,出现一破损铁梯。   程爱粼悄无声息地往下爬,进入了摇滚轰鸣,霓虹乱闪的地下夜场。有人接吻,有人呕吐,有人摩挲肉|体,有人癫狂起舞,有人以钱易物,有人冲着程爱粼吹口哨……   从卫生间一旁的员工小门出去,下2层,地下水渠的潺潺声开始入耳。   潮漫的湿气迎面兜来,夹着啮齿动物的腐臭与霉烂。   “控制间,控制间……”程爱粼划着手电探查着通道标注,向下一瞥,瞧见一串串泥灰的脚印,她一路跟到尽头,控制间乍现在眼前。   程爱粼咬住手电,摸出铁丝一抠一撬一提,铁门吱嘎而开。   她怕惊扰李志金,一把抓住门面,蹑手蹑脚地缩进去,绕开桌椅和密麻的阀门开关,她一眼就看到了暗门,覆耳听了半晌,只有如雷鼾声。   “我愿生于地狱,助他往生净土。”   程爱粼手比莲花放置额间发愿,骤然踹开暗门,抬手朝鼾声就是一枪!   李志金惊悸睁眼,霍地翻下纸箱,他半|裸着上身,黑灯瞎火瞧不清来着何人,“谁——!”   程爱粼耳力被马雄飞训练得极好,抓取他的叫嚷及磕碰在地的声音,开第二枪。   李志金悲恸大嗥。   程爱粼拉亮灯泡,正正方方的一个隔间,李志金摔跌在地,腹部中枪,可他一个鲤鱼打挺摸向床尾,那里有把自制的枪|械。   程爱粼连续开枪,左脚踝一发,右脚踝一发。   把他钉在肮脏的泥狞里,李志金匍匐着哇哇大叫,弹片一定切断了他的脚筋,他想挪动却丝毫没了使唤能力。   左膝窝一发,右膝窝一发。   李志金“嗬嗬”着向前爬行,膝盖和小腿成了牛肉街贩卖的一摊血肉,和着灰泞搓出了两道黑泥。   程爱粼面无表情地缓缓上前,踩住他脚踝,阴戾得猛一碾压,黑血从破洞中汩汩而出。   她的面容终于松动,呈现出一些快意。   左大腿一发,右大腿一发。   李志金疼疯了,上半身张牙舞爪地挥动,扭头眦目欲裂地瞪着程爱粼,他认出了她,“你没有死啊,你怎么没有死呢!”   刚才打到左腹部,程爱粼又在右腹部补了一枪。   她插着腰,撩|拨着长发,柳叶眉的风情让她像个浴血妖精,“马雄飞死了什么感觉,”她指了指嘴巴,“像牙龈坏掉了,神经裸|露在外,即使不嚼东西,也疼,疼得想把整个后脑给锯掉。李志金,不能我一个人疼啊,对不对”   左手肘一发,右手肘一发。   李志金上半身活动的开关被彻底摧毁,成了个瘫躺的废人,他开始叫骂,一声比一声毒辣,骂出了精髓和气势。   唇齿再一发。   李志金的狂吠戛然而止,子弹打穿了他的右脸颊,擦过他舌头,镶在左牙槽中,他疼得喷血打滚。   全身斗狠的武器只留下了眼睛,狠愎自用的李志金用怒目传递着恶气。   程爱粼点烟,扯嘴笑了笑,“你这个人,花花招式太多,又刻床板,又画圣经,小孩才喜欢舞花招。”   左眼窝一发。   程爱粼吐烟,“成|人嘛,成|人喜欢一刀毙命。”   右眼窝一发。   李志金遁入黑地昏天,他的两个眼球成了黏糊的白红窟窿,可他仿佛还能看见,看见程爱粼身后燃着厉鬼的万丈光芒,她长着一对獠牙,头上一对黝黑的犄角,是妖怪,吃人的妖怪。   最后一发子弹,程爱粼移动手腕,对准了心脏。   她总得让他感受感受戳心窝子的痛快。 第14章   *我从来都不是个善良的人*   “人濒死时,会提灯坐上一叶赤红的小舟渡河,渡生死河,你会看见天绿油油,河黄灿灿,山蓝靛靛,云黑黢黢,那是一种奇思的怪像,河中浮着一簇簇牛皮囊,你好奇极了,伸手去捞,抓起一把黝黑的水草,定睛一看,皮囊是头颅,水草是人发,你吓坏了,抬头一瞥,耗子比你的脑袋都大,丰硕的神仙头顶月亮在抽雪茄,瞎眼的青鱼吃掉了山,蒙娜丽莎的眼睛长出了法兰西月季……”   程爱粼抽着烟踢李志金的脖颈,“这他|妈才叫体验派,才叫花招式,才叫现代艺术。你他妈土鳖烂货一个,也敢把我们往雕塑上撞。”   她嫌不过瘾,脚跟轧过李志金的眼睛。   子弹的高|射融化了眼球,淌出潺潺白汁,和浓血交融在一起,成了种稚嫩的粉红,或许还有眼泪参与,程爱粼辨析出了李志金哭腔的哼唧,忙小声哄,“别哭别哭,你要体验痛苦和死亡,是生命的一部分,抛弃它们就是遗弃生命本体,是大过,也是大祸。”   李志金惊惧地蠕动,可他只能在原地震颤,这个疯狗一样的女人瞎了他双眼,穿了他嘴巴。   他的关节被钉死在地上,成了个任人摆布的人皮偶。   亚劳监狱的羞辱重新涌上他的鼻头,李志金几乎能闻见肝肠寸断的老鼠味。   那些肉糜塞进他嘴里,滑进他食道,坠进他胃里,吃了吐吐了吃,他狰狞着双目被人压在地上,恨死了马雄飞、王益平和曹衍航,他吃得咬牙切齿,那不是在咀嚼鼠肉,而是在啃噬他们的骨肉。   李志金一度以为祛除这三人后,就是朗朗青天。   他能回到家乡的田埂骑老单车,或许会有新的猫狗成为他的伙伴,他没料想自己会招至一个吃人的女魔王。   程爱粼拢了拢长发,婉和一笑。   子弹释入枪|机,随着套筒的回复推入枪管,板机一扣,撞针激活,子弹高速直射,初速度达到了333.7米/秒,炸开了李志金的心脏。   他浑身一激灵,猝然静止。   裤头渐渐被骚黄的尿液所泅湿。   程爱粼这几日的遏抑终于荡然无存。   她知道马雄飞若是能瞧见她的所作所为,定会怒发冲冠,可将心比心,如果死的是她,那李志金多半得残缺不全。   她打电话报了警,慢悠悠回到Pomikan。   点了杯Customised cocktail庆祝此时脱胎换骨的心境,酒保将Gin、薄荷和麻油缤纷组合,程爱粼畅饮一口,爽得手指脚尖都在酣畅。   凌晨3点,宾客还是济济一堂,她和酒保开着似真似假的玩笑,呈现出一些欢快的醉意。   片刻后,程爱粼被掌声和哄闹推上一寸小小的爵士舞台,朦胧灯晕下,她身姿摇曳地笑了笑,与身后的铁锈红墙相衬相映,“随便唱着玩。”   中年黑人弹奏着古典吉他。   程爱粼随意踢踏着脚步,声线慵懒且性|感,一时将岁月拉回了90年代的布鲁克林。   酒吧并没有因她的演唱而鸦雀无声,众人谈笑自若,程爱粼也不在意。   不知是不是现想的词,残缺的部分被她哼唱着带过,很自由,很享受。   一首接一首,程爱粼像是解放了天性,依赖起舞台。   白人老头的钢琴演奏登峰造极,她沉迷于此刻的情境,起舞的幅度开始加大,忘情地沉腰扭动,像个戏疯子。   30分钟后。   蔡署和阿普曹带着法医阿麦不动声色地进入Pomikan,一眼就看到妙舞清歌的程爱粼,似翩翩展翅的花蝴蝶。   人群被一对一的疏散,没有引起任何风波。   钢琴和吉他还在尽情演奏,酒吧已荡然一空。   黑人早就看到程爱粼后腰别着的枪。   微眯一细看,那宝蓝裙上的红碎花竟是斑斑血迹所染,可他不愿打断,很少有人能舞动的这么怀旧,这么即兴,像是灯光熹微中他曾经的初恋爱人。   城市水管仓库控制间旁的暗房内。   蔡署用手帕遮着口鼻,近距离端看着李志金。   每一处关节都是血窟窿,烂糟糟的,飘出一股骚味,那双眼睛最骇人,像碎了灯泡的探照灯,嘴巴拧着,牙齿呲裂,半|裸的上身心口被炸成了一朵盛放的牡丹花。   蔡署甚至能看见胸膜包裹着的周遭被烈火所熏黑。   解剖马雄飞的时候他在现场,心脏中央有个圆滑的窟窿,漏风,那得多疼啊。   真好啊真好,李志金看起来更疼。   蔡署满意了,挑眼看程爱粼,哼唧笑出声,“你说你,脏自己的手干什么!回去洗个澡,好好休整两天,督检组起不了什么风浪,他们滚蛋后你回来就职,”蔡署起身覆在程爱粼耳侧,“只要有我在,没人动得了你,给象头银币的清洁公司打电话,他们会来收尾。”   程爱粼灌着黑啤,一怔。   蔡署笑眯眯,“为了不让我找到你,你在瓜拉立卑摔了手机,结果,半夜就在槟城给我打电话求救,望山走倒马,我是第9号。”   程爱粼大悟,看着阿普曹守在门外,“你原本想安排谁杀李志金?”   “天机,”蔡署诡秘一笑,食指抵唇,“不可说。”   不远处响起高跟鞋的急促踏地声。   阿普曹凝神蹙眉,拿手电一晃,白光中是Siti曹喘息且殷切的脸。   阿普曹回头看了眼蔡署,在眼神授意下,左手缓缓抽出了尖刀,藏于身后。   蔡署慢悠悠踱步到程爱粼身前,挡住,“Siti曹后日就启程回州署了,不用准备行李吗?”   “我叫她来的,”程爱粼侧头从阴影中移出,“有多少人为正义事业捐躯,就有多少人为非正义事业死亡,李志金罪有应得,我也罪有应得。”   “你疯了。”蔡署刹那转身,无声地冲她咆哮,青筋寸寸鼓起,“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他压低嗓音,“你只要承认,就会被下套,做实你和雄飞严刑中伤的一系列罪名,你看见她的脸没有,喜悦写在了眼睛上,你承认了,就是给她铺路给她身后的人加官进爵。”   “如果我承认,他们会不会动你。”程爱粼静默地看他。   蔡署一摆手,“他们还没那个本事。”   “马雄飞一直当你是父亲,连带着我,都会觉得你和auntie可亲。我杀李志金,是因为换位之后他会杀,我自首,是因为他会自首,我不解释,因为他不会浪费口舌。蔡叔,把我送出去,送给他们,做足文章的送给他们,这样我就不会成为你的软肋,说不定会是把利刃,利用我,利用马雄飞,把自己的位置坐稳,该委屈就委屈,该演戏就演戏,他们往我们身上扎刀,那就把子弹夯在他们头颅里,我们千里缉凶,生死一线,不能被‘窝里人’给反了,”程爱粼笑呵呵,一脸疏朗,“听我的,蔡叔,一个都别放过。”   程爱粼戴着手铐回到警署,所有人都寂默的看着她。   半晌后,角落里的扎木开始鼓掌,随着窸窣掌声,越来越多的警员开始拍动。   “啪|啪|啪|啪——”一片山响。   她常年跟着马雄飞,同僚忌惮他,也会远离她。   这是从未有过的热忱,程爱粼懒得分辨这掌声里有多少真情多少假意,她多疑惯了,所有无法领会他们的诚挚和誓死捍卫同僚安然的决心。   审讯室里坐着Siti和阿普曹。   Siti摁下录影机,“P3487A1档案录像,对警号A39870程爱粼采取询问记录。”   程爱粼屁股一挨椅,就开始撂,“凌晨2点28分,我踹开了暗门放冷枪,李志金吓疯了,没想到窝棚会被剿,喊了声‘谁!’正中我下怀啊,我向着声源开第二枪,他摔啦,”程爱粼比划着腹部,“这儿中弹了,我把灯打开,他急着去摸枪,我能如他愿吗。”   蔡署听得直磨牙槽,拔脚往审讯间走,他要堵住程爱粼的嘴,这是自寻死路!   程爱粼像是知道他要做什么,嘎然扭头看向玻璃,语调无波无澜,“杀人伏法,我必须杀人,我也必须伏法。”   程爱粼倏地又扭回头,凝着Siti怪笑。   笑得她背脊爬起一层密麻的鸡皮。   “左脚踝一枪,右脚踝一枪,他叫得比猪都大声,左膝窝一枪,右膝窝一枪,他开始爬,蠕动,我一看,不能让他跑啊,我就踩。左大腿一枪,右大腿一枪,疼得手臂乱抓,他这个时候才认出我,”程爱粼失望地摇头,“反应的时间太久了,我以为他是个很聪明的人,这么厉害的马雄飞被这么蠢的人杀死了,真不甘心啊。”   “左腹部已经中弹,我喜欢对称美,所有得补齐右边。左手肘一枪,右手肘一枪。他开始骂我,第一句是mak kau hijau,最后一句putanginamo,用了各地的方言,太聒噪,我就朝他嘴开了一枪。”   “你蝉联了多次射击冠军,明明可以一枪毙命,为什么要虐杀?”   “跳的太丑啦。”   “什么?”Siti没听明白。   “你既然是督检组,就应该看过他撞我们的监控,就应该看过他跳舞,跳得这么丑,怎么能这么得意洋洋。”   “这跟虐杀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有,我想让他每个关节都脱鞘,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跳不了舞,恶心不了别人。”程爱粼仰靠在椅上,“左眼一枪,右眼一枪,最后一枪心脏,15发子弹,每一发都有饱满的意义。”   “不用再做特殊问询了,我的答案是一致的,如果再来一次,我还是会不遗余力地开枪,用光所有子弹,把他打成筛子,打成一张烂饼。恭喜啊Siti曹,升官了,你们有张利口,最会编排是非,我是佛是鬼,交由你们说了算,我认罪。”   程爱粼坦坦率率,倒显得另外两人拘谨。   这是阿普曹有史以来参与的最快的一场审讯。   他静默地看着程爱粼,如果不是她先动手,李志金会死在他手里。   宝蓝纱笼映衬着她肌肤白雪,他很少见到这般风姿的程爱粼。   他嫉妒马雄飞,不止是能力手腕的卓绝,还有一部分源于她,那种相互依赖和决死守候的本能,让他艳羡。   Siti关闭录像机,呆坐在位置上思索良久。   她肌肤呈现着一种惶恐的惨白,几乎一脸败相,“阿普曹,我有些话想跟程伍长讲,麻烦你回避一下。”   程爱粼垂眼,嘴角讥讽一弯,“Siti曹要跟我交心了,阿普曹,你别挡道。”   阿普曹知道他们一贯的口蜜腹剑,腾出空地让她演出。   避让后,Siti曹进入到一种沉静缄默的状态。   程爱粼理了理腰带,像是主人看客,一点不谦和,“我等着你呢。”   “我师父死于一场毒品交易,他们发现他是卧底,把他炸成了碎片,我赶到那里的时候,一地的人体组织,化在地上,比细雨还要细,这里一小块皮囊,那里一小块骨头渣子。”   Siti抬眼,“我跟你经历了一样的伤痛。”   程爱粼讥诮,“不一样。”   “我想报仇的,可临阵退缩了,因为我儿子在我想复仇的那一天出门时,叫了声妈妈。我突然意识到,儿子跟我才是有血缘的,而师父,只是师父。我悲恸,但我不需要为他的生死承担责任。我一直告诉自己,过几年就好了就没事了,可我现在都不敢看他照片,升职表彰会的前一夜我都会梦见他,梦见他死死盯着我,然后化成了一场血雨……淋在我脸上成了麻子,怎么洗都洗不掉,程爱粼,你做了我那么多年都没敢做的事,你比我勇敢的多。”   程爱粼的笑容渐渐隐去,面容锐利起来,“是啊,怕死的有官有财,不怕死的,都死了。” 第15章   *我有所念人,隔在远远乡*   生死根本,欲为第一。   世民常粉饰着自己最本真的欲望,为财帛,为威权,为落叶归根,为东山再起,为云雨欢愉……   在彭亨,以佛爷,金象和权要所结合的固若金汤的惠利同盟是州府独有的情|态。   佛爷的手段,金象的献财成了权要的座上宾,权要也自然成为两者的家中客,三者形成了共生的脐|带体系。   蔡署的父亲蔡秉道,祖父蔡翼壤都是政界不可小觑的力量。   子承父业,蔡署蔡道坤初出茅庐就沿袭了祖父辈与佛爷金象的人脉力量。但他行事低调,不动声色,鲜少有人知晓他是蔡秉道之子。   蔡太原名邱家燕,她的氏族把控着彭亨金象大半财权已45个年头。   她父亲在她和蔡署结婚的那一日,拿掉了“家”字,寓意财权纠合,去小家,得大世乾坤。   程爱粼走审判程序的时候,蔡署偕太太出席了第37代佛王的寿诞宴。   席间推杯换盏,酒肉穿肠后,便是一场私密的,一张一弛的关于威权更迭的蓄谋辩论。   20日后,以蔡氏权要为首的惠利同盟联手MACC(国家反腐委员会),RMC(皇家海关署)、RELA(志愿警卫团)、MMEA(国家海事执法局)和联邦特别法庭调查处对即将新颁布的州署人事任命进行了一次彻头彻尾的清洗与换血。   在这场蛮争触斗中,所有人的欲望变得可视化。   “川斋宴”、“东郊堂”、“夜焚滨边宅”……一场场角逐与缠斗,上演着黑金横流,借刀杀人,巧取权略,立场更迭的丰饶闹剧。   蔡署蔡道坤成了最后的赢家。   而Siti曹背后势力的总头目毙命于滨边别墅中,成了抹成王败寇的云烟。   在神仙打架的进程中。   所有主流媒体的唇齿都被捂得严实,连带着程爱粼杀人案也没搅起任何波澜。   对她的判决是私密的,小心翼翼的。   程爱粼没有聘请律师,她成了心态最松弛的甩手掌柜,一切听从安排。   2010年1月30日,联邦法院最终判决。   程爱粼因防卫过当致人死亡,判处6年有期徒刑。   程爱粼把自己家和马雄飞家的钥匙给了蔡太,让她定期打理。   她请齐贝昂吃了顿Nasi Kerabu(吉兰丹兰花饭),“咱当年掐了2年多的架,谁也不肯低头,决定做朋友之后去阿昆嬢嬢家吃了这个,你请的我,今天我请你,也算有始有终了。”   程爱粼全身洋溢着一种释然与死气。   死气或许不恰当,齐贝昂觉得“波澜不惊”更适合,她像是被偃苗助长的苗草,跳过中青阶段,一瞬间老态龙钟。   程爱粼就顶着这张油盐不进的木脸。   入了帕卡翁女子监狱。   监狱服刑的衣着是有划分的。   半年以下是白色,半年以上是红色,一到三年是蓝色,往上至死刑犯则是绿色。   绿色并不多见,程爱粼分配到的房间是6人通铺。   三个白,一个蓝,加上她,两个绿。   程爱粼睡在最里侧,旁边是个瘦小的女人,叫Shizuoka(静冈)。   安静得没有一丝存在感,她说话结巴,声如蚊蝇,被嘲弄了几年便不再开腔,脑袋被打得奇形怪状,腿也瘸,走路拧着骨盆,一扭一拐。   静冈旁边是个抠脚的粗糙妇人,中年模样,很热心。   程爱粼来的第一天,她就贼兮兮地提醒她,“不要出头,不要惹斯内哈,那个肥硕的女人是这里的霸王,被她盯上,会实施最严酷的排他刑罚,”她指了指静冈,“你看现在谁敢跟豆芽讲话,斯内哈的手像熊掌一样,拍你脸上,你得飞出去,脸也会烂掉,她的脸,烂了好好了烂,连头都是瘪的。”   程爱粼第一次跟斯内哈打照面,是在澡堂,大家赤诚相见。   她在拐角处的喷头淋浴,不起眼,长发湿漉漉地掩着面,浅淡地看着七八个女人将静冈摁在滚水里踢踹。   静冈本就瘦瘪,烫得像块复活的鱼干,趴在瓷砖上胡乱蹦跶。   斯内哈嘎嘎大笑,挺着灌满油水的肚子抓着静冈头发往瓷砖上狠狠磕,1下,2下,3下……程爱粼静静数着,17下后,静冈昏死过去,血肉模糊的额头看上去更凹陷了,全身火红,像太阳,熟透了。   程爱粼等所有人离开后,把她扛了回去。   静冈是绿色囚服,一绿色被一蓝色欺辱到这种地步,也是少见。静冈醒来后战栗的抓住程爱粼衣角,语无伦次地说着感谢感谢,一来二去,两人逐渐有了交流。   第二次和斯内哈照面。   是2个星期后的食堂。   程爱粼正悠哉吃着咖喱喝着拉茶,突然一只肥硕的大掌将她整张脸摁进了酱汁里,碾瘪了土豆。   继而是一串此起彼伏的哄笑。   她淌着一脸黄水和土豆泥,缓缓抬头,身后是嬉皮笑脸的霸王团。   程爱粼寂静了很久,脖颈的青筋渐渐隆起,成了一条条灰黑的河,她起身转向,挨近斯内哈。   两人几乎脸碰脸。   斯内哈呲着烟牙狞笑,用肥泽的身型优势压着她,牢狱里的人都知道,她最喜欢骑长相美艳的姑娘,程爱粼鲜艳得惊心动魄,她早看上了,像是标记私有物品,她啐了口痰,黏黄中带着菜叶,淋淋淌淌糊在程爱粼面颊上。   隔壁桌,瞎了只眼的蓝衣老太赫然大唱起闽南小调。   那小调柔软、诡谲、滑|润、劲道,悠长。   电光石火间,程爱粼脑袋猝然发力,额头精悍地撞向斯内哈鼻梁。   斯内哈头颅“嗡”一声僵持,眼前刹那发黑,只是一下,她的鼻梁骨歪斜得几乎要刺破肌肤,“嗷”一声叫唤,她往后摔跌,身后的马仔们忙手忙脚乱的搀扶。   程爱粼不给她任何反应时间。   随着那艳丽诡秘的唱腔,摇头晃脑地背对着她踢踏了两步,蓦地一个后顶肘击肋。   斯内哈只觉得游离肋那细薄的肌肉剧烈震颤,泪水和鼻血齐齐喷涌,所有毛孔都在骤缩,头皮涨起迷蒙,整个人痛得昏沉不定。   程爱粼力道控制得极好,不会骨折,这样骨头尖锐的折断创面就不会扎破内脏。   她15岁跟随泰国拳王关门弟子巴松帕学习泰拳,后来又有马雄飞手把手教她以色列格斗术(马伽术)。   程爱粼狠辣地啐出咖喱汁,扫肘攻向她颈外侧的迷走神经。   斯内哈眼球一翻,当即昏死过去,马仔们扶不动她,山一样豪迈的身子直梆梆砸在地上。   食堂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被程爱粼身上的狠劣,蛮霸震惶得不敢动弹。   程爱粼慢悠悠撩起衣服擦脸。   随即脱了,盖斯内哈脑袋上,忽然曲膝下沉,五指攥拳凶残击向她面部人中,门牙应声碎了半边。   狱警笔挺地立在不远处,眼观鼻鼻观心,对程爱粼单方面的武力碾压熟视无睹。   监长在程爱粼来服刑报到的前一天,召集全员挤在小礼堂开会,他双腿架在大理石台面上,嘬着榴莲,“以前我是王,她来了,我还是王,她也是王,她想看电影,给她看,想打架,给她打,把她当你们的阿妈,阿孃,伺候好,我如果在她身上看到一毫米的伤口,你们就滚去paka卖屁股,她就是想吃人,也安排好嫩肉给她吃……”   刚来的狱警猝然抬头,脸上布满惊恐,“哪儿有人肉?”   监长气急败坏地扔榴莲核,“那他妈就是个比喻!”   斗殴的结果,重新洗牌了帕卡翁女子囚犯的势力版图,程爱粼成了站在塔尖上的无冕之王。   6个狱警“吭呲吭呲”抬着昏迷的斯内哈,扔进治疗室,不再顾她死活。   荡平了霸王团,帕卡翁归于宁静,友好的相互问候与攀谈开始流行。   最开心的莫过于静冈,话多了,人也胖了,整个人热络起来。   程爱粼依旧不显山不露水,没人知道她的身份,监长开的诸多小灶都被她婉拒了。   阿普曹来看过她,蔡署和蔡太隔三差五来送东西,她自己能用的就留下,用不着的分给其他狱友。   斯内哈老实了,唯程爱粼马首是瞻。   弓着背垂着脸忙前忙后给程爱粼造势,她现在是笑得最开怀,也是最胆怯的人。   一年时间悠悠转。   快得流星赶月。   帕卡翁的新年晚会是马来所有监狱里最喧闹可亲的。   从囚犯到监狱长,都灌注心思,提前两个月开始筹备,程爱粼凑热闹,也报了个节目,压轴演唱梅艳芳的《夕阳之歌》。   正式演出的1月1日,女囚们嘻嘻哈哈化着妆。   虽然没演出服,但唇齿的艳红勾勒出了一种岁月静好的优雅,那是她们很长时间没有触及到的了。   寡言的人说幽默口技,沉寂的人唱跳歌舞……   反差在舞台上成了种鲜活灵动的力量,程爱粼在舞台一侧噙笑观赏,只有她最无趣,最直接,喜欢就一直喜欢,不玩遮掩留白的艺术。   最后一个节目,四周灯光渐暗。   只有一束顶光苞笼着程爱粼,看上去梦幻且飘渺。   “斜阳无限,无奈只一息间灿烂,随云霞渐散,逝去的光彩不复还。”   “迟迟年月,难耐这一生的变幻……”   阿梅在马来的影响力很大。   很多人记得2003年的告别演唱会,她提着雪白的婚纱缓缓走上赤红高耸的台阶。   程爱粼的嗓音几乎到了以假乱真的地步。   那种怅惘和忘情的投入,让所有女囚潸然泪下。   程爱粼眼前起雾,含混中,瞥见那曾经意气风发的自己和马雄飞并肩而行,从市署的台阶走下,她的马尾轻摇,脸上笑意盎然,热烈地说着什么,马雄飞垂头听着,谐谑一笑。   “曾遇上几多风雨翻,编织我交错梦幻。曾遇你真心的臂弯,伴我走过患难。”   “奔波中心灰意冷,路上纷扰波折再一弯,一天想想到归去但已晚。”   台下的静冈痴迷地看着,啃着手指,不知为何,程爱粼双眸的哀戚让她畏怯。   听到最后,静冈眼神飘忽起来,程爱粼就是夕阳,这就是她的唱词,她要死了,她要死了,这里要失去她了,她要谢幕了,她要死了。   一身绿衣的程爱粼双目染泪,看着彼时的过往,模仿着阿梅,突然豪迈地挥手扬声,“Bye—Bye——!”   原来生生死死兜一圈,最让她起心动念的只是寻常并肩。   回到牢监时,静冈一把拽住程爱粼,“你在告别对不对,你在跟我们告别。”   “对,我要跟我最爱的人走了。”   静冈缩着脖子流泪,“我也有两个最爱的人,她们都走了。我用了所有的力气为她们而活,我没有自己的,我在这里,是因为出去之后,想为自己再活一次。”   程爱粼帮她擦泪,“你是晚睡的人,我希望你今晚什么都没看见,能做到吗?”   静冈岑寂地盯着地面良久,轻轻点头。   夜半。   她泪流满面地侧卧在床板上,看着程爱粼的头颅虔诚地递向衣裤拧起的绳索中,仿佛看到了当年妹妹自缢时的视死如归,她死死抓着被褥,无声的瘪嘴恸哭。   2020年1月2日,在马雄飞死去的一年后,程爱粼吊死在帕卡翁牢监的高窗栅栏上。   无论是6年有期,10年有期,还是20年有期,那都是一个虚晃的数字,她在杀李志金那夜,在看《胭脂扣》嗦麻辣猪肚面的时候就定了决心。   我有所念人,隔在远远乡。   夜空露白河,我赴远远乡。 第16章   *少?年呐*   程爱粼猝然睁眼, 双手捂摸着脖子。   喉头的壅塞让她眼泪鼻涕一起淌,咳得肺都战栗。   迷蒙的目光讷讷投向前方,座位, 扶手, 摇晃的车身,劈头盖脸的倾盆暴雨拍打窗户。   买菜阿孃、背包学生和领带裹裙的工薪族, 每个人都湿漉漉, 随着司机豪放的驾驶速度拥成一听罐头,前前后后的冲退。   程爱粼震悚得看着眼前一切,寒凉之感似蚁群, 从脚尖一路窸窸窣窣往上爬。   小腿大?腿,肚腹胸膛, 最后是眼睛,冻得在眼膜处结了层白霜。   她母亲是佛教?徒, 家中常年供奉地藏,她常在逼仄的庭院仰头看艳阳, 直至泪流满面,“粼粼, Ksitigarbha(地藏)叫我做最温柔的人,我做到?了,不做错事?, 悔事?, 我干干净净,干干净净就能坦途地进?入下一世。”   可程爱粼不是。   她在道德上没有办法?进?行自我辩解,她参与?过太?多结果正义, 但过程不明不暗的行动。Ksitigarbha是掌管地狱所有恶鬼度化事?宜的菩萨,不可能这么轻饶素放。   “你也真是心大?!我都这样了你还?能睡着!”身侧女孩的声音又脆又亮, 毫不客气的推搡程爱粼。   不想程爱粼整个身体都在发僵,随着她一攘直接撞向车窗。   女孩吓一跳,忙拉住她胳膊,程爱粼脑袋一回?旋,就看清了女孩的面容。   齐贝昂。   是齐贝昂,是,也不是,准确的说,是曾经的齐贝昂。   程爱粼一激灵,霍然扭头看小巴的窗户。   玻璃脏污却也能看出那?不是29岁的脸,她扎了两条蝎子辫,柳叶眉,眼睛画着烟熏,口红消了大?半,两个银色的大?耳环摇摇曳曳,稚嫩且风情。   程爱粼掐着自己面颊,肌肤质感年轻得能掐出水。   齐贝昂蹙眉探头,“干吗呢?照什么?”   程爱粼拗劲地狞着,脸蛋涨红了一片,留下两道月牙甲印。   她突然想到?什么,掏出手机看屏幕。   “6月30,”程爱粼喃喃,“哪年?”   “什么哪年?” 奇_ 书_ 网_w_w _w_._q_i_ s_ h_u_9_9_ ._ c_ o _m   “哪一年?今年哪一年?”程爱粼提声。   “2009。”   “2009,”程爱粼哆嗦着唇,“2,0,0,9……2009,2009年?”   “对2009!没事?吧你,是我被下|药,不是你被下|药,你怎么看上去比我还?不正常。”   程爱粼兀的笑?了,捂着嘴,2009?2009!   她近乎忘了怎么呼吸,双手开始打颤,喘息声逐渐放大?,心跳震耳欲聋。   小巴到?站的提示音一响。   程爱粼急促地跨过齐贝昂,挤着人群跳车,撒腿往街面跑。   “程爱粼!”齐贝昂匪夷所思,拿起两人的小挎包下车追。   盲风骤雨几乎要把程爱粼卷走,她油绿的亮片短裙被浇得紧紧黏合在身上。   小高跟“啪|啪”踩着水坑,目光所及处——灰蒙的天,沿街商铺里一团团昏黄的橘色光芒往外吐露,五金店、鞋帽店、首饰店、电器店、药店、小吃店……都镀着层怀旧的色彩。   是2009,真的是2009。   程爱粼难以置信地疯笑?,尖叫,跳跃。   她冲到?报刊铺,扯过一份《南洋商报》,“2009年6月30日,版面,世界金融史最大?金融欺诈案主?犯伯纳德麦道夫被纽约南区联邦法?院判处150年监|禁……”她一字一句缓慢的读,对着卖报妇女傻笑?。   女人正在照镜描眉,程爱粼劈手抢过镜子,车窗不明晰,镜子才真正能瞧见皮骨。   是她,19岁的她,她回?来了。   Ksitigarbha(地藏)听见了她的发愿。   他显灵了,显灵了!   齐贝昂气喘吁吁跑来,夺过镜子还?给女人,点头哈腰的道歉。   她开始气恼,“你怎么回?事?,是你拉着我要报警的,我们还?感着冒呢哪儿能这么淋雨,车还?没到?站……这种鬼天气等一辆车多麻烦!”   程爱粼回?身一把抱住她,死死搂着。   她入狱前的那?次请客,齐贝昂吃得泣不成声,一遍遍问程爱粼,为?什么要请兰花饭,为?什么要有始有终,什么叫始什么叫终,她直觉一向敏锐,憋到?最后也没敢开口问程爱粼是不是要告别世间。   两人分别时,齐贝昂攥着她手腕不放,“你出来的时候,我肯定有孩子了,如果你愿意,就当她/他教?母吧,你知道我不喜欢隔代养育,我跑突发的时候,你江湖救急帮我管一管。”   “贝昂……”程爱粼刮掉眼泪,撇头不看她。   “我就是,我就是觉得得给你找点念想,你离我越来越远了你知道吗,我都要抓不住了,你别死,我求求你你别死!”齐贝昂声嘶力竭,“你生命里不是只有马雄飞!你有玛姬嬷嬷,你有卡唛的兄弟姐妹,你有我!我们都很重要,都是你家人,都是你生命里最重要的人!”   程爱粼不知道齐贝昂得知她吊死在牢监的高窗上会是什么反应,会有怎样的举动。   她豁命搂着如今青春盎然的她,“真好,真好啊。”   齐贝昂被这举动搅得大?惑不解,却也被程爱粼身上的哀思所撼动,讷讷地伸手摸她额头,“你要不要休息几天,先住我那?儿,再回?卡唛,我们得把购物?清单上所有的的东西都准备好,然后你要开始跟巴松帕练习体能,咱必须在武力值上横扫半岛。”   程爱粼所有的神思记忆全部归位。   她想起来了,前天刚填完大?学志愿——吉隆坡皇家警察学院刑事?稽查专业,一个月后她将启程去吉隆坡参加5场学术能力及体格测试。   齐贝昂则报了环太?平洋大?学联盟的佼佼者——马来亚大?学新闻传播专业。   两人为?庆祝人生的新篇章,去了不查身份ID的地下琼花酒吧。   在程爱粼出去打电话之际,齐贝昂被三个喝多了的男青年骚扰。   明确拒绝后,三人鬼脸狰狞地扯着她脖子,将她掼进?卫生间,若不是程爱粼回?来的及时,拿拖把把三人的大?腿根抽烂,齐贝昂实在难逃一劫。   即便性?子爽朗,敢爱敢恨,也被这突如其来的伤害吓傻了。   程爱粼二话没说,拉着她去报警,威榔警署在县城东边,两人坐着小巴,穿过东曦即驾的小城   只是这一路充满了炽烈的梦幻变迁。   招魂扬幡,起死回?骸,19岁的程爱粼已是中年心。   东郊码头的县署楼是法?式风情的老洋楼。   可里面传出的声音却不雅致,齐贝昂气急败坏地嚷,“我穿这裙子怎了?什么叫我穿这裙子就得面临这样的风险?你这什么狗屁逻辑,你这什么眼神!”   尖酸刻薄的男人一回?头。   程爱粼差点呛着自己,竟是熟人,年轻了10岁的迈叔。迈叔啊迈叔,他对马雄飞的嫉恨之词犹如在耳,灼起了程爱粼心尖上的火气,“你们这里管事?的人呢?”   “我就是!”迈叔抖着腿,不可一世。   “你不是。”程爱粼阴瘆瘆。   “我就是。”   “你不专业,所以你不是,”她气势浑厚地盯着他,“裙子短就该被摸是吧,如果不是因为?穿得少?,怎么可能被猥|亵,你就是这么想的,受害者有罪论。我要找这里管事?的人,有没有!”程爱粼突然爆发式的提声,“有!就给我去请!没有!就说没有!哪儿那?么费劲!”   所有人都被这气势骇得停下手头工作。   程爱粼耷拉着脸立在办公大?厅中央,比身侧的警察更像警察。   “Penal Code(《刑事?法?典》),性?|骚扰被定义为?‘在生活工作中,任何针对某人的行为?若含有性?的性?质,无论是口头的,非言语的、视觉的、手势的,还?是身体触碰的,令人觉得反感或羞辱或对其构成威胁的行为?,都可以构成性?骚扰!政府还?制定了 Code of Practice on the Prevention and Eradication of Sexual Harassment in the Workplace。国家律法?都在努力全方位的保护弱势,你披着执法?者的皮你不保护,你自己说你专不专业!”   迈叔面孔一阵黑一阵白,气得切齿。   齐贝昂走到?她身侧,压声,“你什么时候查的资料?”   “糯米饭有甜有咸,吃什么写下来插这,今天没有鹅肉,”程爱粼讽刺一笑?,慢悠悠掏烟,一摸兜才想起自己现在19岁,只能拾起桌上的薄荷糖去瘾,“当什么皇家警,炒糯米饭去吧。”   这牌子的薄荷糖清凉,马雄飞最爱吃。   程爱粼一含,眼泪差点出来。   “什么事??”低沉的嗓音从不远处传来。   程爱粼的神情猝然滞在脸上。   她终于意识到?,当她看到?迈叔时自己觉得异样,却死活想不起的遗漏信息究竟是什么。   程爱粼缓缓回?头,走廊漆黑,窗外暗沉的灯影撒入,勾勒出一个庞然大?物?。   大?物?缓缓踱步而?来,面孔乍现在灯下。   程爱粼瞳孔震悚,瞬间丧失了呼吸的觉悟,头颅被重击得嗡嗡直颤。   那?个用生命给她搭建活路桥梁的男人此刻就鲜活的立在她面前,还?是那?么老成持重,但毕竟年轻,夹了些意气风发。   “我是这里的伍长,马雄飞,有什么事?,我可以处理。”   程爱粼缓缓撇头,攥着心口,过重的震荡让她满脑子都是惊锐的尼庵诵经声。   在那?音传音的裂隙中,思绪飞腾着他的简历过往,他在威榔,2006年他带着秘密任务降任威榔县,成了个名?不经传的小警员,暗查高额贿赂致屠村死亡案,2009年,他蝉蜕龙变,虽是伍长,却受到?各执法?部门的青睐,成了极端罪恶和民?众安全之间最牢固的高墙。   程爱粼双膝发软地向墙面栽去,连忙支起胳膊撑住,她低垂着脑袋,压根没有抬头的勇气。   马雄飞的眼神在两人间兜绕,最后停在她半死不活的身形上,“去那?边休息一下吧。”复而?看向齐贝昂,用目光询问程爱粼受了什么伤害。   “她……她没事?,她陪我来的,心情不太?好。是我要报警,凌晨4点左右,我在琼花酒吧被骚扰,如果不是她救我,我就被猥|亵了,可能更惨。那?三个男的一看就是惯犯,先是在我芒果汁里下药,我喝得不多,就一口,没太?大?反应,他们等不急了,一人拉一边,捂着我嘴,最胖的那?个挡在后面阻拦别人视线。”   齐贝昂想起当时依旧毛骨悚然,下意识想拉程爱粼。   不想程爱粼的面色比她还?惨白,身子被碾磨得几乎没了骨头,全然靠墙面支撑。   马雄飞轻轻颔首,“跟我来。”   工位上,迈叔嚼着生糯米,阴毒的目光穿过文竹,剐蹭着三人背影。   马雄飞将她们领到?接待室,拿了两瓶矿泉水和一份表格,“把姓名?,联系方式,地址和上面所涉及的问题都解答一下。”   他将水递给程爱粼时,蹭到?了她指尖,似团冰坨。   马雄飞兀的蹙眉,他从未碰过这么寒凉入骨的肌肤,像是死人温度,沉吟片刻他出了接待室,半晌后端着杯热茶进?来,轻轻放在垂头不语的程爱粼面前。   “事?情发生的细节都写清楚,有没有看清他们的样貌?”   “有,灯很暗,但是能看清。”   “你有没有留照片?”   “照片?”齐贝昂突然反应过来,“有有有!有有!我们拍了!”她抓着程爱粼挎包把手机掏出来塞马雄飞手里。   照片上,三个青年瘫躺在地,捂着大?腿根“嗷嗷”哭嚎。   马雄飞往后一翻,是三人的特写样貌和断成两截的拖把棍。   “谁打的?”   “啊那?个,”齐贝昂装傻充愣,“路见不平的好人。”   “我打的。”程爱粼终于抬起头,她声音不如齐贝昂清脆,似醇酒的中音,很有特色,轻轻握住浓茶,目色沉沉地看向马雄飞,“有人跟我说过,这种人的二弟留着只是摆设。我第一次下手,不知道它们这么疲软,没掌握好轻重。”   马雄飞面无表情,但双眉渐渐挑起。   刚要开口,师父布拉特提着公文包匆匆而?来,“去技术厅把这个给阿蒿,等到?出结果后发到?市署邮箱,这边我来处理吧。”   马雄飞离开后,程爱粼的呼吸才通畅起来。   人也松落了,打量起布拉特。她之前只在照片上见过她样貌,凌厉,肌肤粗糙,爽利的短发,瑞凤眼压的很低,瞪人时会有强烈的进?攻感。   她细心地安抚齐贝昂,将所有资料收集好,承诺定时给出回?馈。   最后看着两人湿透的衣裙,从办公室抽屉拿出折叠伞,又给程爱粼披了件黑色开衫,“你脸色不好,回?去洗个热水澡,煮碗姜汁,闷头睡一觉。”   程爱粼扯了扯嘴角,道了声感谢。   重生的狂喜簇拥着她,已然身心俱疲,与?马雄飞的碰见更是飓风飓浪,打得她措手不及,眼前昏黑了两次,灌下那?杯浓茶,才定下心神。   “我要换大?学,我要学新闻。”她立在县署台阶上仰看硕雨漫天。   齐贝昂眸子一亮,激动得扬笑?,“好呀!换成马来亚,咱一起申宿舍,不然我还?得跨半个城去警校找你,你那?管得严,让不让人进?都不知道。”   程爱粼恍惚地笑?,“不去吉隆坡,我要留在这,我要去威榔彬赫大?学。”   齐贝昂瞬间炸毛,“威榔彬赫?你疯了吧,你雅思成绩7.5啊!你甚至可以申帝国理工和伦敦政经的!程爱粼你今天怎么回?事?,是不是打了那?三个人负罪感太?重,他们活该,我,是因为?我你动得手,你在救我命,你就是当皇家警的料!”   “对你来说这个文凭很重要。”   齐贝昂气急,“对你来说也很重要好不好!   “现在不重要了,”程爱粼转头看她,目色平和而?强大?,“我要学新闻,当独立调查记者,讲最真实的声音,以至于英雄蒙难时,我可替他平冤昭雪。”   她要投桃报李。   既然马雄飞能动用生命的力量去守护她,那?么这一次,她也可以。   三层技术厅。   马雄飞等着在电脑前十指飞舞的阿蒿,走向窗台抽烟,眼神不经意一瞥,即是一怔。   那?个口吐莲花却神色萎靡的女孩就站在他窗下,一动不动。   暴雨中,那?双烟熏的眼睛哀痛且多情地凝视着自己,眼泪化了眼影,缓缓流下两道黑泪。   看到?马雄飞看她,程爱粼没有闪躲,她疯狂吸纳着他的样貌。   绝美的Ksitigarbha(地藏),巍峨的Ksitigarbha,灵氲的Ksitigarbha,终于在赴远远乡后,让她见到?了他。 第17章   *我是谁*   阳光灼烈, 却有变天之兆,远处浓云滚滚。   高速公路上狂飙着两辆黑车:前面是嫌疑人的黑色奥迪,后?面紧跟着马雄飞的黑色宝腾。   日光渐退的极快, 天色迅速黯淡。   两侧林木张牙舞爪, 似鬼影摆荡。   宝腾车内,马雄飞驾车, 布拉特持枪坐于副驾。   他一打方向变了道, 从一侧迅猛超了过去,但只维持了几秒,奥迪已风驰电掣地飙了上来。   高速路上, 两车摩擦出一蹿火星。   雷声碾着两车追来。   随着奥迪的超越,蓄意碰撞;马雄飞的反超、挤压、逼停、逼停失败;奥迪打着转地骁勇撞击, 再超越……两车仪表盘上的速度都高居170迈不变。   奥迪冲破了收费关卡,马雄飞亦步亦趋, 嚣张地压了上去,逼得奥迪急速闪避。   两车下了高速, 驶上盘山公路,一弯接一弯, 护栏外山壁悬空,林涛起伏,远近层峦在?阴云低压下尽显水墨静美。   岔路口, 路面越行越窄, 芭蕉绿竹越发浓密。   马雄飞终于在?一个豁口处利落地斜超上去,同时一个甩尾将奥迪措开,急刹宝腾, 逼停了对方。   布拉特瞄准奥迪驾车者的眉心直接射击。   一声枪响,后?脑血浆喷涌在?椅枕处, 飞糊了后?排嫌疑人一脸。“puki mak!”,他吐出白色粘稠的脑汁,抓着冲锋枪卧身开门,上半身刚探出头,就见到?一双战地军靴立在?眼前,马雄飞的柯|尔特M|2000抵在?他后?脑,“枪扔前座,爬出来。”   嫌疑人拧着劲儿,绝不向楞头青伏小,他恶狠狠挥枪。   一颗子弹奔轶绝尘,从他左太阳穴穿进,右太阳穴破出,男人脑袋一个猛烈震颤,两眼大睁磕在?车门上没了生息。   布拉特徐徐收枪,嫌弃地瞥了眼马雄飞,“妇人之仁。”   马雄飞抿唇垂眸,突然一顿,觉察到?不远处投向自己的火辣目光,他霍地抬头逐去,是辆缓缓行驶的出租车。   被他发现后?,车子掉头离开。   车窗大敞,驾车的是个女人,瀑布一样的藻发在?暴雨欲来中狂乱飞舞,她戴着墨镜,脸被遮去大半,根本瞧不清面容。   马雄飞心下一惊,这是跟踪在?他们?两车后?的另一辆车,他竟然丝毫没有察觉。   布拉特显然也?有顾虑,她怕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或是别有用心的记者,迅速记下车牌,发给了交管署。   这是程爱粼第三次跟踪马雄飞。   20岁成年后?才能考取驾照,她现在?没车没驾照,简直寸步难行,每次跟车只能谎报年龄,而后?给出租车司机一捆令吉,让她亲自驾车,司机坐副驾。   “他们?会查你车牌,很快找到?你,”程爱粼吐烟,戴着黑皮手套的手扯出团手帕扔给司机,“所有监控都拍到?了我们?,所以不要说谎。你就说一个女人给了你一捆令吉要求自己开车,你心动?了,换了座位,一坐上副驾就被她迷晕了,现在?吸两下手帕,他们?找到?你后?会带你去药检,这个东西能查出来,证明你没说谎。当然,你也?可以不这么说,你见过我开车的疯劲,所以我不建议你采取自作聪明的Plan B或Plan C。”   司机胃囊逆流着恶心感,他从未见过这么不要命的驾车。   这疯女人一脚油门,车子几乎是弹射出去的,吓得他狼哭鬼嚎,手心全是汗,滑得抓不住手柄,只能急急将汗擦在?裤子上,又到?了一个转弯,因来不及握上手柄,身子迅猛地撞向玻璃,细瘦的下颌硬是压出了个双下巴。   本以为?这就够摄人心魄了,不想还旁观了打|枪杀人。   那“砰砰”震得他身子发软,由此知道这疯女人来头不小,司机腆着脸极力配合,抓着手帕使劲吸嗅,哼唧了几声,两眼一翻,昏了过去。   程爱粼把车子驶回县城,停在?城市垃圾资源场的监控盲区,匆匆离开。   她回齐贝昂家换了套衣服。   这几日白天,齐贝昂都不在?家,她参加了新闻稿基础写?作课的培训,4年前,当她从垫底生逆袭到?尖子生后?,便对“第一”这光环产生了莫名的执念与依赖。   程爱粼很感激这个课程,相当于对她的行踪打了掩护。   不然依齐贝昂的黏人程度,多私密的事也?能见天光,她性子多疑,没过多久就会察觉她对马雄飞的深层情感。   洗了个澡,盘起长发,程爱粼坐着小巴,晃晃悠悠去了县署。   马雄飞有个老?习惯,他身心久居警署,不愿回家,每晚6点都会下楼抽烟,立在?台阶上看?10分钟的球赛,美名曰工作疲惫,换换思路。   程爱粼死皮赖脸,盯上了这10分钟。   6点02分,她提着布兜,里面塞了些日用品,跟岗亭说明了来意,脑袋一移,就看?到?了台阶上轻烟吐雾看?手机的马雄飞。   “马伍长!”   她白色T恤配牛仔短裤,素颜小脸顶着个茂密的大丸子头,笑意张扬地撞进了马雄飞眸子里,干净纯粹得与前一次判若两人。   马雄飞愣怔了片刻,居高临下睨着她。   程爱粼气喘吁吁,身形有些扭捏,一会看?看?脚尖,一会仰脸看?他,笑得娇憨又美艳,“我路过这里,想来问一问调查进展,”她从布兜里掏出杯拉茶塞他手里,“辛苦了,这个放了三分糖,不甜的,我觉得你应该跟我一样,不喜欢太甜。”   马雄飞不动?声色地垂下眸子。   程爱粼身上碰撞着两种对立的美感,瞧得时间长了,勾得他心尖发酥发痒。   程爱粼刚要开口,肚子发出一声悠长的闷叫。   她暗自痛快,一天没吃饭就等?着这声叫唤烘托气氛呢,这胃囊真?争气!   程爱粼偷瞄一眼马雄飞,尴尬地揉鼻,晃了晃布兜,“我,我钱不够了,胃不太好,一饿就会涨疼,您能请我吃顿饭吗,大肠面就可以,很便宜的,那边就有一家,我经常吃,很好吃的。”   马雄飞捏了捏手里温热的拉茶。   他喜欢拉茶,只喝三分糖度,这是他私底下的喜好,连师父布拉特都不知道,不知是凑巧还是蓄意,他总觉得这姑娘在?他面前演绎着笨拙与热忱,或许,马雄飞眼睛一眯,或许她也?是乌玛集团的一员,接了命令来使绊子,甚至,来蓄意杀他。   马雄飞盘了盘心思,踱步下台阶,“走吧。”   “谢谢!”程爱粼咯咯笑得开心,亦步亦趋蹦跳着。   丸子头没扎紧,长发兀的海藻般漫漫散下,马雄飞一晃眼就看?到?黑雾飞扬中的锦绣容颜,果香的清冽滚入他鼻中,蜇得他呼吸一窒。   “马伍长,”程爱粼笑嘻嘻,“我叫程爱粼,禾口王程,爱情的爱,波光粼粼的粼,您可以叫我阿粼,我喜欢梅艳芳,所有人都叫她阿梅,这样亲切,听久了,也?喜欢别人这么叫我。”   荣荣面馆不远,就在?拐角。   门面很逼仄,只有六张小桌挨挤在?一起。   店里没有伙计,做面收银都是老?板一人。   黑板上挂着手写?菜单,跟毛毛虫似的相叠在?一起。   程爱粼跑向最里面一桌,“两碗大肠面,一个加麻加辣加大肠,一份加香菜加毛肚加……”她突然止了话?头,觉出头顶一阵阴鸷的目光,“……加毛肚加肉圆。”   她大意了。   对马雄飞的喜好已经融入到?她的骨血本能里,几乎没有任何戒备意识。   程爱粼只能忸怩抬头,腆着脸找补,“我能吃两碗吗,我……太饿了,等?我兼职的钱到?账,一定回请你。”   “你呢,要什?么?”老?板嫫孃拿着笔和单子。   马雄飞盯着程爱粼,一字一顿的开口,“一碗大肠面,加香菜加毛肚加肉圆。”   程爱粼压着心虚,笑逐颜开,“你也?喜欢这么吃啊,真?巧。”   马雄飞鼻间哼出一声,“真?巧。”   两人落座,程爱粼研究着新菜单。   角落的小电视放着竞技类节目,主?持人声调平稳的出题,“黑桃K,红桃3,方块5,梅花A,红桃9,方块2,红桃8,梅花Q,黑桃7,现在?去掉梅花牌,请按大至小顺序排列,10秒钟倒计时开始,请作答。”   主?持人话?音刚落,程爱粼本能哼唧,“方2,黑K,红98,黑7,方5,红3。”   马雄飞拿筷子的手兀的一滞,眼神锋锐一闪,这种反应能力是经过特殊记忆训练才能拥有的。   程爱粼正?心不在?焉地拿着一次性筷子的塑料膜折五角星,塑料膜滑,折一次失败一次。   她把塑料膜给马雄飞,“我想要一颗星星。”   “这个长度不够。”   “马伍长相不相信人死后?会成为?星星,天一暗就能跟他说话?,除了见不到?身子,该怎么交流还是怎么交流。”   “来,加麻加辣加大肠!”嫫孃端上面,“这是你的,加香菜加毛肚加肉圆。”她看?着程爱粼,“吃完我再给你上第二碗,不然面坨,不香了,我的面,最忌讳不香。”   程爱粼笑眯眯,“谢谢嫫孃!”   她将大肠和汤面充分搅拌,那厚厚一层辣椒油糊在?顶层,看?着像碗血水。   程爱粼歪头瞧马雄飞,她还在?等?他答案。   马雄飞摇头,“不信。”   程爱粼探身抵住桌子,“你们?太现实了,直肠子,不会说花话?。我之前也?不信的,你猜怎么着,我飞上天,把最重要的那颗星星拽了下来,抓到?手心里了。”她摩挲着碗沿,“这辈子我都不会再让他跑了,他要是跑,我就藏起他的金光,掩去他的棱角。他的光芒虽无法跟太阳月亮比,但在?我这是最灼热的。可这一次我要让他成个不亮的星星,我要用我最大的努力去告诉他,这世上愚生,不配他的光芒。”   马雄飞静看?她眼睛,那里碎泪点点,“你很恨。”   程爱粼眸中的水光刹那烟消云散,快得马雄飞以为?自己看?错了,她静默了半晌才明朗地笑起来,“案子有进展了吗马伍长?”   后?厨“哗啦呼啦”声音大噪,那是嫫孃在?洗大肠。   程爱粼突然扬声,“嫫孃,唔好洗咁干净,冇点屎味叫乜嘢大肠啊!(不要洗这么干净,没点屎味叫什?么大肠)”   马雄飞手一怔,筷子正?夹着块猪肠。   他心鼓大捶,惊诧地看?了眼程爱粼,他也?说过一摸一样的话?。   看?着程爱粼吃得香喷喷,他突然萌生出一种奇妙的念头,这姑娘认识他,不止认识,还很相熟,共享着他的口味和他的语言,那种对他天然的依赖,和相处时明明自若却遮掩成扭捏的姿态。   “你是谁?”马雄飞脱口而出。   程爱粼嗦面正?嗦得惊天动?地,对他的问话?置若罔闻。   我是谁?   夜半,程爱粼提着垃圾出门,趿着人字拖穿过黑黢黢的走廊,融入无光的阴影中。   我是谁,我能是谁?   马雄飞,我是你的徒弟,你的爱人。 第18章   *连神明都喜欢*   身无分文?是目前最致命的问题。   自2007年至2009年, 程爱粼共兼职着两份工作,16点?放学后去IBook书店做收营员,关门落锁后, 20点?骑车到县城东南角的HEIGHT超市值夜班。   轮轴熬大?夜攒下的钱分成了三?部?分:三?分之一自己留用;三?分之一交给玛姬嬷嬷, 她和她合住在孤儿院单栋的小楼里,吃住用度都是嬷嬷打理;剩下的三?分之一她会给卡唛的孩子们?存起来, 每逢生日节庆, 都需要一笔不?菲的花销。   程爱粼傍晚查了银行卡,金额数让她脑门一头冷汗。   简直是过年敲锅盖,穷得丁当响。   星如莹水, 月落清风。   齐贝昂在家中沙发上睡得四仰八叉。   程爱粼立在底楼的瓦灯下抽烟,油黑的老猫翘尾, 摩挲着她脚踝,程爱粼失神凝着它, 脑子开始运筹出?奇,拟定?着时间管理的四象限, 她不?止需要大?量钱财,还要以最快速度建立以自我为中心, 向外围辐射的利益关系,不?仅是工具性的人脉,还需要共通理念精神的协助支持。   一支烟燃完, 她已笃定?了去处——TAMAN JUBLI(银禧花园)。   程爱粼这次要玩大?。   一个秘密, 对家愿意出?多少钱购之,一个黑料,公关愿意出?多少钱掩之。   2018年她领着市署命令去MUKA HEAD(姆加角)夜场化身啤|酒|妹当卧底时, 曾带回了难以估量的情报,马雄飞看得乍舌, 问她怎么做到的。   “听。”程爱粼老实答复。   “听?就是听?”马雄飞惊异,听能听出?这么详尽的内幕材料。   对,就是听!   程爱粼在三?个月内混迹了姆加角的所有酒桌,将那些酒客嘴里毫不?相干的八卦取入耳中,凭借着过人的记忆将消息交叠,归类。理着理着,就理出?了彭亨州冰山下真正的权势热力图,拿到擢发难数的权|商|黑料。”   那是第一次,程爱粼见马雄飞笑?得那么畅然。   马雄飞自豪极了,他这个徒弟无时无刻不?冲击着他对聪慧的认知。他用酒精棉涂抹着她发炎的耳洞,又捏了捏她鼻子,“鬼机灵。”   这是她的天赋。   ( 重要 提示:如果书友们打不开 q i s u w a n g . c o m 老域名,可以通过访问q i s u w a n g . c c , q i s h u 9 9 . c o m , q i s h u 6 6 . c o m, q i s h u 7 7 . c o m 等备用域名访问本站。 )   注重细枝末节,分类、细化、整理,将头脑中一切有用信息分门别类后做成索引,形成强大?的数据库。   这一次,程爱粼食指一弹,烟头抛进?一处水洼,“嘶嗄”一声堙灭。   这一次,她要用这天赋换取实质性的利益。   如果?说姆加角是关丹夜|场的佼佼者。   那么银禧花园便是权|商联盟小憩、打侃、附庸风雅的后花园。   它的掌权人谢氏,在白色拉者二世执政期间“过蕃”,定?居于砂拉越州从事海外贸易,几经山重水复,家族也?抵达鼎盛,银禧花园便是家产之一。   外观是三?层西班牙建筑。   内里装潢则回溯了30年代大?上海风情的复古腔调。美酒佳酿与醇鲜沪菜彼此胶合,爵士乐带着靡靡之音,昏昧中渲染出?飞金走?玉的十里洋场。   程爱粼雷厉风行的上楼,齐贝昂和她身型差不?多,她拉开衣柜翻找,拼凑出?曾经的战衣。   宝蓝的碎花纱笼,腰间覆一条墨绿的宽腰带,现在的她比十年后瘦,两份兼职挤占了太多时间,让她无法准时就餐,她的腰姿柔若无骨,步步惹人生怜。没有真珍珠,就在耳上挂两个琥珀黄的耀石,她揉搓着藻发,换上黑色的高跟,用最后一笔钱打车去了银禧。   她要毛遂自荐。   凌晨3点?20分。   银禧花园2层没有灯氲的角落,月光一团团从窗外映入,似旷野般苍凉。两个男人对坐着,地上投出?长长黑影,是马雄飞和污点?证人阿贵。   穿旗袍的烫发女人朱唇皓齿。   半坐在一圆形小台的高脚椅上哼唱着《苏州河》。   “……夜留下一片寂寞,河边不?见人影一个,我挽着你?,你?挽着我,暗的街上来往走?着。夜留下一片寂寞,河边只有我们?两个,星星在笑?,风儿在妒,轻轻吹起我的衣裳……”   一熟悉的身影从老板谢祥德的洽谈室出?来,马雄飞眸子一跳一眯,程爱粼?   浓妆艳抹生生将她拔高了年岁,晚上18点?一起吃大?肠面的素颜和白T,对比着此时,像是个不?真切的幻境。   在谢祥德抬手?示意后。   程爱粼走?向了不?远处的方桌,那里落座着四个西装革履的能源贸易公司老板。   马雄飞隐于幽暗,一双威目旁观着。   程爱粼口生莲花,几乎没有任何尴尬扭捏的过渡期,什么话题都能慷慨接住。   高个说商业资讯。   她能绘声绘色地复盘纽约南区联邦法院判决的最大?金融欺诈案,庞氏骗局的炮制者……程爱粼一颦一笑?中有着学术的根底和自我的辩证思考,这像是一张通行证,快速联结了5人的亲切关系。   矮个说艺术。   程爱粼讲解着19世纪末法国新印象主义点?彩派。   商人们?起哄要现场作画,程爱粼不?推脱,不?拘束,她不?用纸张,而以矮个的脸为画布。口红和眉笔交错点?着一个个精密细致排列的的小圆点?,每戳一下,矮个都面颊一痒,到最后,酥麻传遍了全?身,他羞涩了。   谢祥德看楞了,没见过这般花招,周遭的一双双眼睛屏住了呼吸。   程爱粼低垂着头,露着雪白长颈,她的柳叶眉像刀,凝神的眸子像月,含笑?的唇齿像红花蕊,桌底氤氲起薄雾,烘出?了一个戏弄凡人的精灵。   片刻后,矮个的脸上顶起了一朵盛放的玫瑰。   眼皮做红瓣,眉毛做黑瓣,红黑层叠,鼻梁为叶,充满了奇思妙想。   胖子说足球。   5人更是虎虎生风,程爱粼畅谈着利物浦俱乐部?的中轴线,从卡拉格讲到托雷斯,如数家珍,眼里浸满了星辰,她说她最喜欢马斯切拉诺,那个世界上最强硬的后腰。   马雄飞有片刻的失神,愣怔得连证人递过来的名单都没接。   一灯如豆下,程爱粼的多面维度超出?了他的认知,他查过她证件,19岁,怎么可能只有19岁,那眸子里明明住着个风姿绰约,颖悟绝伦,敏而哀情的灵魂。   谢祥德抽着雪茄遥看着程爱粼妩媚大?笑?,推杯换盏间游刃有余地打着太极,她场面话也?说,真心话也?说。这样的高阶公|关,即便在吉隆坡都少见,是他求爹爹告奶奶也?请不?来的顶尖儿人。   酒客熙攘不?绝。   谈笑?鼎沸悉数传进?了她耳中。   有人说,那屠村案的村子闹鬼收人,这次死的是做皮鞋的陈庆隆,忒惨,骨头都被打散了挂村头卫生间的厕所横梁上,吓得酋米掌村人跨了一夜的火盆,杀光村里的鸡,揪着鸡脖淋鸡血。   有人说,布城的财政部?有意关联至上议院,商讨“出?口导向战略”的“种族经济平衡”,强调企业支配权从外资回移至本土资本,建公平社会。   有人说,原产部?的三?把手?辗转于自家太太和Jelutong(日落洞)的玛琳卡之间,脸上时常挂彩,前两日爆出?丑闻,闹得乌烟瘴气,如今骑虎难下,啧啧,脑子的能力败给了老二的能力。   有人说,野新县的锡矿价大?幅度骤升,里面都是门道,《明报》的两个记者去抽丝剥茧,一个死在回家路上,一个死在超市购物,听说追到了能源局头顶,被封了嘴。   有人说,柔府博|彩来了个新人,掷万金豪赌,用千术赢利,被老板甘榜打断了胳膊,扔进?东郊码头,半夜捞上来已然断气。   程爱粼的脑子开始分门别类。送走?那桌客,她施施然进?了谢祥德的洽谈室。   马雄飞的眼神追了过去,五彩玻璃的光影背后,是谢祥德往程爱粼面前一沓又一沓的拍钱。   程爱粼桀骜地翘着二郎腿,随着砖块越来越高,谢祥德的面色越来越黯淡,程爱粼的笑?容越来越荡漾。   “小姑娘,莫要太贪啊。”   “谢老板,这花园缺了个得体?的女人,什么东西最好,吃不?到嘴里的,最好,我就是那个最好。”   马雄飞的证人阿贵暧昧一笑?,“谢祥德就是这样,喜欢柔媚的女人,喜欢床上的长脖子,瘪肚子和细脚踝,愿意出?大?钱,碰到脾气烈马一样的,更喜欢,就像这姑娘,又柔又烈,够味。”   马雄飞面无表情地收回视线,接过名单,在他的重击下,乌玛集团已被绞杀的狼奔豕突,他领了特殊任务,要在今年年底彻底扫除。   一个个人名篆刻进?脑子。   再抬眼时,程爱粼已将所有的令吉扫进?一黑色布兜,往肩上一塔,伸手?热忱地握住谢祥德手?掌,“合作愉快啊谢老板!”   程爱粼出?银禧花园时,已旭日东升。   杏红的太阳笼着她面庞,程爱粼呆滞地看了良久,落出?两行泪,想起了母亲望日的姿态,该去看她了。   近达冷墓园的门面依旧是老样子。   程爱粼敲开寿材铺,买了大?桶金银和百合。   拾级而上。   母亲的石碑面朝大?海,卧于山脊中,冲着故里的方向。   镶在碑面里的照片还是柔柔软软的微笑?,穿着一身戏服,那是母亲生前自己选的照片。   可干枯的骷髅模样早已深深镌刻在程爱粼脑海中,她有时候盯着健康样态的母亲觉得陌生。   程爱粼插香烧元宝。   一艘艘金色的小船在猛火中蜷缩边沿,瞬间舞成黑沫。   “我用了一天时间才明白Ksitigarbha(地藏)为什么让我回到这一年,他是让我回来纠错的,让我在根源上杜绝李志金存活的可能,这样,马雄飞能延续千里缉凶,王益平能延续争取权益平等?,清正司法的曹衍航能延续出?书育人。”   铁桶中火光四溢,妖娆成百般姿态,映照在她脸上:稚嫩的面庞托着双沧桑的眼睛。   “母亲,一个人最大?的嘉奖莫过于神明愿意指他生路。母亲,母亲,你?看,我喜欢上的人,连神明都喜欢。” 第19章   *702和414*   掊开细土, 掀开大理石板。   程爱粼母亲褐色的骨灰盒徐徐显露,在霞光斜照中涌动着一层细密的银闪。程爱粼将它纵向移至龛坑的最外侧,而后卸下黑兜里的10万令吉, 将6万整整齐齐装入密封袋, 码放在最里侧。   松海袅袅,金光凛凛。   山脊中只有她?一人, 程爱粼拿巾帕拗了山泉, 用?力?擦掉眼影,蹭掉口红,拿下耀石耳环, 松开宽腰带,脱下小高跟, 她?赤脚站在石碑前,劲风鼓吹着纱笼, 她?像披了面蓝色旗帜的细瘦雪人,被刮得摇摇欲坠。   “列车通往的黄泉站, 月台占满了来迎人的已故者,这哪里是悲剧, 这是团圆。母亲,我把脖子伸进绳索前看了这部电影,盼望您和马雄飞能来接我, 你们或许一起?来, 或许分开来,或许不认识,又或许已经相识, 他是个沉默忍让的人,您是个擅谈忍让的人, 我就想啊,你们对我说的第一句话会是什么。”   “我要?走一条全新的路,跟之前不一样?的路,大胆的,无所顾忌的走下去,您我对干净本?质的理解有着先天的纷纭。成全你的平易,马雄飞的大义?和Ksitigarbha的宽宥是我的干净,母亲,您要?理解我。”   程爱粼洗尽铅华,白璧无暇,她?甚至想把纱笼都脱掉,呈现出?一种在母胎羊水中的纯粹,“母亲,看着我吧,见证我的复生,见证我的爱情。”   她?最后将上半身紧紧贴合在泥土中,双臂向前延展,手?掌向上,虔诚地?呢喃着《本?愿经》。   再起?身时已是日?中,程爱粼突然想起?齐贝昂下午3点要?启程去吉隆坡。   她?抓着腰带风风火火往山下跑。   齐贝昂父母在吉隆坡经营着两家公司,算不上大富,却也小贵。   父亲打理着生产铝单板的建材公司,母亲则是酒水经销商,两人铆足力?气顾及着金钱,从而忽略了与齐贝昂的牵绊。   齐贝昂从小就是个刺头。   3岁脚踢保姆,5岁挥打玩伴,7岁上房揭瓦,9岁跟母亲大吵一架后,用?油彩和蜡笔把教室的两面白墙涂成了黑黑红红的“鬼画符”,洁癖规矩的校长当?即炸了膛,父亲只能灰溜溜提着两桶白漆,半夜踩梯刷墙。   这种惹是生非的泼皮能力?随着年岁越发勇猛。   终于踩断了父母最后一根脆弱的神经,两人一协商,索性眼不见心不烦,将她?空投到威榔县的外婆家,从此?,跟程爱粼打出?了一段“孽缘”。   大巴站的送客口。   工作日?时段鲜少有人。   程爱粼搂了搂,抱了抱齐贝昂。   她?的大学日?子算是生龙活虎,连续拿下两年的奖学金,和父母的关系也日?趋和缓。毕业典礼时代表优秀学子登台演讲,那个时候,她?父母才真正意识到这个混世魔王终于蜕变成了卓尔不群的新闻精兵。他们大摆了整整两周的流水宴席,来彰显祖坟冒青烟的骄傲。   齐贝昂两眼汪汪地?拉着程爱粼,“我劝不动你了是不是,我知?道你有很多?事没跟我说,这段时间你虎头蛇尾,我能感觉到,你很不对劲。”   “哪儿不对劲?”程爱粼把几袋她?最爱的榴莲巧克力?塞进手?提包里。   “都不对,你的行为方式,吃饭的习惯和口味,还有你的想法,我以前能猜透你的,现在不行了。有天半夜起?来,我看你坐在书房里哭,前面摊着个本?子,你不是正常的握笔,是五个指头垂直抓着笔,眼睛死死盯着窗外,手?却在本?子上疯狂的写,”齐贝昂声音充满了惶恐,声音都打颤,“我被……我被吓到了,可还是好奇你写了什么,第二天去看,整整15页,只有一个字,全部都是“杀!”。   “我做噩梦了。”   “是不是噩梦,是不是梦游,我们都心知?肚明,你那个时候是清醒的,”齐贝昂抠着行李箱的把手?,“你连走路的姿势和速度都变了,身上开始有烟味,你最讨厌抽烟的人,至少上上个星期还是无比厌恶,还有你的……”   “我的什么?”   “眼睛,你看我的眼神,像是……”   “是什么……”   “像是你失去过我。”   程爱粼一怔,完全不知?该如何反驳,索性眼观鼻鼻观心扮着痴傻菩萨,她?伸手?打岔,“钥匙给我,我定期给你清扫屋子。”   齐贝昂盯了她?半晌才掏兜,“你不说我都忘了,你就住我那儿呗,你睡觉轻,宿舍闹得很,出?来住也自由。”   程爱粼端量着她?,“好好考试,有两门课别大意,一个是网络与新媒体概论,还有一科新闻剪辑与评论。新闻最重要?的就是客观,别太自我,别代入感太强,那会影响你最基本?的判断,也别轻易审判,你的评论报导会引导不知?情的大众进入到一个怪圈,而你永远都想象不到一个怪圈对事主的影响和伤害有多?大。”   检票员开始催促。   齐贝昂一步一回头,突然扔下行李冲过来抱住她?,“我一放假就回来看你,咱俩最好了,不许把我的位置让给别人,有什么事情一定最先告诉我,我很厉害的,一定能帮你解决。”   程爱粼鼻头酸涩,抬手?揉了揉,“如果?有人跟你表白就好好谈,别纠结,有些体会值得去感悟,你记着,你喜欢他,很喜欢,错过了,或许会后悔很多?年。”   齐贝昂脑子懵懵然,只觉得伤心,说好的共赴吉隆坡,却成了她?一个人的孤独求学之旅。   坐上大巴后她?还张望着进口处的程爱粼,见她?熟练的掏出?烟,死命嘬两口,指尖刮了刮眼睛,吸了吸鼻子,突然嘴一瘪,两串泪汹涌地?淌下来,她?背过身哭得涕泗滂沱。   看着齐贝昂的大巴驶离后,程爱粼打车去了马雄飞家。   老公寓是1984年建成的,叫ALMA(阿儿玛)。   程爱粼在附近找到了一间房产中介介绍所。   小小门面花里胡哨,五颜六色,硕大的12个字尤其扎眼——在自己的阳台,看威榔的未来!   程爱粼推门而入时,只有一中年女人,留着漆黑的蘑菇头,正嗦着牛腩粉。   一看有客来,忙甩下筷子,擦净嘴,殷勤地?问?候倒茶,她?门牙上还沾着片香菜叶,堆笑时显得愈加谄媚。   当?听到对方指名道姓要?住ALMA的A栋702时,她?的笑容僵持住了。   小心翼翼窥了程爱粼好几眼,不像是无理取闹,犹疑了片刻,又问?程爱粼还有没有备选的楼层,得到斩钉截铁的否决后,便一咬牙,抓住掩面佛的佛|牌,拎着大串钥匙出?了门。   一进ALMA,熟悉的狭长楼道,熟悉的慢吞电梯,熟悉的阴|潮气味。   此?时此?刻,程爱粼的五感才真正脚踏实地?的接受她?回到10年前的事实。   马雄飞家的实木门还没有那么破旧,还没有被对联、门神和福字的胶水反反复复贴得粘腻且斑驳。   程爱粼手?指轻轻一触,像是被烫到,飞快地?退回,少顷,唇齿哆嗦地?又伸手?再摸。她?从未想过有一日?,这种熟稔竟经过岁月倒退的方式重新还原在她?颅脑内。   “程小姐?程小姐!”   程爱粼猛地?回神,蘑菇头双掌合十?,贼眉鼠眼地?拜了拜702的门,随即又点上三根香,插在门口一侧的香炉内,她?敲了敲门后,才转钥匙,随后对程爱粼比了个请的姿势。   “这房子是典型的一居户型,您看,客厅很周正的,四四方方,好彩头,您一个人住正合适,这边,”蘑菇头领路,“这是卧室,朝南,落地?窗视野好,采光也好,厨房和客厅是打通的,厨房外有阳台,如果?您喜欢做饭,可以在阳台上种菜,种辣椒番茄,听说收成不错呢。”   程爱粼慢吞吞地?转悠。   房子有股霉变和消毒水的混合味,家具很少很旧,但还算整洁,花型的吊灯一拉,三盏白,三盏黄,组成了一种不阴不阳的昏昧色调。   卧室的视野确实好,程爱粼远眺着百安花园,“我做了些功课,这栋楼这个户型的租住均价是700令吉,为什么它这么便宜,只要?500?”   蘑菇头有些难以启齿,眼睛飘忽不定,下意识移向厨房。   程爱粼顺着她?目光看去,双眉一挑,“死过人?”   蘑菇头点头不是,不点头也不是,最后心一横,她?是整个中介里最不会讲谎的员工,“对,这里出?过一起?事故,大约2年前,住在这里的老妇被她?玩博|彩欠一身高|利|贷的儿子给误杀了,两人本?来还在说理,不知?怎么着就吵起?来,吵着吵着就动起?手?,儿子手?一推,老人的头磕在了电视柜上,当?场……当?场就没了。”   “然后?”   “然后他儿子杀红了眼,也怕得要?死,就用?水泥重新搭了个灶,把老人砌在了灶里。你说天网恢恢也好,你说老人心里恨也罢,701,对门,住的是个警察,听说特别厉害,察觉到味儿不对,让物业上来开门,两天,就把她?儿子逮了,现在还在牢里呢。”   程爱粼指着一侧坑洼的灶台,“是这吧。”   蘑菇头偷瞄着她?脸色,忙不迭点头,“如果?您真心想租,我……我再给您便宜点,450好不好。”   “签合同吧,我先租一年,现金付款。”   蘑菇头傻愣愣地?看着她?,“啊,”半天才反应过来,难以置信地?大喜,“啊好好,您……您等会随我回中介,咱们签合同,您证件都带了吗?”   程爱粼点头,“威榔县警署对面的BAYRAM(楣南)小区还有没有房源?”   “有,有!”   “我要?卧室朝正南,对着县署正门。”   “有的有的,昨天刚带人去看过,414和416都是朝南向。”   蘑菇头打勤献趣,笑得花枝招展,开车带程爱粼前去楣南小区。   她?从后视镜里看到了自己门牙上的香菜,忙多?手?多?脚地?窘迫擦嘴,又敏感地?瞄向程爱粼,看她?盯着县署,便落下心。   这一片依旧是老房,墙面灰蒙蒙,走廊黑黢黢。   电梯门“吱嘎吱嘎”闭合时,一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冲了进来,张牙舞爪地?冲身后挥臂,“妈妈,妈妈快!”   程爱粼一抬头,便跟布拉特打了一照面,两人同时一愣。   布拉特嘴角一咧,“是你啊。”   副局长的声音从天而降穿进程爱粼脑中,“布拉特,阿飞的师父,被人卸去了膝盖,划掉耳朵和鼻子,上眼皮和眉毛缝在一起?,他们让她?睁着眼看她?女儿被扔进硫酸池。布拉特到最后只能在地?上蠕动,他们把她?吊死在威榔县署的门栏上……”   程爱粼讷讷,“你女儿?”   布拉特难得的柔软一笑,“Jori, 打招呼,跟姐姐say hi!”   Jori心不在焉地?摆了摆手?,粗暴地?撕着棒棒糖的糖纸。   布拉特嫌她?没礼貌,戳了戳她?脑门,“你要?住这里?”   “还没定,去414看下房。”   “先跟你打预防针,”布拉特看了眼中介,“我住514,614的厨房会渗水,一路渗到3层,会把厨房整片淹透,你得有心理准备啊。”   蘑菇头忙抢声,“我们已经监督614的租户修缮了,之后不会再出?现这样?的情况了。”   程爱粼垂头笑笑,“我命里缺水,冲一冲正好。”   进了屋,程爱粼哪儿都没去,径直走向卧室,背着手?立在落地?窗前良久注视着县署大门,所有警员的出?入都一目了然。   “414,很多?华人都不喜欢这个数字,所以一直空着,这里的房龄久,就像刚才那位业主说,有不少毛病,有时电路还不好,大多?在这里住着的,都是因为离AYER ITAM(亚依淡)小学近。”   蘑菇头自顾自的说了很多?。   程爱粼都没过心,直至鸟雀突飞,惊了她?心绪,才迟缓开口,“这一套和702,我都要?了。”   一日?成交了两单。   蘑菇头捂住了双颊,脸庞涨红起?来,看程爱粼像是看元宝金币。   两人出?电梯时,从拐角阴影处,闯来一头戴鸭舌黑帽的男人。   程爱粼与他擦肩而过,喋血的气味骤然浮现,她?死中求生多?次,太熟悉这种冷冽的滋味。   撇头看去,男人的帽沿压得极低,进了电梯,面戴黑色口罩,脚踏迷彩战靴。   程爱粼触目警心。   电梯门缓缓闭合,即将闭塞的瞬间。   一只纤细的手?扒住了门。   梯门重新敞开,程爱粼摸索着兜,“什么记性,钥匙都能忘。”她?傻兮兮地?笑着钻进电梯。 第20章   *马雄飞你不要走*   楣南小?区514室是布拉特三年前买下的。   方便上班, 亦方便接送孩子。   浴室里的水哗啦啦。   Jori揉着头顶泡沫,扭着身,稚声稚气?地大唱, “There is a bee , sitting on my knee. Drinking some tea, and looking at the sea!”她?蹦跳着, “I love spring, spring is green. I love summer, summer is red. I love autumn, autumn is golden. I love winter, winter is white.”   布拉特翘着二郎腿,窝在沙发里看市署传来的材料, 她?要在最快时?间?内给出解决方案。   男人悄无声息地飘进屋,屏着呼吸, 双手拧着褐色的长绳,几?乎电光朝露一瞬间?, 套|上了布拉特的脖颈,死死一兜, 他迅速背过身,像纤夫拉船,豁劲儿?拽。   杀机过于猛烈, 布拉特全?然没反应过来。   她?双腿乱踹, 脸面逐渐憋成了酱红,成了块切割的卤猪肝,她?想用力下拉牛筋绳, 指尖被刺磨得溢出血珠,也没能成功。   那?双乱蹬的脚踢翻了茶几?。   刚装上滚水的茶壶砰然落地, 炸开了口,浇了她?一腿,布拉特烫得泥鳅般又翻又滚,这极端被动的姿态根本无法对抗男人的蛮力。布拉特急火攻心,绳索几?乎勒碎了喉骨,眼前发黑发麻,瞳仁缓缓上翻,她?的意?识开始混沌,成了抹烟,成了抹云。   谁来救救她?的女儿?,她?的Jori。   Jori顶着湿漉漉打绺的齐耳发,呆若木鸡地站在卫生间?门口。   布拉特的双腿依旧垂死地舞动,做最后的抵抗。烟灰缸和白瓷果盘“呼啦啦”摔砸在地上,每一次惊天响动都?让Jori浑身一颤。   那?根绳索不止镶在布拉特的脖颈上,也几?乎嵌进了她?的喉咙,让她?忘了呼救与叫喊。一串泪爬下脸蛋,她?瞠目嚅嗫,“mom……mom……”   高壮的男人像个怪物?。   身影拓在墙上,黑黢黢地在膨胀,在生长。他脑袋顶天,手掌如球,“喀嚓喀嚓”的扭过头,用尖锐的牙和黑红的眼,“咯哒咯哒”咧嘴朝她?笑,一直咧,咧到了耳根后。   Jori吓得边痉挛边后退,意?识到他要吃掉自己,肚皮终于迸出了气?力,一声叫唤从胃囊一路挤向天灵盖,Jori歇斯底里地张嘴大嚷。   忽然。   514的门把手生涩地转起来。   男人和Jori同时?注意?到了,一动不动地盯着。   啪嗒!   门开。   一只?细手徐徐推开门板,程爱粼叼着烟面无表情的踱步进来,斜了眼男人,又瞥了眼Jori,最后定睛在他即将?绞杀的,面目凄白的布拉特脖颈上。   程爱粼两指一搓,堙灭了烟头。   戴上医用手套回身落锁,拿起布拉特的手机,开始翻找通讯录,悉数动作一气?呵成,散着力能扛鼎的老成持重。   她?吹着口哨小?调,也不抬头,猝然将?一沉沉的木雕掷向男人。   男人侧身躲闪,手劲一松,布拉特迅速挪移屁股,下移身段缩出了绳索,她?摔滚在地上,捂着脖干呕。   那?木雕将?花瓶砸得稀碎,迸出的水流和花蕊飞溅一地。   好强的力道啊。   男人的眼睛缓缓眯起来,回首瞧了眼布拉特,甩出柄弯曲的尖|刀,歪头看着两大一小?。   一个都?别想活。   他率先扑向程爱粼。   程爱粼连连后退,生硬笨拙地用右手直接阻挡,下一瞬便被撞墙的冲力磕得右臂脱臼,那?刀划的口子噙着血珠,滚滚往下落。程爱粼疼得咬破嘴皮,男人嘿嘿狞笑,嫌她?不自量力地前来助阵,揪着她?头皮掼到地上,将?她?脸摁在鞋架的豁口铁皮上反复刮磨。   Jori的书包甩在门口,笔筒狼藉。   程爱粼抓住一支圆珠笔,猛力扎进男人脚踝,男人一哆嗦,嚎叫着重踹,程爱粼便依附着他腿部的动作,一跃而起。   布拉特摇摇摆摆地踉跄起身,走几?步又跪倒。   缺氧让她?无法平衡身体?,她?手脚并?用地爬向电视柜,那?里藏着把枪|械。   她?从电视机的反光中看到了程爱粼滑步近身男人,挥起左勾拳重击他腹部。   男人身子机敏,斜行上步一闪,抬腿横踢她?右腰。   “小?心!”布拉特双目充血,瞪着电视嘶哑大喊,可愣是没发出一丝声响。   程爱粼顺势上左脚,小?臂格挡住男人的扫腿,那?脱臼的右臂像是鲜活的,无痛的,它们突然八爪鱼一般箍向男人的脖颈,狠戾地一拉一按,她?杀红了眼,顶膝撞向男人的腹部。   那?把弯刀脱手,腾空划过吊灯。   一头扎进油画中女人的肚子上。   男人狼狈地翻向沙发,余光一扫布拉特。   抓起烟灰缸便向她?背脊一劈,布拉特霍地拍向地面,只?觉得心脏剧震,刹那?昏厥过去。   程爱粼捂着脸,疼得张嘴哼声。   她?终于翻到了马雄飞的电话,拨通后把手机一扔,向Jori大喝,“哭!”   Jori已到了崩溃惶恐的临界点,此时?此刻像是找到了宣泄出口,配合着“哇”一声嚎啕。   马雄飞刚接起电话,便传来声嘶力竭的尖叫与哭嚷,还有拳打脚踢的肉搏肉,骨撞骨,一个颇为?熟悉的声音在乱嚷,“514,514!”   程爱粼刻意?降低了自己的招式能力,被男人扇打着,冲撞着,飞甩着。   她?脑袋嗡嗡作响,感触被伤害得迟钝却又清晰,她?有计划地畏缩退后,精算着男人的身高和距离,当男人终于站在拟定位置后,程爱粼嘎然用尽全?身的气?力扯拉地毯,男人骤然向后一仰,脖颈砸在木凳上,一声“咔嚓”,身子便不再动弹。   程爱粼一脚踩烂布拉特的手机,撑起膝盖吁吁。   身上的钝痛让她?产生了痛快之感,越痛,越是活着!越活,越是痛快!   她?踟蹰歪着身子扑向布拉特,手指贴住她?动脉,跃动依旧存在,微弱且持久,死不了。   程爱粼冲Jori招手,“想不想救妈妈。”   Jori呆滞地看着程爱粼,眼睛发直,嘴里也不吐气?,哭得忘了呼吸。   “想不想!”程爱粼兀的提声,Jori一激灵,忙不迭点头。   “那?就按姐姐说的做,姐姐说什么,你就说什么,一字一句都?不要说错。那?个人在勒你妈妈的时?候,你已经洗好了澡,正在擦身子,妈妈蹬腿的声音和茶几?翻到的声音很大,你吓了一跳,跑出来就看到这个人在勒你妈妈的脖子。”   程爱粼说一句。   Jori的小?嘴紧随其后地念一句。   程爱粼循序渐进地引导,“你不知道该怎么办,这时?候,门外响起了敲门声,”她?敲地板叩叩叩,“你以为?自己听错了,结果门又响了三下,不多不少,你跑着求救,踮脚打开了门,如果有人问你看到了谁,你就说,今天在电梯上认识的姐姐进来帮忙了,胡乱的打那?个男人,最后用热水壶敲晕了他,如果有人问你细节,你就接着说是拿烟灰缸砸晕的,他如果问到底是烟灰缸还是热水壶,你就哭,能哭多大声,就哭多大声,你说你记不清了,说姐姐跟妈妈一样,也要死了,活不了了,下一个就是自己了。听清楚了吗?”   Jori抻脖点头。   程爱粼爱抚着她?刘海,“来,重复一遍。”   程爱粼懒得去刻意?做防御伤。   她?要面对的是火眼金睛的马雄飞,唯一不出纰漏,让他信服的方式就是真挨打。   随着稚嫩清脆的童声,她?开始“夸大其词”身上所有的伤痕。   揉啊,捏啊,捶啊,打啊,挠啊……她?死咬着牙关,任凭一身弱骨被蹂|躏得狼藉斑斑。   县署与楣南小?区离得近,过个马路,步行10分钟即到。   当听见走廊零碎且快速的脚步奔跑声后,程爱粼将?脑袋狠狠撞向地面,身子一松,听天由命。   下一瞬。   马雄飞持枪破门而入,署长带着队伍凶神恶煞地往里冲。   514室内。   Jori坐在卫生间?门口嚎啕大哭,马雄飞心下一惊,忙抱起她?递给署长,署长又递给迈叔,迈叔哄着她?向楼道走去。   马雄飞屏息着穿过玄关。   程爱粼睁眼迷蒙地倒在沙发后;布拉特栽在电视前,脖颈一道深凹的血痕;高壮男人的头颅磕在小?木椅上,后脑溢血浸湿了鸭舌帽,鼻间?和眼球爬下三道红痕,面目生骇。   Jori在迈叔怀里挣扎,迈叔刚想安抚,她?一口小?牙咬住他胳膊,又苦又咸,她?“噗噗”吐着,拿袖子擦舌头,而后牛犊一般冲进屋里,扑向布拉特。   布拉特已被署长背起,风驰电掣地往外跑,Jori跟不上,又奔回屋内。   她?对程爱粼产生了依赖,冲过去抱住她?胳膊,无声地抹泪。   程爱粼脱力躺着,哆嗦起手臂蹭了蹭她?刘海,“没事了,姐姐没事了,没人能伤害Jori,我们Jori最勇敢了对不对……”   马雄飞将?男人拉拽起身,铐在管道边。   男人意?识回神,勃然间?手舞足蹈,几?双大掌将?他死死摁住,几?个眼神示意?后,决定原地突审,再送就医。   马雄飞迅速回身去沙发后侧,看向程爱粼的目光先一悸,再一痛。   他在极短时?间?内见识过她?的各种维度姿态,这次,没了张扬与洒脱,没了净白与清爽,成了个破损奄奄的洋娃娃。   右脸血淋淋,有着大面积剐蹭的挫伤,颧骨地方最严重,皮肉都?快拧烂磨烂了。右臂瘫放在地上的角度很奇怪,脱臼或是骨折,马雄飞一时?无法判断,她?皮肤本就白皙,雪一样,黑的紫的青的红的往她?身上一铺,越瞧越触目惊心。   她?身上有几?道血口,马雄飞回头看Jori,“纱布在哪儿??”   Jori哆嗦地指向厨房,马雄飞火速地开箱捣柜,翻找出来,用剪子一裁,裹住了她?的小?腿和小?臂,锁骨还有一处伤,他咬断胶布粘黏固定。   马雄飞俯下身轻唤,“程爱粼,程爱粼,能听见我说话吗,右手还能动吗?”   Jori瘪嘴哭,“姐姐被推到那?里,摔倒墙上,又摔倒地上,声音很大很大。”   马雄飞顾不得等程爱粼的反应,揽住她?背脊,又穿过她?膝窝,将?她?横抱在怀里。   程爱粼蜷缩着,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   马雄飞觉得胸|口酥麻,一低头就是她?梨花带雨的脸和那?双饱含赤诚与深爱的眼睛,程爱粼抽噎着,用整个手掌贴合在他心脏上,泣不成声。   马雄飞一时?语塞,“忍着点,这里离医院近,没事的。”   程爱粼越哭越狠,眼前白蒙蒙,湿淋淋,她?眼中,马雄飞的脖颈和面颊像是浸在水中一般旖旎,心跳声浑厚的“砰砰”。   程爱粼后悔了,脑袋不该撞得这么狠。   她?此刻昏昏沉沉,似醉酒,意?识与形体?无法匹配,甚至丧失了对情绪的掌控权,她?呈现?出一种狂喜:马雄飞的心脏是活的,五官是活的,他的腿跑得虎虎生风,他的呼吸炽热且急促,程爱粼想起了新月风筝,她?现?在就是那?斑斓的月牙和飘带,轻盈愉悦地腾飞,被他的温度所包囊,她?活过来了,他也活过来了。   脸颊大面积的挫伤被泪水的盐分所浸染,疼得烧红。   程爱粼抓着他的黑T,哭湿了他整片胸膛。   马雄飞以为?她?怕疼,轻抱轻放。   挪着她?徐徐上车,缓缓下车,到了盛丰医院也是自己搂着直奔急诊,那?种与她?相?互联结的感触再一次萌发,马雄飞心脏滚热地极速跳动,几?乎要破膛而出,这是从未有过的体?验,让他一时?陷入慌乱。   你是谁?   你是谁!   程爱粼眼睛灰蒙,已然模糊地看不清东西。   马雄飞将?她?放在活动平板床上,身上的热度一离开,程爱粼的情绪便开始极端变化,像濒死时?爆发出蓬勃力量,攥着马雄飞,指甲抠进他肉里,剐下来一层皮。   “马雄飞!”她?痛苦得全?身萎|缩,进了癔症,马雄飞死前那?一团团浓血铺天盖地的淹红了她?眼睛。程爱粼脱臼的右臂此时?扭成了一种古怪的角度,看着都?痛心痛首,可她?还是死拗地要去抓他,“马雄飞,马雄飞你回来!你给我回来——!”   整个急诊室都?是她?凄厉地呼号。   护士和医生摁着她?,程爱粼身子上弓,五指蜷拧,头颅疯狂地摇摆,“马雄飞!你给我回来!你回来!”   这是他死后,程爱粼最大的一次情绪宣泄。过往的压抑似块铁秤砣,早已坠穿了她?的心房,一路往下夯,破了她?的胃囊,碎了她?的子|宫,将?她?生生嵌在水泥地里。   那?不死不活的凄绝迫得马雄飞慌忙上前握住她?手腕,另一手轻缓地托起她?后颈,下意?识喃喃,“我不走,我不走,我在这。”   七八声“我不走”出口,程爱粼才渐渐和缓,“马雄飞……马雄飞……”她?眼角涌动的泪水一串串滑至耳垂,枯细地手指攥着他,“我抓不到你了,你不要走……不要走,我怎么追都?追不到你……”   “我不走,你不要动。”马雄飞轻轻蹭掉她?眼泪,大掌摩挲着她?发顶。   他有些木讷,有些惑然,有些动容,陪伴是他生命中极为?生疏的相?处方式,甚至难以启口,但程爱粼的悲恸似牛马之力冲破了他的艰涩,马雄飞的声音软下来,轻下来,“我不走,你别哭,我不走,我在,我陪着你。”   医生和护士处理着伤情,消毒缝合伤口。   局麻后,锁骨三针,右小?臂两针,左小?腿一针,脸上被铁锈所伤,还加了针破伤风。   程爱粼眼睛大睁,对周遭熟视无睹,只?眈眈地凝着马雄飞。   她?已经过了疯癫的魔怔状态,恢复了往日神色,不骄不躁,不哭不闹,也没有容颜损毁的溃然,“马雄飞,”程爱粼轻轻一笑,牵了右脸的伤口,狰狞地皱起五官,缓了好久才吭声,“谢谢你啊。”   马雄飞颔首示意?这是救人是皇家警的天职。   然而被她?灼灼目光盯了半个多小?时?后,他还是膈应,全?身被审视得发毛,到最后已然不止尴尬,他开始躲闪她?眼神。   马雄飞是警,旁人是犯。   从来都?是他睥睨众生,不可一世,却不想今日节节败退。   程爱粼的汹涌倦意?救了他的无处安放。   马雄飞等到她?安然睡去,才烫着脸奔到走廊尽头的急诊病房,跟着医生和署长看布拉特的片子,没什么大碍,接来下一段时?间?需要热敷,饮用流食,配合外用的抗炎药物?做辅助。   署长一头冷汗,反复确认病情,他与布拉特碍于工作关系,只?能将?秘密恋情掩于地下。   不止如此,下个月他即将?升迁至市署,若无意?外,布拉特会坐上他的位置,两个有野心的人,筹谋多年,用官|权的相?互扶持来彰显彼此在对方心目中的重要。   马雄飞是知道两人关系的,他把Jori带出病房,给足他们空间?。   落座在长椅上,他轻声细语地梳理着Jori的头发,“究竟发生了什么?愿不愿意?告诉阿飞哥哥。”   Jori抠着指甲,吸了吸鼻子,眼泪汪汪地点头,“我……我活动时?出了好多汗,本来想一回家就吃椰浆饭的,可妈妈不允许,说我身上臭臭的,让我先洗澡。我唱着老师今天教的儿?歌,洗完了出来擦身子,又渴又饿,想着出去就可以吃椰浆饭了好开心,可……突然……突然……”   “突然什么?”   “突然茶几?倒了,好大声,我以为?妈妈发火了,可我今天拿了小?红花,妈妈才表扬我,不可能发火,我跑出去看到了,”Jori惊恐地瞪着空中,唇齿打颤。   “好了好了,”马雄飞拍抚着她?肩背,“不说了,我们不说了,迈叔叔给你去买椰浆饭了和拉茶了,没事了,Jori不会有事,妈妈也不会有事。”   Jori置若罔闻,按着程爱粼给她?的答案一五一十,“我……跑出去看到一个好大好大的怪物?勒住了妈妈的脖子,他用了好大的劲,我看不见妈妈,她?在沙发那?一边我看不见她?,我刚想跑过去,有人敲门了,我以为?听错了呢,结果又响了三下,我本来动不了的,阿飞哥哥,我动不了,可那?个敲门声是救妈妈命的机会,我踮脚开了门,我认识那?个姐姐,电梯里认识的,她?住414,我们住514,614会漏水,妈妈专门跟她?说的,那?个姐姐好厉害,她?跟怪物?打起来了……”   布拉特躺在病床上,一字一句听着Jori如何按着程爱粼教导的言辞来糊弄马雄飞。她?在电视机前昏迷时?隐隐约约听见,也隐隐约约看见程爱粼犀利且锋锐无情的眉眼,和那?眸中所透露的杀机。   这哪里是一个19岁女孩该有的眼神。   男人能栽倒在木凳上重伤脖颈也绝不是意?外巧合,而是她?蓄意?为?之。   布拉特捂着脖子,侧头观察着女儿?。   她?女儿?也是豪杰,脸不红心不跳,认真执拗地答复着马雄飞。   “那?个大怪物?是怎么昏倒的?”   “是姐姐用热水壶敲晕的。”   马雄飞蹙眉,回忆着现?场热水壶的具体?位置。   他突然想起那?水壶炸裂,烂在茶几?旁,早已不成形状。   “热水壶?”   Jori眼睛眨眨,“对……对,不是,好像……不对,不是热水壶,”她?揪着耳侧的头发,绞尽脑汁,“是……是烟缸,妈妈用的烟缸,”她?喃喃两声,又摇头,双眉拧成了黑疙瘩,最后泄气?地看向马雄飞,眼泪大朵大朵绽放出来,“阿飞哥哥,我不记得了,我……我怕死了,妈妈被打晕了,姐姐也快被打死了,下一个就是我,我也活不了了……我也要死了!”   Jori崩溃的情绪再次被点燃,署长疾步出来,横了眼马雄飞,压声怒斥,“干什么呢,好不容易才哄好,想破案子想疯啦,为?难一孩子!”   布拉特目光明明灭灭。   她?笃定程爱粼是有目的,她?出现?在楣南小?区,是在刻意?接近警署,接近马雄飞,接近自己。从那?次猥|亵的报案开始,她?就一步一步排兵布阵,她?一定看到了那?个鸭舌帽男人,甚至,她?是跟着那?个男人进屋的。   程爱粼,你究竟是谁。   布拉特起了一身寒颤,你要,干什么。 第21章   *阿粼*   男人被拷在?盛丰医院的?住院部二层, 中度脑震荡。   整个头颅裹得跟木乃伊似的?,感受不到左胳膊和左肩的?知觉,脑子也晕, 一?圈圈荡着涟漪, 无波无澜地?瞪着天花板,声?沉如?老牛, “我只是第一?个, 最垃圾的?一?个,一?个不行两个,两个不行三个, 三个不行四个,你们拦得住吗?能确定那个丫头安全无虞地?上中学吗?”   男人的?床侧立着署长和马雄飞, 一?个靠墙抽烟,一?个吃着威化饼干。   病房内阴霾, 小灯闪烁不止,两人的?脸明明灭灭, 透着一?股阴森地?雕悍。   “上一?个想杀先知儿子的?皇家警,被卸去了?膝盖, 剁去了?左右小腿,我们用斧头划掉了?耳朵和鼻子,他有个儿子, Blood for blood, 他眼睁睁看着儿子扔进了?硫酸池。先从眼睛开始化掉,一?大摊一?大摊的?血泡,溃烂, 他儿子越叫越扭,烂得越快。”   男人得意洋洋的?笑起来, 一?笑,头更晕了?,“好可惜啊,我去芭提雅了?没看见。眼睛是窗户,一?头仔猪要?什么眼睛,我们把他的?上眼皮和眉毛缝在?一?起,他到最后,只能在?地?上蠕动,他们把他吊死在?警署的?门栏上,像个烂菜帮子……而你们,你们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对我这样的?虾米进行制裁,这是Prophet(先知)给你们的?礼物,别着急,布拉特是第一?个,Jori第二个,拜署长,你完成不了?升职的?,因为你是第三个,马雄飞第四,你们师徒一?家人,齐齐整整。”   早几年,署长是有嬉笑怒骂的?本色的?,只是时间?一?久,对着威权捧起了?假脸,硬生生拗成了?不苟言笑,又过了?几年,话?更少了?,多听?多看多做,他现在?从不跟凶犯啰嗦。   将男人的?眼皮一?合,拇指豁力?地?摁他眼球,“你话?太多。”   男人的?青筋粗隆,一?寸寸乍现,双膝猛地?一?顶,脚踝咣啷啷的?踢踹,瞳仁的?压|迫让他在?漆黑中瞧见了?金光茫茫,他开始喷射性?呕吐,又快又急,像个机关枪,将病房扫射得污秽连连。   “噗叽”,右眼凹下?去了?。   一?团红白的?黏液挤了?出来,署长慢条斯理地?擦手擦衣服,“万事闭眼睛,聊以自欺,不如?不要?,我们这边,也喜欢最先化眼睛,”他看向马雄飞,“出去,我要?跟他聊聊。”   马雄飞穿过中荫走廊,走向门诊楼的?急诊区。   轻轻推开布拉特的?病房,透过一?缝隙打眼往里瞧,Jori蜷缩在?布拉特怀里,睡得并不安稳,眼球在?眼皮下?极速跃动,鼻子和小嘴皱在?一?起,布拉特似乎感受到了?她的?惴惴不安,将她揽得更紧,Jori面颊贴在?母亲的?下?颌,随着深长的?呼吸,徐徐舒缓。   马雄飞轻轻合上门,跟坐在?走廊一?侧啃三明治的?迈叔颔首,迈叔两眼一?翻,当?看不见。   他这人,臭脾气惯了?,只对Jori友善,前年他本该有个孙女降世,结果不幸夭折,虽然厌烦署长和布拉特的?装腔作势,可他喜欢Jori,买吃的?买用的?永远最积极,要?做她的?守护天使。   马雄飞对迈叔的?敌意了?如?指掌,他占了?他伍长的?位置,剥了?他多年期盼的?晋升之途。   可所有对于?自己的?任命都是市署州署的?部署,只为更好揪出隐于?司法中的?黑网黑伞。   马雄飞将一?包烟放在?迈叔旁边的?座位上,踌躇片刻后离开。   走廊大多是感应灯,随着马雄飞脚步的?远离,重新遁入了?幽暗。   打火机一?按,火苗一?腾,往烟头一?燎。   迈叔大力?吸嘬,粗糙的?脸面和胡茬在?光影中愈发深锐,他吐两口烟,突然大掌一?攥,将烟身嵌入掌中揉搓,“嘶”一?声?烧肉,片刻后,飘出缕焦味。   迈叔目色沉沉,啐了?口痰,“马雄飞。”他咬牙切齿地?呢喃。   凡是嫉妒的?人都很残酷,他摊开掌,看着红黑的?灼伤,“嘿嘿”地?狞笑起来。   马雄飞走入急诊公共病房区。   第五张床是程爱粼,一?拉帘,薄毯搭在?床面上,人却不见踪影,马雄飞手一?探,床褥冰冰凉凉。   他心底莫名蹿出一?缕心惊与急躁。   她就是这样,跳脱的?,飞扬的?,绝不按常理出牌,像个随风荡漾的?蒲公英,让人抓不住。   马雄飞疾步走向护士站,那里黑黢黢,空荡荡,所有护士都人间?蒸发,像是一?出戏剧巧合。   他立在?卫生间?唤了?两声?,无人应答。扭头一?看电梯,一?个在?1层,一?个在?12层。   凌晨4点47分。   旭日的?薄光透过云雾,倾覆在?蜿蜒的?小城上,薄光一?挪移,屋瓴的?阴影也随之幻动。   程爱粼孤身立在?天台,抬起斑驳的?面颊,忧悒地?凝睇着涌动的?烟霞。   曾经?的?三年,她站在?昏昧中默默守望着马雄飞,那种贪恋,像急不可耐汲取养分的?植物。她总是窥着他,从眉毛到眼睛,从喉结到胸|膛,时间?久了?,连眼睛都酸涩起来,一?入夜,就容易落泪。   晨风拂着她纱笼,程爱粼缓缓上前,攀上了?天台的?最边沿,吸嗅着芳香。   她其实?不自由,一?点都不落拓,压着蠢蠢欲动的?欢喜,像个小心翼翼地?贼,她其实?遍身都是弱点,无法做到刚强,如?果有人拿捏了?马雄飞,她第一?个便会败下?阵来,做个垂手垂脚的?叛徒。   太急切了?,程爱粼被风抚得舒畅,张开了?双臂。   她太痛苦太思念,迫使现在?的?自己太冲动,一?股脑儿想进入马雄飞的?生活,反而显得刻意。   她闭眼听?小风,听?流云,听?金光。   她要?向她母亲学习,学怡然自得。   嘭——!   天台铁门猛地?甩开。   马雄飞蛮牛一?样冲上天台,来不及收起面容,凶神恶煞地?瞪着围栏外的?程爱粼。   程爱粼扭头看他神色,悠悠笑了?,“我是来看风景的?,不是来跳楼。”   马雄飞身姿劲挺,在?霞光万道中似杀贼罗汉,威严峭拔。   他缓缓伸手,“下?来。”   “登高能望远,是真的?能看远,见众生,见自己,”程爱粼对他递向自己的?手臂熟视无睹,开始轻盈地?沿着悬空的?缓台行走,“马雄飞你当?皇家警,见了?众生,能见到自己吗?   程爱粼身侧,蜿蜒的?街道像河流将城市划分成一?个个孤岛,人和车宛如?小蝇小蚁,从一?个孤岛涌向另一?个孤岛。   马雄飞盯着她脚尖,看得心惊肉跳,“你下?来,有什么话?你下?来说。”他做好了?冲刺准备,随时可以拉拽她,可不到万不得已,他不想造成二次伤害,“程爱粼,你下?来再说好不好?”   “你叫我什么?”   “阿粼。”   程爱粼歪头看他。   阿粼啊阿粼,她有一?段时间?没听?过这称呼了?,眼睛一?蛰一?痛,流下?了?一?抔泪。   “阿粼,”马雄飞手臂伸得更长,“我们下?来说。”   “说什么呀,”程爱粼茫然地?喃喃,“我和你说什么?说你要?谢谢我,救了?jori和你师父,还是说我全身都在?疼,可心里开心,又开心又难过,不记得我,可我欲|念太强,想让他记得,有妄念就有烦恼,烦恼多如?牛毛,数不清啊,扎得身上都是洞……”   马雄飞缓缓上前,轻轻握住她脚踝。   大掌烫得程爱粼浑身一?激灵,猝然低头看他,马雄飞的?眸子在?波光中浸了?层水雾,轻轻柔柔,“阿粼……”   所有的?记忆喷薄碰撞,钢对钢,铁对铁,力?道雄劲。   在?所有的?枪林弹雨中,他永远格挡危机,虔诚地?守护着她,轻轻柔柔唤一?声?,阿粼。   程爱粼噗呲笑了?,哭得更汹涌,她蹲下?来,笑嘻嘻冲马雄飞伸开双臂。   马雄飞贴上去,一?把将她揽下?缓台,如?释重负地?搂在?胸前。   “我是个孤儿,见不得有人对自己好,谁对我好,我都得把心窝子剖给他,”程爱粼用食指戳了?戳太阳穴,嗓音沉缓,“我这里不太正常,马伍长不用在?意,我不敢跳的?,我还没把心窝子剖给他,不能跳。”   马雄飞看她几缕蓬松的?藻发粘在?面颊的?药膏上,便伸手将它们绕到耳后,“有扎头发的?绳子吗?”   程爱粼挨个兜摸索,都没有。   马雄飞盯着她手链,指了?指。   程爱粼撸|下?来,向后抬臂,可肩轴疼,涩得她直抽气。   马雄飞见状忙接过链子,将她头发拢起,太多了?,真得像海藻一?团团,他笨拙地?扎头,扯得她呲牙咧嘴,程爱粼发间?甚至还有玻璃渣子,马雄飞小心的?挑出来,“谢谢你,救了?Jori和师父。”   “凑巧而已,我确定要?住414,才想着上楼跟她们道声?好,顺便看看614的?漏水究竟是什么样的?。”   马雄飞给程爱粼扎了?个鸡窝冲天辫,“你用什么制服他的??”   程爱粼茫然,“什么,”她突然大悟,“啊,我拉了?地?毯。”   “拉地?毯,”马雄飞不动声?色,“不是热水壶吗?”   程爱粼啼笑皆非。   她这个师父啊,多疑的?心思是半分半刻都不能等,急破了?脑袋想要?诈真相。   “热水壶?我没看见热水壶,”光芒大敞中,程爱粼一?身的?乌青也镀了?层金,“我被甩来甩去,扔来扔去,只记得自己一?直在?往后退,退无可退,他离Jori也越来越近,唯一?让他摔倒的?方式就是拉地?毯,他能磕到凳子,能昏过去,只能说明我们三人命不该绝,你不用谢我,”程爱粼指了?指日出,“该谢天。”   她不再理会马雄飞,慢吞吞走向铁门。   回到2层办理出院手续。   “程小姐,”护士把单据移向她,“你在?这里签字就好了?,所有的?费用马伍长已经?付过了?。”   程爱粼一?怔,回头看马雄飞。   他站在?远处的?石柱旁,目色沉郁且思疑地?笼着她,当?她眼神投过来,他便一?收情?绪,转身进了?布拉特的?病房。   “马伍长给你开了?这两支进口的?药膏,涂抹上去会有一?些刺痛,是正常的?,如?果不出门,不用拿纱布包裹,但晚上睡觉要?避免触及枕头和被子,最好包扎一?下?。早中晚各一?次,不要?碰水,遇到不舒服或是皮疹副作用,就回来换药,这段时间?要?忌口,少吃辛辣海鲜,尽量清淡一?些。”   “住院费加打针缝合费,加药膏钱,一?共多少?”   “890。”   程爱粼了?然点头,用纱布覆在?伤口处,让护士贴了?胶带。   她没有跟马雄飞告别,拉拉扯扯,橡皮糖一?样,时间?久了?让人厌烦,她与他总会再见,生死的?鸿沟都跨越了?,还在?乎这一?时半刻。   当?她斜背着挎包再次出现在?房屋中介时,蘑菇头呆傻了?,木讷地?看着她,程爱粼昨日没随她回来定合同,蘑菇头以为她临时变卦,只能唉了?几声?叹,晚上吃饭都没了?心情?。   程爱粼看她痴傻的?模样,脆生生笑了?,“我来签合同。”   蘑菇头放下?生疏蛋吐司,打一?饱嗝,直愣愣凝着她一?身伤,“程小姐,你这……”她霍地?起身端茶,忙将一?旁椅子上的?坐垫靠垫全搜刮过来,谨小慎微地?扶着程爱粼落座。   “您真的?要?租啊?”   “我还有两个月成年,这是我所有的?证件,和我监护人及公证处的?信函,”程爱粼掏包,随即拿出厚厚一?摞令吉,“两个房子,一?年的?费用。”   蘑菇头喜笑颜开,热忱地?复印资料,取出合同和钥匙,确认程爱粼租住的?最终意愿,而后拿出地?图讲解周边的?环境设施和餐饮娱乐。   “房屋一?旦出现问题,你联系我,我马上安排人手用最快速度帮您修好。”   “那就先帮我把阿儿玛厨房的?所有东西全部铲掉,恢复毛坯。”   蘑菇头捣蒜式点头,“好好,我这就安排,要?我我也铲,图个吉利嘛,重新装自己喜欢的?。”   程爱粼敲了?敲地?图,“离楣南最近的?二手市场在?哪儿?”   “这,DATO KERAMAT(柑仔园),这里东西最便宜,有很多家居,东西也很新。走过CHANGKAT(樟角),还有一?家,红色布篷,很好找的?,里面买锅碗瓢盆,厨房里的?用具,都是批发价,不要?在?第一?家第二家买,你往里走,里面的?更便宜。”   程爱粼道了?谢,揣好钥匙去了?柑仔园。   她上辈子最后两年,被马雄飞的?美?学色彩所浸染:不是黑,就是灰,成了?性?|冷淡的?极简风。   这辈子,她要?开怀,要?艳丽,要?俗气,要?体验赛狗屁的?大红大绿和那花团锦绣的?姹紫嫣红。   程爱粼艰难地?穿梭在?摩肩接踵的?人|流中。   人人相撞,袋袋相碰,花瓶遇磁盘,叮叮当?当?。   柑仔园一?眼望不到头,大件小件都有,划分得井然有序。   市场哄闹得人仰马翻,讨价还价的?方言带着不同的?声?线和年龄,纷纷攘攘。程爱粼好久没体悟市井生活,兴奋得像只麻雀,钻钻这里,挤挤那里,哪儿人多往哪儿凑。   整整一?上午,战利品卓然:   松石绿的?拉斯手推车、鹅黄的?高森折叠桌、浅桃的?安东尼储物格、栗棕的?塔娜比煤油灯、碧蓝的?库伦五斗柜、杜鹃红的?普达收纳篮……她将敛好的?货品堆放在?指定区域。   满满的?一?头汗,浸得脸颊上的?伤口痒酥酥,她轻轻蹭着纱布。   渴了?就喝拉茶,饿了?就在?小食铺翘着二郎腿吃暹罗粉,刚要?加麻加辣就想起了?护士的?叮嘱,最后忍着瘾,老老实?实?只放了?罗望子汁和酸橙汁。   她身子由内而外散发着倦意,瘀伤也隐隐钝痛,可精神势头却愈发亢奋。   下?午,程爱粼一?头扎进几个童趣铺子,备齐了?米奇的?半身镜、小黄人懒人椅、辛普森一?家的?餐具厨具和加菲猫的?床品被褥。   她还看上一?条牡丹红的?金丝复古纱笼,心痒痒,试穿了?一?下?便博得满堂激赞,阿嬢阿婆七嘴八舌地?夸,夸着夸着,就开始介绍起治脸的?偏方。   老板娘最热心。   她从未见过有人穿她家裙子穿得这般明媚动人,跟天仙似的?,她拍了?几张程爱粼侧脸的?全身照,又是打折,又是拉着她介绍其他款式,到最后甚至做起媒来。   程爱粼累死累活扑进家门时已然夜色黑沉,20点10分。   家居用品的?运送是老板娘叫自家儿子帮忙完成的?,小伙子用肱二头肌将他们全堆在?4层的?楼道里。   程爱粼打着手电,一?豆乱晃的?光芒下?,她踩着梯子装灯泡。   眼一?抬,对面县署出出入入的?车与人一?目了?然,马雄飞热衷扎根在?警署,是个不喜归家的?人,住在?这里远比住在?他家对面更有意义。   414和514的?格局不一?样,可能是前房主进行了?隔断。   开放式厨房连接着客厅,形成一?个小吧台,程爱粼将咖啡机和烤箱放置在?一?起,她喜欢烹饪,之前的?油烟机已经?旧烂,她准备明日购置新的?。   咖啡机轰隆隆地?运作完,程爱粼急急喝上一?口,烫得呲牙咧嘴。   她头戴圣诞麋鹿发箍,摁开了?所有光源:地?灯,台灯,吊灯……刹那灯火璀璨,她准备继续画蛇添足,装上圣诞老人的?麋鹿和雪橇彩纸,再挂亮晶晶的?彩带长灯。   房间?所有的?犄角旮旯她都扫一?遍,拖一?遍,再跪地?擦一?遍。   床褥都进了?洗衣机,晾晒在?阳台上。   陀螺似的?转了?好几轮,程爱粼累得仰躺在?沙发上吁吁,满屋子回荡着梅艳芳的?《似是故人来》,程爱粼凝着花蕊吊灯跟着哼唱,眼一?翻,差点睡着,突然一?战栗,惊醒了?,倚仗着韧劲爬起来接着奋战。   她还嫌屋子不够温馨,拿彩色喷管,举着圣诞老人的?磨具,向玻璃喷去。   片刻,阳台出现了?一?排憨态可掬的?圣诞老人。   整整5个小时不停歇,才把今日购买的?用品归置了?一?半。   凌晨2点,她饥肠辘辘,切了?青芒、黄瓜、炸豆腐、番石榴和鱿鱼片,浸入大虾酱,混着花生碎,拌了?份ROJAK(罗惹),用黄灿灿的?巴特大脑袋瓷盘装着,盘腿坐在?阳台上吃起来,目光炯炯地?遥望着县署。   不知道马雄飞是在?盛丰。   还是已回到警署。   她捏了?捏床单,指尖浸了?些水气,便倾身在?玻璃上,勾勒起马雄飞的?五官。   画得中规中矩,却很细腻,画着画着,程爱粼笑起来,咧得伤口疼,只能捧着脸咿呀呀的?叫唤。   同一?时刻。   盛丰医院,住院部三层配药室。   诡秘空灵的?稚童哼唱声?响起。   一?个枯瘦女人将手机掏出,掐断了?铃声?,她阴晦地?盯着马雄飞落拓的?身影走出医院大门。   女人鬓边有道褐红长疤,一?直割裂到下?颌,把她的?脸分出了?区域,显得狞恶不堪,这是马雄飞的?手笔,她接着吟唱那稚童的?调子,庄重地?戴上护士帽,用粘稠的?白色膏液一?点点掩去疤痕。   “Barney Bodkin broken his nose, without feet we can’t have toes, crazy folks are always mad, want of money makes us sad.(巴比碰破大鼻子,没脚不能长脚趾,疯疯癫癫是疯子,没钱只能哭鼻子)”   女人移着医用推车缓缓在?幽暗的?走廊中踱步,“啪嗒啪嗒”,白色鞋跟叩响了?一?路。   监守在?男人病房外的?年轻警察正戴着耳机玩纸牌,抬眼一?瞄,便收腿放行。   女人拉开帘。   男人赤条条瘫躺着,如?果瞧得细致,能看到他侧腰密密匝匝的?的?微小血洞,那是署长用□□厘米的?细针扎进去,搅几下?,再拔|出来,不显眼,但极痛。   枯瘦的?手摩挲着男人的?脚踝,一?路抚到大腿根,纤长的?红指甲在?肚脐绕了?两圈,弹钢琴似的?一?点点网上轻敲,“Hey, Barney, Barney, Barney, poor Barney!”   男人的?眸子升腾起一?种无状的?恐惧,在?她指甲下?瑟瑟而抖,这比长针更可怕,他硬逼着自己归于?静默,阖上眼睛,女人尖锐的?轻吟是祭奠自己的?催命之歌。   “Look at me,”女人刮着他嘴唇,俯下?身,亲吻他半瞎的?右眼,烟灰的?头发铺满他胸膛,“Look at me, you time has come, ta—ta,Barney,ta—ta,my boy!”   针|管徐徐探|入他静脉,女人闪亮的?眼睛星光灿灿。   毒药渗透得快,男人的?脸迅速灰败下?去,眸子也开始讷然,那天花板上熹微的?白月光渐次熄灭,他突然张嘴竭力?大喘,仅一?下?,便没了?生息。   “Ta—ta,my Barney.”(再见,我的?巴比) 第22章   *都得死*   街面无人, 万籁寂寂。   威榔县GENTING(文丁)广场的小?钟楼“铛铛铛铛”,硕大的指针“啪嗒”定向了凌晨四点。   马雄飞和拜署长揣着?资料回?盛丰医院。   身影被街侧商铺的霓虹灯匾所笼,红光满面。   一走进住院部, 四五个疾驰的身影一闪而?过, 透着?焦虑和慌张。   两?人一对视,敏捷地捕捉到了气氛的异变, 拔腿奔入廊道?, 等电梯太费时,两?人三步并两?步往楼上冲,一转弯, 就瞧见男人病房外立着?四五个沉寂的警员。   他们一见到马雄飞和拜署长,脑袋都垂落下去?, 透着?惶张,讷讷寡言。   安静, 鸦默雀静,让人心慌地静。   拜署长拨开众人, 一瞥床上的景象,沉默了片刻, 撒腿奔回?走廊向急诊区域疯狂地冲刺。   马雄飞立在门口歪头注视,黄灿灿的床头灯下,男人的眼睛、鼻孔、耳朵、嘴巴都泉眼般潺潺冒血, 无休无止, 浓黑的血液铺满了整个面庞,延伸到葱白的枕头,浸入棉花, 浸入被褥,沿着?男人的轮廓勾勒出一个粗旷的人形。   白撞黑, 像什么。   马雄飞蹙眉想了半天?,像小?时候举着?棉花糖伸|进甜腻的巧克力瀑布里,男人张着?大嘴,被外力咧成了一个绽放的笑容。   乌玛集团的头目叫先知,是个追求死亡美?感?的老头。   他20年前在印度恒河的尸野中洗礼,在新德里参加禅修班,手抓着?咖喱饭跟僧侣论?道?,通过一张飞饼说“欣厌二门”,说“信、解、行、证”,他思?维活脱,手段也活脱,赤脚踩在滚烫的鹅卵石上告诫他儿子,“法由?心生,念佛就做佛,念菩萨就成菩萨,念天?就生天?。”   他的儿子华都在一个月前死了,死于布拉特与马雄飞的一场筹谋中。   老头急火攻心,他的儿子在抓捕途中因翻车爆炸而?被撕裂成了一片肉雨血雨,他的儿子再也成不了佛了。   丧子之痛让黄发台背的老人一瞬间萎|缩成了一个瘪球,他颤巍巍地抱住那炸得只剩框架的破车,将?脸贴上去?。火刚灭,车架滚烫,他的脸皮被烫得烙在了金属上,他以?前是个能吃苦的人,可现?在,真疼啊,他疼得用血淋淋的脸擦蹭着?零件,越疼,越能触碰和融合儿子的血肉。   老头发愿,每一个始作俑者,都得死。   拜署长连滚带爬冲进布拉特的病房。   她盘腿坐在床上,枕边横着?把枪|械如临大敌,Jori老老实实地端坐在她怀里,很困顿,眯着?眼脑袋愣愣瞌瞌,一会点一下头。   病房被不少警员监管。   拜署长有些后怕,脖颈都是僵的,他生涩地抱起Jori放到另一张病床上,盖上被子轻唱摇篮曲,声音打抖,高高低低,像战斗的进行曲,他看了眼布拉特,只能捏着?嗓子哼。   Jori一入眠。   拜署长便?回?落到布拉特身侧,“把Jori送到我妈那里吧,他们找不到那儿。”   布拉特摇头,“之前就想过了,从威榔到马德里,这一路每个时间每个地点都会埋伏杀机,牵扯的人也太多?了,你姐姐、姐夫,他们有三个孩子,一旦被找到会怎么样,她如果在那里成为人质,我们的反应行动就会被动,这不是好事。”   华都根本不是死于马雄飞和布拉特的围剿。   他不是在落荒而?逃,他是要与他们见面。华都是警方密切保护的污点证人,马雄飞能快速扫|荡乌玛,很大程度得益于他的材料情报。   他比任何人更厌弃父亲裹着?佛陀外表的黑色帝国。他的师父是僧侣,告诉他烦恼是家,生死是家,轮回?是家,他受到的是净土的呼唤,他的仁义被父亲嗤之以?鼻,他也信奉着?Ksitigarbha(地藏),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杀华都的命令是自己的父亲亲自下达的。   他把儿子炸成了血花,从此融汇大地,与万物同生同长。   拜署长坠着?烦思?走出病房。   马雄飞倚墙立着?,“没事吧?”   “我一直器重你的能力,”拜署长插兜侧脸看黢黑的窗外,“不止是因为你的身后人,一个人是龙是虫,我们做这行的眼睛能辨明白,第一次看你出任务回?来,就从你脑门上看到了两?个两?个‘早’字。”   马雄飞惑然,蹙眉看他。   拜署长淡淡一笑,轻轻叩着?窗沿,“要么死得早,要么当官早,”他叹了两?声,身子歪斜一靠,眉眼全是倦怠,“我看着?你把路越走越窄,没几个人的尾巴是干净的,查来查去?就会动了利益的根基,我当年跟你最大的不同就是我收手了,而?你越战越勇,我现?在有时很怕接到关于你的电话,死在了哪个犄角旮旯。我几乎能看见,豁命出力的是你,被绞杀被埋入坑的还是你,几年后刨出来,无名尸堆里一放,没有一个人会知道?你的名字。见好就收吧,不要在这个领域打出名头,不然收尾太难看了。”   “来不及了。”   “来不及也要跑,命重要,命没了谈个屁的雄心壮志,别查了。”   “查,”马雄飞抢言,眸子沉如碧水,“您以?为走到今天?,我还有不查的余地吗?”   感?应灯一灭。   幽长的廊道?猝然陷入薄暗,在看不见的昏淡中,马雄飞身姿逐渐挺拔,而?拜署长佝偻而?下,最后寂寂然无声。   清晨5点20分。   楣南小?区周边的市场开始盈门,铁车板反反复复的推拉挪移,喧闹扶摇直上,   程爱粼趴在床上哼唧,用枕头盖住双耳,可那震天?的吆喝依旧四面八方蜿蜒地滑入屋内,她辗转反侧到7点20,终于大叫一声,蹬腿起床。   她本想后天?再回?卡唛。   可玛姬嬷嬷半夜给她发了问候的短信,她忐忑嬷嬷的健康,同时也惦记孩子,便?套上短T牛仔裤,趿着?人字拖去?市集购买货品。   卡唛在威榔县最东边。   随着?离开县城,沿途两?侧的景致愈加荒凉,纵横的芭蕉叶遮掩住了人烟,落魄的房屋住着?游离的野狗,开到大伯公街的尽头右转,经过一片硕大的烂泥塘,蚊蝇飞飞舞舞。   程爱粼一闻这味道?,整个童年的记忆都鲜活涌动起来。   玛姬嬷嬷拄着?拐杖立在卡唛孤儿院大门的正中央,她一只眼得了白内障失明了,成了浑浊的白眼,另一只也近视得厉害,耳朵便?蜕变成全身最敏锐的器官,她很早就听见了她小?羔羊回?家的动静。   程爱粼大包小?包拎着?货袋下车。   各个年龄层的孩子们都尖叫地围拢而?来,他们的圣诞老人阿粼姊来派送礼物了。孩子们本想踮脚摸她面颊,可被纱布阻拦了,好奇心一个赛一个的重,七嘴八舌询问争论?着?她的伤势。   一阵劲风从程爱粼身侧刮过,拂向了玛姬,她深深一嗅,脸色骤然一变,那只独眼看向程爱粼的神色徐徐复杂起来。   蝗虫过境般。   袋子里所有的玩具文具都被搬离彻底,孩子们涌回?院子里开始嬉戏。   程爱粼一脚深一脚浅地越过泥地,站定在玛姬面前。   自从回?来后,每一个相?熟的人都能燃起她的柔情与珍惜,“大学开学后,我要出去?住段时间,不能照顾你们了。”   玛姬抻着?脖子,瞪着?眼,虚空的望着?一处。   她用拐杖贴住程爱粼的小?腿,一路向上移,最后定在她耳畔,徐徐开腔,“我的小?羔羊不见了。”   程爱粼一凛,她从小?执拗且泼皮,唯一在玛姬面前不敢造次,她总觉得那白糊糊浑浊的眼睛能连通神明,尽说一些她听不懂的怪言怪语,玛姬从小?就叫她小?羔羊。   “小?羔羊变了,”玛姬用干瘦的手指攥住她手腕,“胖了,father把奇迹的重量盖在了你身上,” 玛姬贴近她,将?鼻子埋进她的藻发吸嗅,“铁锈的味道?,狼的味道?,狼披上羔羊的皮囊,可又是美?好的奇迹和希望,”她满脸疑思?,“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我的小?羔羊,你被选中了,我会为你祈祷,祈祷,即便?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程爱粼大气都不敢出,僵直在原地任由?玛姬拉扯。   最后还是孩子们出手才将?她拉入园中。   水枪、魔方、飞叠杯、遥控赛车、魔术道?具、洋娃娃……   程爱粼扎起马尾,跟几十个孩子疯闹了一上午,衣服裤子嘣得全是泥点,可她跑得满脸潮|红,乐不可支,年轻的身体就是有无限活力。   到了午餐时分,程爱粼带孩子们动手做PASEMBUR(青鱼),将?油炸面团、煮土豆、煮鸡蛋、豆腐、黄瓜、萝卜、墨鱼、炸虾饼和辣花生搅拌在一起,混入红薯酱,这是她当年在这里最爱的小?食。   下午的手工课眨眼而?过,黄昏中,院子四处点起小?灯。   蛋糕纷飞的长桌上弹奏着?轻快的圣诞歌,一张张脸,或言笑晏晏,或高声欢叫,或随着?音乐起舞欢唱,一张张蓬勃的面庞填满着?兴奋与真挚。   在歌声的铺垫下,程爱粼仿佛进入到曾经的世界。   她环顾周遭,仙女棒的华彩亮光照耀着?她,冲击着?她,这种和谐是怪异的。   她的膝盖至今都留有一块疤,那是8岁的时候被同伴推进院外的烂泥塘,扎进尖石留下的。她竭力呼救,两?手乱拍乱打,岸上的一双双冷漠眼睛睥睨着?,他们烧她头发,因为它的色泽太动人……这里,一直都在给儿时的她提供着?阴|湿的养分,让她学会妥协与现?实,甚至教会她市侩与冷心。   即便?这样,她还是竭力学习着?母亲的样态,用慈悲来渡化。   孩子们疯累了,吃着?吃着?便?睡着?了。   几个写作业,年龄稍大的孩子抬眼望他们,彼此会心一笑。他们最爱阿粼姊的歌声,永远是道?温煦的光芒,即便?以?后结婚生子,遇到山海一般的挫折长路,这光芒和此时的慈蔼足以?点起心火,继而?勇往直前。   程爱粼能感?受得出来,这便?是她存在的意义。   临走时,程爱粼将?两?万令吉给了玛姬嬷嬷,让她去?治疗眼睛,那只近视的独眼每况愈下。   玛姬跺着?拐杖,“陈腐不值救援,新生才是太阳,我会打理好这里,小?羔羊,你往前走,走康庄大道?,father怜爱你,他没有给我奇迹,他把奇迹留给了你。”   程爱粼回?城后直奔银禧花园。   顶着?这张伤脸去?工作。   谢祥德瞠目结舌看着?她花花白白的药膏,“你这张脸最值钱,那十万是买你脸的!”   程爱粼举着?谢祥德递来的黑金长裙,邪媚一笑,“坐在这儿的人都西装革履是不是?”   “是啊。”   “他们情绪不自由?,得时时刻刻端着?,是不是?”   “有的是。”   “我这样的,”程爱粼指了指脸,“不端着?。你得有法子,让端着?的人不端了,自由?了,自由?是最有魅力的,会上|瘾的,上|瘾会怎么样,上|瘾就会成为送银子的财神。今儿让您看看,比脸更值钱的东西,”   程爱粼揽着?裙子往化妆间走,银禧花园内的岔路极多?,井字棋盘式的布局眼花缭乱。   她本就有些心不在焉,拐着?拐着?就进了一僻静的走廊,雕花的风格与之前截然不同,烛光骤暗,阴风习习,野兽獠牙的面具绿油油。   越往里走,越是类似教堂忏悔室的黑色隔间。   一个喑哑的男人在压声咆哮,“炸,从1层炸到3层懂吗!炸!Boom!Boom!炸!都得死,太阳,太阳懂吗!The sun, sun!让他们见不到第二天?的sun!You fucking idiot!” 第23章   *这辈子摁不住了?*   程爱粼想再多听一些, 可男人就此住了?嘴。   他的?愤怒无处宣泄,烟灰缸被甩得满地“咣咣”大响。   程爱粼无声无息的?原路退回,她现在对?各路消息的?热衷超出了?想象。   脑子支配着身子, 快速本能的?下达命令, 用那娇嫩的?负伤,坚韧脆弱的?模样切断了?商人与权贵们言语的?逻辑与自制。   顺水推舟, 就推出了?诸多私密兴味的?故事?小段。   程爱粼在此时不能显露得太过?饶舌, 她会在一些节点,一本正经?地道出两句公允的?批驳,或是偶尔装装傻, 但底色是精明的?,这样的?女人最博欣赏与疼爱。   她心情好就登台助兴, 还是唱梅艳芳的?歌。   像个欢欣踊跃的?跳脱精灵,一点点剥去他们的?板正, 诱着他们去寻芳自由。   程爱粼拢了?拢长发,披上大红亮片绒毛的?纱衣, 唱《曼珠沙华》,唱《亲密爱人》。   醇厚的?声线并不匹配有些稚嫩的?面庞, 却生发出一种突兀的?美感,她在黯淡光影中,目光灼灼地睨着每一张面庞, 她将他们痴迷的?样态划成一张张一寸照片, 叠印收拢在记忆中。   他们说,虎屿钢铁厂的?暴|动?以点成线,以线成面, 已引起了?各阶层的?诸多不满。那些工人自封“12勇士”,占据“山头”, 将钢铁厂固守成铜墙铁壁的?堡垒。事?态渐渐失控,闹得动?静太大,烫了?一些人的?屁股,打了?一些人的?脸,若再不收尾,怕是要步兵旅出手了?。   他们说,参演过?电影《青鱼的?秘密》、《行走高山》的?女演员、歌手阿明登因乳|腺癌病逝于甘光医院,她与正义阵线的?二把手有着不明不白,黏黏糊糊的?情感交易,到?最后,交易两字剔除,情感占了?上风,成了?对?没名头的?夫妻,她一去世,听说二把手哭得丢了?魂,傻气地各地做法,要让情人入梦,让尸骨成人。   他们说,联合国贸易发展理事?会出版的?全球投资报告,2008年的?外?来直接投资从2007年的?84亿美元微幅下跌4%至80.5亿美元,但对?外?直接投资,却从110.8亿美元大幅跃升26%至140.59美元,有喜有忧。   他们说,印度尼西亚的?吉宁渡轮在苏拉威西岛马杰内附近海域沉没,321人失踪,有人透了?风,说里面有团结党幕后的?掌舵人,这或许只是一起单纯的?事?故,却带出了?几?|党相争的?阴谋之味。   一张张利嘴,因自由肆意而吐露出更?多夹杂着强烈观点和?意愿的?解读。   男人们争得面红耳赤,像是辩驳赛,肆无忌惮地碰撞火花。   谢祥德乐开了?花,消息通消息,人脉过?人脉。   银禧竟出现了?定位难求的?胜景,他们都听说花园里住进一解语花,文?江学海,温温柔柔,又栩栩如生。   凌晨3点20分,马雄飞家?对?面的?702室。   程爱粼戴着黑框眼睛,盘着松垮地丸子头,点起檀香木,摁开一豆台灯,在空旷的?尘雾中端坐,梳理起这几?日?所得的?秘密。   她准备将这里改造成一个信息储存库,用凶宅的?恶名做保护,厨房会成为一个秘密暗格。   蘑菇头的?效率极高,仅一天时间就将厨房恢复成了?毛坯状态,电路、煤气管和?水管保持原样。她问程爱粼要不要砸瓷砖,得到?肯定答复后,她也撸|起|袖子参与到?施工队中,将灰漆漆的?厨房收拾得利索整洁。   程爱粼对?比着电脑,结合各州县的?大小新闻,将它们铺就在客厅硕大的?地图上,一点一线地研究。   可这样的?凝思总是维持不了?太长时间。   马雄飞家?就在距离她十几?米的?地方,诱惑实在太大。   27岁的?师父是怎样的?。   家?中的?布局是怎样,是否在沉闷中有了?些年轻活力的?姿态。厨房是怎样,是否死寂沉沉,冰箱是否还作为摆设,堆放着一桶桶泡面、拉茶和?汽水,书房是怎样,是否在2009年已经?成为他的?档案资料库,他总是年轻过?的?人,年轻的?时候话多不多,是否有一些自己曾无法触及到?的?喜好。   这种问题不能深思,不能细究,它太诱人,小爪尖利地勾出了?她所有的?猎奇之心。   程爱粼想摆正状态,甚至边记录边诵读,可那蜿蜒的?心思疯狂撞击着门栏,几?乎扑进走廊,推着她一头撞进701。   她猝然起身,开始行动?,满屋子找铁丝。   上辈子,所有对?马雄飞的?欲望都可以压制住,这辈子,摁不住了?,井喷一样地冲涌,冲得她毛孔滚烫又燥热,堪比更?年期的?盗汗,四肢、胸膛和?子|宫蠢蠢欲动?,她有种冲破道德的?狂劲,想把马雄飞拧成一团火,一汪水,揉进她心里身里。   连续灌下4杯冰水,程爱粼才褪了?燥意。   捏着截铁丝,缓缓拉开自家?门,立在黑暗中,幽幽凝着701室。   10年光阴。   3650天。   程爱粼呆若木鸡地立在他客厅的?正中央,“马雄飞,你真无趣。”   这男人扛出了?时间对?不同阶段性|情变化的?塑造,将2009年和?2019年进行了?时光的?完全重合,一致的?布局,一致的?家?具,一致的?器皿,除了?数量上形只影单,和?那电视柜上的?合照,几?乎一摸一样。   程爱粼泄气了?,她原本想窥秘密,再用秘密推敲他的?赋性。   现在,愿望落空了?,她背着手,哼着曲儿,跟领导视察工作似的?挑眼打量,大开间依旧是一目了?然。   阳台上晾晒着几?件T恤,更?多的?脏衣堆在洗衣机里。   卫生间空荡荡,他不常在家?淋浴,一般都在警署解决,塑料栏上放着半瓶洗头沐浴二合一,池子上一水杯一牙刷,程爱粼盯着看,牙刷上毛都乱飞了?,还没换。   冰箱一打开,一如既往的?壮观。   像超市货架,整齐码放着4层桶装面,壁柜上叠着汽水和?拉茶,还插着几?根红肠和?卤蛋。   程爱粼看得唉声叹气,有些恼,有些疼。   纵向37年,马雄飞的?生活寡淡得令她窒息,她知道他没有过?多探索生活乐趣的?习惯,可这是27岁,是最蓬勃鲜活的?年纪,她以为马雄飞会生机盎然,不想,依旧暮气沉沉。   程爱粼打着手点走向卧室,总算寻到?了?一丝不一样,床品是藏蓝,不是黑。   她摁了?摁枕头,抚了?抚床单,上面都落了?尘,马雄飞很少睡床,有时候看球赛,看困了?就窝在沙发眯眼睡,他的?长腿长手伸不开,就蜷着,轻轻哼着鼾声,程爱粼有时候看他,像只沉静的?大德牧。   门口突然响了?两声步伐。   程爱粼背脊一凛,眉目一惊,全然傻住。   她没有听错,钥匙在门锁里转动?,继而是马雄飞的?咳嗽。   程爱粼手忙脚乱的?摁灭手电,似只无头苍蝇。   四面八方都迈了?一步,又将脚收回,哪儿,哪儿,家?具少得可怜,藏哪儿!   这是什么样的?运气!   十几?日?不归家?,她一犯事?一冲动?就开始撞巧合,简直堪比狗血的?影视剧。   马雄飞一进门,鞋都没脱,疾步进客厅牛饮起来,他满头汗,一日?一夜的?走访让他近乎脱水。   太久未进食,胃囊开始隐隐作痛,他双臂一撑脱去T恤,向卫生间走去。   仅是一瞬间。   眉峰一拧,马雄飞定住了?脚步。   玄关处“马上封侯”的?摆件,马头原本冲着大门。   那是拜署长特地放置的?,说是冲着东南风水最好,他从善如流,从未碰过?,现下,马头冲着西,正对?着他,背上的?猴子手举葡萄,咧着牙,嘻嘻对?他笑。   先是布拉特,再是他自己,最后拜署长。   男人的?话响在耳侧。   马雄飞不声不响的?蹲下身,一歪头,就着稀松的?月光,看到?了?木地板上脚印的?薄灰。   一串串延伸到?客厅。   马雄飞将T恤扔入卫生间的?水池,进了?厨房,缓缓拎起一把杀鱼的?长|刀,而后打开冰箱,拿出一袋泡面,捏碎开袋,一点点挤压着包装往嘴里送。   “咔哧咔哧……咔哧咔哧……”   他咬着干碎的?面饼,一屋子一屋子排查。   厨房没藏人的?可能,clear。   客厅一目了?然,都是矮柜,clear。   他脚步静寂,没有丁点声音,一点点往书房踱步。   程爱粼此时就攀登在书房阳台外?的?边沿,脚下悬空20多米。   她额间一层细密的?汗,风一刮,竟觉得冷。   马雄飞侧身,一晃尖|刀,猝然拉开柜门,收起刀落直接扎进暗格,再一拧,没动?静。   他收刀,推开隔板,没有人影。   他立在书房的?落地窗前,月光笼着森然的?面庞,他眸子如鹰眼,盘扫着阳台的?每一寸地。   程爱粼余光扫到?,忙收起抓住铁栏的?手臂,死死贴紧外?墙,脚跟往里措,碎石窸窸窣窣往下落,她身子僵直,心里骂骂咧咧,说不怕是假,好不容易复生了?,结果一哆嗦,死在了?闯空门下,还是马雄飞的?门,她恨不得扇自己,欲|望就不是个好东西。   马雄飞出书房时,组装了?暗藏的?枪械。   一个子|弹一个子|弹快速地摁进弹匣,而后一手刀,一手|枪,步入卧室。   楼外?突然传出惊叫,还有扬声的?狗吠。   马雄飞乍然回身扑到?阳台,小区路灯漫漫,一个身影在楼下撒腿逃窜。   一老太目瞪口呆地瞪着7层,一老头牵狗,魂惊胆落,捂着嘴看向身影奔逸的?方向。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h u 9 9 . c o m   那一头标志性的?藻发太熟稔,马雄飞一眼认出,一撇头,就看见阳台外?突出的?管道板上一双清晰的?鞋印。   马雄飞缓缓眯眼,“程爱粼……” 第24章   *你也?是杀人的凶徒*   程爱粼双臂擦蹭着墙面和管道, 猴一样往下蹿。   风由下至上,鼓起了她的纱笼,程爱粼像把红色的绸伞从天而降。   伴随着老太和老头的骇叫。   她全然顾不得走光, 头发刮绕到水管, 被她粗鲁地拔|拽下来,膝盖和手?肘都有磨损, 甚至溢出了血珠。   脚一跺地, 心也?安落下来。   她奔跑的碎步惊起一群灰鸽“噗噗”向上急飞,脑子?成了浆糊一般的面团,全然丧失了思考能力, 她吁吁直喘,一路冲到葫芦街街口才猝然止步。   茫然地抬头环顾, 不对。   她突然一个鲤鱼打挺抬起胸|膛,满脑子?缤纷盎然中寻到了一丝清明, “我?就住这?,我?为?什?么?要跑这?么?远!我?为?什?么?要心虚!”   她回?头看小区, 在藻发遮面的缝隙间?,阿儿玛只有几盏零星的孤灯高高低低。   7层, 马雄飞身型肃穆地稳扎在阳台上,程爱粼本能地瑟缩,吓出了一个嗝, 她鲜明地感受到马雄飞灼灼逼人的目光, 刀锋明锐,杀得她头皮发麻。   这?夜过去?,程爱粼彻底低调了, 不敢轻举妄动,唯恐再跟马雄飞产生交集。   她师父是穷追不舍的性子?, 真要当面质问她的目的,程爱粼吃瘪的几率很大,她压根儿没想好回?复的说辞,若是将欢喜表现得过于露|骨,追得太紧,马雄飞便会全副武装,来个金龟缩|头。   程爱粼老老实实去?银禧套情报,再老老实实绕道去?702整理材料。   她厨房的暗格已初见规模,用了传统的榫卯结构,并用隔板做了分层,她还将书房改成了洗照片的暗房,并在屋内的四角都安上了监控。   卫生间?存储了诸多易燃材料。   后路永远是程爱粼最先关注的,那么?多年她都丧失着安全感,这?是最笨拙的销毁方式,亦是危境中最有效的。   齐贝昂似乎坠入了爱河,跟程爱粼视频的频率越来越高。   她夸她长了张金口,上周参加社?团的招新活动,果真遇上了颇得眼缘的学长。   她变得敏感了,患得患失,眼神也?尖了,恨不得除去?睡觉的所有时间?都关注着学长的一举一动,也?臭美起来,染了个新潮的发型招摇过市。   真显黑啊。   程爱粼没敢说出口,反正不止齐贝昂动心,那学长亦在人群中瞥见了她,两人投我?以桃,报之以李,只是碍于男方沉闷的性子?,温吞的不挑明,最后只做了朋友。   5年后,他去?美国发展,娶了个泰国女人。   知道消息的那一夜,齐贝昂几乎醉死在酒吧里,程爱粼把她扛回?去?扔卫生间?,她一边吐一边哭,差点呛出人命,程爱粼用着海姆立克急救法,颠甩得两人跟触电似的。   程爱粼理解不了这?种情感,如此汹涌怎么?还能掩藏的这?般深邃,她翻看了齐贝昂手?机的照片,那个泰国太太,可真像啊,不止是五官,含笑时的嘴几乎毫无二致,眼睛也?像,还有那活络的精气神。   齐贝昂在这?件事?后,才确定热忱地效忠事?业。   她带着一身落寞去?港岛搏命做突发记者,3年后拿到了亚洲最佳新闻奖。   “追!”程爱粼磨着指甲,瞥了眼屏幕中正思|春的齐贝昂,“往死了追,这?男的面相一看就温吞,三巴掌打不出一个屁,这?种时候,就得挑明,不然膈应自己,还容易让别人先上手?。”   齐贝昂就想听鼓舞人心,她心满意足的下线了。   程爱粼整理起明儿去?彬赫大学参加学前教育会的用品。   学校的占地面积不大,分为?两个校区,人文校区在城东,教学楼分布得稀稀拉拉。   对程爱粼来说,上彬赫只是混个文凭罢了,顺带巩固一下新闻学的基础,她志不在学业,相较而言,银禧花园的意义?远大于入学彬赫。   次日上午9点,程爱粼按着通知找到了陈旧的阶梯教室。   她坐在第?4排,给齐贝昂发信息,胡诌了一个理由让她去?约学长吃SATAY(沙爹串烧),老师进门后,她将手?机移到了桌下,让他们吃完肉串去?吃沙冰煎蕊。   “我?是你们新闻采访写作的老师,G-L-E-N-N,葛兰,大一大二的课程会有我?来主讲。”   程爱粼神色一滞,按键的手?指一停,蹙眉抬头。   40多岁,火红的花衬衫,湛蓝的短裤,穿着松垮的皮带,眼圈乌黑,萎靡不振,他的声音低哑,带着浓浓的烟腔。   果不其然,程爱粼的脸一寸寸阴沉下去?。   这?个叫葛兰的男人10年后发表了一篇文章——《李志金英雄反抗下的司法末路》。   那篇报道在民间?掀起了批判司法的踊跃狂潮。   它将马雄飞、王益平和曹衍航彻底钉在了耻辱柱上。   “啪!”   程爱粼手?中的铅笔应声而断,声音很脆很响,吸引了前排和后排的目光。   恨意鬼鬼祟祟,开始爬满她心房,遮住她眼睛,而后走马灯一般转圈,投射出其中一框画面:锈斑的长钉扎穿马雄飞、王益平和曹衍航的手?掌,戳穿了肚腹和脚掌,高悬在石柱上吊挂,像一串串干瘪的腊肉,腊肉流下了黏稠的血液,一滴一滴打在她脸上,一抹,便是红色油彩一般,厚厚糊住了她的面庞。   这?种人,程爱粼如坐针毡。   这?种人,不输李志金,也?是个杀人的凶徒。   程爱粼坐不住了,将电脑、手?机和书本乒乒乓乓装进布兜。   霍然起身,脸色煤黑,双目凶煞且桀骜,挎着兜子?就往外?走。   “你去?哪儿?”葛兰匪夷所思。   “出去?,不想听这?课,没意思。”   “什?么?叫没意思,”葛兰插兜,环顾所有学生,“这?是你们最重要的一门专业课,是给新闻学打地基用的,如果想毕业,就给我?老实坐下来学!再枯燥都得学!”   程爱粼置若罔闻,继续下台阶。   葛兰没想到会遇上刺|头,将书本扔讲台上,“你叫什?么??”   “程爱粼。”   “程爱粼,我?要上课了,回?座位,别在没开学的时候就撕破脸,分是我?给你打,不是你给我?打。”   程爱粼一脚踹开门。   葛兰追上前,他最忌讳旁人驳他面子?,“镇|压”新生是他最擅长的事?,“程爱粼!”   程爱粼在走廊中猛地回?身,压声低喝,“新闻工作者的本质是什?么?!你扎根在这?个行?业当老师,是要授业解惑的,你告诉我?,本质是什?么??真实,对不对,什?么?是真实,需要检验来自所有信息的准确性对不对,要找到报道的主体,要明确消息的来源及可靠,这?些东西不应该是我?在说,应该是你教给我?!”   程爱粼威吓的疯劲儿让葛兰兀的疑思起来,“我?们认识?”   程爱粼嗤笑,“你收不收钱?一篇报道给你多少钱,能让你把白?写成黑,多少?一万,两万,三万,四万,五万?新闻道德永远在跟新闻价值拗劲,这?点你比我?清楚,但两者不是不可以共存,你追着价值跑追着猎奇,你的笔就是杀人的刀,怎么?还有脸来当老师,来教基石一样的新闻写作。上梁不正下梁歪,我?最瞧不上你,我?们认识吗,我?想把你嚼碎了吞血吃,你说认不认识,老师?”程爱粼轻悠悠啐了口痰,“你也?配。”   她扭身就走,眼睛赤红。   想起自己在马雄飞家看新闻时的生不如死,马雄飞在停尸间?里受着道德的鞭笞,一鞭鞭,将他的赤子?之心抽得稀烂。还有王益平的妻子?,呼号地跳楼坠地,大腿骨插|进了骨盆,疼不疼,疼死了!他们为?什?么?要受到这?样的责难!   程爱粼眼泪涌出,冲向卫生间?。   葛兰盯着她背影久久未动,神色几番变化?,复杂叠复杂,反而杂糅成了一种平静,他低头揉了揉眉眼进了教室。   一上午程爱粼都在图书馆耗时间?。   中午没食欲,买了瓶酸奶,点了份吐司,磨牙凿齿地查阅着葛兰的介绍。 奇_书_网 _w_ w_w_._q_ i _ s_ h_ u_9_9_ ._ c_ o _m   一男一女端着餐盘走近她桌前。   女孩长着雀斑,笑意融融,程爱粼记得她,坐在阶梯教室靠门的位置,全程听着她与葛兰的对话。   “我?叫洛里,这?是我?男朋友利桑德罗。”   利桑德罗,西班牙语的契而不舍,这?男孩有些胖,笑得跟弥勒一样,眼里透着精干,程爱粼打眼一瞧,西班牙和马来的混血,是个心思细缜的人。   “我?们能坐在这?吗?”   “坐。”程爱粼点头。   “新闻道德,我?跟我?爸讨论过这?个问题,他嫌我?傻,说新闻价值是凌驾在新闻道德上的,可他死在了追求道德真相的路上,他比我?还傻。你说的特好,真的,我?百分之百‘十卜’(支持)你。”   程爱粼面无表情地扯起一假笑。   “这?周末我?妈不在家,我?准备办个party,你来不来,我?正好约了些班里的同?学,大家提前认识一下,以后也?方便做presentation和discussion,我?想进新闻社?,所以还邀请了社?|团的学姐。”   程爱粼嘬着酸奶起身,那三明治只吃了一半就被丢弃了,“周末走不开,得打工攒钱,我?是个穷人。”   洛里歪头,慢慢噙出一个怪笑,“你认识葛兰,是因为?那次事?故吗?”   程爱粼一愣。   “不是吗?我?以为?你有这?么?强烈的反应,是因为?你是那起事?故的受牵连者。他是因为?那件事?才调到威榔县,来这?避难,等几年后风头过了,再出去?当大主编,我?爸跟他做过同?事?,不光是你,我?也?对他吐过痰,有些人是不该活着的,他就是其中一个。” 第25章   *我能以命换命*   虎屿钢铁厂的地下操纵台黢黑不见五指。   一团橘光由远而近的跳跃过来, 停在了门边,手电筒后移露出一个长发男人醉醺醺的笑脸和瓶斯丹达伏特加,“起来来点??”   角落里的胖子愣愣瞌瞌, 坐了一天, 两股连着大?腿全是麻的,他心情不畅地哼两声。   都说他们是12勇士, 屁!狗屁!   就是拿钱干活, 耗死那些满天甩钱玩的显贵王|八|蛋。   多耗一天多拿800令吉,谁不干谁是傻子!   长发身子歪歪斜斜地往门里跨,被长线绊了个四仰八叉, 惊醒了大?刀疤。   大?刀疤一看来人了,忙挣扎着挪身, 胖子顿觉身侧一空,去抓他, 结果?被大?刀疤甩开?,他劲儿使?大?了, 一踉跄坐在了长发滚圆的肚子上,把屁都压出来了, 长发连连哀嚎,胖子把大?刀疤捞起来,抬腿踹一脚长发, “瞎不瞎!”   三人刚要?骂咧地开?吵。   远处传来一声惊惶的骇叫, 经空旷的场地一回旋,无数尖声起伏连绵,大?珠小珠弹玉盘。   奔跑的碎步声从地下敲到?地上。   12勇士四面八方齐聚在2层, 瞪着前方呆若木鸡。   他们面前——   无数隧道式烘干机的缝隙里,都填满了10加仑的液体|炸|药!   长发酒醒了, 死命揉眼,声儿都蔫了,“What the fuck……”   同一时间。   阿儿玛的414室。   程爱粼盘腿靠坐在阳台中,对面是灯火通明的县署。   黑色的地毯上种?满了烈焰扶桑,她窝在懒人椅中看着电脑和手机,终于知道洛里口中的葛兰为何该死。   今年2月12日,吉隆坡白沙罗富商的一对5岁双胞胎姐妹在上学途中被悍匪绑架。   中午,一个冰鲜包裹寄到?了家?中,富太打开?一看,融化?的冰水中,赫然一块头皮,上面是红色米妮辫绳扎着的一撮长发。   富太一声骇叫,当即昏死过去。   她是已经息影的国民演员,一张一弛都是贵气,此时近乎癫痫,在地板上狼狈丑陋地打挺。   警署迅速布|控,绑匪的电话?下午也打入家?中,要?求一条命,一千万,合计共两千万。   葛兰听到?了风声,抢了头条。   连夜的报道引|爆了社会?,成了最?炫目的焦点?,也彻底错乱了绑匪勒索的全盘计划。   他们更改了4次地点?,可富商每一次前去交纳赎金,后面都跟着长尾,浩浩荡荡的媒体队伍招摇过市,其?中打头阵的便是葛兰。   长枪短炮窒息地包裹住了富商的别墅,将他的发家?史和太太的情史扒得赤条条,光|溜溜。   除了父母,没有人真正在意那两个生死不明的孩子,镜头欢悦地捕捉着父母山穷水尽的眼睛和那摇摇欲坠的身形,日日夜夜不停休。   绑匪将盛怒实施在两个幼童身上,7日后送来了一截手指。   门外一群群的葛兰们像发|情地老?狗,嗅到?了更猎奇的话?题,他们说这是死心眼的富太初恋在追求一种?极致的情感复仇。   又过了8日。   警方在另一城区的廉价市场垃圾回收处,找到?了双胞姐妹的尸体,再一次燃|爆媒体。   葛兰拿了奖金,凑齐了给母亲治肠癌的手术费。   母亲知道了钱的来头,拍着大?腿悲哭三声,眦目高声,“我害了娃儿啊,是我!是我啊!这钱带血,是杀人的钱啊!”她悲愤地抓着一把把令吉抽打着葛兰,“我当年养不起你,怎么就没有药死你呢!”   富商一夜白头,展开?了疯狂的报复,第一个开?刀的就是葛兰。   葛兰夹着尾巴跑了,借助着人脉的帮扶,低调地趴伏进威榔,改头换面成了一教书育人的老?师。   狗彘不如的东西!   程爱粼看着一张张现场照片和那充满噱头的标题,恶心得胃液倒溢,喘不上气。   她撑着膝盖起身,揉捏着发麻的小腿,进卫生间漱口。   电视光芒罩着客厅。   新闻频道的主播突然开?腔,打断了正做连线的海外记者。   “我台现插播新闻,7月7日夜3时22分,威榔县圣淘沙区直落斗路和双溪亚齐路交汇处的虎屿钢铁厂发生了燃爆事故,截止播报时,事故已造成4人死亡,事故原因仍在进一步调查之中,我们将实时追踪报道……   程爱粼蹙眉一凛,用手接着牙膏沫一路小跑进客厅,端凝着屏幕上燎山的烈焰,它们怒放地烟炎四张,卷得天地一片猩红。   “炸,从1层炸到?3层懂吗!炸!Boom!Boom!炸!都得死,让他们见不到?第二天的sun!” 那黑色隔间里喑哑的咆哮见缝插针地出现在她脑中,她还听见有人说那12个工人自封“12勇士”,占据着山头,将事态逼得逐步失控,烫了一些人的屁股,打了一些人的脸。   程爱粼栖身银禧,当即就将这两件事做了关联。   果?不其?然。   她仓促洗了把脸,拿上钱包和钥匙,披了件丝质外搭,匆匆下楼。   在街面拦了辆出租车,去往虎屿。   月光泼地如水。   车如舟,徐徐驶向山中。   山坳口挤着警车和媒体车,车灯大?敞,穿梭的人员在警戒线外叫嚷成一团。   程爱粼往里探,钢铁厂外纵横着几辆消防车,大?火已熄灭,整个厂房只剩下框架骨头,摇摇欲坠地支撑着三层楼。   军方的直升飞机斡旋在上空。   勇士们一个多月的拉锯战造势很?成功,很?磅礴,搅得威榔县的威权们天天倒苦水,一级级向上报,向上哭,这是一种?转移视线的戏码。媒体们明白,县署亦清晰,众人都心知肚明,这12人迟早得死,而他们只需踩在界限上耍一耍,不疼不痒地写?写?稿,象征性地查查事故,别搅局,都能得到?好处。   程爱粼就着混沌天色,闪过警戒线的看守人员,本能地往里走。   不止4条人命,是12条,12勇士,这是预谋已久的谋杀。   钢铁厂的圆盘造粒机、摇床、浮选机……零零散散,阻遏着路,走起来很?艰难。   马雄飞从三层灰头土脸的滑下石堆,钢堆。警员递来了一瓶水,马雄飞一浇,胡乱地抹了把脸,黄烟依旧滚滚,蜇得他眼睛发酸,过一会?,能噙出泪   陈法?医举着双手探出脑袋,“小马,所有人体组织都分布在爆炸源中心点?,分辨需要?时间,”他头皮痒,拿手腕蹭了蹭,3层的碎石粉尘不断向下落,他扬声叫消防署,“能不能加固,站都站不稳。”   秉承着凶犯回笼观赏的作案特点?,马雄飞余光凛冽地扫向围观车辆,扫了大?半,霍地一定,那暗影中有抹披风似的绸缎在徐徐靠近他们。   她的面庞随着幽微的光亮逐渐清晰,马雄飞俯眺端量——   又是她!   程爱粼。   程爱粼一仰头就感受到?马雄飞递来的刀子眼,突然意识到?自己不再是皇家?警,不可随意破线。她猝然下蹲想藏在旁人身后,可她已挨近了钢厂,周边无处可躲。   马雄飞也不如她意,滑至一层向她疾步而来。   他有些冒火,程爱粼面面俱到?地翻越进他的生活他的工作,一而再,再而三,多维度入侵,甚至是以压迫性地姿态逼得他不得不按着她的设法?就范。   程爱粼跑。   马雄飞追,“程爱粼!”   马雄飞风旋电掣地向前一扑,程爱粼心下大?惊脚下一绊,两人同时纠缠着往地上摔。   马雄飞怕她脸着地,伤上加伤,只能长臂一兜,扳着她身子凌空一转,让她跌在自己身上,程爱粼趴在山丘般起伏的胸膛上,挤出了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马伍长,好啊。”   马雄飞一脸阴黑,箍着她起身,攥紧她手腕,以防她再逃,“为什么在这!”   程爱粼挣扎,“我……我,我爆炸,看爆炸,我入学了,新闻系的学生,得跑一线啊,你别这表情,我给你掏证!”程爱粼挣脱开?铁钳,两手上上下下将兜摸了一遍。   马雄飞等着,眉一挑“证呢?”   程爱粼很?尴尬,又从上到?下掏了一遍,怏怏低头,“没带。”   马雄飞不置可否地蹲下,喝声,“抬脚。”   程爱粼老?老?实实照做,马雄飞扒着她脚底看鞋的纹路,而后掏出手机举向程爱粼,屏幕上是阳台外管道板上的鞋印,“到?我家?干什么。”   话?音刚落。   一阵热烈的喇叭声,黑色吉普大?张旗鼓地奔逸而来,急刹在警车一侧,车门砰地甩开?,葛兰举着相机,嚼着口香糖,甩着奔腾的头发从驾驶座跳下来。   程爱粼一蹬脚,差点?踩着马雄飞的手,她火气从心底蹿起,一路燃到?天灵,“真他妈哪哪儿都有这孙子!”   马雄飞顺着她目光看向葛兰,程爱粼指着那花衬衫,“看见那王|八那鳖了吗?那是我专业课老?师,他能证明我身份,我就一新闻系的学生。”   “葛兰——!”她挥舞双臂,“这儿!葛兰!”   葛兰扭了扭腰,跺了跺脚,癞兮兮地将口香糖黏在围栏上,眯眼瞧向声源,瞧半天才认出程爱粼,看她跟警员混一起,心下一喜,看她的目光跟看头条金砖似的。   马雄飞伸手,“证件。”   葛兰掏出了彬赫大?学的教师卡。   “这你学生?”   葛兰瞪一眼低头垂地地程爱粼,“大?一新生,想做报道想疯了,课都不上了,”他胳膊肘一顶程爱粼,“说话?呀,骂我的势头呢?”   马雄飞把证件归还,目光居高临下,锁着程爱粼,“把人看好了,甭乱跑。”   布拉特一脚深一脚浅地从钢厂钻出来,寻着马雄飞,目光一移,看到?了程爱粼。   她把马雄飞叫回钢厂。   葛兰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三人,他目光最?毒,从程爱粼的身体语言中看出了端倪,“你喜欢他啊?”   程爱粼嘴一歪笑,“专心一点?吧,想想是什么炸药才能让过火面积这么庞大?。你缺钱,我也缺钱,你能胡说八道,我怎么就不能来最?前线看看,该怎么胡说八道才能赚得盆满钵满。”   布拉特停在两人面前,一睨葛兰,葛兰便识趣地摆手离开?。   在警戒线外拍拍写?写?,他能一心多用,眼睛不安分,时刻瞄着布拉特和程爱粼的动向。   布拉特压声,“一直没机会?跟你道谢,谢谢你救了Jori和我。”   程爱粼轻轻摇头,“客气了,应该的。”   “我查过你,你每次出现都太契机,我们这一年被穷追不舍,怕了,每个向县属靠拢的人都得查,”布拉特向年轻警员挥臂,让他们去三楼勘验,“你六岁时母亲去世,自己去了卡唛孤儿院,有被欺负过,也开?心过,磕磕绊绊成长到?现在,背景很?干净,当然,这些也可能是伪造的。”   “看见那个傻大?个了吗?”程爱粼抬起下巴,朝远处二层铁架中的马雄飞努了努嘴。   布拉特挑眉,“我徒弟。”   “我冲他来的,”程爱粼掏烟,匀给布拉特一根,“相信奇迹吗?真正的奇迹,生而复生,死而再死的那种?,大?魔术,大?奇迹。”   布拉特摇头,“那都是臆想,不存在。”   “存在的,布拉特,乌玛集团里有个男人叫Hale,象征英雄般的荣耀,记住我的话?,不要?逮捕他,只要?见到?他,就枪毙他,别崩他心窝子,崩这里,“程爱粼指了指眉心,她面无表情,呈现着一种?持重的锐利,“不然你会?像腊肉一样挂在警署门口,你的徒弟,你的拜署长在很?长时间内都没有办法?消化?伤痛,不用问Jori,她那时候已经不在了,你是看着她死在硫酸池里的。”   布拉特匪夷所思,持烟的手指开?始不受控地哆嗦起来。   这本是无稽之谈,是笑话?,甚至可能是乌玛集团的心理战,可她脑子懵然,像是被当头棒喝,不知怎地,就是没来由地信服了。   程爱粼撇头,目光炯炯,“怎么不存在呢,佛陀渡人,拿什么渡,拿千千万万我们这样的人,去渡千千万万你们这样的人,连神佛都觉得你们命不该绝,你却不相信它们。”   曙色金乌。   重新将山坳油了层明媚绯红。   程爱粼迎着朝日,动情且厚意地看着远处的马雄飞,“我能为他做到?什么地步,我一直在想这个问题,”她挑了眼布拉特,“你是马雄飞的师父,7年后,马雄飞成为了我的师父,他37岁的时候死了,次年的同一天,我杀了我自己,回到?这里。马雄飞,是我的爱人啊,我能为他做到?什么地步,”程爱粼兀的笑了,“我能以命换命。” 第26章   *古怪的女孩*   布拉特听得震骇, 以至于?程爱粼离开多时后,脑子还在晕乎乎地消化。   她把Hale的名字发给了拜署长,果不其然, 五分钟后收到了他的详尽记录, 的确以屠戮为乐,所向披靡, 最?喜剥人皮, 舞弄着高?强度的腐酸,布拉特望着程爱粼离开的方向,压着内心的惊疑不定。   火势彻底堙灭, 现场的证据采集进入了尾声。   马雄飞摘下手套,将记录递给布拉特, “要不要盯死她?那个女孩,程爱粼, 两次大现场她都在,太可疑了。”   布拉特神色淡淡, “你怎么看?”   “第一次她来?报案,跟迈叔说话的气势绝不是虚张声势, 她对他很强烈的敌意。离开的时候她站在楼下,”马雄飞遁入了沉默,拇指刮了刮眉。   布拉特看他, “站在楼下, 然后?”   马雄飞寻着措辞,良久才开腔,“她看着我哭, 那种……像是被告知亲属离世后的那种哭法,很安静, 但很有力量;第二次她在县署门口堵我,让我请他吃饭,她受过?专业的记忆训练,百分之百知晓我的饮食喜好,甚至重复我说过?的话,按常理,那是她绝不可能知道的;第三次,银禧花园,她的每一句话每个动作都是刻意而为之,当晚勾出了很多人的秘密,甚至多次运用?安全署的讯问手法;第四?次,她住进你楼下,救了你和Jori,我送她到医院时……”   马雄飞至今想起都热血澎湃。   她在生?死间对自己崩溃且疯魔地依赖,几?乎直抵他灵魂,恨不得透破心肠。   “第五次,她站在医院的天台上?,”马雄飞轻轻甩头,慢慢收拢五指。   那日旭日东升的霞光灿烂中,他大掌握住了程爱粼的脚踝,她被烫得浑身一怔,他又何?尝不是。   这种挑|拨屡次三番。   逼得他有次夜里?入了梦,梦见高?悬的铁窗上?,程爱粼吊着颈,含着笑,一会静止不动,一会随风悠悠,那种真实可以让马雄飞窥见她的毛孔和眼睫。   马雄飞被那瘦瘪的尸身折磨得似大鼓锤心。   沉闷地击打让他痛喘不上?气,心脏像是有个窟窿,呼呼透风,冻得他首寒齿冷,瑟瑟而抖。那绳索上?的程爱粼不再有19岁的稚嫩,年长了一些,更美了,出落得像个妖精像个仙女,可她眉眼深凹,有着化不开的郁结与悲凄,马雄飞甚至瞥见了她鬓边的两丝白发,怎么会这样,她怎么会成了这样!   马雄飞是从沙发撞到茶几?上?才清醒。   黢黑黑的夜,他摸着脸颊,湿乎乎,竟然泪流满面。   布拉特盯着他的表情,“你觉得她是乌玛的人。”   马雄飞回神,脸色异常难看,目色虚晃地摇头,“不像,像安全署的人。”   “盯着吧,分不清是敌是友就盯着,别太凶,别把人家吓着,好歹救过?我的命,谁说的清呢,说不定是老?天送下来?的礼物?,给你的,也是给我的。”   日高?三丈白亮亮。   布拉特和马雄飞可擒心思,他们都被程爱粼的古怪闹得心神不定,有种隐隐山雨欲来?的不谙。   市署的队伍很快便驱车到来?,媒体被强制清场。   四?五个集装箱车围拢住钢厂,下来?十余位手拎工具箱的勘查人员,马雄飞瞧着都眼生?,不像是市署的人,甚至不像是皇家警。布拉特笑眯眯的做了交接,陈法医却不开心,可他一县署的乡下老?头,能拧得过?大胳膊大腿?   他怏怏捂住了工具箱,埋头叨叨,“我们这屁|民就不凑热闹了,请便吧,你们是专家,我半瞎眼睛能看见的,你们也能,看得比我清楚,比我透亮。”   县署的会议室及办公区域被他们占用?了。   原有的人员集体搬到了档案室,几?个壮汉占着三个小桌小椅,腿都没地搁,手也没处摆,空气不流通,弥漫着湿潮味,人呆久了都得馊,他们只能站一排冲着小院,唉声叹气地抽烟。   两日过?去。   市署州署嫌地方窄伙食差,扳着脸摆炫地搬进了隔壁的旅馆,征用?了大会议室。县署这才透过?气来?,恢复了往常模样。   虎屿爆炸案没有给媒体任何?发挥的余地。   葛兰被总编死死捂住了嘴,在权斗局势不明朗下,最?忌轻易站队与发声,他嘴巴没把门,总编扇了他几?巴掌,就差没抽聋耳朵了。葛兰不以为意,依旧每天笑呵呵,顶着个肿脸教大一新生?,什么叫新闻道德。   12勇士成了12个标签,淹没于?滚滚权浪中。   甚至没留下名字,成了12个奇怪的昵称符号,他们的家属都得到了钱财事业的优待,两方都在无节制地演绎着慈眉善目,好歹在这一条上?达成了共识,平息且遮掩着那炸飞成碎沫的虎屿招牌。   这个县城,在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揉搓。   平头百姓们觉察到了,所有人来?去匆匆,低眉顺眼,不吵架,不闹事,捂住双耳百依百顺,连店门都闭了不少?,不赚钱,就不会出错。   威榔的中间地段有块地皮,是挨挨挤挤的破门楼寨子,屋子堆屋子,杂乱无章。   有零散落魄的铺子,半倒闭不倒闭,往上?建了三层,又往下挖了两层,歪歪扭扭。也有住家,一间房挤十二个互不相识的人,恨不得叠着睡。   程爱粼斜挎着包,骑着自行车一个甩尾急刹在寨子门口,引来?墙根一群鬼鬼祟祟的目光。   地下2层,有家小门面,叫“梅花道”,她要去那儿。   梅花道里?。   周世宗正给鬃狮蜥沐浴呢,火红的鬃狮蜥皮皱且肥大,两眼骨碌碌转,长舌不安分,一会卷他头发,一会舔他眼睛,烦得周世宗左右开弓扇了它几?巴掌,才算老?实了,最?后搓下厚厚一层死皮,惬意地趴在水中央吐泡泡。   廊道窸窸窣窣有响动,周世宗侧头一动耳,奇了,这种鸟不拉屎的地儿竟然有人来?。   他顺手从床下翻出个羊头骨,又掏来?一腿骨,朝鬃狮蜥抬下巴,“这脑袋是敌,这股骨是友,来?得是敌,还是友?”   鬃狮蜥挪着屁股趴股骨上?,抬腿放了个屁。   “生?财有道,生?财有道!大吉大利,八方进宝!”周世宗心花怒放,将它往怀里?一揣,好整以暇地瘫回软塌,剔着牙哼唱《白燕迎春》。   越往地下走,霉气越重。   程爱粼停在梅花道门口,撩开一排脏兮兮的珠帘。   日光大盛,透窗而入,可环境和气氛还是怪异且死气,房内四?角插着香,梁上?挂下八盏铜炉,烟雾散漫,香薰浓呛。   程爱粼喉头发痒,捂着嘴直咳。   一个黑影身披道袍,歪斜在塌上?吹着铜钱,诡秘尖利的音色让人发瘆。   他敞着胸红着脸,身上?热潮潮,眯眼看着程爱粼腾云驾雾地走进来?,起身点了油灯,火苗一晃,照全了他的脸,是个戴着歪帽的白胡子老?头,眯着眼,浑身一股诡谲之气。   “风水罗盘,建屋选坟,打小人看凶吉,指迷途测天命,388一位,包灵包准,童叟无欺。”   程爱粼打量周遭,“我听人家说你是威榔这一片的包打听,也收消息,价格给得很公道,童叟无欺,”她拿出手机往他面前一放,“你看看这条,值几?个钱?”   “多大啊姑娘,哪儿来?的边角料,回去,好好上?学去。”   “有人说,你周老?道一看到心动的消息,左眼角就会抽跳,带着整个眼皮都发颤,你自己没察觉吗,现在它颤着呢。”   周世宗揉了揉眼,“老?毛病了,以讹传讹,你看,话传话就会变味,小姑娘,给我证件。”   程爱粼阴瘆的笑,手指弹了弹垂挂下来?的大宝剑,嗡嗡作响,“走黑市的消息,看我白道的证件,老?头,你欺生?啊。我知道口信的价位,也知道这行的规矩,你准备卖给几?方,实话实说,几?方?”   “两方。”   程爱粼啧啧撇嘴,拿起三樽三官像,盘腿坐上?石椅,将神像呈三角摆放得整整齐齐,“天官赐福,你可卖给金象,地官赦罪,你可卖给权要,水官解厄,你还可卖给佛爷,我收你一份钱,你却能揽三份钱,给我这个数,老?头,你不地道啊。”   周世宗终于?收起一脸戏谑,正经起来?,“小妹妹,走眼了,对不住啊。”他比了个手势,“这是市场价,我再加10%,甭拿三分真七分假的糊弄我,我要你兜里?真正的消息。”   程爱粼一笑,笑出了狐狸的慵懒样,掏出兜里?的纸条。   老?道这才发现她戴着稀薄的乳|胶手套,纸上?没有笔迹,是将报纸上?的一字一字剪裁下来?,拼出了三句话。   不留指纹,不泄字迹,说不定连这张脸都是假的。   周世宗双目一觑,凝着三句话沉寂了半晌,好毒辣的消息啊,他突然有些胆怯有些后悔了,过?于?厚重的消息不一定好出手,容易引杀机遭灭口。可话都放出去了,他是威榔最?老?实的人,不干欺人的买卖,尤其是不欺漂亮姑娘。   周世宗收起纸条,拉开底层的抽屉,签了张支票。   而后将纸条浸在油灯里?,看它成了团火花,缩着绽放化成了黑沫。   送走程爱粼。   周世宗拿着串糖浆葫芦卧在塌上?笑呵呵地舔,小姑娘性子不阴不阳,很古怪,可他会看相,会耍六爻,知易数,那是他祖上?传下来?的真知学识,她是友,不是敌,他的宝贝选得好啊。   周世宗歪头掐了只蟋蟀,递到鬃狮蜥嘴边,“选的真好,赏!” 第27章   *We always love you*   周世宗是马雄飞的线人。   他可不是胡咧咧的老?神棍, 周氏祖上乃风水大?家,捉鬼问道太入迷太高深,死绝了, 只留下他这?独苗苗。周世宗年轻时犯了忌, 废了条腿,人也落拓沉寂下来, 闷着屋子里瘫躺着, 发酵着,他厌恶起名啊利啊,盘了家破店, 给人起起名,避避邪, 偶尔心情舒畅了,就点一两句。   正是这?不经意的一两句, 填饱了一些商贾的荷包。   至此,名头越积越响, 成了他们口中讳莫如深的高人,他消息路路通, 能在人心中架海擎天,2006年,周世宗被凶蛮的马雄飞威逼利诱, 被迫成了他的线人。   “梅花道”里。   马雄飞指尖夹着周世宗誊在黄纸上的三条信息, “给了这?些?”   周世宗燃起降真香,“这?姑娘给消息的方式怪,说新不新, 说旧不旧,看不清楚什么来路, 愣是没在我这?留下丁点的指纹,那张脸都可能是假的,后路留得那叫一个宽敞啊。”   马雄飞拎着黄纸在油灯上一过,火苗一蹿,在他掌中焚灼,“能联系到她吗?”   周世宗揉捏着鬃狮蜥的背脊,“牵线搭桥嘛,我最擅长。”   县署这?两日松快,大?家都乐得清闲。   虎屿钢厂爆炸案正式由州市署联合督办,但布拉特被抽调过去?当?外勤,拜署长参加了最后一场评审会,确定了离开威榔,上任彭亨州关丹市署的具体日期和流程。   下午4点10分?。   他替布拉特去?AYER ITAM(亚依淡)接Jori,快临近她生日了,两人绞尽脑汁地商量送什么才能平息她前段时日所受的惊吓。   十?字路口,绿灯灭,红灯启。   拜署长拉闸时抬眼一望,就瞧见Jori扭着裙子立在门口嚼泡泡糖。   一辆黑车由东向西?,急停在她面?前。   “Jori,Jori,我们的Jori,”副驾上一个少?了只耳朵的男人探出头,笑得花枝招展,“上车,我们带你回家。”   Jori在布拉特的教?育下,对陌生人尤其戒备,她刚想扭身离开。   面?包车的拉门霍然?一震,“啪”地拉敞开,后排伸出熊掌一般的铁臂捏住了她的两腮,粗鲁地将她扯进车内,Jori额头重重撞在车框上,眸子晕得能看见灿灿星河。   拜署长认出了那男人。   正是前几日布拉特跟他说的,乌玛的首席干将Hale,一个执迷于疯癫杀戮的男人。拜署长知晓他屠戮的手腕,不敢轻举妄动,只能不动声色地跟车。   一弯接一弯,一脊连一脊。   车子往安曼山开去?,那是威榔地处偏僻的荒山。拜署长慢吞吞,没有紧挨着前车,他有策略的跟跟停停,一路未被发觉。   黑车最终停在了山脊间长草纵横的仓库前,四五个人下车抽烟喝酒,勾肩搭背的扯开仓库锁链,没人看管Jori,她被撞了头,趴在后排昏迷不醒,小丫头,跑不了。   拜署长今日面?见长官,根本没有配|枪。   他将车停得很远,压低身子匍匐前进,依托着废弃油罐与碎石的遮掩,迅猛地奔向Jori,抱起她,狂奔返回自己车内,一脚油门,急转下山。   后视镜中,一身腱子肉的Hale疯跑而来,野兽似的嚎叫。   四五个乌玛人重新上车,嚣张地碾压上来。Hale开车极疯,副驾的一只耳用机关枪突突扫射,子弹乱驰,玻璃炸裂,拜署长压着身子和脑袋在盘山路上极速逸遁。   可他驾驶的是老?车,全然?敌不过对方。   Hale越逼越近,风驰电掣地一次次撞击着他,巨大?的冲力下,Jori颠醒了,她迷迷糊糊被拜署长箍在怀中,“别?抬头,Jori!不要?动!”   保险杠被撞落,后备箱瘪成了一张饼。   Hale狂笑着,挠了挠板寸头,抠了抠脸上的长疤,高叫一声,精彩地完成最后一次冲击!   老?车被直接铲下了山道。   连环翻滚中,拜署长死死搂住Jori,他脑子晕乎,面?颊被碎片扎成了棋盘,疼得骨头乱措。   反复的撞击因巨石阻挡而停止,他头颅恶心得昏沉,眼前瞧不清东西?,可他压根不敢停歇,Hale的叫嚷就在他头顶盘旋。   拜署长一瘸一拐地捞起Jori前行。   一老?一少?摸爬滚打,都能感受到彼此的煎熬与心惊。   一路坎坷躲藏,他抱着Jori冲向湖面?,伏在茂密的水烛里。   Jori被箍得难受,嘴一瘪哼了几声,拜署长忙将她捂住,哭叫被闷在掌中呜呜咽咽。   Hale追得紧,查得严。   拜署长心知肚明,他几乎没有带走jori的胜算。   “When I was a little boy, I had but little wit, it’s a long time ago, and I have no more yet, nor ever,ever shall, until that I die, for the longer l live, the more fool am I. (当?我是个小男孩,那时我就没脑袋,现在我的头发白,还?是没有长脑袋,直到哪天进棺材,永远不会长脑袋,活的日子越是长,我就越是没能耐。)”   Hale声音洪亮却怪异,唱得诡诡谲谲,身侧还?不时有人嘻嘻哈哈地附和。   高唱的童谣有了回音效果?,又与狞笑和怪叫纽结在一起,成了首震慑催命的调子。   Jori吓得脸色葱白。   身子癫痫似的打颤。   几根长棍夹着风一路扫摆,不时闷两声枪。   乌玛的人越来越近,拜署长几乎能听见他们军靴踩水的“吱吱”声。   水烛褐色的绒毛满天飞,像黑色的雨。   Jori全身都僵了,指甲死死抠进拜署长的小臂,挖出道道血痕。   “Jori,bapa(爸爸)去?那边,你在这?里不要?动,等到没有任何声音了再出来,”拜署长将脖颈的银链掏出,放在jori掌心里,“把这?个给ibu(妈妈),一定要?给ibu好不好,bapa求你不要?把它藏起来,不要?闹别?扭,给ibu,让ibu不要?伤心,你要?照顾好她,我们jori很细心的对不对?等你听不到任何声音了再出来,我已经给ibu发信号了,”他的手机有芯|片,可以被追踪,他将那跟踪仪踹进了Jori裤兜,“不要?哭,不要?发出声音。”   他用指腹轻轻摩挲着jori眼角的小疤,语无伦次,“你小时候长水痘,痒得很,你ibu忙,让我看着你别?乱挠,结果?我出去?打了个电话,你还?是把这?里挠破了,ibu好生气,把我骂得狗血淋头。”   他想起了布拉特张牙舞爪的模样,细腻一笑,捧着Jori的脸,用鼻头触她鼻头,擦去?她眼泪,“jori, that which does not kill us makes us stronger,remember,hey……hey,look at me, jori, look at me, donot cry, I always love you, ibu always love you, we always love you.”   话音一落,他心下一横,拔腿向外跑,轻慢的歌声溢出口中,落了一路。   这?是他儿时,祖母唱给他听的,温温柔柔,能消解掉Hale刚才狰狞的呼号。   “小鲤鱼,模样真神气,活蹦乱跳滚了一身泥,看江河一望无边际,它说它说,我们游过去?。小鲤鱼,模样真神气,活蹦乱跳……”   一声枪响!   Jori猝然?一震,茫然?地抬起脸。   鼻涕眼泪和额上的血黏糊在一起,刘海似鸡窝,她哀哀戚戚无声地恸哭,“bapa(爸爸)……”   拜署长是她的继父,其实连继父都算不上,他和布拉特没有成婚。   Jori对他一直敌意满满,无论怎么关怀,她都横眉冷对,绝不开口唤他bapa,这?是第一次开口,拜署长有没有听见,就不得而知了。   Jori傻了几瞬,突然?抱住脑袋呕心抽肠地哼叫,缩成一团剧烈颤抖,她太疼了,疼得满地打滚,眼皮一翻,昏死过去?。   山中黑风呼啸。   城中月朗风清。   晚上9点30分?,城东的北画录像厅。   艳俗的招牌下,马雄飞掏钱包了场,喝着拉茶走进尽头的一间房,落座在最后一排。   北画是老?式录像厅,贴着美人画和发黄的早年电影海报,桌椅都是木质的,松松垮垮地歪斜着,放映厅没有坡度,第一排和最后一排同等高,人多时,后排的观众都得站着看。   这?里近乎荒废,却成了小众电影迷的乐土,常放些老?盘,能让人躲去?喧嚣,心下宁静一刻。   程爱粼本不想出现,可这?是“不得不”的人脉拓展,若想扎根就得硬着头皮赴约。   她天不怕地不怕,偏偏今日的眼皮跳了整整一日,颤得她心里发慌,她这?人复生后,迷信得很。   专门穿了套中规中矩的白衣黑裤,而后在一排老?气横秋的低跟船鞋里选了双最丑的。   她在镜前练习着不同弧度的职业笑容,一遍复一遍,镜面?中,跟随着虚假微笑的影子微笑地注目着她。   她姗姗来迟。   录像厅里,《迷雾》已经开始播放,程爱粼进去?时,正好瞧见风暴后,一家人看漫漫烟云遮天蔽日从湖上而来。   她在幽黑中搜寻着对方。   手机电筒的灯光茫茫,滑来滑去?,就着屏幕上的亮堂,映出了最后一排那个庞硕的身影。   当?她看清那张脸时,马雄飞也认出了她。   两人皆是一愣,一个怀鬼胎,一个藏心虚,半晌,都皮笑肉不笑地咧嘴笑了。 第28章   *动情*   “程爱粼, ”马雄飞低醇的嗓音盈盈入耳,“你还有多少惊喜是我?不知道的?”   “原来周老道是你的线人啊,那他真是亏大发了, 我?可是讹了他好大一笔。”程爱粼不戒备了, 浑身舒展的落座,她座位上放了杯拉茶, 程爱粼吸管一插, 嘬起味来。   马雄飞凝着她的朱唇榴齿。   程爱粼今晚把头发盘起来了,露出截纤长嫩皙的脖颈,白?色丝质衬衫, 配着条黑色九分裤,这衣着拔高了她年?龄, 有种?老派格子间女人的味道。   “这么缺钱?”   “缺,我?还嫌价开低了呢, ”程爱粼嗳声,忽闪的光亮笼着她面庞, 透出分清凄,“穷怕了, 被动时任人宰割,如果?不是有人给我?兜底,给我?寻觅出路, 都不知死多少回了。想谢谢他, 却没给我?机会,”她将后脑抵着墙,看着屏幕里兵临城下的迷雾, 声音低低靡靡,“有钱太重要, 有人脉关系太重要,我?都没有,不能坐以?待毙,得化被动为主?动,再难都要化,所以?是啊,缺钱,缺很多很多钱。”   “消息渠道?”马雄飞不看电影了,他移斜了整个身子,敏锐地?面对着她。   “银禧花园,我?在?那里做兼职公关,只是聊聊,我?就这么一桌一桌的聊过去,他们在?我?面前争先恐后地?表达自我?,都想博取眷注,证明自己才是最拥有话语与地?位,喜欢我?崇拜地?看着他们,因为我?很动人,也很名花解语。”   “马伍长,”程爱粼突然扭头,幽幽瞧他,“你觉得我?动人吗?”   马雄飞双唇嚅嗫,喉头不自控地?一滚,几?乎就中了她的蛊惑,眸子一挪,将目光投回屏幕,看着两个孩子的母亲要强行离开超市,他突然也想走了。   “我?读新闻是有原因的,程爱粼眼睛透亮,灼灼逼人,翘起二郎腿,身子松弛地?斜靠,自顾自地?,“我?知道这电影的结局,英勇的主?角毙了儿子,也毙了自己,安居在?超市里的懦弱者都活了下来,它是好莱坞第一部 反套路的灾难片,反吗?一点都不,多真实啊,这世道本就颠倒。有人蒙了大冤,他们用笔,用口斥骂他,诋毁他,鞭尸他,拆解他,而我?,是离他最近的人,我?就这么事不关己地?看着,看到最后恨起来,我?用了很长时间才明白?,我?不是怨恨他们,是恨我?自己,垃圾堆里的东西,废物一个,我?什么都做不了,马伍长有没有过这样的体会?”   马雄飞听?得酸楚,蹙眉想顺着回答,刚要开口就意识到自己被她的哀思拐远了。他静了静心,再张口时声音更低更哑,忙咳嗽一声清嗓,“虎屿钢厂10加仑的液|体|炸|药,这是没有公开的信息,我?都不知道。”   “从来就没有不公开的消息,就看听?的人有没有揣着心,带着耳朵。放心吧,马伍长,我?的消息很少出错,曾经有人夸我?,我?要是个记者,一定?能拿最高新闻奖,别人听?出一句话,我?能听?出三句话,还能辨识真伪,将所有的信息关联准确,这是我?的特长,也是我?要价高的原因。”   马雄飞准备了一肚子的预审问词,此刻却节节败退。   理智和?逻辑都在?叫嚣他此时的延宕,可他说不出口,程爱粼面颊上的伤还没有好,涂抹着白?色药膏,这药膏黏糊住了他的嘴,让他心尖雾蒙蒙的。   “程爱粼。”   “嗯?”   马雄飞不再说话,程爱粼也没询问。   两人沉默地?看完了电影。   当勇敢的母亲搂着女儿立在?军车中看向?男主?角时,程爱粼闭了双眼,觉得此时此刻太奢侈,马雄飞就坐在?她身侧看电影,他们以?前没进?过影院,都说在?影院,可以?干一些私|密且多情的事。   程爱粼的手指动了。   摸索到马雄飞的手臂,食指不轻不重,慢悠悠地?刮他手背,一下复一下。马雄飞甚至都不敢动,只有眼球骨碌碌地?瞟她,程爱粼垂着头,很细心,很有耐力,肌肤相触的地?方?被她刮得徐徐滚烫起来,似有小蚁在?攀爬。   “程爱粼。”马雄飞压声,也压着战栗与酥麻。   “马雄飞。”程爱粼轻轻捏住他指尖,揉着搓着,她能感受到他心内的波涛骇浪,程爱粼扭头看她,眼神单刀直入,坦坦荡荡,“马雄飞,你动情了。”   两人看完《迷雾》。   一前一后沉默地?走出放映厅。   路过走廊的小吧台,这被布置成了等候区。   有两台叮当乱响,花枝招展的立式游戏机,老旧的飞镖盘高悬在?墙上,西部大镖客的荒野音乐震荡着人心。   马雄飞敏感地?察觉到程爱粼的脚步放慢了,她频频回望飞镖盘,最后索性停下步子,“马伍长,你后续还有工作安排吗?”   马雄飞摇头,“想玩?”   程爱粼笑嘻嘻点头,“没玩过。”   马雄飞向?老板要来一盒五颜六色的飞镖,他投掷得很准,几?乎都中了牛眼(靶心)。   程爱粼连扔两次,平衡、力量和?速度都不太行,面对镖盘上歪歪斜斜的镖针,她羞涩起来,马雄飞手把手,耐心教她站姿和?手腕力道。   程爱粼演绎得毫无?破绽,像一个彻底的新手,因接近牛眼而激动得大喊大叫,她的灵动引导马雄飞脱|去了沉闷的外?壳,显露出勃勃生机。   两人点了啤酒和?热狗,蛋黄酱粘得她满嘴都是,马雄飞把纸巾递给她。   程爱粼的进?步很快,当绿色的镖针终于戳中牛眼时,她激动地?抱住了马雄飞,藻发披散下来,糊住了他的脖颈,赤热的鼻息流连在?他下颌,她一蹦一跳,柔若无?骨地?搓|磨着他身子。   马雄飞猝然闭眼,手揽上了程爱粼的后腰,真是个妖精啊。   程爱粼浑然不觉,她乐不可支,“我?从小眼距就不太行,瞄不准东西,不然我?一定?报考警校,向?马伍长学习,我?这有个小疤,”她指了指鬓边,“那时候在?孤儿院被欺负,不止一次被推到了烂泥塘里,当时我?就想,我?一定?要成为最有能力的人,而我?那时对最有能力的理解,就是当我?被伤害时,我?能用公权力的力量予以?精准打击,”程爱粼抬头看马雄飞,咯咯笑,“恶毒吧,我?就是想的恶毒,不敢实施的,胆子特小。”   程爱粼一侧头,看到了廊道上的花镜,也看到墙上影子。   影子的距离谨小慎微,程爱粼眨眨眼,身子略略前倾,这下,依偎在?一起了,她再躬身,两个成了一个,似一尊佛陀,程爱粼眸子一怔,恍惚间看到了Ksitigarbha(地?藏)。   她轻悄地?笑了,拉着马雄飞,决定?从夜半玩到朝晨。   约莫凌晨2点40分。   马雄飞的手机响了,接听?后勃然色变,震悚在?原地?,一时讷然,而后撒腿奔出录像厅大门,他鲜少有这么慌张的时刻,程爱粼心下一漏拍,追了出去。   原本敞亮的县署大门,现在?黑漆漆。   这是有人刻意闭了灯,里三层外?三层的人乌泱泱围拢着,却没丁点儿杂音,死寂沉沉一片。   有人高悬在?大门门栏上。   牛筋绳勒着他脖颈,将他脑袋无?限地?拔|伸起来,这个黑影是不完整的,身子短了小半截,比例很奇怪,月亮一露头,他的面目才清晰起来,是曾经巍峨的拜署长。   马雄飞看得觳觫不止,几?乎呆若木鸡,傻傻瞪着门栏。   程爱粼浑身僵麻,能听?见自己的鼓鼓心跳和?急促呼吸,怎么会这样,怎么会?对她来说,更大的冲击力来自于她终于体悟到历史洪流的不可抗拒性和?自己能量的微茫。   拜署长被人卸去了膝盖和?小腿,划掉了耳朵和?鼻子,脑袋成了个圆滚滚的球,所有的头发都被凌乱地?剃掉。他长舌伸出,紫红且肥厚。上眼皮和?眉毛缝在?了一起,下眼睑耷拉着,这便显得眼球异常凸出,像佛殿中的怒目金刚,瞪着众生,应该是受难时清醒且疼痛,他腰间灌满是尿骚味,清风一摆荡,蔓延得刺鼻。   从街角狂奔而来的布拉特披头散发,推攘着围观的人,所有人都在?退后,让出了一条小道。   她瞠目结舌地?仰脸看拜署长,真的如程爱粼所说,像块高悬的羊腿肉。   膝窝的血花还在?乱淌。   滴进?了布拉特的眼睛,嘴巴,糊住了她的鼻孔,她突然疯癫的嘶吼起来,共情让她不止膝盖疼,胃也搅烂一般,脏腑的剧痛沿着脊骨直蹿她后脑。   布拉特昨夜没吃东西。   只能呕出一口口胆汁,五官煞白?且狰狞,涕泗横流,她捂住两耳,疼得神志不清,胡乱张着手臂,一股恨意瞬间炸碎了清明。   她突然拔出腰间的“雅|丽|金”,狂乱的搜寻,她刚才看到了程爱粼。   程爱粼,程爱粼,她咬牙切齿,狠戾地?揪出她,将雅|丽|金狠狠摁在?她额头上,手臂的蛮力迫使枪口挤出了程爱粼额间的皱纹。   马雄飞脱口想拦,“师父!”   “都退开!程爱粼,你跟我?提Hale,Hale就来了,拜就死了,你不是说死的是我?吗!不应该是我?死吗!你是来扰乱军心的,你是乌玛人,你是乌玛的人!”   静谧的夜扩张了布拉特的声音。   围观的警员不敢动,他们或惊疑,或麻木,或哀痛,或迟钝……   布拉特声泪俱下,“我?竟然差点信了你的话,信了你的眼睛,信了马雄飞是你的——”   “——布拉特!”程爱粼突然一声爆喝,她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整个面容冷冽且阒然,“你的手机在?响,你该接听?电话了。”   手机的震动抖着布拉特的衣兜。   她一把掏出来,是个未知号码。   “他们抓了Jori,就会逼你现身,他们的目标不是拜署长,是你,因为Jori是从你身上掉下来的肉,她只有最大化的疼痛了,他们才会喜悦,”程爱粼一把抓住枪柄,“想想怎么做,想想该不该毙我?,毙了我?对你有什么好处,把它想清楚!”   马雄飞凝神盯着程爱粼,手也不自觉地?握上了枪柄,他在?某种?程度上相当同意布拉特的观点,她是个胆子泼天大的乌玛人,用模凌两可将他们玩于股掌。   “Jori现在?死不了,”程爱粼双目阴霾,雷霆万钧的气场罩着她,“他们想让你亲眼看着她化掉,这就说明我?们还有时间。”   “我?们?跟你有什么关系。”布拉特突然抽出枪,携着疯劲儿朝她脚边连开数枪。   “砰砰砰砰”的炸响骇得众人惊跳色变,只有程爱粼稳如磐石地?扎根在?原地?。   “他们开过枪,吓着了,”布拉特收枪,“你却纹丝不动,说明什么,说明你听?惯了这种?声音。”   程爱粼全身绷紧,她的确不怕,这不是多大的威胁,毕竟马雄飞曾经直接朝她胸膛开过枪,要论耍狠,还是她师父更胜一筹。   布拉特接听?手机,对面猖獗的声音浪荡地?笑着,是Hale。   他如数家珍地?描述着拜署长死前是如何在?地?上蠕动,像只蜗牛一般,留下一道粗厚的粘液;而Jori是如何撕心裂肺地?旁观她继父的双腿被锤子与斧头一点点敲碎与碾瘪,Hale说“咔嚓,咔嚓”有时声小,有时声大,碎了一块又一块,一片又一片,他还说拜署长为了不让Jori惊怕,是如何咬紧牙关没有发出一丝声响,这是条汉子,他由衷地?敬佩。   布拉特听?得柳眉倒竖,声音打抖却也镇定?,“我?要确认我?女儿的声音。”   “Mom,mom,”Jori几?乎哭断肝肠,“Mom! bapa……bapa,bapa passed away!”   “You are gonna be alright,”布拉特青筋一寸寸隆现,牙关紧咬,双目刚毅,“Don’t cry, Jori,ibu’s coming!” 第29章   *凶多吉少*   休默庵位于威榔大屯山的南北中轴线上。   第一重殿是山门殿, 供哼哈二?将;第二?重殿是天王殿,弥勒菩萨坐中央,东西两侧是四大天王, 后背韦驮菩萨。中间有一方庭院, 穿过?簇簇红花,就是第三重殿大雄宝殿, 供三世佛及十八罗汉。   这寺庙古旧, 残破不堪。   程爱粼刚跨进山门,一阵呼啸的穿堂风几乎撞得她趔趄歪倒。铁石骨碌碌滚来,她一睁眼, 竟是拦腰断成两截的“哈将”陈奇,头?戴宝冠, 面露忿怒,执着一破损的金刚杆冲她翻旋而来, 程爱粼猛地闪避,巨石擦着她的头?皮, 铲出庙门,一路呼啸着滚落山脊。   谢祥德告诉她, 休默庵里有一间地藏台,最是灵验。   程爱粼推门而入,再闭门落锁, 执起手机电筒, 盘腿坐下,地上布满了百余尊大小不一的天罡与地煞,或低眉或挑眼的看着她。   程爱粼与他们对视了半晌, 充满了疑惑,“救一个就得死一个, 布拉特活了,拜署长死,马雄飞活,程爱粼必须死。救不了,得换才行,是不是?”   脑子开窍,神仙欢喜,满地的天罡地煞都在眨眼睛。   程爱粼大悟,“我就说,世上哪来便宜的买卖,这才合理,有来又有往,有失又有得,神佛不悯弱者,诸爱皆有条件。”   墙外的牵牛花张着小嘴,黑影一过?,程爱粼恍惚见到有赤脚的僧人在花间念经?。   她再定神一瞧,僧人不见了,可声音还在,“世尊妙相具,我今重问彼,佛子何因缘,名为?观世音,具足妙相尊,偈答无尽意。汝听观音行,善应诸方所……   吟诵声越来越洪亮,幡影错乱飞扬,钟声直抵万壑。   程爱粼眼观鼻鼻观心?,一脸败相。   布拉特和马雄飞将她彻底隔绝在外,甚至安插了几双眼睛。   程爱粼的反侦查能力是马雄飞当年高强度下磨砺逼迫出来的,魔鬼训练硬生生地将她抛光成了一个飘荡的幽灵,到最后连马雄飞自己都无法顺利追踪她的位置。   如今,拿这几条尾巴来羞辱她。   程爱粼每发现一个警员,便挑衅地玩一场黄雀在后,而后嘻嘻哈哈的讪笑,最后实?在觉得无趣,窝进银禧花园的更?衣室,精心?等候马雄飞和布拉特的下一步。   Hale告知了布拉特见面的时间和地点。   只允许他们师徒俩光顾乌玛的地界,这是一个必死无解的局,乌玛决定但凡多见一个皇家警,就剁Jori一根指头?。   Hale的原话是这么说的,“你可以试着启动十个备用名额来增强你们的火力,由此扩大赢面,但你得向你女儿解释,为?什么别人可以奏钢琴拨吉他,而她的手只是两张饼,两个肉球,甚至,没法捋顺自己的头?发。”   凶多吉少。   甚至根本无法破局。   程爱粼身上带着跟踪仪。   这是谢祥德第一次见面时交给?她的,不仅可以定位,还可以开启求救信号,以备不时之需。   她在和布拉特县署大门下拉拉扯扯的对峙中,将它放进了对方的内兜里。   手机屏幕中的红点标识开始移动了,程爱粼从银禧后门离开,借了谢祥德的黑色小跑,跟了上去。   日薄西山,   小跑追着金光的余晖,驶过?LORONG TOK AKA(甘光内横巷),拐进PENAGA(本那?牙),兜入了SIN TATT GARDEN(信达园),越过?TAWAR(斗哇)……程爱粼一路都在穿梭小道,终于在KEBUN SIREH(栳叶园)的加油站跟上了马雄飞的车。   马雄飞叼着烟,摸出屁兜里的钱包走进加油站的收费处。   程爱粼停在拐角处,不时见缝插针地给?齐贝昂回信息,她与学长在前?天晚上相互表明了心?意,正?式确定了男女朋友关系,现在一张张图片挤进程爱粼的手机,全是衣着的搭配,齐贝昂突然对自己的审美丧失了自信,需要?她的点拨。   她正?眯眼评判呢,一个黑影兀的压制在车头?,笼住了她的身影。   程爱粼抬眼一瞧,是神色威戾的马雄飞,正?双目死死锁着她,程爱粼呼吸一滞,片刻后只能堆出一粲然的笑容。   马雄飞这次是真恼了!   雷厉风行地单手将她拎出驾驶座,大掌半掐着半提溜着她的后脖颈,拎鸡仔似的进了超市。程爱粼黄鳝一样乱扭,踢趿着双腿,被他毫不留情地箍紧,攘进了员工间。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马雄飞气得眼疼,将她一把?拷在水管上。   程爱粼瞠目,“你还来!”她想起了上辈子的首次外勤,“你对自己可真有自信啊马雄飞,你和布拉特要?是进去就死了呢,然后他们出来扫人,扫到了我,”程爱粼大力扯着手腕,手铐哐啷啷地响,根本无法动弹,“我他妈铐这还跑不了,我白送给?他们杀呗。”   马雄飞被她一噎,又把?手铐松开了,“你是看到拜署长样子的,平时玩就算了,别把?自己的命给?玩没喽!”他压着她身子低喝,“如果因为?你的出现,Jori出事了,程爱粼,你要?怎么补偿!”   程爱粼的脸一寸寸冷下来,“我可以帮你们,给?我把?枪,马雄飞,给?我把?枪,”她寸步不让地贴紧他,“我没有在跟你开玩笑,你们怎么进去,堂堂正?正?走进去?然后县署那?帮蠢货给?你们收尸?你的任务怎么办!布拉特当你师父只是个幌子,你无非是利用这层身份好办事,你身后的人让你犯险了吗!屠村的事你查明白了吗?你真要?把?自己交代在这吗!重情重义迟早有一天把?自己重死了知道吗!”   程爱粼怒发冲冠。   马雄飞因后段话的涉及内容而愣怔,程爱粼气急反笑,“老娘是乌玛的人?呸!老娘是你祖宗!是看你管你的眼睛,是他妈死了几回才重新见着你的怪物,你他妈现在给?我玩师徒情深!你要?是今晚死在乌玛了,甭说乌玛的人不放过?布拉特和Jori,我也不会放过?她们俩,我这辈子什么事都不干,就只给?你保命,每一个推动你,促使?你死亡的人,我都不会放过?!做鬼都不会放过?!”   程爱粼喊完后,自己都骇住了自己,她把?内心?最真实?,最不能见光的声音给?剖了出来。   马雄飞脸色惊疑了几番,重新掏出手铐将她拷上水管。   他有很多疑问,亦有很有心?声,都是在见到程爱粼之后一点点叠加出来的,“程爱粼。”   可他的嘴就是木讷,嚅嗫了几次,不知线头?该从何拉起,他拨开她蓬乱的头?发,又想起梦境中的夜半牢房,她吊死在高窗上的落寞与沧桑,“你怎么就进了我的脑子,为?什么在我脑里……是我把?你送进牢狱的吗……”   “你说什么!”程爱粼身子一晃,双眸难以置信,“我在牢狱,你看见过?什么?”   马雄飞没回答,火速挪出了员工间。   “马雄飞你给?我回来!”程爱粼舌桥不下,这是什么意思?,她以牢狱形象出现在过?马雄飞的脑海里,程爱粼心?思?玲珑,刹那?琢磨出各式的可能,怎么会?   马雄飞一把?揪来工作人员,看着他落锁,警告如果将人放出,即会面临无休止的控告灾祸。   他回车上干的第一件事,就是让布拉特里里外外的检查衣着。   果不其然,在内兜发现了跟踪器。   马雄飞拿过?来掷在地上,脚跟一跺,仪器碎烂成了渣子。   Hale约的地方很诡异。   是威榔的烟筒野坟,多埋着无名死尸。   他们抵达时,黄月高挂,白雾幽幽。   已?是晚上8点24分。   大石叠小石,长草及人腰。   又碎又尖的破锣声隐隐浮荡,忽高忽低,伴着苍哑的哭号,“上坟不摆刀头?肉——哄鬼呦——!”   马雄飞和布拉特冲着凄长的哭声奔去,刚踢开破洞的栅栏,怆然的声音又围了过?来,“纸马纸人对天烧——骗鬼哩——!”   虫鸣呢呢,啜号呜呜!   坟堆挨挨挤挤,扎着石碑或木板,被日晒雨淋磨损得破破烂烂,结了霜花,像是附着层单薄的银白锦缎……   惨白的侏儒,咬着手垂着眼,手里握着团蚯蚓,蹲土坟上对两人嘿嘿笑。   他声音苍旧卡着浓痰,“喝喝”了几声吸到嘴里,盘了盘又咽回去,高唱,“拾根棒棒当香烧——坑鬼哎——!”   不远处扎着个停尸草棚,中间一具黑木棺材。   左右两个火盆烈焰熊熊,两个低眉顺眼的女人跪地垂头?往里过?元宝,“要?走不要?忙,给?爷化钱香,金桥土地来接引,过?了金桥往西方……”   老头?翘着二?郎腿,坐在正?中央,用手帕掩唇,端得斯斯文文。   他身侧Hale背手站立。   马雄飞双耳一动,听见了长草中窸窸窣窣皆是乌玛的精兵干将。   布拉特也正?走马观花地观察,听见身后唰唰响动,一回头?心?跳兀的漏拍,顿时寒毛卓立!那?侏儒正?要?骑上她后背,咧着大嘴要?吃她,布拉特猛地蓄力,腾空一跃仰摔在地,压得侏儒发出一声奶叫,布拉特斜身一个勾颈平扫肘将他挫晕。   随着她这一行动,一颗子弹瞬间贯穿了她的左肩,身子一阵巨颤,疼得高叫。   马雄飞刚要?掏枪,Hale一甩手中的格|洛|克1|7式手|枪,银色子|弹从停尸棚极速射出,擦着他手腕飞驰而过?。   马雄飞的枪没落地,死死攥在手中,可手臂却觳觫不止,一簇簇血蜿蜿蜒蜒流了下来。他和布拉特谁都不敢轻举妄动,有 Jori在,他们压根儿没有反抗的余地,几乎是任人宰割。   老头?冲他们招了招手,指了指棺材,声音异常悲怆,“他出生的时候把?ibu连累死了,是个不详的孩子,是个黑羊,注定要?在我这吸取更?多的精力与心?思?,我把?他送进了佛堂,让慈悲的光芒渡化他索命的罪恶,成功了!他善良了,正?义了,身子虽然不高壮,却有无边的雄心?和壮志,我自豪啊,真心?实?意地自豪,这是我干过?最神圣的一件事,我让一个生命从此干净了。”   老头?五指一掐,做了个诀,Hale一摆手,Jori的哭声乍现。   布拉特捂着胳膊的血洞,惊惧地顾及周遭,和马雄飞寻着声源,在东南方向!两人刚要?扑过?去,西北方又响起了她的哭号,“ibu!ibu!ibu救我!”   而后,四面八方,密密匝匝的哭嗥形成了密集的铁网,全是Jori的声音,像个钟罩打得布拉特魂飞魄散,摇摇欲坠。   “我儿子没错,是你们让父子反了目,”老头?搓着脸皮,他两颊至今坑坑洼洼,无法修补。   他撩开棺材里的金帛,破破碎碎的人体组织显露出来,因高腐而浊气熏天,那?里还有7颗牙,是老头?撅着屁股趴伏在爆|炸现场,一颗一颗捡回来的,他高声长嘘,“为?什么要?让一个懦弱的人站起来反抗他的父亲,他的家族和他以后所要?继承的命运,为?什么要?引|诱他做这种违背伦常的大恶。该死!该死,都该死!”   Jori哭声震天,来回拉扯着布拉特虚弱的神经?。   只有马雄飞是镇定的,“你要?什么?”他看着老头?,“怎么做,才能让她活。”   一声枪响。   子弹再一次贯穿了布拉特的身体,她右肩猛地一震,跪倒在地,整个人蔫唧唧,“Jori……jori! Ibu is coming! Don’t cry, don’t cry……Ibu is coming! ”   马雄飞揽住她,布拉特眼睛虚眯着,上半身疼得麻木了,一瑟缩一瑟缩地打抖,她昏昏沉沉地甩脑袋,两臂汩汩冒血,马雄飞脱下T恤,撕成两半,左右开弓,扎紧她双肩。   他浑身赤条条,一身热汗,风一蜇,竟觉得寒心?寒肺。   马雄飞举起双手慢慢朝停尸棚走去,双目炯炯盯着老头?,“你想要?什么,我给?。” 第30章   *Wrong answer*   加油站内的?员工间不?大, 堆满了杂货与食盒,有员工中午喝了冬阴功,熏得满屋子酸腐。   程爱粼右手腕被?拷在水管上, 她“吭呲吭呲”老牛般往前拱, 拉扯的?身?形酷似一个“大”字,左手豁力?想?扒桌上的?笔记板, 那板上散着四五个曲别针。   她脑子千思万虑, 被?酸汤一激发,千仓万箱的?豆腐块新?闻报道密匝匝地罗列在一起。   程爱粼飞速抓取着关键词,剥丝抽茧地做着类比与关联, 她卸去网格,专注线与点。   2003年冬。   一个园艺工人被?烧死在自家车内, 脖上扎着把硕大的?修枝剪。他太太死在200多公里外,正在行进的?火车卫生间里, 用丝袜缢吊在隔门上,他们的?女儿因目睹了黑色交易, 没了眼睛和舌头,被?水泥浇筑在地基中。2日?后, 三人奇迹般的?团圆在一起,被?摆放在一所中学里还未建成?的?体育馆内。   2007年春。   地方法?院的?女法?官被?斧头一寸寸拦腰劈断,肠子和心窝挖得干干净净。乌玛把女人3个月大的?孩子重新?填回子宫, 在高墙上用黏稠的?黑血写?下“virgin”。女人死于伐木场, 婴儿死于教堂墓园,最后抛尸地为废弃监狱的?高墙内。   乌玛集团最喜欢各个击破。   最后在具有极端象征意义的?地方呈现二次死亡创作,这是他们一直以来杀人的?惯性模式。   若她没有推错, Jori绝对不?会出?现在今晚他们约定的?地方。   程爱粼摸到了别针,牙齿和指尖用力?将它拗成?了直线, 开铐是她的?拿手绝活。   她再一探一勾一提,锁着的?员工间晃悠悠地开了门。   男员工就?在门外,喝着橙汁傻愣愣地看看她,又看看她手里的?长铁丝,“诶你别走……”   程爱粼一拳闷他脸上,看着男人窝下身?子吐着橙汁哀嚎,撇嘴一乐,“叫什么,为你好,打了,才好交差。”   葛兰接到程爱粼电话时刚到报社,正在上厕所。   一听有大料可爆,激动得哇哇大叫,对不?准尿坑,液体“哗啦啦”滋在白?瓷上,弹了一皮鞋和一裤脚。   乌玛,乌玛。   乌玛集团他可太熟了!   葛兰跃跃欲试,癫痫地摆晃着身?子,两眼探照灯似的?放光,脖子夹着手机,忙拉裤|裆的?拉链,“熟熟熟!我盯Prophet(先?知)好多年了,他儿子炸死的?报道,最出?火花的?那篇,那篇就?是我……我写?的?!你摸他的?料?”葛兰嘎嘎笑,“你比我还不?怕死!”   “行为方式?Prophet的?行为方式?”葛兰嘻嘻呵呵,充满了猥琐且窥探私密的?快乐,“我知道!当然知道,小儿麻痹症嘛,两腿左短右长,左边的?松糕鞋两寸高,都是爱莲玉皮鞋公司专门定制的?;没什么情史,不?贴人,身?边没莺莺燕燕;23点入睡,4点起来打坐冥想?誊抄经文,饮食清淡,酷爱老火靓汤,喜粤菜,素多荤少,像个修行僧。周一周三,周五周六周七去扁担屋看报纸,喝东革阿里;周二去鸭加老人院做义工当厨子,或是做木工;周三去龙塔寺斋拜;永远一件灰白?褂衫,挖不?出?什么有价值的?新?闻,比他儿子无趣多了,他的?手段全掩在他的?平平无奇里,我挖了那么多年啊,脑袋都差点崩掉,我也没抠出?什么秘密。”   素多荤少,口味清淡,却频频光顾扁担饭。   程爱粼当即听出?了端倪。   扁担饭在威榔县城比比皆是。   程爱粼走出?加油站,探头一瞧,这街上就?有好几家。油腻腻的?招牌上张贴着色彩浓郁的?咖喱酱。这是一种印度回教徒的?餐食,米饭搭配着各种浇头,可选鱼啊鸡啊羊啊虾啊,盖在饭上,算半个自助。   “那家扁担屋叫什么”   葛兰绞尽脑汁地回溯,“珍……珍,珍,“他咂嘴,名字就?在嘴边,可嘴边就?是吐不?出?那字,他进来的?记忆里越来越干瘪,“珍,珍珍珍什么鬼啊珍,”   他疾步回工位,沉着腰十指翻飞地搜寻,“哈!珍菲,珍菲扁担饭!”   程爱粼上车,“老板女的?男的??”   葛兰调出?了营业信息,“Seraphine(瑟拉芬),女的?,”葛兰将全名输入搜索框,弹跳出?诸多采访信息,“芬姐,扁担屋的?美西施,瑟拉芬的?美食执念,这篇有写?,53岁……”   程爱粼看着手机上瑟拉芬的?照片。   上辈子在听完副局长说?布拉特惨烈的?死亡方式后,专门搜寻了乌玛集团,先?知在2017因病亡故,他的?葬礼风光无限,有个女人走在最前方,一手端举相框,一手抬扶灵柩。   两张脸一摸一样。   程爱粼一脚油门地驶离加油站,“他不?是去那看报喝茶,他是去约会。”   葛兰眯起眼睛,瞳仁水嗒嗒,兴奋地手舞足蹈,“这馆子两层,一层吃饭,二层住人,这女人住二楼。”   程爱粼和葛兰前后脚到达圣王庙102号。   一层的?店面?没有营业,玻璃散射着霞光,赤朱丹彤,五彩斑斓,门上贴着歇业两日?的?告示。   程爱粼兜进后厨的?门洞,里里外外扫描了一番。   葛兰在后面?晃着手电,大裤衩摇摆得多姿多彩,“现在跑还来得及,乌玛的?手腕人尽皆知,都不?是人,是鬼,吃人的?,我再不?济也是你老师,你是学生,老师保护学生天经地义。”   “这话应该我跟你说?,”程爱粼回头,正儿八经看着他,阴瘆瘆一笑,“现在跑还来得及,如果接下来你写?了什么不?该写?的?,我也吃人,威榔有很多荒山,没人走的?,往那里一埋,200年都挖不?出?来。”   一楼外有个钢架楼梯。   程爱粼率先?上楼,葛兰亦步亦趋。敲了几声,门开了,链条锁着,只留了一条缝。   程爱粼轻柔和煦地唤,“瑟拉芬?”   缝隙间,女人头发半白?,纹着眼线和眉毛,面?容雅致,神色戒备,“我是,你有什么事?”   话音刚落的?弹指间,程爱粼突然躬身?蓄满惊人的?力?道,携着短促的?韧劲猛地撞门。   门板霍然弹开,拔山的?劲力?直接将女人的?鼻梁撞断。   她哀嚎地拍在地上,两个鼻孔喷涌着血柱。   瑟拉芬吓坏了,后背蹭地,扭着蠕着往客厅里移,只想?远离程爱粼。   程爱粼食指轻飘飘戳开门,似个长手长脚的?庞然大物。   最后一抹夕阳隐没了,她身?子黑黢黢,暗沉沉,全然笼住了瑟拉芬,一步一步柔缓地逼近她。   瑟拉芬疼得像有人拿长筷搅她脑髓,眼睛片刻清晰,片刻朦胧,还在执拗地向后退。   门后有挂钩,吊着几根细长的?腰带,程爱粼扯下一根,弯腰勒上她脖子上一路拖拽进客厅。   瑟拉芬吸不?上气,张牙舞爪地哭喊与求助。   葛兰愣被?骇得呆若木鸡,惊惧地瞪着程爱粼,全然不?敢动弹,他此刻才明白?程爱粼对他的?警告。   瑟拉芬摔跌在客厅地毯上,疯子一样地蹬腿,踹翻了茶几和书篓,全身?疼得散架,却依旧老鱼打|挺。   二层的?隔音很好,窗户是防弹的?,乌玛为了建造一个平静安宁的?私密小窝,做了大量的?改造,瑟拉芬的?呼号此时此刻被?彻底密闭起来,   “我没时间跟你耗,我也知道你跟他的?关系,”程爱粼举起手机,上面?是Jori的?照片,“你知道她,你们店不?卖椰浆饭,但后厨的?台子上有两份,一份吃完了,一份吃了一半,这个女孩不?吃小凤尾鱼,每次都会剩下,我知道是她,听好我的?问题,这个女孩现在在哪儿?”   “我不?知道……”   “Wrong answer!”   程爱粼狠戾甩了她一巴掌,摁键将照片划到下一张,是拜署长的?尸体。   瑟拉芬猝然扭头闭眼,身?子死命向后仰,眼泪淌了又淌,“我真的?不?知道……”   瑟拉芬又挨了程爱粼一耳光,额头撞地,嘴巴嚅嗫着,半晌,吐出?颗烂牙。   程爱粼重新?捏起她脖颈,“Wrong answer!”   她长臂一横,从电视柜拿来一张合家欢照片,和拜署长的?凄厉模样举在一起,“不?回答,我就?切开你膝盖,拔开你小腿,把你眼皮和眉毛缝在一起,把你的?右小腿寄给这个女人,看上去像你姐姐,再把左小腿寄给这个男人,你儿子,我会一个一个找到照片上的?人,拿浓硫酸给他们洗澡。他能做到的?,我也能做到,他杀人父母,我就?杀光他的?亲朋与小辈,人有无限潜力?,总能不?停超越,对吧?”   瑟拉芬捂着耳朵不?敢听,觉得脖子一松快,忙喘着息往门口爬。   她血糊糊地手掌抓住葛兰脚踝,“你救……救救我……救救我啊……啊……”双腿被?程爱粼抓一抬,她又被?粗暴地拖了回来,鼻血泄了一地,瑟拉芬终于忍无可忍,呼天抢地,“我怀孕了……我怀孕了……”   葛兰眼珠都快瞪掉了。   程爱粼把她翻了个面?,嘻嘻疯笑着,一屁股坐在她大|腿上,匍匐抠着她两腮,“那就?更得说?明白?了,老来有了胎,不?容易啊,超高龄产妇,不?想?死手术台上就?得多积德,最后一次讯问,人在哪儿,”程爱粼像个厉鬼,怒目而瞠,目光幽幽移到她的?小腹,“说?清楚,不?然我不?介意现在把手伸进去搅一搅,查查你说?的?是真还是假……”   瑟拉芬吓疯了,打着哭嗝,瞧不?清表情,脸上鼻涕叠眼泪,眼泪粘黏血,“我说?我说?说?,可能……可能在那儿,我有听到他们说?,但不?确定的?,那个地方本来是闲置的?,现在好像有人了,可能是那孩子,”她一手抚肚子,一手捂脖子,撕心裂肺,“我带你去带你去……你不?要动我!” 第31章   *你也是个女人, 你会遭报应的*   程爱粼在瑟拉芬的带路下?,驱车到了道宁路的别墅区,葛兰哆哆嗦嗦地驾车跟随在后。   这片乡野地段, 入住率极低, 芭蕉叶郁郁葱葱,小区乌漆墨黑, 越往里开, 越是清凄。   葛兰留在小区外的街角做接应,调试着小型相机。   他脑子懵懵然,即便到现在也无法消化程爱粼的暴烈手段, 简直就是个惯犯,全然没有?胆怯与心虚, 是那种四平八稳,由?内而?外扩张出来的鸱视狼顾和心狠手辣。这不是街头马仔的小打小闹, 是真的敢于动?刀动?枪,他几乎肯定, 如果?瑟拉芬没有?服软,她会真的在扁担屋卸了她。   葛兰纠结片刻, 把小型相机收起来,不再敢随意造次,他最擅长吃软怕硬。   在手机上输入程爱粼的名?字, 跳出的信息没任何水花价值, 葛兰挺直身子,透过密匝的灌木向小区里张望,那里有?团微弱的亮光, 是程爱粼的车灯,正缓缓滑|入最里端的别墅群。   瑟拉芬鼻孔塞着两团棉花止血, 鼻梁骨错位的疼痛蔓延到后脑,嗡嗡鸣鸣。   她强打精神,戴上口罩,然而?一碰伤口,瑟拉芬痛得张嘴大喘,小心翼翼窥着程爱粼,“我就说你是我新请的看护,这几天左半边身子的血液循环不好,麻得厉害。”   两人下?了车。   程爱粼贴紧着瑟拉芬,甩出藏在丝绸褂衫袖里的军|刀,抵在她膀胱和直肠间,那里是盆腔,“知?道该怎么说话吧,刀从这里扎进去?,再穿出来,它就永远只能是个胚胎了。”   低低婉婉的嗓音似催命的鬼调。   瑟拉芬提着两份椰浆饭,挤出声音上台阶,“你也是个女人,你会遭报应的。”   程爱粼自嘲一笑,酸酸涩涩,“我活不到那时候。”   摁了门铃。   开门的是个五大三粗的疤头男人,顶着个发髻,眼?睛向上挑,是双会传情地桃花眼?,见着瑟拉芬,当即毕恭毕敬,“夫人。”   “我买了点?吃的给那孩子,我见见她。”   “见不了,我得收到口信才能放人进。”   “他杀人杀惯了,命硬,可我得积德啊,不想?今年就死在医院里,”瑟拉芬把左掌递给他,“你划我一刀试试,看我有?没有?反应,会不会哭,会不会疼,我也好奇,这半边身子麻得我有?时候都感觉不到它们的存在。”   疤头男人眼?一垂,继而?一翻锁住了程爱粼,“这是哪位?”   “护工,”瑟拉芬唏嘘苦笑,“我大前天摔了两跤,前天摔了一跤,我就想?啊你们究竟干了什?么,让报应都打在了我的身上。”   疤头男人受不住这倒苦水似的忧愁,连忙放行。   别墅像个中规中矩的样?板间,不聚气儿,显得生?冷,楼上三层,楼下?有?半层车库。疤头男人掏钥匙开锁,“啪嗒”一开扣,铁门一张,一股浓郁的酸骚味呛鼻熏天。   臭肉来蝇。   Jori蹲在地上,背脊弯弯,手里挖着团发酸的豆沙,苍蝇起起落落的纵横其间,Jori吞了一口,被馊哑了嗓子,恶心得整个胃囊都在乱颤,她哇得吐出来,吐完后肚子空空,又疼得乱颤,只能抓起来再吃。   20多平方米的毛坯,只在西角落放了个席梦思垫,有?烟蒂烫燃的黑洞。   东角落有?个没清理的痰盂,里面的尿液已装满,汩汩溢出,流泻出一大滩黄渍,几张报纸掩着粪便,她没有?卷纸擦拭,周边散落着一团团黑褐地报纸。   瑟拉芬不敢相信这是自己曾照料的孩子,她捂着断鼻一步步后退,撞到了门上。   程爱粼眼?观鼻鼻观心,瞟瞟Jori,又看看瑟拉芬,突然恶劣地抬嘴一笑,“你也是个女人,你会遭报应的。”   Jori彻底呆傻了,眼?睛直愣愣,像个机械且夸张的提线木偶,失了神,没了魂。   她亲眼?目睹了拜署长受难及死亡的全部过程,自那以后,她看东西是血红的,意识也腥乎乎,她对程爱粼的靠近没有?任何反应,无知?无觉,突然顶起肚子起身,跑到角落,大咧咧脱下?脏腻腻的短|裤就开始小|便,没有?遮挡,没有?防备,丧失了最基本的羞|耻感。   程爱粼回头看瑟拉芬,“我要带她走。”   瑟拉芬看着Jori脏污的细腿,眸子里全是碎泪,“走,现在就走!”   谢祥德在8点?42分接到了程爱粼的电话。   她气息不太稳定,不时有?男人的怒喝伴随左右,谢祥德听不清,“你大点?声,那是谁啊能不叫了吗!”   一阵枪响。   谢祥德身子猛一激灵,男人的吼叫戛然而?止。   程爱粼低沉地声音传了过来,“现在能听清了吗?”   谢祥德一时结巴,“那……那这,这……这是枪声吗?刚才那声是枪声吗!程爱粼你在哪儿呢?!这个点?儿你应该在我面前,在花园,在上班!”   真不知?是不是被下?了降|头,谢祥德唉声叹气地驱车来到浮罗山路。   十字路口寂静荒芜,只有?盏高悬的昏灯孤零零,谢祥德四顾打量,小风凛凛,他坐久了竟觉得冷。真是越想?越气,要不是程爱粼是银禧抱金银的小财神,他才不会从令如流,低下?至尊的脑袋。   黑色小跑在山林间呼啸而?来,急刹在谢祥德的车旁。   葛兰还跟着程爱粼,但显然受了惊吓,脸色白?惨惨。   程爱粼把煤球一样?的Jori递给谢祥德,“正规医院会留记录,我怕对她以后的生?活有?影响,你联系地下?诊所,要女医生?检查,她叫Jori,J—O—R—I,看到了处决和用刑,受了惊吓,应该是心理毛病,十分钟要上一次厕所,如果?不想?让她尿在车上,只要她一挺肚子,你就停车。除了检查泌尿系统,”程爱粼目光一兜,定在她的小腹和下?肢,“那里也查一下?,所有?记录做好私|密性。”   谢祥德手足无措地抱着Jori,被熏得差点?哕出刚食用的红酒牛肉,“你不跟我一块去?吗?”   程爱粼盯着乖巧无神的Jori,“我得去?救她母亲,两个小时后再报警,地址我一会发你手机上,如果?顺利,说不定我还能回花园赶个夜场。”   程爱粼轻轻笑,“谢祥德,我叫你来,是我信你,谢氏望族能走到今天,骨子行得端正。”   “少给我灌汤!”谢祥德将Jori轻放在副驾上,压声,“我知?道你水深,第一次来银禧的时候我就知?道,你只是用我的场,去?套你想?知?道的情报。”他瞟了眼?葛兰和瑟拉芬,“适可而?止,见好就收,自己的命才最重要,办完事?把车给我还回来,磕了碰了扣你三月工资!”   谢祥德驾车扬长而?去?。   葛兰搓手搓脚地上前,挤出笑容窥着程爱粼,“我……我可以跟你一起去?,我能帮你,我也练过,我跑突发的时候也惊险。”   程爱粼皮笑肉不笑,“葛兰老师要回去?备课,对不对?”   “我……我真可以去?,多个人能搭把手。”   阴沉的嗓音陡然提声,“葛兰老师要回去?备课,对不对?”   葛兰点?头哈腰,“对对对……备课,我得回去?备课,得为人师表,不能瞎讲,我这就……走,我走……”他连滚带爬地上了车,油门一踩,逃之夭夭。   程爱粼在加油站员工间对着马雄飞瞎嚷时,身形贴得近,她知?道他回去?就会把跟踪器找出来,所以又在他兜里粘了一个。   威榔的烟筒野坟。   程爱粼叼着烟往目的地行进。   “对不起。”瑟拉芬讨了支烟,她鼻间结起了密麻的血痂,只能用嘴巴呼吸,吸多少就吐多少烟,其间呛着自己,一咳,整个脑袋都疼得乱震。   “你去?跟她母亲说,跟她死去?的继父说,”程爱粼指了指图标,“那个红点?,你男人正处决她母亲呢,她马上就要成孤儿了,我倒知?道一家孤儿院,挺好的。”   “他不是我男人。”   “我知?道你们什?么关系。”   “你不知?道,他藏得太好了,拿我当个幌子,我是他妹妹,亲妹妹。”   “亲妹妹?”   “亲妹妹,我母亲的肚子孕育了我和他,然后我的肚子孕育他的孩子,我这一生?都是个笑话,现在,成了最最荒唐的一个。我爱干净的,真的,我有?洁癖,你看现在,我比那个孩子脏多了,她就是身上有?屎有?尿,”瑟拉芬声如蚊蝇,“不像我,由?里到外都是烂的。”   “女孩男孩?”   “不知?道呢,做了绒毛活检,下?周才出结果?,你是她母亲的什?么人,要这么搏命的救,你看上去?很小。”   “小?不小了,29岁,长了张娃娃脸而?已。”   “一点?都不像,我小时候很显老的,他很讨厌我。”   街边的林木一排排极速退去?。   月夜明朗,小跑奔驰,风|流咻咻地扬起程爱粼绿藻般的长发。   “你活得比他长久,他出殡时的风光大葬,你是前面抬棺扶灵的人。你没哭,但是心神碎了,女人看女人不会错,那种摧骨的痛不是靠眼?泪来体现的,你脏不脏是你的说辞,你在淡化你的身份,淡化你的立场,不想?让我追究,瑟拉芬,你就是很爱他,没必要不承认。”   瑟拉芬有?些惊疑,有?些惑然,“我是喜欢他的……喜欢他……很小很小就喜欢。你有?阴阳眼?啊?那你能不能看看我肚子,它能不能活啊?”   程爱粼一弹烟头,“急什?么,我要救的人如果?死在了这红点?里,你和她/他今晚就得祭天。” 第32章   *你好好想想, 我是你的谁*   烟筒野坟毛森骨立,野狐悲鸣。   不时?传着缕缕讪笑和绵长?细碎地哭怆之音。   程爱粼行走其间如过无?人?之境,眉眼轻佻, 身形空灵, 像是发号施令的鬼头子?。   野坟的最外围,有块被葱郁灌木掩饰的高地, 灌丛中两双眼睛幽幽窥着内里的响动, 瑟拉芬的那双悲凄惊恐,程爱粼的寡淡玩忽。   布拉特上半身衣服被血浸透了,翻着眼白已经昏厥。   她?被拖被拽, 粗暴地攘进了泥坑,铲子?一撬, 沙砾簌簌,一抔土一抔土打着她?麻木无?知的脸。   “这就是那孩子?的母亲, ”瑟拉芬低头看自己的肚子?,淌下两滴泪, “她?死了……她?要死了……”   程爱粼将目光投向?停尸棚,目不斜视地盯着那锋锐的刀尖一次次没进马雄飞的胸骨, 肋软骨,腰椎,肩峰, 腕骨, 膑骨,髂嵴……   Hale玩上了瘾,几乎将马雄飞捅|成了筛网。   银亮的弯刀带着弧度, 能把肉钩出来,拔刀时?带出一团团粉嫩的肉球。   想来是极疼的。   每一次戳|进拔|出, 马雄飞都?癫痫似的一阵颤栗,小风从?灼热他伤口?灌进他的肉里骨里,将他胀成了一头待宰的猪啊牛啊。马雄飞指尖抠地,指甲已烂糟糟,脖颈和面部的青筋狰狞成一条条绿河,眼泪爬到了耳侧,他已经没了乱拧的力量,也没了颜面和底气,唯一能控制的,就是抵死咬住那幽微不可控的呻|吟。   肉质寸寸的撕裂与崩断让程爱粼猝然闭眼。   仿佛又回到青山钢铁厂那辆翻滚的破吉普里,朔风透过马雄飞心?窝子?的圆洞,携着腥风血雨洒了她?一脸,程爱粼的眼泪流下来,她?无?声无?息地呆立着。   瑟拉芬不敢再看,揉捏着腕上的佛珠。   佛珠也平不了她?内心?的惶恐,细绳一断,珠子?崩盘劈劈啪|啪散了一地,她?抖着嗓子?,“他要死了,他要死了……你看啊他快死了……”   马雄飞很快没了响动,像个破布娃娃,对创剧痛深丧失了任何反应。   他各个创口?血流得很快,从?脚踝到背脊,爬起了他无?法抑制的寒凉。汩汩浓血淹入泥土,蚯蚓张扬着身子?穿梭,血浸着他的军靴和T恤,Hale踩着他的脸,马雄飞避无?可避,面庞也埋在?血里,轻轻一呼吸,血中就冒泡。   程爱粼狞笑地掏烟。   可她?手抖得厉害,烟盒掉地,她?突然脚尖豁力一碾,一把捏住瑟拉芬的后脖颈。   窸窸窣窣的响声蔓延在?高地附近,突然,一男人?从?土坡上倒吊地一头栽下。   惊得停尸棚下的人?霍然戒备,一簇小兵疾步探去,男人?的脖颈拧了130度,胸膛贴地,大嘴朝天,像是某种古怪的祭祀礼仪。   “Rock is dead,repeat,Rock is dead!Someone is here!”   耳麦传音,声声入耳。   一个庞然大物突然破开层层绿灌。   程爱粼以瑟拉芬为盾,压低身子?缩在?她?身后,两人?滑下土坡,Rock的“马卡洛夫”手|枪如今正攥在?程爱粼手中,枪管从?瑟拉芬的耳畔伸出。   所有人?的长?枪短炮,黝黑的一排排洞口?都?瞄准了大物。   刚要扣动扳|机,瑟拉芬抱着肚子?歇斯底里地哭嗥起来,乱颤得如风中残叶。   Prophet一听音色,骇然大叫,“Knock it off!Stop it!Stop——!(住手)”   玉轮从?浓云后显露,将瑟拉芬和程爱粼都?笼进清光中。   没有人?再敢轻举妄动,Prophet狰狞地看着瑟拉芬满面的黑血。   瑟拉芬没求救,她?闭上眼睛不予对视。   这个手起刀落的屠夫夜夜啃食着她?,说着荒唐的甜言蜜语,她?到今天才真正意识到,那蜜语中的一个字就是一条尸,他的存活是个天大的错误。   马雄飞全身脱力,虚着眼,听不清Prophet究竟吩咐了什么。   坟场万籁俱寂,不再有枪|火的攻袭,可乌玛的人?没有停歇,海浪般层层叠叠涌向?了一个身影,他努力甩眼,半晌后,双目才渐渐开明,认清了那个人?。   程爱粼鞭扫、抡踢、冲蹬、砸肘、钳臂、箍颈、膝顶。   她?身姿弹软且迅猛,将泰拳格斗的刁钻霸道展现得淋漓尽致,时?间一久,便再一次成了单方面的冲杀。   马雄飞双唇激动得嚅嗫。   骇然地看着淡淡蟾月下,程爱粼翩若惊鸿,婉若游龙,一头蓬乱的绿藻像团涌动的黑云,裹着她?寡淡的小脸。   Prophet不敢用枪。   可她?敢,来一个毙一个,她?一手扯紧瑟拉芬,以她?肩膀做架,一手向?前快速送枪,猛然制动向?反方向?拉回枪|身,借相反之力和惯性使套|筒和枪身迅速移动,完成上膛,精准狙击,火|药的硝烟中,似地狱的女修罗,逼债催命,甚至向?死者?的额顶挨个补枪。   马雄飞脖颈没了力气,脑袋摔在?地上。   她?果然是州署的人?,他们坐不住了,嫌他办事延宕,没成效,派了个更?狠辣的角色来顶替他,可程爱粼又不像,她?太坦然,太漫不经心?,更?像是身负特殊任务的步兵旅精英。   程爱粼捡起司|登M|K.II冲|锋|枪。   依葫芦画瓢,效仿当年第一次跟马雄飞出任务时?的骠悍,又来了一次无?差别?扫射。   瑟拉芬被震得两耳失聪,想抱头蹲下,却被她?死死焊在?胸前当护身符,瑟拉芬涕泗横流,哇哇大叫。   所有人?都?在?找遮挡物,程爱粼还算收敛,全往不作数的小兵小将身上打。   Hale将Prophet扑倒,马雄飞也蜷起身子?,他突然否决了自己的想法,若说此时?此刻的烟筒野坟,谁最像癫狂的亡命之徒,非程爱粼莫属,连乌玛都?得臣服于一脸稚嫩青春的她?。   架着棺材的木板碎裂,轰然一声翻倒。   密密匝匝的人?体组织落雨一般覆在?Prophet身上,他被骇了胆囊,也被惊艳了眸子?。   这孩子?,真是个刁恶的好苗。   比他那慈悲的儿子?,更?符合家族的气质与手段。   野坟恢复了寂然,无?声无?息。   布拉特被震醒了。   慢吞吞地用残废的胳膊往外爬,她?满脸脏污,大半身子?都?掩在?土里。   “Prophet——!Let’s get down to brass tacks.(我们聊聊正事吧)She is fucking your girlfriend, and he is fucking my boyfriend, So! ”程爱粼疯疯癫癫地拿枪口?挠了挠自己的头皮,嘿嘿一笑,“exchange, you are happy,I’m happy, we are happy!Happy,happy all.”   Prophet眼一撇,Hale迅速将马雄飞向?她?的方向?踹了几脚。   随即护着Prophet慢慢退向?一侧单薄铁皮的仓库内。   程爱粼揪着瑟拉芬往停尸棚的方向?去,直至走到马雄飞身侧。   “跪下,我说跪下。”程爱粼大力一摁,瑟拉芬双膝哆嗦一软,磕在?了地上。   “马雄飞,”程爱粼捂着他涌血的脖颈,“县署的人?已经在?路上,你撑住,接下去我说的每个字你都?给我听好,认真听,不要再跟乌玛做纠缠,县署里有鬼,在?引你走错路,他们跟屠村没有必然联系。”   马雄飞拽着她?衣角,“你回去……你疯了……你回去……”   “去查吉打菜园里面的农作物交易,行车记录和海外资产……或者?,不要再查了,借着这次重伤退出行动,或者?,”程爱粼俯下身,在?他耳边嘀咕了一个人?名。   马雄飞一震,惊悸地看着她?。   程爱粼用指腹擦蹭他眉间的血迹,“别?死,撑着。”   马雄飞看她?想往仓库走,忙拉她?,可腕骨的伤极深,拿不住她?,只能硬生生抬腹,用长?臂兜住她?脚踝,“你回去……不要进……这是我的事……我来处理,你回去!”   程爱粼重新伏下身,眼泪就在?眸中转悠,迟迟不落。   “回去……”马雄飞恳求地呢喃,“别?趟这浑水……回去……听话……听话程爱粼。”   程爱粼摩挲着他的眼睛和鼻尖,将唇齿轻轻贴在?他凉冰冰的血唇上轻轻吸吮。   这姿态充满了虔诚的意味,瑟拉芬回头一看,竟瞧呆了,好美啊。   马雄飞瞳仁翕动,多年未体验过的关?于情愫的悸乱与柔软刹那间漫进他的意识。   他想抬手抓她?,程爱粼低哑的嗓音窃窃,“不记得我了?问问你这里,”她?食指点了点他心?脏,“真的不记得了吗,马雄飞,在?你心?里,我是那个比你自己命都?重要的人?,在?我这,你也是。我们不要再腼腆了,也不要再拒绝承认,望山走倒马,你好好想想,我是你的谁啊?”   程爱粼用额头轻轻一触马雄飞的额顶,收了泪揪着瑟拉芬起身。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仓库。   摧心?折骨的疼痛限制了马雄飞的行为,“程爱粼……”他咬牙翻身,双掌抓着泥往前爬,“你回来……”失血的昏沉让他意识逐渐飘渺,她?进去活不了,她?进去必死无?疑……心?窝的痛楚在?伤口?上锦上添花,炸得他眼前开始落雪,白茫茫,马雄飞还在?爬,甚至想撑起疲软的双腿。   一道泥泞的血道蜿蜿蜒蜒,当他趴伏在?地,用黑漆漆烂糊糊的手掌推开门?时?。   仓库已空无?一人?,唯有一滩鲜血留在?中|央。 第33章   *对啊, 一直都喜欢*   迈叔带队来的?时候,整个烟筒野坟已寂寂无人。   只剩墓碑前?机械蠕爬的?布拉特,和在仓库里拿破碎嗓子叫骂的?马雄飞。   迈叔架起布拉特, 刚一触她肩膀, 布拉特痛得一阵嚎叫,思绪瞬间归位, “Jori!Jori!”   手?电光一打, 众人才看到她左右肩膀各一血洞。   救护人员滑下土坡,井井有?条地止血,扎绷带。   布拉特神色似惊弓之鸟, 双目狂乱,近乎魔怔。   “Jori没事没事, 她没事!有?人把她送到了?县署,丘嬢看着她呢, ”迈叔抠着布拉特脸上的?烂泥,“人在, 就?是精神不好,送她回来的?是银禧花园的?谢老板, 具体?什么情?况不知道,他说Jori是被?他手?底下一女员工救的?,那女的?你也认识, 还跟我吵过, 让我去炒糯米饭,叫什么叫程……叫程爱粼。”   布拉特盲然抬头,“程爱粼?”   “程爱粼——!”仓库的?后门被?猛地破开。   马雄飞喉头嚅出口浓血, 淋淋淌淌喷到泥中,他挣脱开扶他的?警员, 手?耳浮肿,双目赤红,是个血人,也是只蛮牛,呲牙咧嘴地横冲直闯,撞得警员们趔趄扑倒,看着蛮狠粗野又心酸。   布拉特唤他,“雄飞!Jori在县署,程爱粼救了?她——”   “程爱粼,程爱粼……怎么哪哪儿都有?你……你给我回来……”他缩着身子嘀咕,腰都直不起来,没来由的?心慌到整个心室开始皱巴地纽结在一起,疼得他挫骨扬灰,每个神经元都在叫嚣,都在撕扯意识,他不知是该先掏心掏肺,还是以脑抢地。   他攀上坡道,要找程爱粼,手?脚并用?抓着树根往上爬,膝盖两?个大开口,血咕噜噜地冒,每攀一下都能听见关?节响动。手?指也使不上劲,片刻就?掰不住树皮了?,更别说借力往上挪。   体?力消耗得极快。   马雄飞咬牙撑着,攥不住树皮,就?抓硬石,硬石滑溜,就?抠泥地。小腿一点点向上蹭,没劲儿了?就?用?腰腹。他的?韧劲和执拗是县署里出了?名的?,只要做了?决定,决不妥协。   他爬得一身热汗,风一蜇冻得寒心寒肺。   马雄飞不知道自己扭得像只长虫,昏昏沉沉地甩脑袋,   “程爱粼,”他开始无意识地叫唤,“程爱粼,程爱粼,程爱粼……”爬一步唤一声,累得理智尽失,他漫无目的?,踉踉跄跄,到最后拖着两?条烂面条似的?长腿,走一步摔两?步,可他精气神还在,就?是要找程爱粼。   迈叔攀上去,狠狠甩了?他两?耳光,“疯疯癫癫,扯着虎尾喊救命你找死!再不去医院,你和老拜就?得一起烧,明天你这伍长就?是我的?!”   他恨极了?马雄飞,此刻却可怜起他来,轻轻一攮想拍醒他。   不想马雄飞虚弱得根本立不住,趔趄向后一摔,重重磕到树上,又撞向地面。   所?有?人的?动作都停了?,静静看着他爬起来,摔下去,爬起来,再摔下去,反反复复,他眼里冒着浊泪,大豆一样往外涌,他说,“程爱粼,望山走倒马,你怎么知道望山走倒马……你跟我说清楚……”   脚下一踏空,身子一坠。   众人一阵惊呼,马雄飞撞着灌木和碎石,携着冲云破月之势,翻滚到山下,整张脸都摔烂了?,全身觫觳,痉挛不止,他还想咬牙爬起来,结果一撑身子,终究是作废了?,眼前?一白,彻底没了?知觉。   一会独清独醒。   一会颠颠倒倒。   马雄飞浑沌地感?受到冰凉器械的?叮叮珰珰,那种血液流逝的?酷寒渐渐被?填补。   光明自带着一股气流款款而来,瞬间斑斓大盛,花花绿绿地滑来滑去,无数光带将他裹住,流风正劲,他觉得太刺目,掩住眼睛,再一放下,是夜半暴雨,粗风雷鸣   逼仄的?储物柜,程爱粼湿透了?,浑身战栗,唇齿打颤,她脸上带着恍惚的?笑容。   他也冷得彻骨,马雄飞不知道这是哪里,他从来没有?与程爱粼有?过这般境遇,可他身体?像是有?自主意识,大掌包裹住她冰坨一样的?指尖,握了?很久,没有?热量传递的?效果,他姿态前?倾,整个长臂环住了?她的?身子,湿漉漉的?触感?让两?人蓦地遁入了?沉默,愈是沉默愈是生涩,马雄飞感?受到心脏的?怦然连接在一起,形成了?一种共生的?错觉。   “咱们等会出去吃火锅吧,我来做,反正今天是抓不到了?,”程爱粼埋在他胸前?连打三?个喷嚏,吐沫横飞地吸了?吸鼻子,仰脸看他,“没事,报告我来写?,蔡署只会骂你,不会骂我。”   马雄飞听不明白她的?言辞,抓人,报告,蔡署……   他抓取着关?键词,可程爱粼月盘一样柔婉的?面容时时刻刻迷惑着他,即便流下鼻涕,也丝毫不影响美感?,她不再稚嫩,变得柔媚且老练,他隐隐感?受到彼此的?关?系,亲密却有?界限。   细密的?鼓点在耳边轻敲,男声、女声、童声窸窸窣窣,含含混混。   他听了?很久才惊觉,是“望山走倒马,望山走倒马,望山走倒马……”   密匝的?声音越来越大。   程爱粼亲吻他的?时候说了?,望山走倒马!   马雄飞猝然一凛,周遭大变。   他眼一晃,手?和脚都小了?。   “这是西游记的?第九八回 ,我开始讲,常言道:望山走倒马,离此镇还有?许远,如何就?拜!若拜到顶上,得多少头磕是?……”白发的?老嬷嬷喉音饱含风霜。   “什么叫望山走倒马?”一只肥嘟嘟的?小手?举起来问。   老嬷嬷看着8岁的?小雄飞,“就?是看起来很近,实际上很远。我和阿飞你是好朋友,可阿飞有?很多自己的?小秘密,”老嬷嬷笑嘻嘻,“阿飞不跟我分享,我常常不知道阿飞你在想什么,所?以我们看起来很近,但实际上很远。”   不知怎的?,故事他忘得干干净净,唯独对这句话上了?心。   马雄飞喜欢抱膝坐在孤儿院高耸的?护栏上看弯月。   他成了?个没人要的?孩子,望山走倒马是他跟父母的?比喻,近,又远。   这个星星是父亲,那个更远的?星星是母亲。   马雄飞那时候长得虎头虎脑,院里的?孩子都笑话他以后是个丑陋的?大猩猩,他有?些委屈地抱紧自己,鼻尖湿漉漉的?,夜里湿气重,他搓了?搓鼻子,嘬着凉冰冰的?拉茶,肚子咕噜噜叫起来,他揉了?揉又摁了?摁,他常常觉得饥饿,可不敢多吃,每次多要一个肉丸子,他们就?拿弹弓打他,说玻璃球也是丸子,让他吃下去,他们甚至摁着他手?脚要把弹珠灌到他喉咙里,要不是他力气大,他们就?得逞了?,可他力气太大,推坏了?小豆豆,小豆豆哭兮兮地告状,这让他又吃不上晚饭了?。   小雄飞挠了?挠头,甩开不愉悦的?记忆,接着看星星,他眼睛带着灿烂地碎光,轻声喃喃,“望山走倒马……望山走倒马,我也姓马,最后一个字是我,我跟着呢,一点都不远,就?是很近,再远我也能追上。”   能追上!   能追上! 竒 書 網 ω ω w . q i δ h μ 9 ㈨ . c ó M   这三?字似沉厚老钟,轰然的?撞击声让他躬身捂耳。   再一抬脸,他正驾驶着一辆吉普风驰电掣地狂飙于狭长地窄巷,卡在车载旁的?手?机正飞速地送来一条条信息。   【1、2、3、4……13、14,狗吠,右侧收音机,重金属音乐】   【1、2、3……20、21,轮渡气鸣,小轮声,船型只停靠万豪港口】   【……12,13,14,鸡叫鹅叫,有?香料,呛,有?叫卖,农贸市场】   【……23、24、25,五金店,切割钢材,有?火花呲;车子左转,挂二档爬坡……6、7、8,车停】   马雄飞按着短信的?指引,疾驰穿梭于港口侧道和农贸市场,鸡飞、狗跳、火花乱溅都分散不了?他的?注意力,他两?腮凝重,脑里全是毒魔狠怪,他们要是敢伤她,他就?一个个五马分尸。   为?什么会有?这么揪心的?急迫和恨意,他在追谁!   马雄飞看着手?机屏上方的?名字,阿粼。   阿粼阿粼。   程爱粼。   父母模样越来越模糊。   程爱粼的?样貌越来越清晰。   “望山走倒马,我会把这5个字,连同10串号码刻在她脑子里,只要我一死就?自动启用?接下来所?有?的?应急方案,一旦她联系你们,便终身受用?,你不用?再有?愧于我,也不用?感?激我,替我看好她就?行。”   这是在高耸云间的?天台上,霓虹异彩。   马雄飞身侧站着圆盘苍脸,身材壮硕的?男人,他是海事执法局的?副局长,马雄飞猝然眯眼,他不记得自己跟副局有?私交。   “望山走倒马?”副局揶揄看他,“我是不是可以理解成,这是你对你们俩现有?关?系的?隐喻,看起来很近,实际隔着身份不好表露心意。”   马雄飞根本无法控制唇齿的?接话,也无法平息内心涌动的?深幽情?意,他开口了?,“我只是想告诉她,无论什么地方,我是什么形态,生着的?或是死了?的?,我都在,我是最后一个字,永远能替她收尾。”   “你还不承认啊?”副局动容了?一瞬,哈哈大笑。   “承认什么?”   “承认喜欢她,灌酒得出来的?答案不真诚,你现在就?很直接,很真诚,你刚刚告诉我,老铁树开了?花,你爱惨了?她。”   他垂头笑了?笑,“对啊,一直都喜欢。”   这话语碾过他心神,撞击他面额,将他重重打出了?马雄飞的?身体?。   飘荡着,飘荡着……   渐渐归于黢黑。   盛丰医院住院部。   一个寸头青年?急吼吼地在走廊上奔驰,盯着一扇扇病房房号,喃喃,“314,314……314……”   他看见了?斜靠在塑料椅上的?迈叔,也看到了?314病房,推门就?要进。   “诶诶诶,”迈叔一伸脚,挡着,“往哪儿冲呢,马伍长捅得跟破囊一样,没醒呢,什么事跟我说。”   “马伍长让我第一时间告诉他结果。”   “人没醒呢!傻呀!没醒,听不见,听,不,见!”迈叔眯眼把烟头一掐,“说,什么结果!就?他能办案是吧,我们都是废物是吧。”   寸头青年?手?足无措地摆手?,“那……我们提取了?马伍长脖颈上的?头发,对毛根和毛囊组织进行了?DNA分析,拿毛干做线粒体?的?个人识别,它跟仓库里的?血迹是一致的?,都来源于一个叫程爱粼的?19岁女孩。”   “就?这个?”   “对,就?这个,”寸头看了?眼病房门,“我听说那个女孩现在是失联状态,她在仓库的?出血量很大,如果没有?得到及时救治……可能会……会……”   “痛快说!”   “会凶多吉少,会死。”   病房内。   马雄飞的?双目徐徐瞠开,全身都无法动弹,只有?眸子能递情?绪,他的?眼睛,透着黏稠的?情?意,和彻骨的?锋锐与冷冽。 第34章   *消失的程爱粼*   盛丰心理科咨询一室。   Jori蹲在角落的木凳上啃食着?指甲, 她疑神?疑鬼,将眼睛瞪得浑圆草木皆兵,心理医师甚至看到了整整一圈眼白, 也不?眨眼, 长?时间的怒视让她泪流满面。   Jori的衣服已经换新?,可看上去还?是脏兮兮。   唇齿血红, 她已经把食指和拇指的指甲咬掉了大半, 像是不?知疼痛,继续机械地嘬着?磨着?,开始对中指下嘴, 哼唧声断断续续,医师倾听了良久, 才缓缓清晰,“Charley, Charley, stole the barley, out of the baker’s shop. The baker came out, and gave him a clout, which made poor Charley hop.(偷大麦,偷大麦,查理竟然偷大麦, 面包房里偷出来。面包师, 追上来,用刀一拳打过来,查理一瘸又一拐)”   医院的心理科室主?任去槟城州的廊邦医院交流学习去了。   只留下一个水准平庸的实习医师, 两人大眼瞪小眼,她去拦Jori的牙齿, 握住她血水淋漓的指头,那劈开的指甲屑扎刺着?她手掌,Jori抬起头,呲牙看着?她。   “糖,我有糖,咱们吃糖。”女医师和煦地笑,掏出一把花花绿绿,“Jori吃蓝色的,我吃红色的,好?不?好??”   Jori充耳不?闻。   突然一个蓄力,猛地蹬翻了木椅,皱皮蟾蜍一般蹦到了女医师身上,拽着?她头发,厉齿扎进她面颊,似个吃人的怪物。   “啊——”一阵哭嗥响彻了三层。   女医师瘫仰在地,捂着?右脸哭嚷。   随行的警员忙掐了烟往屋里闯,一个拖医师,一个拉Jori。 Jori被迈叔抱进怀里,啐了一口,吐出的肉团在地上骨碌碌的滚。   迈叔惊骇地看看那块脸肉,又看看Jori。   她依旧没什么表情?,声色也平平,“Charley, Charley, stole the barley, out of the baker’s shop. The baker came out, and gave him a clout, which made poor Charley hop.”   心理医师扑到小镜前,哆嗦地把手放下。   那凹陷的面颊滋滋冒血,她轻轻张嘴,伤口也一翕一合,像是有生命,医师眼泪涌出来,声嘶力竭地哭。   布拉特坐在轮椅上,透窗静静看着?人仰马翻的咨询室。   她的爱人和她的女儿都不?见了,老拜成?了大门上摇晃的一坨烂肉,而Jori,那个灵动的,朝气的,善解人意的她的Jori成?了头食人的野兽。   布拉特不?用问询,就知道她目睹了老拜死亡的全过程。   污垢黏血垢的发黑瓷砖,恨不?得滑泥扬波,Jori一脚一滑,滚得满身血,趴在那看着?拜署长?的膝盖肉渣纷飞,内脏温温热热,他咬死牙关不?说话?,所有的力气都在抵御疼痛,也在尽最大的韧劲降低她的恐慌。   布拉特很清楚,Jori口中的童谣不?是老师教的,是Hale在屠杀时唱的。   这将是最致命的伤害,Jori从来都不?认可老拜的身份,可那种即便不?认同?却依旧豁命守护的精神?价值会催生她最内核最深沉的抱愧。   这种抱愧是有生命的,势必纠缠一生。   没有人能救她,只能她自己?渡自己?。   Jori扭着?身子?不?安分。   迈叔站得离玻璃窗近,Jori突然向上一攀,大半个身子?都腾空了,“砰!砰——”脑袋重重往玻璃上撞,她依旧瞠目,瞪着?窗外的布拉特,仿佛并不?相熟。   布拉特的眼泪流下来,她只能扎着?绷带呆坐着?。   左右双肩的两个血洞让她双臂此时没有任何知觉,她感受不?到自己?的手掌和指尖,无法伸直,无法弯曲,勾不?起笔,握不?住筷子?,不?是麻麻木木,而是彻底丧失了感知。   她也回不?去了。   成?了个身体和精神?的废物。   整个县署都败落了。   马雄飞看在眼里,他成?了唯一能撑大局的人。   医生摁着?他,几乎是怒斥着?他对伤势的漫不?经心。18刀,将他的血肉剐得千疮百孔,刀|具独有的弧度让他留有太多隐秘的伤口,几乎能造成?他体重的缺斤少两。   疼,摧心剖骨的疼,他夜里吃大量的镇|定,依旧能把床板的涂层刮裂,刮出血道。   可他惶急,一双眼怔怔看着?天花板,头灯黄灿灿,马雄飞的脸白惨惨。   手臂一曲一伸,疼出了他一身冷汗。   手机在拨号,屏幕上显示着?程爱粼,“……不?起,您所呼叫的用户已关机,请稍后?再拨;Sorry……”他摁掉,再打,“……you dialed is power off, please try it later;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用户已关……”   马雄飞的梦冗长?而磨人,他用了很久才一点点摘清真假,从混淆中辨别?现实。   但他知道,程爱粼现有的状态跟梦境里所呈现的形态是无缝连接的,相较下来,有记忆断层的是他,他联结不?上那个自己?。   这种断层,让他的身体机能遭受到了强烈的椎心之痛。   也就是说,他的触感与身子?远比他的意识更渴望程爱粼。   她是警察,他们在执行任务,是同?僚的关系。   梦里的自己?不?年轻,脸上的疤痕繁多,马雄飞静望着?天花板,这不?是梦,这是一种记忆碎片,或许在未来发生。   望山走倒马,望山走倒马。   只有跟他真正交心,生死一体的人,他才会把这句话?和盘托出。   马雄飞痛得浑浊不?清时,依旧会觉得程爱粼趴伏在自己?身上,一遍遍问,“我是你的谁?”他攥紧拳头,破碎的指甲裂的裂,断的断,那种剐住肌肤和骨头的思念让他回肠百转,让伤情?雪上加霜。   第一日拨打程爱粼电话?,不?在服务区。   第二日拨打,已关机。   第三日,成?了空号。   马雄飞就是倔。   他在中刀的第四日,避开住院医师的监察,拄着?拐慢吞吞,颤巍巍地步入了彬赫大学。   新?闻系的办公楼和教室区在校园最里端,挨着?SEPOY(士布莱)山,需要爬坡山道。   马雄飞捂着?双膝,竭劲顶起一股精力,一步两喘,拾级了七八步,脚都抬不?起来。他浑身透湿了汗水,蜇得伤口痒麻且痛楚,只能窝下身子?,面庞爬满了灰败之色,眼前开始朦胧,他斥骂着?自己?的倦怠,血丝一缕缕,一潺潺,从皲裂的伤口处探头。   系主?任加勒正撰写着?县城宣传署最新?下派的任务,关于虎屿钢厂的后?续报道。   他正写兴|头上,一个庞然大物将他窗前光明全部遮掩,烦躁地推着?眼睛抬头,加勒鼻尖正对上马雄飞的警官证。   他瞧清来人,忙一收急躁,瞬间挺拔身子?,堆出个明朗笑容,“马伍长?,您怎么来了,来来来,坐坐坐,有什么事您知会我一声啊,哪儿用专门跑一趟,我去找您啊。”   马雄飞没力气做表情?,他不?笑时阴沉得骇人。   系主?任加勒下意识吞咽口吐沫,端正起态度,“您说。”   “你们新?闻系大一有个新?生,叫程爱粼,我要她这两天的签到情?况。”   “大一新?生?”加勒蹙眉,“稍等啊马伍长?,我让秘书查一下,”他高?叫了一声Maai。   片刻后?,一头银发女人穿着?小高?跟疾步而来,她是新?闻系秘书Maai。   躬身点开了后?台数据,Maai一目十行,“禾口王程对不?对,程爱粼,有,有这个学生,呀,她没来正式报到啊。”   加勒多疑且敏感,打量着?浑身绷带,满头汗漓漓的马雄飞,“这学生怎么了,是出什么问题了吗?”   “马伍长?您看,”Maai指着?签到的输入记录,点开了程爱粼的资料,一寸证件照弹了出来,她一惊大悟,“是她呀,我知道她,她参加了开学前的pre课程,当时我也在阶梯教室,她看到老师进来,反应很强烈,要走,那老师追上去,两人在走廊吵了一架,她有上其他的pre课,但正式报到,我没有看见她。”   加勒的表情?凝重起来,“没来上学,马伍长?,这学生不?会是,失踪了吧?”   马雄飞盯着?电脑,“跟她吵架的是谁?”   加勒有些迟疑,打发了Maai,压嗓,“马伍长?,这个,能不?能让我私下去了解,去解决,你们就先别?介入了。这个老师不?太一般,在新?闻领域很有能力,追新?闻追得凶,得罪了一些人,被调到这里保护起来的,所以不?到万不?得已,我们不?能打草惊蛇。”   “谁?”马雄飞脑子?如刀锯,冷脸挤出声音。   加勒窥着?他,越看越畏惧,最终败下阵来,“葛兰。”   “联系方式。”   加勒调出了手机内的号码,马雄飞哆嗦着?拍照。   回到盛丰医院时,马雄飞两只军靴内盛满了血。   都是脚踝伤口流泻下来的,走路都打滑,他眼前黑黢黢,一个趔趄往前栽,下落的势头被一只刚硬的臂膀猛地拽稳。   “马雄飞马伍长?,你该换药了,你的主?治医生和护士都在向我告状,”铁臂男人个子?不?高?,全身透着?凌然,双眼深凹,笑容浅淡,立在门口,一手抓他,一手背过身,有种高?人的气焰。   马雄飞甩头,抬眉。   男人笑吟吟,“我从市署来,刚到,本来想去县署看看,可我觉得,你和你师父,威榔的两员大将都在盛丰,先到这里比较合适,你可以叫我蔡署,全名蔡道坤,我是委派过来,紧急处理县署目前的情?况。”   县署同?一时间失了3员猛将。   愁云惨淡,市署连忙抽调骨干,甄别?人选,最后?定了蔡道坤。   “拜署长?的葬礼不?用担心,我是治丧会的负责人,”蔡署说话?慢悠悠,“你有什么需求跟我说,我跟拜署长?不?熟,不?了解他的脾性和喜好?,如果?有什么需要在葬礼上体现的,也请你告知。但马伍长?,现在立刻,即刻马上,请你先上楼换药,我不?想再重复第二次,也不?想被人指着?鼻子?说我管不?动下属。”   蔡署长?已经见过了布拉特和Jori。   他是出了名的笑面虎,和稀泥,用布拉特的话?说,这辈子?都不?想跟这种人打交道,他们笑里藏刀,不?知什么时候就一|捅为快,让人防不?胜防。   马雄飞被主?治医师骂得狗血淋头。   布拉特和蔡署看着?一地染血的纱布和那倒扣下来盛了半鞋血的靴子?,一时讷讷无言。   “他一向这么不?听话?,难管教吗?”   布拉特没做声,半晌点了点头,“是头倔驴,迟早有一天会碍别?人的路,他不?是在对抗谁,给谁甩脸,只是给自己?交代,天生一副这死样子?,改不?了了。”   蔡署摸着?鼻子?幽幽笑,“布曹长?给我打预防针,是怕我哪天清|算他,原来你这么看我呢?这么看可不?好?,不?利于团结。”   布拉特哼出一声,“这么多年能把事儿干明白的就是我,他和老拜。老拜死了,我半废了,如果?蔡署想在这坐稳,使唤人办事,就只有他了,不?然你还?指望署里那些酒囊饭袋来给你添上一笔功德吗?”   “我不?用在这坐稳,我只是双眼睛,过来盯着?你们,以防狗急跳墙。不?是说你们狗,我也不?知道谁是狗,我琢磨着?上面的意思,大概是谁急了谁是狗。” 第35章   *她身上有神有鬼*   马雄飞配合医师检查, 忍着躁郁老实了两日。   第六日晚又闪避开监督他的警员,遛向了银禧花园,不早日找到程爱粼, 他寝食难安。   银禧花园的后苑宽硕, 仿制了一隅大唐芙蓉园。   苑中章法玲珑,亭台大雅, 及人高的灯笼漫天盖地?映着汩汩溪流一片晕红, 他们行古制,聚风雅,常在后苑行曲水流觞之仪。   马雄飞只觉得这园子哪哪都是金银味, 易让人陶醉上瘾,前几日他在这办事, 就看到有人抽抽着朝天鼻子使劲吸,想吸尽财帛滋味。   马雄飞依葫芦画瓢, 冲着后苑直嗅。   楼上有人开窗,四目一对, 谢祥德乐了,“马伍长, 您这一脸痴相?,简直是饿狗隔河看骨头。”   “谢祥德,你下?来!”   两人立在乌漆漆的后巷, 谢祥德刚掏出?雪茄, 觉得不合适,又默默地?揣了回去,“我已经在县署录口供说得很明白了。”   “我不要听虚, 我要听实。”   “虚和实都一样!”谢祥德避让垃圾车,贴墙站, “程爱粼给我电话,让我在罗浮山路的十字路口等她,大约等了20多分钟,人来了,她把Jori给我,怕孩子身上有些难言的伤会在公立医院留记录,就让我带她去地?下?诊所,我把她带到瓦拉那里,那里你们是知道的,大家都心照不宣,中了黑|枪着了道的都往那儿跑,可靠。Jori精神上受了很大刺激,但身体没什?么大碍,我就送回县署了,就这样,没什?么要藏着掖着。”   “说程爱粼。”   “说她?”谢祥德窝火,一肚子气,“她有什?么说的,最会给我捧花,给我灌汤,说她信我,说谢氏能走到今天是因?为我们骨子端正,这种话我没抵抗力?啊,我太?喜欢听了。整个家族就数我最废物,就数她能夸我夸到点子上,一边夸,一边坑,要不是她,你们能盯着我录8个小时的口供,就差没摁着我脑袋画押说Jori现?在这样子是我造成的,一个个酒囊饭袋的脑子啊,威榔能有青天,还就是你们一家顶着,现?在家散了,蔡道坤来了,蔡道坤啊,蔡署,笑面?虎一只,威榔要变天喽。”   “为什?么雇她,”马雄飞有些撑不住了,拐杖也支不起?他身上的锐痛,他咬牙将全身的力?道泄在墙上,脸色葱白,眉目乱跳,垂着头看地?,“你心里很清楚,以她的谈吐、学识、阅历、行事的方式方法都远超于她给你的证件年龄,你怎么敢用?”   “我为什?么要知道她的身份她的来历,我只要清楚,自从她在这,银禧上座率无限满员,客人拘谨的意识开始寻求自由?,她百鸟朝凤地?成了所有人的灵感缪斯,八方来财恭喜恭喜,她行她的路子,我赚我的钱,互惠互利而已。”   马雄飞拧眉,“互惠互利?行什?么惠,取什?么利?”   “不打?听,也没必要打?听,”谢祥德在漫漫蟾光下?看着脸色青白的马雄飞,“她太?迷人了,对不对,也勾住了马伍长的心,我知道这种感觉,马伍长,”谢祥德盯着他眼睛一字一顿,“她不是个善人,这就是我不愿打?听的原因?。”   马雄飞闭眼,身子扛着千斤,双膝撑不住往下?坠,谢祥德扶住他,“她说她是救Jori的母亲,但我知道,她真?的要救的是你,我在一个地?方,看到过你的照片。”   “哪里?”   “她的项链里,”谢祥德神秘地?眨眨眼,笑得没心没肺,“心形的银坠子,能打?开,一边是你,一边是Ksitigarbha(地?藏),她把你放在了与神明一般的高度里。她身上经常有种味道,不是很明显,但只要风一过,就一定能闻见,你闻到过吗?”   马雄飞点头。   谢祥德追问,“知道是什?么吗?”   马雄飞摇头。   “三?神香。银禧花园有位能通阴阳的老客闻到后跟我说的。三?神香,能开天门地?户,能通灵达圣,他说程爱粼很邪性,身上有神又有鬼。”   威榔县城内。   月光澄莹。   威榔的巴刹山坳内。   盲风怪雨倾盆而落。   山间田地?的灯笼被风雨狂嗥打?蔫了。   迸出?的火星滚在地?上燎糊了油纸,烂糊地?黏在地?上;有的被刮上了天,在空中疯狂打?转。   田间黑幽幽。   立在农舍草屋下?的男男女女,童子牲畜无声地?凝视着天空,雨水捎进来,打?得他们眼睑生疼,冰冰冷冷。   有两个人披蓑衣戴蓑笠。   窝在一棵约莫四丈高的榕树下?,树干斜出?,如?飞龙破雾遮护着两人,树冠盘根错节,绿盖如?阴,气生根似老者的长须,顺着风势来回拍打?两人脑门。   程爱粼缩着脖子躲开。   她颈上绑着厚厚的纱布,依稀有血色泛出?,整个人颓废不堪,懒懒散撒,眼睛都不想抬,“这雨不会把苗儿打?死?”   “水满塘,粮满仓,塘中无水仓无粮,”Prophet搓饵上钩,用荡式抛法打?了八分竿,浮漂刚入水,顿口的信号就出?现?了,他手腕猝然发力?,提竿刺鱼。   一条青鱼甩着尾跃出?水面?。   “12!明儿全鱼宴!”一头斑白的Prophet笑如?稚童,“我们一家都爱吃鱼,瑟拉芬爱吃,我爱吃,我那炸成碎末的儿子也爱吃,他母亲也爱。前年,他们在我的海钓船上放了液|体炸|弹,落水的时候我以为自己活不了了,沉着沉着,眼睛睁开了,再沉着沉着,身子轻了,突然能呼吸了,像条鱼一样畅游起?来。”   Prophet鱼筐大丰收,而程爱粼的竹篓中空空荡荡。   他大笑,“你的心不定,后悔跟着我们一起?走?”   程爱粼索性将长竿一扔,揣着手仰于树干中,萤火虫簇簇飞舞,在暴雨中组成了一轮黄月。   “我不喜欢垂钓,费时间,也不愿意按部就班去一点点磨功夫。跟你们走能穿捷径,你留我的命是你心软,你希望你儿子像我,一边能敬供神佛,一边能杀人如?蓺;而我跟过来,是因?为原本要走5年的路,经你们加持,5个月就能完成。”   “要完成什?么?”Prophet重新?搓饵上饵,“我听Hale说,他用了些极端手腕帮你拿到了一些排污厂的数据。”   “互惠互利怎么样?”程爱粼眼睛亮堂堂,捂着脖子看向老头,“把我送上独立记者的位置,让我去报道最真?实的声音。”   “我能得到什?么?”   “回报很丰|腴的,把乌玛的公关交给我做,我帮你们洗得白白净净;其实我还有一个作用,我能消解你对你儿子的失望。”   “他在19岁的时候,没有太?多理想,他不喜欢空中楼阁。”   “Prophet,我没有在空中楼阁,外在的数字是不可靠的,你得扒开我脑子,看看我的真?实年龄。”   “你啊,身子瘦,骨子贪,太?贪!查新?闻只是幌子,你在银禧听一听猜一猜也能爆大新?闻啊,你真?正想干什?么?你自己说。”   程爱粼沉默了。   Prophet一提竿,这一回,没刺上鱼嘴,让黑鱼跑脱了,“你想借刀杀人,当你一击不能毙命时,需要留后手来帮你补刀,乌玛就是你的刀。程爱粼,我带你走,不是弥补我儿子的遗憾,而是你壮士断腕的能力?,能把所有人组盘利用的决心,像谁?像我。”   老头身上有种泰山压顶的气势,迫得程爱粼背脊透凉。   不过既来之则安之,在把Jori递给谢祥德的时候她就想到了这一步,复生之途走一遭,她胆怯又惜命。   胆怯浪费时间,珍马雄飞的命。   无论如?何?,杀李志金才是她的最终目的,为此,她愿意豪赌一把。   Hale给她的资料密密匝匝,她从夜半看到清晨:   【惹玛村每到夜里便会有大量黑色污物从排污暗管口流泻进桂花河道】   【褐色、白灰色废渣被植物粗糙掩盖,泥土植物呈焦黑状,周遭用果树种植园遮掩,落脚处非扎实泥地?,每一步可深陷70公分以上刺鼻废渣】   【庄稼减量绝产多达千亩以上】   【村民患癌几率飙升,伴随着大量胃肠疾病、免疫系统疾病、克罗恩病、痢疾及哮喘的发生,死亡离增加】   【公司怠慢更?新?处理被氮、粼和其他化学物质污染的废水系统,并向政府隐瞒氮数据及地?下?水的监测结果。   【真?实的采样监测显示,排放污水的氨氮浓度为27.3mg/L,总氨浓度为32.7mg/L,分别超标4.46倍和1.18倍】   【面?对抗议者,不止一次纠集暴|力?集团对村民进行枪|械威胁,致死致惨数人,草菅人命却碍于证据链不足而无法抓捕】   ……   她要用“污水排放致村民伤残”来迈开突发记者身份的第一步。   程爱粼盘腿坐在床榻上,刚要确定行程日期去实地?秘密采访。   手机就突然响起?警报,她低眉一看,是楣南小区414房间被入侵的警报!   谁,会在深夜。   拜访她的闺房。   马雄飞没开灯。   手电光晃悠悠一路照进414的客厅,他怕拐杖印留下?线索,便搭在了玄关的鞋柜上。   手电光芒一定,硕大的米奇镜子映出?了他吃力?强撑的模样;光芒再一定,是小黄人banana的懒人椅,光芒一歪再定格,是圣诞老人肥硕的肚子和一脸骄横的麋鹿。   天天真?真?。   可可爱爱。   马雄飞不知怎地?,突然垂头笑了起?来,他笑声沙沙茸茸,带着点儿颤音。   程爱粼在巴刹山坳里浑身一激灵,屏幕里,她只看到滑动的光线,不见人影,可这笑声她太?熟悉了。马雄飞,她眯起?眼“啧啧”了两声。   他心燥了,用了最没脑的方式,跟她一样,傻兮兮地?闯空门。   414屋内很绮丽,明亮简易的色块碰撞在一起?,有了青春俏皮的姿色。   马雄飞从未偷偷摸摸进入一个女孩的家,他抓着手电的掌心汗淋淋,不知是紧张,还是伤口痛得烧心,刚才一笑,牵扯着整片胸膛和腹部的伤口,他扶着矮柜缓了良久,实在移不动步子了,忙服下?两颗止|痛药。   背倚着墙,一点点蹭到地?上,摇着脑袋喘息,此刻觉得自己可笑至极。   他是皇家警伍长,竟学歹人私闯屋宅,可他转念又一想,她闯一次,他回一次,礼尚往来,不丢人。   疼痛舒缓了,马雄飞便颤巍巍起?身,他终究还是需要拐杖,拖着步子回玄关去取。   客厅、卧室和阳台是大开间,酒吧高台摆放着咖啡机和烤箱,手电光平行一照,上面?一层浅薄的细灰,程爱粼有段时日没回家了。   遍地?都是绿植,郁郁葱葱,她有很多生活的小腔调,都平铺在她风格的选择上。   马雄飞觉得娇憨,这是她的另一面?。   阳台中央摆着架天文望远镜,正对着县署大门,马雄飞的笑容渐渐停了,双眉一蹙。   矮桌和蒲垫的方向亦对着县署,她果然是在监视他的出?入时段,她很了解他,知道他有长期留宿县署的习惯,所以没有选择做他的邻居,而是扎根在这里,对他进行有效的实时监控。   程爱粼,程爱粼,在答案即将呼之欲出?时,失联失踪,是主动还是被动。   他这两日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他相?信程爱粼有魄力?干出?自我放血的事情。   光芒的悠悠晃动中,马雄飞白纸一样的脸色出?现?在屏幕里。   程爱粼心下?一窒,扭头看向从门廊经过的Hale,她心急却不燥,她要贴地?蛰伏,总有一日,她会把马雄飞的失血还回去,亲兄弟都明算账,更?何?况是冤家。   马雄飞挪着脚步开了冰箱门,一股酸腐的浊味迎鼻而来。   半盒牛奶已经成了渣质,西红柿蓝蓝灰灰长着长毛,她买了很多蔬菜,还有个拿玻璃碗装的酱料,酱料已经发酵霉变,所有的恶臭都来源于它。   马雄飞此时才发现?,她所有的餐具用品都是两套,门口的拖鞋一男一女,长凳一高一矮,瓷盘一红一蓝,水杯一黄一绿,饭碗一粉一紫,围裙一黑一白……   他接着向书?房探去。   突然马雄飞不动了。   他瞥见了高悬在墙顶的摄像头,仪器亮着红灯,正随着他的脚步而转动方位。   它在发现?马雄飞的目光后,猝然停止。   马雄飞瞪着摄像头。   程爱粼睨着马雄飞。   “程爱粼——”马雄飞攥紧拐杖,一双眼似刀似斧,磨牙咬唇一字字向外蹦,“程,爱,粼,你给我回来!” 第36章   *她是我教出来的*   程爱粼挑着一起跑突发的记者?人选, 想了一圈还是葛兰最适合。   抛开?热衷博噱头且沦丧道德外,葛兰对一切危机冒险有着天然?地亢奋与热忱,他常常脚踏险情之地, 会本能地趋利避害, 跟这?样的人行动,像是随身佩戴着一个人形警报器。   程爱粼一脚深一脚浅地出山进城。   学校附近有个15层的破筒楼, 电梯“吱嘎吱嘎”一层层往上磨, 绳缆不时?晃一晃,震一震,程爱粼心惊胆战地盯着梯厢变化的数字。   12层门一开?, 她迅猛地蹿出,唯恐电梯急坠。   感应灯坏了, 她摸黑缓缓踱步,走到逼仄的长廊尽头, 敲响了杂货挨挤在门口的葛兰家。   半晌,葛兰睡眼惺忪地一拉门, 松垮的内裤,赤条条的上身, 嘴里?叼着根牛肉干。   一见程爱粼,吓得把门轰然?关上,惶急地吐出肉干, 脸都蓝绿了, 满客厅找裤衩和上衣,门外响起程爱粼高?扬的怪笑和口哨,继而?门板被大力捶响, “找你说事?呢,羞什?么涩啊, 快点?!”   葛兰胡乱套了件藏青色的阿拉伯长袍,从脖颈遮到脚面,瑟瑟缩缩地打开?门,神态毕恭毕敬,“程老师,有什?么指教?”   程爱粼一把攘开?门,大咧咧进屋,将挎包扔长桌上,“咖啡,加糖加奶。”   葛兰认命地烧水冲速溶,程爱粼速战速决,掏出了所有的文件、地图和数据资料表,大致介绍了惹玛村周边的鸡肉加工厂和水务处理厂情况,拿笔勾勒出此行大致的隐蔽路线。   葛兰的眼睛逐渐亮堂起来,“No! No! No this way, they can keep watch on, that way ’s better.”他拿起红笔马克笔修改了路线,“绕路,但是安全。”   Hale通过特殊渠道,帮程爱粼拿到了钥匙。   它能打开?内部?资料库和操控间,方便一手资料的采集。她逗狗似的在葛兰面前摇钥匙,“Big bang,今年?最可能拿奖的新闻,做不做?”   葛兰吞咽着吐沫,揎拳掳袖,刚要开?口。   急促不耐的敲门声再次响起,两人皆是一怔,程爱粼蹙眉,“你约了人?”   葛兰忙摇头,“没啊。”   两人静默了片刻,敲门声越来越暴躁,“我知道你在里?面,开?门!”   程爱粼浑身一悚,脑子一乍。   那是马雄飞的声音!   程爱粼有一瞬的慌不择路。   她原地转悠了两圈,抬脚就?往卧室跑,奔了一半赶紧回身拿咖啡,仓促间用纸巾抹去桌上的水渍,她做了两个深呼吸,心绪稍稍清明了一些,手触向椅面坐垫,有余温,她把坐垫也?扒了下来,将部?分资料迅速拢回挎包,“外面的人是警察,你要是敢把我行踪泄给他,我兜里?有两把枪,崩了你,再崩了他,然?后埋尸在惹玛村,嫁祸给加工厂,你知道我干的出来。”   葛兰摆了摆手让她赶紧进屋。   他揉了揉面颊,把袍子脱了,恢复成赤条条的样态,抓乱头发,虚眯着眼开?门,探出个脑袋,恶狠狠,“谁!”   马雄飞一展警官证,右肩用力撞门而?入,面无表情地端相着周遭,“上周三下午,你和程爱粼破了圣王庙102号的扁担屋2层,挫伤了屋主瑟拉芬。”   葛兰一听?,急了,“她动的手,我,我什?么都没干,我在后面吓疯了,跟我有什?么关系,又不是我教唆的,你要抓抓她……你抓她!”   “她在哪?”马雄飞轻飘飘地将眼神一递,好整以暇地看向葛兰。   葛兰一晃眼,避开?他的详察的目光,“就?这?种人,就?得在牢里?蹲着,蹲一辈子!她反社?会人格好哇,她个大学生,绑人绑得这?么顺手,”他激动得滋哇乱叫,“那老太太,老太太鼻梁骨都断了,这?种人以后还得了,那再严重?一点?,杀人啊那就?是杀人啊,我有病啊我上赶子联系这?种人!   “你们挟持着瑟拉芬,去道宁路的别墅区,找到了Jori,你不知道她行踪?”   “那你应该知道啊马伍长,在她的恐吓下,我和她在罗浮山路分道扬镳了,我是她的专业课老师,对我敢打敢骂,拿命威胁,这?是什?么世道啊!”   马雄飞轻轻笑,“能把白的说成黑,逼出人命,然?后安然?无恙的在这?教书育人,你说什?么世道。”   葛兰一时?哑口,斩钉截铁,“我不知道她在哪儿。”   “你知道,”马雄飞笃定,“只是她不让你说,她这?个人最擅长威胁,但威胁跟采取行动是两码事?。”   葛兰摇头,“我不这?么想,如果你在扁担屋看见她怎么对瑟拉芬,你也?不会这?么想。她当时?是真的想杀她,她也?是真的能杀她,我到现在看到腰带都害怕,所以我就?算知道,也?不敢跟你说,更何况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葛兰耸肩笑,“我这?人就?是个烂老鼠,逃命的功夫一流,我能从吉隆坡逃到这?里?,就?是本着活命至上,我绝不可能犯险跟她有牵连。”   马雄飞低头看着资料,不动声色地将小型定位器黏在了里?侧。   那是程爱粼在加油站放在他身上的,现在他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她要当突发记者?,要做热点?大新闻。你躲不了她,她一定会来找你,你是做噱头的最佳人选,”马雄飞俯身拿笔,写下一串号码,“如果见着她,打这?个电话。”   他眸子慢慢转,一点?点?巴望着葛兰的五官,像是在揣摩和比对长相,“程爱粼会追着你不放,知道为什?么吗?她跟你有旧仇,”马雄飞的手臂攒住了葛兰的脖颈,“写新闻,落笔要三思,你连三个死人都不放过。”   卧室内。   程爱粼身子一凛,猝然?扭头看向卧室门。   三个死人?!   她脑子下意识对标起王益平,曹衍航和马雄飞,“连死人都不放过”是指葛兰所写的《李志金英雄反抗下的司法陌路》!   马雄飞的声音清晰而?有力道,徐徐传来,“程爱粼是其中一个死人的爱人,她既然?敢杀瑟拉芬,她就?会杀你,现在不杀,只是遛你玩,等?利用够了,再把你一片片剐了,我很清楚她的手段,因为她是我教出来的。”   程爱粼五雷轰顶,讷讷不敢动弹。   她全身血液和器官都僵麻起来,一动,就?彻心彻骨。   马雄飞知道了!   他竟然?都知道了,知道了他与她的内里?关联!   程爱粼慌神了,天也?旋,地也?转。   她扶住柜子,死死捂着嘴,扇打着僵硬的脑子去思索原委,一条条,一桩桩,念叨了所有的可能性,都统统指向了鬼门关——   是不是马雄飞在生死混沌间走了一遭,半梦半醒中有了过往的意识,探寻到了她的身份也?清晰了自己的脉络,他说得那么直截了当,不像是揣测,更像是神佛之手将它们明明白白的装入他脑中。   真不知是福是祸?   若马雄飞的意识复苏,或许会打乱她所有的部?署计划,程爱粼身上爬起一层密麻的冷汗。   马雄飞走了20分钟。   葛兰才敢推开?卧室门,唯恐阴晴不定的他来个回马枪。   程爱粼凝着葛兰母亲的照片失神,风雅温润的女人正在拉小提琴。   葛兰喉头一窒,忙将相框放倒,盖在床头柜上,“什?么时?候出发?”   程爱粼心不在焉,“大后天,7点?出发勘地形,日落后行动,住宿有村民安排,工厂内部?有人接应。”   葛兰闪烁着蠢蠢欲动地激越,“I am in.”   “有|枪吗?”程爱粼歪头问。   “没。”葛兰摇头。   她有些意外,“跑突发生生死死,想杀你的尾巴那么多,你没枪?”   葛兰堆脸笑笑,“腿长,跑得快,也?命好。”   程爱粼从挎包掏出把伯|莱|塔|M|9,“源头干净,揣着吧,我命不好,能把人往死里?克。”   葛兰有些畏惧枪|械,双手捧着,神色纠合在一起,踌躇了半晌,才收下,“我从来没有写过什?么死人的报道?他什?么意思?我和你的旧仇,我查过你身份,你跟我在吉隆坡做的报道没有任何关联,可我和你第一次见面,她看我的眼神,的确是仇恨。”   “我厌恶所有将道德抹杀的新闻,不用太信他的话,无非是想抓人想疯了,诈你呢,我都不知道,”程爱粼眸子发僵,幽幽笑起来,狐狸一般,“我有个死掉的爱人。”   次日清晨7时?。   拜署长的追悼会在BUKIT GAMBIR(甘密山)殡仪馆的小厅举行,人不多,都是亲近的同僚。   百花粲然?的厅堂中,楠木大棺摆中央。 竒_書_網 _w_ω_ w_._q_ ǐ_ S _Η _U_九_⑨_ ._ ℃_ o _Μ   布拉特垂头用双唇叼起托盘上的棺钉,缓缓走到大棺前,一松齿,长钉轻脆脆落在棺木上。   “一封天官赐福。”   道长一甩拂子,双手比诀高?唱。   这?是拜署长家的习俗,他父母一族远在海外,年?纪老矣。大马国度内关系最亲密的人只有布拉特,本应该由她亲自敲钉,可她手臂废弃,似两个钟摆,软绵绵地晃荡着,这?重?任只能托付给马雄飞。   布拉特叼钉,马雄飞敲钉。   道长眯眼摇铃,唱念咿咿呀呀,“二封地府安康,三封生人长寿,四封白煞谦消,五封子孙时?代昌——”   告别仪式结束后。   蔡署长、马雄飞和布拉特进了火化区,目送着黑黢黢的长木箱徐徐驰进火化炉。   布拉特至始至终低垂着头,看不清模样。当铁炉闭合时?,她浑身一激灵,双膝像被截断猝然?往下瘫散,马雄飞和蔡署长同时?闪电般出手,左右两边将她死死拽稳。   轰轰火光震鸣。   马雄飞觉得窒息,鼻腔和口腔被水泥封堵,空气出不去,也?进不来。他两腮哆嗦,眼角乱颤得泪水横流,太阳穴的钝痛一阵阵捶打着他整个后脑:棺内人的关照,四口人的笑闹成了焚烧焦黑的元宝,风一触,四散全无。   他和布拉特都觉得冷,生冷,悲,大悲恸。   出了BUKIT GAMBIR殡仪馆。   众人簇拥着骨灰白坛来到甘密山陵园堂,今日就?下葬立碑,这?是拜署长母亲选的吉日。   道长喝声吟唱,“竖起玉芴天门开?,左龙右虎两边排,放放子孙大富贵,科甲连登及第来,山山降下是真龙,乾坤正气此中旺,歌书传书长荣耀,科科竖起状元旗!竖——碑——!”   浑浊的阴天密不透风。   马雄飞凝眉望苍穹,薄雾冥冥笼山,黑云滚滚压天,哪里?是什?么吉日,明明是百事?忌,大荒大煞且大凶。 第37章   *你露馅了*   立碑仪式一?结束, 蔡署长就没再寻到马雄飞,人间蒸发一?般。   他离开?甘密山没回盛丰医院,嘬着烟, 抻着拐, 一?跛一?翘地登上了去FETTES(花地)县的火车。   齐贝昂这周末跟男友到了他外婆家?,是一?栋在花地县牛汝公园的叠拼别墅。   她和男友在三层厨房打打闹闹摘菜时, 顺势一?低头, 便看见面色青白的马雄飞,立在庭院外的铁门处,幽幽凝着自己。   “怎么了?”男友顺了她有些僵硬的视线看过去, 颇为意外,“这么快?”   “去哪儿见合适?这附近我?不熟啊。”齐贝昂无端地紧张起来。   “他站着的那?位置, 往东走右拐100多米,有家?咖啡馆。没事, 自然点,该怎么一?惊一?乍就怎么一?惊一?乍, ”男友手上刚裹了面粉,不好?搂抱, 只好?探头蹭齐贝昂的脸,“回来带两杯巴旦木拿铁,她外婆跟我?口味一?样, 快去吧。”   齐贝昂换了睡裙, 急吼吼地往下跑,出了庭院,演绎着惊喜和意外, “马伍长?您怎么来了,我?在楼上瞧半天, 以为自己眼花了,”她顿了顿,忽然开?窍,“是不是之?前报案的事儿有后续了?”   “现在二队在跟,在排庭审,他们?后续有背上命案。我?……今天来,向你打听个事。”   齐贝昂看他脸上汗沥沥,有些站不住,所有力气都依托在拐杖上,“进?屋说吧,如果您觉得不方便,前面有家?咖啡馆,不远,就在前面。”   马雄飞没表态,他已经走不动了。   更不敢坐,怕一?坐下来,泄了力就再也?站不起来,他缩了锁眉头,“你跟程爱粼是在中学的时候打熟的,越是这样,彼此了解的越深刻,我?想问你,她有没有不一?样。”   “不一?样?”齐贝昂惑然,“什么不一?样?”她盯着马雄飞针子般审视的目光,眼神飘忽回庭院,她果然不擅长在警察面前扯谎,这视线像是要吃了她,“具体?指什么?性格,作息,生活习惯?我?们?都挺没常性的,经常说变就变,本来约着逛街,突然不去了,本来想烫头,结果剪短了。”   “你知道我?什么意思,那?种?改变让你突然看不透她了,无法准确定位她的想法,或者说,她所呈现的行?为超越了你们?的实际年龄。你好?好?想想,这种?变化是突然发生的,她甚至需要遮掩,才不会被你发现。”   “我?一?直穿素色的衣服,因为ibu(母亲)只要看到我?穿鲜艳颜色,脸上就会有一?种?嘲弄的笑容,我?受不了这种?笑,我?知道会显得黑,可我?喜欢明朗。时间一?久,我?对它?们?的喜欢抵御不了笑容对我?的中伤,我?开?始只穿素色,可你看,”齐贝昂抖了抖明黄色的连衣裙,“我?有了新的关系网,有了别样的情感体?验,我?突然觉得那?个笑容无所谓了,这是不是一?种?突然变化。”   “不是。”马雄飞掏出烟盒,夹了支烟含嘴里,火一?点,一?吞一?吐。   齐贝昂闻出来了,是程爱粼抽的牌子,她身上浓烈呛人的味道和这烟如出一?辙。   “走路姿态,行?为方式,突如其来的口味癖好?……深入看一?个人变没变,看她不经意间露出的眼神,那?个眼神能告诉你最准确的答案。”   齐贝昂眼睛一?撇,思索着,半晌摇头,“没你说的那?种?感觉,她本来就是个很跳脱的人,中学那?会都叫她妖精,妖精嘛想一?出是一?出,小妖精长成大妖精,说风就是风,说雨就是雨,我?都习惯了,为什么突然这样问,爱粼怎么了?”   “你上一?次联系她是什么时候?”   “有段时间了吧,但?也?没太久,这裙子还是她帮我?参谋的。”   “她以前就喜欢明亮的颜色吗?”马雄飞想起那?花花绿绿的家?居。   齐贝昂脱口,“明亮的颜色吗,不啊,她不喜欢,她是玛姬嬷嬷带大的,嬷嬷年轻的时候留学法国,把美学思想手把手教?给了她,所以她喜欢中性色为主,暖色为辅,说是法国的腔调,是挺好?看,挺雅致的。”   马雄飞噙着笑点头,向下怼了怼拐杖,“知道了,打扰了,快去买咖啡吧。”   齐贝昂一?愣,随即笑容一?僵,“您……”   马雄飞扶着腰,硬撑着身子舒展躯体?。   布拉特?是唇语的高?手,马雄飞成为她徒弟后,第一?门功课就是唇语学习。   布拉特?说这技能会显露一?些微小的秘密,而密密匝匝的秘密最终会导向解码的关键枢纽。   是啊,秘密显露出来了!   “你可以给她发信息了。”   “什么?”齐贝昂心下一?哆嗦。   “给程爱粼发信息,说你没成功。”马雄飞摆了摆手,踟蹰着缓缓前行?,走了几步吃力地扭头,静了一?瞬,姗姗开?腔,“她变了样之?后,重新站在你身边,你不会觉得害怕吗?”   齐贝昂看着马雄飞徐徐远去的背影,一?时讷讷无言,他准确地戳中了她的感受。   她怕过,甚至是惊恐。   齐贝昂在一?串手机号码下输入了信息:【我?没松口,但?他识破了】   慢悠悠的火车上。   马雄飞窝在椅中阖眼,颓唐地纹丝不动,头靠着窗,耳鸣嗡嗡,眼神也?朦朦胧胧。   他竭力佝偻起身子喘息,手臂沉如铁,根本无法抬起擦抹脸上的汗,身子打着晃,只觉越来越冷,胃囊的反溢越来越厉害,他用了全力打开?矿泉水,连灌数口才压下腥气。   马雄飞这段时日根本无法休憩好?,大量的碎片梦境不依不饶,又毫无章法。   现下一?闭眼,他又回到两天前才做过的梦魇中——   程爱粼在他家?里,套着他的黑色T恤,跪伏在沙发上,崩溃似的抓挠着长发。电脑仰翻在地,闪现着硕大的标题《李志金英雄反抗下的司法陌路》,报道记者写着“葛兰”。   他低眸一?目十行?,被骇得连连倒退。   全篇抨击着律师王益平,法官曹衍航和警曹马雄飞……这三个已死的公|权力代表罪恶昭彰,将一?个无辜的英雄逼上了穷途末路。   程爱粼猛然抬头瞪着他,目光穿透他身躯,狰狞且恶毒,她泪流满面,恨得嚼穿龈血,“葛兰……葛兰……”   大门被撞开?,锁孔上插着把钥匙。   马雄飞回头望去,是一?脸惶急的齐贝昂,她忙乱地脱了鞋,冲进?客厅,抱住哀嚎得近乎癫痫的程爱粼,死死抱着,可程爱粼跟蛮牛一?样,抓起电脑开?始砸茶几,一?下又一?下,“死无葬身之?地,死无葬身之?地!我?要他死无葬身之?地!他怎么敢,怎么敢这么写他!”   她最后涕泗横流,发出了低沉垂死的咆哮怪叫,“贝昂,我?的师父受到了羞辱,我?的爱人受到了羞辱,我?能做什么?我?能做什么——!”   火车上,马雄飞双目颤然一?睁。   他在两天前做完这个梦后,突然明白了第一?次相遇时,程爱粼为什么会在暴雨中,在县署楼外,那?么萎靡且哀伤地看着自己,他至今都记得,那?无声无息的眼泪凝华着说不出口的多情与失而复得的惊骇。   马雄飞的推理能力出类拔萃。   擅长以点推线,以线推面。   荣荣面馆里,她下意识的记忆能力是他训练出来的;她知道他的口味;说他说过的话;让他折纸说星星;她说这世上愚生,不配他的光芒,她那?个时候就告诉了他,他是那?颗星星。   从楣南去盛丰的路上,她一?身伤窝在他怀里不愿撒手,只要两个身体?一?离开?,便是疯魔吃人的样子,时至今日,他终于?知道了原因。   阿粼,阿粼。   天台上,听到他唤她阿粼,这个女人哭得风雨飘摇。   马雄飞拿着纸笔,手腕疼得只写出了一?些鬼画符,他想一?会,写一?会,歇一?会、再写一?会,想一?会,歇一?会……反反复复折腾了两个小时。   花地县的整个行?程,马雄飞全凭着“程爱粼望山走倒马”的一?股牛劲儿才支撑下来,身子也?终于?熬到了极限。   他用最后的力气将纸揣入怀里。   头倚着车窗没了动静。   威榔站是终点目的地。   乘客们?陆陆续续下车,唯有马雄飞静|坐不动,水瓶滚落在地上,晃晃悠悠。   “诶——!”膘肥的男售票员站在另一?节车厢叫他,“终点站到了!都得下车,不然又坐回去了!诶,最后一?站了,下车下车!”   售票员看他置若罔闻,不耐地嘟嘟囔囔,腆着肚子走向他,“跟你说话呢,这是几晚上没睡啊,睡那?么死!”他一?推马雄飞肩膀,不料这高?硕的不醒男人整个身子向前重重一?栽,脸砸在桌上。   售票员僵住了,傻愣愣瞪着自己的手,满掌血红。   直到第二个售票员奔过来,他才缓神,两人又抬人,又打急救,又汇报工作,一?看马雄飞的警官证,又忙里忙慌地给警署打电话。   45分钟后,盛丰医院。   蔡署长背着手,笑眯眯,再次旁观马雄飞浑身浴血地被推进?手术室,他瞧了眼并肩而立的布拉特?,“州署的眼睛是一?年不如一?年,递过来的都是什么人,这么顽皮的性子往往都是一?个结局,说殉职是好?听的。如果有一?天,我?说如果啊,上头嫌他不听话,要拿他开?刀,布曹长准备开?多少银子让我?给他作保?”   “我?的辞职报告已经递上去了。”布拉特?目光浅淡,神色麻木,“老拜的母亲让我?带着Jori去马德里治疗,跟他们?一?起生活。”   “那?真可惜,”蔡署长幽幽一?叹,“马伍长啊马伍长,又成了个没人要的孩子了。” 第38章   *她心尖一颤*   马雄飞全然清醒已是2个小时之后。   全身酸得又麻又痛, 刚要?活络身子,“咣当”一声脆响,他仰起脖颈一瞧, 左手?腕被拷在床栏上?, 遭遇了自?由桎梏。   马雄飞拽了拽,目光乱扫, 搜寻着周边可用的铁丝。   可山外有山, 蔡署长是心细如发的高手?,不会让他轻易如愿,周边所有细小的置物全部清扫而空。   马雄飞卸力一瘫, 只能老?实了。   好在手?机没被没收,放在了枕边, 马雄飞一开盖,屏幕就闪跳出一排红字警告:他在葛兰家资料袋里放置的定位仪器有了最新的进展变化。   点开一看。   马雄飞猝然一怔!   那红色坐标跟自?己彻底重叠在一起!   他眼神一打一转, 环顾病房一圈。   门?外窸窸窣窣,有轻微的响动, 马雄飞蹙眉,视线迂缓地移到房门?上?, 不太可能是葛兰,那就只有一种可能。   一门?之隔。   程爱粼徐徐抓着把手?往下摁,乱发遮掩着她的神情, 可手?泄露了不宁的心绪, 正微微打颤。   马雄飞屏息地看着门?把轻轻向下。   静候着房门?被推移开,程爱粼柔媚的容颜乍现在缝隙中?,他有些紧张起来, 喉结嚅嗫,手?指攥握, 松开,再?攥握,再?松开,他一时不知该做什么表情,看上?去傻愣愣的。   可很?长时间?,门?板都纹丝不动。   门?里,他等得太久了,不敢眨眼,迫得眸子都开始赤红起来。   门?外,程爱粼眼观鼻鼻观心,一动不动,像在玩123木头人,身子僵得像一张弓。   马雄飞压着呼吸,死?瞪着。   然而门?把手?开始渐渐回升,恢复了如初模样,这预示着门?外人,放弃了进门?。   “程爱粼,”马雄飞哑嗓轻唤,喉头发不出声响,被浓痰所窒,“程爱粼……”他不放弃,喊出来,嗓子一劈,后面两个字破了音。   程爱粼听到了,心尖一颤。   这一声叫唤囊括了多少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深与期待。   可她却突然畏怯了。   走到这一步,变数越来越大,场面越来越乱。人心最难算,常常是失控的底层逻辑,更何?况是执拗的马雄飞,他知道的越多,她所能自?如行动的空间?就越小。   如果改变不了死?亡的本?质。   就不能过?度介入到他生命中?,不然当初她所承受的苦难,他也必将横遭。   程爱粼最大的后悔,就是在烟筒野坟说出了“望山走倒马”,她不知是不是这话所携带的魔力勾起了马雄飞对前世的意识。   她脑子乱,事赶事儿,她根本?无法静下心去梳理命运多样|性的走向。   惶恐突如其来,似高浪似沙暴,越来越浓烈。   掌心像是被把手?一烫。   程爱粼骤然收手?。   门?里。   马雄飞阖上?了眼,他已知晓她是谁,她却开始玩东躲西藏。   迈叔哼着小调,端着份咖喱便当上?楼,一出电梯正好瞥见倆人影立在马雄飞的病房门?口。   他打眼一瞧,眼生,伸头定睛一望,眸子瞬间?亮堂起来,他认出了两人,手?忙脚乱地掏手?机。   鬼鬼祟祟,他挪移着身子一步步挨近病房。   不想程爱粼和?Hale突然转身,朝他方向走来,走廊没分支,避无可避。   迈叔忽然将自?己弹上?走廊的塑料椅中?,火速躺下,揉皱衣服,帽子扯下一遮面容,胡乱地挠了挠头,侧身背对着两人,打起连连鼾声,一紧张,呛着了,咳得地动山摇。   程爱粼和?Hale的眼神同时向他一兜,没做停留地擦腿而过?。   拐出护士站,并肩等着电梯,两人都是副高深莫测的样子。   Hale掏烟,哼声,“有尾巴。”   程爱粼皮笑肉不笑,“让他拍。”   Hale歪头凝着程爱粼的颅顶,好奇的用手?绕住她一缕藻发,拉了拉,摩挲了摩挲,“我小时候去我父亲家做客,那里有片海,墨绿色的,他带我潜海,下面的海藻就跟你这一样,密密麻麻,上?下左右来回飘,你那天在烟筒坟高地滑下来的时候,头发抛起来,我以为海藻成精了。   程爱粼没说话,Hale觉得无趣,“干嘛不进去?慌慌张张地跑过?来,临门?一脚,萎|了。”   “萎了好,”程爱粼睨他一眼,“你在我边上?,我们一起进,你把他捅成了今天这样子,他看着你,你看着他,四只眼王八对绿豆,那场面得多闹腾,你俩挥着刀再?打一架,我拦着劝架,结果刀子一不小心全扎在我身上?。”   Hale哈哈大笑,“Prophet让我看着你,像接班人一样守护你,你要?是以后坐上?他的位置,你也是个古怪幽默的人。”   电梯门?开,两人步入。   下行到3层,电梯门?缓缓敞开。   病人移进。   程爱粼后退,贴到梯厢,一抬头,便瞧见了远处静立在走廊中?央的布拉特,正凄怆地呆望着一处。   布拉特在3层咨询室外,窗内的 Jori依旧对一切人一切物充满着敌意。   她遗忘自?己,遗忘家人,沉浸在妖魔鬼怪的戾气中?无法自?拔。   Jori入住了特殊病房,墙是柔软,桌子和?床是圆滑没有棱角的。   她半夜不睡觉,蹲在桌上?,或跨坐在床栏上?,穿着拘|束服,仰头看天花板,眼泪流了一茬又一茬,有时也会叫,像个呲牙的狼崽,有时悲咽地唱着童谣,恍恍惚惚地摇着双腿。   她究竟在一个怎样的世界里。   布拉特想不明?白,她站了20分钟,去努力构建那个修罗世界,她厌恶一切玄妙的事物,所以想象匮乏,终究一无所获。   一串脚步徐徐踱近,迈叔将手?机递到她眼前,“看看吧,看那女的后面跟着谁。”   布拉特的胳膊还是无法抓物,迈叔体贴地将图片放大。   屏幕上?:   电梯门?即将闭合,Hale低头倾听着程爱粼说话,她脸上?噙着淡淡的歪笑,两人身姿谈不上?亲昵,却也不是反感距离。   迈叔粗指一翻。   下一张是他站在5层,向1层的中?庭俯拍:程爱粼将自?己挎包里的水递给Hale。   最后一张。   是迈叔冲到落地窗前抓拍的,住院部门?口,Hale帮程爱粼开车门?,她笑容明?媚,Hale亦然,他像洗尽了一身腥气,开朗活泼。   “一个女人,把咱们情窦初开的马伍长耍得跟猴一样,”迈叔讪笑起来,“真是光着腚推磨,转着圈的丢人,丢人!”   是啊,真丢人。   一个县属死?得死?,伤得伤,癞得癞,真丢人。   布拉特进马雄飞病房时。   他正冷淡地平躺着,手?机放在耳畔,对面的周世宗声线懒洋洋,“话头已经递出去了,哪儿有那么快啊祖宗,上?午你栽树,下午就想取材,行了!给你留意着呢。”   梅花道里。   周世宗挂了电话,揉捏着火红的鬃狮蜥,挑眼看桌上?的奇门?之术:程爱粼的落宫赫然逢着“杜门?”,杜门?杜门?,寓意密谋、隐藏、逃避和?伪装。   她坐于值符,能量强劲,昭示着她独树一帜不会被任何?人所劝化。   鬃狮蜥蹭到桌面,闭眼不动了,长尾落在“死?门?”上?,那代表着古旧和?消亡,它也在程爱粼的落宫中?,里面还有一个符号——玄武,含义重生复生。   周世宗有了新奇感,第一次见程爱粼就有妙象。   他不信人,信自?己的手?艺,信老?祖宗的智慧,“程爱粼,程爱粼,”他咂巴着嘴,抓起一把生糯米,吱嘎吱嘎跟耗子一样地嚼,“一个女人,一个善于隐匿的复生女人。”   病房内。   马雄飞手?机一震,传入了三张照片。   布拉特落座在藤椅上?,两人面庞都有些颓然,她抬下巴朝手?机一扬,“都是老?迈拍的,他在走廊里看见了。”   马雄飞一张张翻。   心如止水地看着Hale低垂的脖颈和?程爱粼的怪笑,“你觉得她是乌玛的人?”   “你抓不到她的消息,可她全然知道你的动态,只有两种可能,一是我们的人,过?来督检或是替代你,她就职于更高的位置,上?面怕我们惹是生非,人为抹去了她的痕迹。”布拉特顿了顿,“还有一种,她一直是乌玛的人,来我们身边扰乱方向,”布拉特目光一兜一绕马雄飞伤痕累累的全身,“现在看来,她扰乱得相当成功。”   “署里有鬼。”   “鬼?”布拉格蹙眉。   “我一直在想这个鬼是谁,诱|导我们一次次绕远路。我在火车上?想明?白了,没有人见过?那份签署报告和?证据链,我一直以为它是安全的密封的,是我忽略了一双眼睛。”   “眼睛?谁眼睛。”   “Jori。”   “Jori?!”   “对,Jori,”马雄飞目光咄咄,转向布拉特,“我带她去湾岛海滨栈道吃披萨时,她就坐在我身边,看着我把所有的证据信息和?文件录入了电脑。”   “你想说什么,说Jori是鬼?”   “Jori的心算是拿过?奖的,不凭借任何?工具,依托强大的记忆能力。她还是个孩子,怎么会是鬼,她只是在当一个人的眼睛。每次线索追到最关键的地方,都会被人打断,被谁,被你。老?拜能升迁,不是他的能耐,是你要?把他调离威榔的战场,方便你行事不束手?束脚,或者这是他们对你的奖赏。”   马雄飞撑起身子,细阅着布拉特,“什么时候去马德里?”   “下个月。”   “提前点吧,我们都是虾兵蟹将,我身后的人和?你身后的人做威权斗争,夺取势力高地,不顺利,就会撒气,撒在虾兵蟹将身上?。师父,把日子提前,后天就走,你有你的门?道,即便扣押护照也能顺利登机,现在就去做,不要?犹豫,你知道犹豫的后果是什么。”   那夜,程爱粼在烟筒野坟地里,给马雄飞指了条明?路:避开乌玛,查吉打菜园的外壳和?内部运作,她在最后,嘀咕出了“鬼”的名字——布拉特。   布拉特神色缤纷。   一时惊惶,一时骇怪,一时快慰,一时痛苦,最终都归于平静。   马雄飞不再?看她,继续轻抚着照片上?程爱粼的面庞,“你不该让我把视线转向乌玛,你知道他们睚眦必报,你做戏做得太认真,挑动儿子反|动老?子。师父,你本?来可以很?幸福的,老?拜是真的把jori当亲生女儿的。”   谁也没再?开口,病房遁入了死?寂,胶着着窒息。   布拉特轻轻起身,凝着窗外的滚滚浓云,脚跟一错,扭身离开。   门?关的刹那。   天空闷雷炸响,风卷残云,掠起了一地飞沙走石,窗外树木,舞得四面楚歌。 第39章   *阿粼*   程爱粼和葛兰是在夜里10点潜入了污水厂。   两人胸口都装着微小记录仪, 穿过A2O生化?池和二沉池,步入了污泥脱水机房,再拐进加药间和生物除臭滤池, 停在巴氏流量槽。   他们压低身子, 不时闪躲地走?走?停停,避让着巡逻人员。   巡逻人员是外聘的第三方安保公司人员, 都是赳赳武夫。   程爱粼突然停下?步子。   葛兰跟得急, 差点撞上,他顺着她?目光看向巴氏流量槽。   程爱粼指了指,“我查过了, 槽有问题,膜通量下?降, 堵塞得厉害,二沉池也有问题, 咱得拍照。”   葛兰手腕一翻,转出?个巴掌大的相机, “还用你说,早就拍了, 我是老师,你是学生,我揍人没你厉害, 专业性比你强太多, 指点谁呢,”他拽住程爱粼,“那儿, 那也得拍,那是仪器最私密的地方, 无论有没有问题,你把?照片放上去,就会压他们心尖,让他们知道?你在这过了一遍,手里真有料,人一慌就会出?错,一出?错我们就能收网。”   程爱粼按着指示拍了照。   继而转入最偏僻的钢化?走?廊,去往B2层,“你是不是拿这一招对付所有人,包括妇孺和孩子,揪着他们千百种样态,来滋养你新闻的成就感?”   葛兰不搭腔,跟着她?熟门熟路摸进了资料室,他们已经反反复复将地图刻画在脑中。   Hale给程爱粼的钥匙没问题,一推铁门,硕大的车间整齐竖立着通天的铁柜,将近有二十多排。   拉抽屉时身子要猛然向前一|顶,依着惯性再竭力一仰,双臂同时一拉,才能将铁架缓缓移出?。抽屉很深,所有资料密密匝匝组成一摞摞文件,垂直排放。   葛兰口里叼着手电筒,一点没有做贼的仓促,松弛又?从容,“垃圾堆肥氨气,哈,这里,date of ammonia(氨气数据),还有sulfide,sulfide……sulfide,where are you honey?”   他含糊地哼着,手指利索地翻找。   程爱粼也不停歇,“两个厂子,把?一山清水秀的村子耗成了什么?样子。”   两人今早在进村时做足了心理建设,却还是被眼前所惊骇。   村落平房低矮,有的是茅草,有的是破砖,垒砌得歪歪扭扭,一间门面就是全部,厨灶在后?院堆得潦草,锅都是斜的。   空气满盈着灼人的刺激气味。   能看见石黄的空气从地熏透到天。   这里已没了年轻人。   只有挪不动身的中老年,孩子也少,可无论年岁大小,都苦大仇深皱着张脸,偶尔赤脚相见,踩着铬黄的土浆,要么?寂寂无声,要么?叫骂两句丧气话。   霍尔是他们的接应人。   一米八的壮汉三年间脱相成了干瘪的鬣狗,只有眼睛还算机敏,一咳嗽就吐血花,他偷偷将村里卫生署的治疗报告复印了出?来,“不能信啊,程记者葛记者,每个高低于正常值的血项和器官数值都是假的,他们动了手脚,就为防止县卫生署突然稽查。”   半瞎的老人知晓他们来了,哆嗦着瘸腿登门。   屋里没灯,暗幽幽,老人蠕着仅剩的四颗牙,跨坐在门槛上嘬了口烟,伸出?小臂,“抽,抽我的血,放他们杯里碗里,戳他们肉里,毒死那帮王八蛋。”   一个辍学了的黄发姑娘自告奋勇,瞪着牛眼要过来帮忙扎针,她?继承了奶奶的护士学识。   针头在皮肤里游东荡西,扎出?了一个个血洞,姑娘不紧张,老头也不叫唤,只有葛兰蹙眉看得发慌。   他跟程爱粼是有协议的,钱属他,利属她?。   葛兰睨着老头凹陷浑浊的眼睛,头顶炸裂的毛囊,和那半天抽不上血的针|管,突然就心虚了。   资料室内。   程爱粼拿胳膊肘怼他,“想什么?呢,拍好了没?”她?一揪T恤领子,将资料芯片卡进胸|罩的铁箍里,而后?将一崭新的芯片塞|入相机。   两人一前一后?上楼梯,准备再去絮凝和转盘滤池探一探。   葛兰走?半道?,被墙板上一工作条例给吸引了,都是秘而不宣的规则,葛兰大喜,一张一张拍过去。   “Who the hell are you?”一个络腮胡的魁梧黑熊拐入走?廊,直面正在摄影的葛兰。   “Puki mak!”葛兰一声骂,攥着相机撒腿狂奔。   黑熊一个招呼。   涌出?四五个男人,阴魂不散地穷追不舍,他们开着对讲,一级级汇报。   随着碎乱的脚步,葛兰一跑一跳。   他将sim卡揣入紧身裤|裆内,他平时都穿宽松的四角裤,只有跑突发时会换成紧身裤,那是最隐秘和安全场所。可今天的内|裤尤其?勒人,sim卡边沿磨皮肤,一下?一下?,越跑越疼。   程爱粼嫌他跑得慢,忙拽他。   后?面的人喊打喊杀。   程爱粼掏枪,拿眼横葛兰,“你枪呢?”   “我……我,车上,在车上。我用不惯那玩意。”   他们旋转楼梯一层层往下?奔,脑子都眩晕了。   葛兰还要说什么?,一个两撇胡的小个已奔到他身后?。程爱粼见状,先把?枪先别?入后?腰,现在开枪,只会彻底激怒安保,无法评估结局。   她?只能武斗,身形突然发难,细长的手指如?利爪越过葛兰肩头直扯男人的头皮,男人腾空打一翻转,硬邦邦砸在楼梯板上。   安保蜂拥而来。   趁着乱劲,程爱粼让葛兰现行,她?断后?。   程爱粼几番起落急跃至2层围栏,如?一昂首黑鹰,突然展翅俯冲,稳稳停落在1层楼梯口。跑得最快的是个瘦子,程爱粼手肘一撞身侧已锈烂的热水管道?,岔出?一截,她?掐准时机,狠狠将其?塞|进瘦子嘴中,跟牙齿一撞,几乎硌出?了火星,瘦子的嘴烧得又?烫又?疼,歇斯底里地哀叫。   葛兰已经跑到了下?水管入口,抱头鼠窜,只听见逼仄的下?水管中乒乒乓乓,如?弦乐大响,声如?鬼啸。   他身后?的程爱粼,披头散发,降龙伏虎的耍着泰拳,看着这个状如?煞神的女人,他身上寒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但?他又?有些痴迷于黢黑泥泞的破废中,程爱粼所体现出?来的刚劲癫狂之姿。   小个子又?来了,越挫越勇,程爱粼身子一甩,随手扯出?条下?垂的钢链,往小个脖子上套去,猛劲一翻,钢链打了结,程爱粼臂膀用力,脖子喀嚓一声脆响,耷拉着,像个瘪了的鞠球,小个子张舞双臂,凄厉求饶。   “嘭”一声巨响!   一个蓬头垢面的胖子嘿嘿傻笑着,撞开隔门,呲牙咧嘴闷头往程爱粼怀里撞。   程爱粼仰身躲过。胖子横冲直闯,把?葛兰兜到墙壁上,悍然一击,葛兰差点裂了肋骨,也不知道?是谁养的傻子,大掌提溜起葛兰,张口就要咬他耳朵,   一路应付着其?他几个练家子,程爱粼越来越吃力。   手|枪早已掉落在楼梯的格斗中,身后?的男人猛踹她?脊骨,身前的男人们虎啸风生的拦挡,绝境之际,葛兰狼哭鬼嚎,程爱粼只能忍受住背后?的踢踹,向上一跃攀住管道?,借力打力将胖子踹了出?去。   趁这节骨眼。   葛兰爬起身拽着她?就跑。   两人忍着腥臭的浊气奔出?下?水道?。   深深浅浅,脚腕上糊着烂稀稀的黑色废渣,厚厚一层,黏得紧,大幅度的飞跑也无法剥离它们,时间一久,渣子烧灼着肌肤,密麻的刺痛针针戳骨。   两人顾不得了,跌跌撞撞在万木婆娑中奔腾。   黑的天,墨的地,眼前辨识度极低,根本透不清方向。长草似群蚁排衙,扎着他们膝窝,扎着肚腹,披荆斩棘地跳跑着,像在油锅中踉跄地蹦跶,风过耳,呼呼拨木。   终于!   前方出?现了隐约的几团灯火,两人面色一喜。   有了盼头,就越跑越急,灯光也越来越明,将周遭晕染得清清亮亮。   程爱粼兀的大骇,猛然收住脚步,扯得葛兰一个狗啃屎栽倒在泥泞里,他们面前,是刚刚才离开的厂子库房!   鬼打墙,日暮途穷。   葛兰吓得扭身就要跑,一把?抢居高临下?摁|入他眉间。   刚猛的络腮胡男人无声地踱出?阴影,在程爱粼未反应过来之际,小臂迅猛一扬,措晕了她?。   浓雾芸芸。   一群人拖着程爱粼,押着葛兰去往一处偏僻的泥坑。   他们知道?这婆娘是硬手,给她?打了药。   程爱粼昏昏然然,眼白向上翻着。   葛兰不时扭头关注她?,她?被架着胳膊,双脚拖地,泥淖被划出?条浅坑,一只平底鞋丢了,黑渣裹着玉足,脚背都是尖石磨蚀的血口。   这里是片荒坟,撒着揉皱的元宝。   没什么?石碑,都竖着毛边木板,或是半截土堆,上面写着些鬼画符,被雨水一浸染,黑糊一片。   乌鸦绿眼幽幽,高低纵横地啼鸣。   葛兰蹲坐着,看他们一铲一铲刨出?两个深坑,百般不是滋味,用脚蹭着趴躺在地的程爱粼,“诶,你给我枪,是不是知道?我母亲怎么?死的?”   程爱粼此?时只觉得自己端坐在云团间,身子发冷,像是在高烧,把?云都烧红了。   可她?能听见声音,但?那响动是经过特殊处理的,又?厚又?长,拽出?延绵的尾音,她?想摇头否认,可脖颈麻了,只能嚅了嚅嘴,哼出?一声。   葛兰揣着手,恹恹垂眼,“她?不是病死的,是饮|弹自尽,就在两周前,拒绝了我给的医药费,说那是杀人的脏钱。”   他捡起元宝,两指一搓就成了碎末,风一兜卷上了天,葛兰痴钝地仰头看,“她?看到我拍的尸|体照片后?,人就不正常了,逢人就说自己能见着那对双胞姐妹,每个毛孔都在冒血。两个红彤彤的姐妹,一边一个,坠着她?胳膊,把?她?胳膊拉得又?细又?长了,长到了地上,她?觉得自己成了怪物,我母亲有洁癖,她?没法忍受自己是怪物。”   程爱粼开始哼唧。   她?现在说话大舌头,重复了好几次,葛兰才听清,她?问的是,“你知道?你的报导缺什么?吗?”   “缺什么??”   “缺悲悯。”   “悲什么??”   “悲……悯。”   葛兰乐了,“我们他妈现在都这样了,你还跟我谈悲悯,我悲悯地陪你来,他妈悲悯地死在这,还不算悲悯呢!”   话音刚落,俩男人一头一尾将他扔进一简易的木制棺材里,摆正棺盖,几个长钉下?去,彻底封死。   葛兰眼一闭,心一横。   再不说没机会了,他继续絮絮叨叨,开始大嚷,要讲给程爱粼听,“那天下?班我去看她?!她?算好时间的,在我进门那一刹,她?把?枪|口|塞进了嘴里!讽刺的是什么?,讽刺的是她?床头有幅画,只有叶子没有花!她?的脑浆粉粉嫩嫩,让那画开了满满一树桃花!程爱粼你说,为什么?就不是我能看见那俩姐妹呢,为什么?就不是我呢!”   程爱粼根本听不见他说什么?。   一抔抔土掩上了棺材,下?一个就是她?。   葛兰没心没肺惯了,很久没有跟母亲住在一起,有时甚至会遗忘这个女人,只有在疗养院要求续费时才想起。   他厌恶母亲的一切“霸权”。   永远只会做又?咸又?辣的Char Kway Teow(炒粿条)和冰冰凉凉的怪味豆蔻冰,监视着儿时的他必须吃完喝完,他肠胃弱,一辣一凉容易肚泻,去学校的路上死命憋着,有次没忍住,成了全校的笑柄,面子碎了。   母亲的霸|权只是确保他营养均衡,她?手艺粗糙,却也用心。可这却成了他厌弃她?的最大罪状。   葛兰开始呼吸不畅,竭力大喘,他越来越不明白,一对母子,怎么?就走?到了这种地步。   他不信神佛。   神佛却告诉他,什么?叫因果报应。   呼吸越来越枯竭,葛兰蔫了。   那厚实的泥土不只压顶棺材,也千钧重负地镇在他骨肉上,棺材内昏黑,喘息一滞缓,人就犯困。   眼皮耷拉着,耷拉着,阖上了。   棺材外轰隆隆,轰隆隆,犹如?闷雷打滚,越来越近。   一把?铁斧突然破进棺材!   堪堪停到葛兰鼻尖上!   他猝然睁眼,盯着锋锐的斧头,瞪成了斗鸡眼,“啊啊啊啊啊——!”葛兰反应了一瞬,突然一声悸恐的哀嚎,直接湿濡了裤|裆,尿|液分支成两缕,一缕顺着裤管平行,一路垂直到滑嫩嫩的后?腚。   他莫名其?妙地又?一次,碎了面子。   斧头挥砸的力道?不变,甚至越来越大力。   光亮涌进来,简易的木棺凿烂了一个洞,葛兰前一秒萎靡,后?一秒奔命的感知大显神威,猴一样顺势撑起上半身,他灰头土脸抓着来人的脚踝,使劲往上爬。   马雄飞狰狞拽地上来,揪着他衣领,“程爱粼呢?程爱粼呢!”   “程爱粼程爱粼,啊!程爱粼……”葛兰兜着裤|裆,哭丧着脸四处张望,“先埋的我再埋得她?啊!我不知道?她?在哪儿啊!”   马雄飞跟蔡署长虚与?委蛇了大半日,才逃出?盛丰,驱车赶往惹玛村。   他原本放置的定位器在资料袋内,由葛兰一路携带,他在厂房翻找材料做数据对比时,纸张的抽|拉带出?了定位仪,掉落在地上,葛兰踩到,便又?附在了他鞋底。   “程爱粼……程爱粼……”葛兰没手机没手电,只能摸黑躬身端视哪一片是刚翻腾的新土。   马雄飞已将周边都摸清了,手电一摇,探向稍远处,凸起的一块黑石引起他注意,疾步而去,葛兰跟着定睛一看,哪里是石头,分明是程爱粼的裹着泥的一只平底鞋。   葛兰激动得大嚷,“这儿!这儿,就是这儿!”他喊完又?把?嘴捂上,唯恐将安保们又?给嚷回?来。   两个男人跪在黑泥中豁劲儿挖。   谁也不说话,刨得指尖烂稀稀。   马雄飞眼瞳似火,两腮炸着。   终于扒见了棺材木板,操|起斧子就狠戾地劈,   “你轻一点!你个糙老|粗!”葛兰吓着了,气不打一出?来,摸着鼻子咆哮,“就差2毫米我脸就对半开了!你白切鸡呢,没闷死被他妈斩死了!”   马雄飞殷切地唤,“程爱粼……程爱粼!”   棺内,程爱粼心脏惶急地疼:   ——她?看见母亲穿着宽身阔袖的褶子,在暴雨中,立于佛寺对面的高台上舞着水袖“咿咿呀呀”的唱,小立领裹着纤长的脖颈,桃花眼顾盼生辉,雨水也打不去飞鸟蝴蝶的柔软。   ——她?看见怒卷的重云在空中形成一条丰硕魁梧的黑白王蛇,闷雷撒开了花的漫天滚,随即一头苍龟来势凶横,扬起巨足斡上浓云,王蛇狂嗥,翻滚,盘缠着黝黑油光的龟壳。天震,地颤。蛇在上,龟在下?,呈现出?了玄武之相。   ——她?看见自己身首异处,执刀者是一身丧服的Hale,有人在暗处吟唱《菩萨地持经》,这是佛门经。Hale边擦刀,边跟着大声唱,他跑调得厉害,简直不堪入耳。   ——她?看见一株硕大的腊梅,长得很奇特,半边枝杈勃勃生机,半边哀哀枯亡。她?以为这是棵假树,刮了小瓣树皮,绿汁沾到手才知是真的。她?突然明白这树的寓意了,相有生灭,不生不灭……   程爱粼头疼欲裂。   她?是趴着的,整个胸脯压得呼吸凝滞,眼皮乱颤中,终于瞧见了马雄飞——   夜幕低垂,他吃五香面,给她?要了碗八珍面。乡下?面店方方小小,逼仄得只够五人落座,可已有三人堂食,留下?一张临门的破桌。程爱粼瞧着不舒服,索性端着碗站门外吃,沥沥小雨不影响进食,马雄飞挨着她?,立在风口,嗦着面,不动声色地挡住捎向她?的碎雨。   程爱粼轻轻笑了。   恍惚间听见葛兰的滋哇乱叫,甚至夹杂着马雄飞的声音,“阿粼!阿粼!”   真不甘心,太不甘心了!   她?双目讷讷,笑得含混不清,棺木“嗡嗡”震响,她?的感受越来越模糊,“阿粼”的叫唤也在震响。   阿粼,阿粼。   阿粼!阿粼!   “程爱粼——!”   斧头劈出?一条裂隙,透进光来。   随即是葛兰的怪叫,“爱粼啊爱粼,你撑着啊!”   裂隙越来越宽阔,随着斧子的劲力,成了一破洞,无数土灰石子涌入棺材,全都落盖在她?头颅和左侧脸庞,她?呛得喘不上气,一咳嗽就往外喷烟,像头火龙。   马雄飞扒着洞,十指又?拗又?拧。   他刨坟挖棺,动用了全身力气,汗流浃背,伤口第三次悉数崩裂,缓缓透出?纱布,更别?提破烂的两手。   可马雄飞浑然不觉,“阿粼……阿粼!”   他每次一着急,声音就震耳欲聋,能威戾摄人,显得凶暴且蛮狠。   程爱粼这回?听清楚了。   切切实实是马雄飞的声音,她?眯着眼抹脸,佝偻着身子努力让自己翻身侧躺,尾椎骨疼得火烧火燎,委屈没来由地涌上来,眼睛、鼻子酸楚得发胀,一声“师父”卡在喉头,上不来,又?咽不下?。   “你慢点轻点,她?被打了药。”葛兰蹙眉跳脚。   一双铁臂带着她?破棺而出?,直接撞入怀中。   两人的呼吸炽热且急促,程爱粼双臂无力,搂挂着他脖颈,攀升而上时,她?看见了马雄飞那双眼睛,阴鸷、焦灼、痛惜、热忱……   那是她?所熟悉的师父的眼睛。   又?混了些冗杂的情愫。   马雄飞力气大得骇人,近乎是把?程爱粼揉进身体,他从头到脚都在惶恐的打颤,下?颌死死抵住她?灰蒙的额头,唇齿划着她?耳畔的发根,一下?一下?,竭力地摩挲着,半晌,脱口一句,“阿粼!”   程爱粼被这呼唤一烫,落下?了泪。 第40章   *回你家?回我家?*   程爱粼身子泄力, 手脚僵麻,只能老实地蜷缩在马雄飞怀中,可她?全然没做好面?对他的?准备, 便将脸不声不响地埋进他胸膛。   黑T下的?纱布冒血, 散着缕缕腥气。   劈头盖脸捂着她?,猝然勾起了吉普车里的?死亡时刻, 程爱粼脑子一震荡, 忙把脸扭出来呼吸新?鲜空气。   可她?脸一旦现了形,马雄飞的?视线便灼灼追来。   看得她?发?毛又心虚,战战兢兢偷瞄一眼, 那双眼跟灯泡似的?,晃晃照她?, 程爱粼面?颊兀的?沸腾了,觉得别扭, 又重新?钻回他胸膛。   血腥一憋,受不了, 扭头。   眼神一烫,受不了, 又转头。   她?这一路上跟个泥鳅一样?滑腻,乱拧乱钻,折腾得一头汗。   马雄飞也一头汗, 他胸前一身伤, 不碰还好,一蹭就火燎地疼,“程爱粼, ”他咬牙关?,“不要乱动。”   葛兰垂头丧气地跟在后面?, 一瘸一拐。   他已经把sim卡从内|裤里掏出来了,刚才奔逃得猛,磨破了皮,又被?尿液一蛰,破皮的?地方涩涩地疼。   他该是开?心的?,若是这新?闻爆出来,将是他银钱的?一次大丰收。   可在那幽闭的?生死瞬间,母亲的?眼睛穿透了他的?畏怯与虚荣,用生死裹挟出了她?的?忿叱。   葛兰看着幽月和一地虚假遮掩废渣的?小百花,努力回想母亲的?样?态,想用百花过度到白裙,勾勒出母亲的?眉眼,可印象越来越模糊,即便只去世两周,也模糊,他只感受到双脚因接触有害物而刺痛骚|痒,难受得厉害。   你看,他从来都?是更在意自身的?感触,母亲的?指正没有任何意义。   这一次新?闻大单,势必将成为他吹嘘功绩的?绝妙体验,葛兰没心没肺惯了,不是心眼窄的?敏感人,母亲不会怪她?,他是从她?肚里掉下来的?肉,他什么癞样?,她?最清楚。   马雄飞把车子停在灌木中,他开?的?是布拉特的?车,也是布拉特把蔡署支走,他才得以?脱身。   慎之又慎地把程爱粼托上后坐,用布巾裹住她?全身,自己也钻了进去,独留葛兰一人愣怔,他累得脚趾都?发?麻,回威榔得4小时,他唉一声叹一声,只能认命做轿夫。   三人回了趟惹玛村,拿了血清血样?和之前所?携带的?背囊。   葛兰至今不敢碰程爱粼给他的?枪|械,原封不动地还给她?。他顶着村民一双双闷热的?视线,拍胸脯说公道即将露头,会像太阳般万丈光泽。   黑色的?奥迪驰骋在乡野小径。   马雄飞和程爱粼十指相?扣,相?互偎着,身贴身,谁也没说话,车窗大敞,两人静谧地看着窗外。   乌黑麻漆中一轮白月恍恍,风从海上来,咸咸腥腥,吹得脸皮沙沙。   葛兰寂寞了,打开?车载音乐放声跟唱,狼哭鬼号了一路。后排的?两人没制止,觉得现下时刻荒唐、真实又柔软。   土尾桥汤泉在威榔县外郊的?别院中,那是瓦拉的?地下诊所?。   谢祥德知晓程爱粼跑突发?受了伤,便提前预约了位置,好说歹说让她?去瞧一眼。   这里不止接待威榔及周边县市,甚至辐射了诸多州府:彭亨、柔州、森美兰、霹雳……都?有慕名而来且需藏形匿影的?客人。   穿过别院长?廊,步入寡默的?“无美学?”中庭,马雄飞撂起帘子示意葛兰先行。   葛兰只觉得里面?黑黢,有些畏惧,硬着头皮躬身踏入,眼一抬,当即呛住——一群白花花袒|露完整的?老爷们带着一股潮热的?蒸汽!   擦身的?,脱袍的?,穿衣的?,休憩的?,搓泥的?……   魁梧、温雅、粗旷、俊秀、精悍……   瓮池很大,一圈能坐下二三十人,右侧有排单人小池,四面?安着棱角灯,不亮,幽幽黯黯。   男人们散落在各地,随着三人的?进入,目光虎视眈眈。   葛兰立在中央,皱着脸开?腔,“昨晚,我梦见自己又回到了曼陀丽庄园。”   话音刚落,瓮池尽头的?电梯铁栅栏一拉,出现了一个慈眉善目的?侏儒,站在木凳上朝他们招手。   这是一家?向地心生长?的?5层医院,电梯晃晃荡荡地下坠到B3。   瓦拉已经在走廊上等他们,“Miss Cheng, this way, follow me Please.”她?生得高壮,留着板寸头,脖上挂一串珍珠链,穿着高领毛衣,彬彬有礼地扬手。   越往地下,气温越冰寒。   她?将程爱粼带入302房间,开?了暖风,一切都?是酒店的?布置,透着中规中矩的?温馨,“Sir,could you step aside please, I’m starting the examinations for her.”   马雄飞把程爱粼轻放在床上,退到一旁执拗地盯着她?,对瓦拉听而不闻,他一点?都?不想离开?。   程爱粼也望他,两人呼吸离得远,却隔空缠络在一起,谁也不退避。   “Sir! Please!”瓦拉坚决,“You can take a seat outside, please.”   马雄飞依依难舍地抬脚,刚迈出一步,程爱粼开?腔了,“他是家?属。”马雄飞腿一窒,就坡下驴,“她?是我爱人。”   程爱粼一怔,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太怪异。   37岁的?马雄飞绝不会轻易吐露出这样?的?言辞,只有现下27岁的?他,带些冲锋的?闯劲和躁动,说得理直气壮,他们俩终究是不一样?的?。程爱粼垂头,这个,虎头虎脑,更可爱些。   程爱粼的?憋笑一闪而过。   这让马雄飞突然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喉头一嚅,突然羞涩起来,眼神无处安落。程爱粼把短T一脱,他火速扭过身,余光却扫到了她?整个嫩滑的?身躯。耳垂烫起来,眼睛烫起来,喉结烫起来,脑子也烫起来,自打梦境重重叠叠后,他很多身体机能开?始失控,意识也无法在稳扎稳打地寡欲,他越来越瞧不清自己了。   葛兰也是热火朝天?,盘腿坐在走廊上,开?始撰写新?闻稿,吊着双鸡血般亢奋的?眼睛,十指翻飞,把键盘打得“啪|啪”山响。   程爱粼背脊挫伤,没什么大碍。   血液结果也出来了,只是单纯的?安眠成分。   马雄飞看着化验单,一项项比对都?是正常数值,心才安落,身上一松弛,伤口就开?始叫嚣起来。   程爱粼抓捕到他忍痛时的?蹙眉,指了指他被?血阴湿的?T恤,“他身上也有伤。”   瓦拉歉意一笑,“熟客预约制是这里的?规矩,我只预留了谢老板一个名额。你们可以?休憩一下,然后自行离去,还有病人在等我,失陪,程小姐,have a nice day.”   蔡署长?的?电话打了一通又一通,马雄飞置之不理。   他将化验单揣好,帮软绵绵的?程爱粼套T恤,手上的?动作很轻,也很规矩,眼神却飘忽不定。   “你信不信我?”程爱粼笑眯眯。 奇* 书*网 *w*w* w*.*q*i *s*q *i* s* h* u* 9* 9* .* c* o* m   马雄飞扬眉,不知何意。   “你以?前能忍疼,不喜欢医院,小伤都?是我处理,最厉害的?一次,没打麻药就让我给你缝针。”   马雄飞扶起她?,程爱粼一身泥泞,污了床褥,她?有些过意不去,想擦,结果越擦越脏。   “我信。”马雄飞攥住她?手。   “那回家?。”程爱粼淘气地眨眨眼   “回你的?……还是我的?……”马雄飞讷讷。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h u 9 9 . c o m   “你的?。”   他想横抱她?,可那声“爱人”出嘴后,马雄飞拘束了,踌躇片刻蹲下来,让她?趴到自己肩头。   程爱粼的?腿一挨他身,就感受到他裤兜里手机的?震动。   盛丰医院3层走廊。   蔡署长?举着手机,“Sorry!The subscriber you dialed cannot be connected for the moment, please redial later……”   他正面?无表情地立在心理诊疗室的?窗外,透过浅蓝窗帘的?缝隙,看着Jori骑|在布拉特身上,愤怒的?头颅一下下撞击着她?母亲的?面?颊。布拉特瘫躺在地上,并未阻拦,涕泗横流地承受着痛楚,片刻后,鼻血汩汩而出。   Jori全然沉浸在虚幻的?空间里。   她?成了个粗壮有力的?妇人,有着粗糙的?大手大脚,头发?乱蓬蓬,眼睛能杀人。   暴雨压山林。   Hale在树木间狂奔,Jori赤脚在后,穷追不舍,她?一吼叫,山雀跟着狂嗥。   在Jori臆想的?世界里,Hale不再是孔武有力的?杀手头子,他成了个干瘪流黄鼻涕的?男孩,带着破碎的?眼睛,像只掉毛的?鸡仔哭得撕心裂肺。   这是Jori避风的?港湾,在这里,她?是主导者,能全力压制曾经最凶悍的?敌人。   山间鸟啼似叫丧,能勾魂。   Hale心里慌,一个踉跄,从坡道上滚落而下,撞着树杈,撞着碎石,裹了一身的?藤叶,哀嚎着,最终砸在坡下的?泥地上,眼镜飞了,他吓坏了,抓着泥向前蠕动,想睁眼看清,可400多度的?近视朦朦胧胧。   Jori哈哈笑,粗哑的?嗓子盖过了鸟啼。   她?也连滚带爬地滑下去,“你为什么要把他膝盖剁掉,你不喜欢比你高的?人?”Jori现在力气大得惊人,她?把Hale翻面?,甩了两巴掌,男孩满嘴泥水,舌头一绕,吐出了打掉的?坏牙,瘪着脸呜呜哭。   Jori压着她?,捡起石块,“你哭什么,他都?没哭,你哭什么?他给我买密码日记本,让我把不想说的?秘密写出来,我不想写,写出来还能是秘密吗?明明可以?说,为什么要写,他每次送我上学?的?时候,我有想跟他分享秘密的?,我一个字都?没说呢,你怎么就把他给杀了呢!”   Hale吓坏了,蹭地爬出去一米。   Jori就把他拖回来一米,“溜冰鞋,芭比公主手表,我的?画板,我的?梳妆台玩具,都?不是ibu(母亲)买的?,是他买的?,我的?bapa买的?……”Jori一把攥住Hale的?头发?,大力往泥地上撞,一下又一下!“你把他剁了,缝了,让我眼睁睁地看着,你怎么能这么坏呢!”   Jori骑|在Hale身上,举起了石头,猛地往下一砸!   现实中。   Jori用脑袋一次次撞击着布拉特,嘴里嚷着“bapa”。   布拉特任她?发?疯了半小时,突然上手捂住她?嘴唇,掌心的?药丸跳进了Jori的?喉咙,呛得干咳,布拉特手背一发?力,抬她?脖颈,逼着女儿吞咽下去。 第41章   *kissing & hugging*   程爱粼穿着?瓦拉地?下诊所的?拖鞋回来的?。   进马雄飞家干的?第一件事儿, 就?是?开灯,掏出鞋柜的?黑色人字拖,拎着?去卫生间, 拿淋浴头冲刷着?裹在脚踝上的?厚厚一层废渣。   皮肤被蜇得肿胀一片, 星星点点泛着?红麻子。   她再趿着?湿漉漉的?拖鞋去厨房二格的?柜子找药,轻轻松松在密匝的?长管药霜中找到了脱敏的?松乳膏。   马雄飞提着?她的?行囊立在玄关, 看得目瞪口呆, 他知晓程爱粼对自家家居布置的?熟稔,但未料到,会通晓到这种?极端地?步, 她才像这个家中真正的?主人。   “傻站着?干嘛呢,你要不要上厕所?”   马雄飞摇头, 程爱粼把行囊一接,转身穿客厅进阳台, 提溜起一件他晾晒的?黑T,回浴室以最快的?速度冲了个澡。   相比之下, 马雄飞倒显得拘束了。   他进厨房拿了纱布和酒精,笔|挺地?端坐在沙发上等她, 一动不敢动,心思乱麻一团,引以为傲的?逻辑能力荡然无存, 只能紧张地?吞嚅着?口水, 压着?心慌,像个矜持的?客人。   程爱粼没毛巾,用她自己的?短T擦身擦头, 套上马雄飞衣服。当年上警校的?时候营养好,训练猛, 让她蹿到了1米73,在女生间卓尔不群,不知道在这里还会不会长高,她现下1米69,黑T成了到膝盖的?黑袍。   程爱粼翩翩打开冰箱的?冷冻室,提出两?袋冰块,还不忘开冷藏,拿出两?瓶拉茶和泡面,而后?烧水,她饿得前胸贴后?背,相信马雄飞亦然。   烧水的?空档,她执着?三角针进客厅。   马雄飞动|作生疏,不知是?该躺还是?该坐,像个手足无措的?孩子,程爱粼垂头笑起来,“躺。”   马雄飞顺从地?闭眼一躺,体?魄强壮将沙发填得满满当当,他紧绷着?脸,像是?要上刑。   然而衣衫剥离后?,并未出现过于浓郁的?疼痛,程爱粼一双柔荑利索地?扎紧缝合线,马雄飞悄悄半睁眼,看她跪伏在沙发前,心无旁骛地?处理着?每一处伤口,面色含|着?痛惜,可眼神却?是?锋锐的?。   马雄飞突然开口,“我们?的?关系,除了师徒,还有别的?吗?”   “比如?”   “男女朋友,”他静静看她。程爱粼面庞离得近,像极了梦境中冰寒雪雨中的?躲藏,那些碎片零零散散,无法聚合全貌,一旦知晓了一片,就?变得愈发贪心,“我们?是?男女朋友吗?”   “你怎么界定??”程爱粼用纱布裹伤,马雄飞沉默了,可眼神还是?灼灼,程爱粼撇他一眼,“牵手,亲吻?”   马雄飞点头,“有吗?”   程爱粼摇头,“没,没亲过,也没像回来的?路上那样牵过手,”她攥着?绷带,“只是?单纯的?师徒关系,单纯到……”   她停顿了,想起他孤注一掷地?死后?守护,想起从槟城到霹雳,从霹雳到吉兰丹,从吉兰丹到丁加奴,最终回归彭亨州的?的?命途接力,和那10串为她整个生命遮风挡雨的?号码。   “单纯到什么?”   “单纯到愿意以命换命。”程爱粼有些眼酸,手更轻了,酥酥麻麻,痒得马雄飞想抓挠。   “我……听到你说,在梦里听到你说,我是?你爱人,你趴在这个沙发上哭,电脑里是?我的?报导,然后?齐贝昂进来了,”马雄飞想起她当时近乎疯癫的?绝望,“我们?有遗憾吗?没有说出口,你遗憾吗?”   话音刚落,程爱粼一串泪珠直挺挺落下,“你梦到了?”她是?愕然的?,“你……”为什么要让他看到这么不堪的?自己啊,“我那时候跟疯子一样,连贝昂看着?都害怕,你梦到了,有没有吓到,我那时候,不太正常。”   “没有吓到,”马雄飞徐徐抹蹭她眼泪,“我摔下沙发,摔醒了,想爬起来,可心脏疼得动不了,像是?被什么戳穿了,有个洞,呼吸不上来。我是?不哭的?,眼泪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我在孤儿院的?时候就?不哭,看那次一抹脸,湿的?,我以为是?水,是?汗,后?来照镜子,才知道那就?是?眼泪。”   程爱粼两?掌捂脸。   她终于绷不住了,粘稠地?血液重?新覆上脸鼻息,所有记忆翻江倒海地?冲撞着?她。   程爱粼猝然起身,顿了片刻,去关客厅的?灯,而后?甩了黑T,赤条条立在月下,有着?种?义无反顾地?孤勇,她眉目凄楚,硬生生绕出了娇柔。   马雄飞在沙发上窒住了呼吸,“阿粼。”   温晴的?蟾光中,程爱粼像条洁白的?大鱼,像光润的?玉珠,带着?股奇香,美得不可方物,那香能点火成雾,一团团,一寸寸燃尽理智。   “你有没有梦见我唱歌?”程爱粼嗓子幽哑,轻轻哼起她在帕卡翁女子监狱新春晚会的?《夕阳之歌》。   她嘴里还残存着?血。   低沉的?靡靡之音越来越靠近,马雄飞喉头嚅嗫,呼吸开始纠合,唇齿开始舔|舐,衔着?,啃着?,咽着?,徐徐厮磨。   星星火燎原,涓涓流盈谷。   马雄飞托|着?,程爱粼仰身成了张弓。   疼痛让她从未如此清晰地?觉察出自己是?条娟美的?白蛇,鳞片闪闪烁烁,黑眼珠发绿,游走得游刃有余,她舌头在吐信,刮着?马雄飞的?每一寸肌肤,不时泛出曾经苦情的?酸楚,将那时的?穷途之哭以河出伏流的?势态宣泄出来。   她流泪着?竭力的?呼喊,翻着?眼皮。   全身癫痫似的?抖动,一仰头,就?看到了Ksitigarbha(地?藏)浮在屋顶。马雄飞的?脸在地?藏的?光芒下,金箔一样亮堂,他有了无边刚|硬的?气力,程爱粼飞腾,坠|落,再跺回原地?,起起伏伏。   血裹着?汗,伤口白处理了,两?人都汗津津,血黏黏。   厨房的?水烧开了,正呜咽地?叫。程爱粼听不见,她耳中震荡着?和尚颂咏的?《本愿经》,脑中是?马雄飞死前呕血的?狰狞样子,鼻息间最真实,那是?现有的?,她能抓取到的?欲|望情爱……   两?个血人的?心脏撞在一起。   程爱粼全身脱力地?趴伏在他身上,两?人都大喘着?,歇了半晌,马雄飞双臂绕住她,一下一下,拨着?她蓬乱的?藻发,那种?揉刻在血液里记忆里的?交结更清晰了,“阿粼,李志金是?谁?”   程爱粼明显一激灵,下巴点在他胸膛上,看他,“你没有梦到他?”   马雄飞点头。   “他在你这里,戳了个洞。”程爱粼下巴磨了磨他心脏。   “那我……是?不是?真的?抓错了?”   “你看了那篇报导?”   “看了。”   “我信神信鬼不信人,你也应该这样,一张嘴想怎么说就?怎么说,证据链都有可能造假,怎么去预判一个疯子的?行为,我没去真正探究,对我来说,不重?要,我从那边跑到这边,才最重?要。”   “你怎么过来的??”马雄飞盯着?她眼睛,想起高墙上自缢失|禁的?她,轻轻开口,“怎么过来的??”   “死了。”   “怎么死的??”   程爱粼的?眼睛又红了,“不想活了,吊死的?。”   “为什么不想活?”   “因为杀了人,坐了牢,没盼头了。”   “不是?,”马雄飞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不是?,不是?没盼头,你笑着?的?,你在绳子上是?笑着?的?,你是?去找我了,对不对?”   程爱粼再也忍不住了,她全身战栗,嚎啕大哭起来。   马雄飞死死裹紧她,“真好,你把我找到了。”   马雄飞的?伤口,第四?次崩裂。   他沉沉睡去时,程爱粼忍着?泪重?新上药包扎。   东曦即驾。   红霞漫漫晕染,太阳跟她一样都是?羞涩的?少女,可她今日不一样了。   她扭头端视着?彤彤光芒,被明晃得一敞,泪珠落了下来。   吸了吸鼻子,接着?清扫十几个伤口,敏感的?情绪层层叠加,到最后?,程爱粼已然承受不住内心的?骇浪,双掌抖得不能自已,她抓不住纱布,手筋麻木得失了知觉   她冲进卫生间,打开水龙头,坐在淋浴间的?瓷砖上无声?恸哭。   情绪全面崩盘,有两?股劲力一而再再而三地?拉扯,恨不得她粉身碎骨。程爱粼终于完成了内心最深掩的?欲望,终于抓取到了渴求的?身体?和那一声?接一声?的?“阿粼”,可她又厌弃,厌弃自己没有悬崖勒马。   当她看到拜署长腊肉般的?尸体?时,恐惧是?能割肤的?。   程爱粼意识到死亡是?一个终不会改变的?命题,她帮布拉特避过,就?会有人以同样的?方式顶替。   她太清楚马雄飞的?为人,入了深情,就?会成为另一个她。   程爱粼来到这里的?每一步都像在梦中遨游,只有刚才,那沙发上的?舞蹈是?落地?的?,扎实的?,真实的?。   她逃进乌玛,远离着?他。   就?是?怕自己的?心不静,心太贪。可兜绕了一圈,最终还是?臣服于欲|念与温情中。   怎么办?怎么办呢?   母亲啊母亲,Ksitigarbha啊Ksitigarbha,我该怎么办呢。   程爱粼靠着?瓷壁,眼泪汩汩。   如果?这一次被戳心窝子的?是?她,马雄飞会做什么?会睚眦必报,把李志金碎尸;会依葫芦画瓢,进牢狱勒断脖子,用仪式来完结对她的?珍爱;会缩进壳,成具不哭不笑的?行尸走肉?   她做了很多预判假设,恍恍惚惚,最后?哭累了。   她洗把脸,把眼泪擦干净。   饥饿感越来越强,水壶的?水凉下来,温水滚不了面,她得重?新去烧。   一拉门,马雄飞静谧地?立在门口,“我以为你又不见了。”   程爱粼硬憋的?眼泪再次滂沱,马雄飞捂住她眼睛,“程爱粼,阿粼,我有很多事情都不清楚,不知道能不能成为你所熟悉的?他。” 第42章   *甜甜腻腻, 草莓威化*   布拉特在盛丰医院的咨询室里迷晕了Jori。   恍惚觉得窗户上有?双眼?睛,猝然盯过去,蓝色的帘布遮掩着窗, 缝隙处空无?一物。   她今晚有?大?行动。   纤悉不苟地?尽力避开所有?监控, 做了最基本的护士变装,兜兜绕绕下了消防梯, 裹着一身浓郁夜色狂奔出盛丰。   她不再相信任何人, 担心关卡的突击,只能抱着Jori,陆陆续续步行了5公里, 再的士换的士,盘了两次多余的路径, 才赶赴舟曼村。   乡野之地?烂糟糟,竹竿子架在房前, 拴着一颗颗腌菜,土屋也歪歪扭扭, 漏棚缺瓦。   布拉特趁幽暗郁茂时,扯下了晾晒的粗布衣服, 被淋漓的咸菜汤汁熏得酸乎乎。   她学着村妇,绑上头巾,又偷了个背篓, 盖上茅草盖, 里面放着昏睡的Jori,手?持一长棍。   舟曼村临近溪河,这条七郎河时宽时窄, 连通着7、8个村寨。   浓夜中,窸窸窣窣, 细看人头攒动。布拉特走过去,及腰的芦苇丛中都是潜伏着的妇人,她们或背着孩子,或牵年轻的姑娘,三三两两,一簇簇。   她们在赶集。   背着的和牵着的,都是牲口。   她们给那些女孩许下承诺,会有?个万象更新的天地?等着她们,像聚宝盆一样金光茫茫。   有?钱,有?金线银线缝制的纱笼,有?她们父母一辈子无?法享用的珠翠之珍,红彤彤的血燕会成为她们每日?必备的滋养品,她们会拥有?白皙的妆容,会落落大?方,会明眸善睐,会拥有?公主?一样被珍视的命途。   芦草中,孩子们的脸是急不可待的,在夜色中甚至亮起了渴求的光芒。   妇人们以为布拉特也是个贩子,有?胆大?的去揭她背篓的茅草盖,一双双犀利眸子打量着Jori。她们相互吐露价钱,埋怨布拉特胆子太肥,这种细皮嫩肉的孩子独属富贵人家,拐他们,要吃苦头的。他们的家人会像不松口的王八鳖,用资本运作不屈不饶地?追查着孩子的去处,往往水到渠成,报复的手?段也花一般绚烂。   去年死了两个婆子,都是没走规矩,碰了朱门绣户的孩子。   周遭是压低嗓子的嘈嘈杂杂,河风扑草动,布拉特在这样的氛围里逐渐镇定。   马雄飞的提醒让她矛盾又胆寒,想了半日?,规划出这条最安全的逃遁路线。可她隐隐还是存着期许,她的真正上司,来自特别?安全署的库尔曹,两人间是家人亲人般的信赖,他们背靠背从大?学时期就处理着生?死问题。   她愿意隐于穷乡僻壤,用另一种方式为他开疆辟土,甚至收了对家的“眼?睛”马雄飞做徒弟,方便更好的权利对战。   当年的屠村案搅动了诸多势力的深潭,谁的屁|股都不干净,谁都在马不停蹄地?用巾布擦拭。   谁是巾布,她是巾布,马雄飞是巾布,老迈也是巾布,威榔县署里的人谁不是巾布。最单纯的男人应该就是拜署长,所以有?人坐不住了,将他调离升迁,方便这些巾布更好的撕扯。   巨人兵戈的世界里,都喜欢透着股棋子搏命的哲学。   所以布拉特动摇了。   她甚至不敢等到后天,今晚就必须离开,她多疑机敏,怕后续各个路径有?设伏的可能,所以选了最隐蔽的罪戾之地?,她要藏于团伙之间。   布拉特蓬头垢面,与粗糙的妇人们无?异。   龇牙叼草,一碾,苦涩的汁液入嘴,多么符合她现下的处境。   随着对岸探照灯的三慢三快,那是起航的标识。   布拉特看了眼?表,凌晨3点40。   妇人们行动起来了,扒开芦草,坐上一艘艘摇晃的小船,六人一舟,向着天明出发?,有?人用号子告诉她们何时低身,何时露头,躲过偶尔巡路巡河的警员……恍恍荡荡进入下一个中转村落。   太阳初出光赫赫,千万山水如火发?。   ALMA的A栋701室里。   马雄飞迎着金光将程爱粼堵回了卫生?间,他揉掐着她腰腹,躬身将脸埋入她发?间,手?不老实,指尖往密林一捣一刮,程爱粼身子猝然歪斜,双膝没了力气,哼声往下坠。   马雄飞捞住她,程爱粼的眼?泪还没干,湿捞捞忽闪着碎光,“我不跑……跑不动了……”她哼哼唧唧,肚子发?出一声饥饿的嘹亮号角,也不羞涩,笑?得明晃晃,眸子单刀直入地?盯着他,“饿了。”   马雄飞也饿了,新一轮的意|欲饿得灼人。   他长臂一搂一揽,身子一叹,痴迷的哼叫盈|满了浴室,程爱粼树袋熊似的丽嘉 挂着,从卫生?间勾缠着他脖颈进了厨房,她从镜子里看到了红扑扑的夭桃秾李,美艳又痴情,样态咄咄逼人。   马雄飞一把扫开方便面和拉茶,将她放在岛台上。   踮脚抻臂去橱柜拿饼干,腰腹猝然的深举让程爱粼泪水涟涟,两人裹挟成了棵青松,下端枝蔓缠绕,上端一躺一立枝杈分离,马雄飞摸索一阵,终于抓到了饼干。   程爱粼撕开包装,自己?捻一块,又给马雄飞喂一块。   草莓味的威化甜滋滋,催生?了愉悦。程爱粼被他袭得七荤八素,饼干渣子簌簌落,她十指扎进他双臂,将原有?的伤口越挠越大?,马雄飞疼得乍舌,俯身咬她唇珠,程爱粼缩脖闪躲,哈哈笑?着,一扭头就看到了拆封吃了小半的栗子饼。   她脑子飘飘忽忽,下意识脱口,“一月一。”   “什么?”马雄飞蹙眉。   “一月一,二月二。一月一是你生?日?,二月二是我的。”   马雄飞终于如愿嗦到她唇珠,浓郁的草莓钻入鼻腔,“那我们怎么过的生?日??”   “吃长寿面和栗子蛋糕,有?时去店面买,有?时我自己?做,你喜欢奶油和饱满的栗子,所以我做的料足,你更喜欢。”   马雄飞爱吃栗子,从小就爱,炒出来有?股焦味,剥起来烫手?,入口香糯,“那你吃什么蛋糕?”   “我不吃奶油,二月二,你会陪我去BUKIT THE(武吉茶)的市集钓金鱼,钓一条放一条,感受做一天上帝的滋味,然后去洗布桥吃红豆煎蕊和花生?曼煎饼。”   马雄飞的唇齿辗转在她面颊和脖颈中。   她真的带奇香,是谢祥德说的能通神鬼的三神香,马雄飞近乎能感受到神明所携带的温润光泽,那形成了一种情蛊,扎根在奇经八脉中,成了对她理所当然地?沉迷。   “我陪你过过几年的生?日??”   “两年。”   马雄飞突然想到什么,踟蹰了片刻,“那你……你是,什么时候离开那里的?”   他隐隐约约有?答案,却有?些畏惧程爱粼开口,拧巴的五官泄露了自己?的想法,程爱粼看明白了,抬手?抓了抓他头发?,“我忘了。”   马雄飞渐渐敛容,迟疑了半晌,“是一月一,对不对,你在一月一自缢的,你要去陪他过生?日?。”   程爱粼轻轻拨弄他头发?,笑?得眉眼?弯弯,“你今年还没过生?日?,我给你煮长寿面好不好?”   马雄飞看她良久,“是不是一月一?”   程爱粼静默地?点了点头,“我饿着肚子死的,我连去哪家蛋糕店都想好了,奶油也不是很腻,吃吃就习惯了,我要是能找到他,一定陪他吃完整个蛋糕。”   马雄飞缓缓将她从岛台上揽起,轻扫她胸脯和肚腹上的饼干渣,将她搂住,“如果我没做那些梦,感受不到你的情感,你会失望吗?会对你造成伤害吗?”   程爱粼歪头想了半天,久得让他发?慌。   马雄飞索性不等答案了,去卫生?间处理小臂的伤口,刚抬脚就被她一拽,程爱粼皮笑?肉不笑?,一双眼?没了暖意,森森然,“你觉得我千里迢迢跨着生?死过来,能允许你身边有?其他人吗?我会占着你霸着你,不喜欢我没关系,”程爱粼手?掌兀的抓紧他老|二,“这辈子下药我也拴着你,我不失望,我怕你会疯。”   马雄飞垂头看着她一揩一剥一攥。   嗓子又开始冒火,不露痕迹地?嚅下口水,被她气势镇压得落败了。   程爱粼是带着荆棘载途的决绝一头扎进他27岁的生?命里,为他构建着37岁的样态,他隐隐有?种焦炙,27,37,两个年龄段的输出和输入,势必会折射出阅历和行为的断层,他怕这种错位会将自己?撕裂,亦怕她失望。   程爱粼套上黑T,流|氓兮兮地?掐一把他后腚。开冰箱门扔了发?芽的土豆和全然黑蔫的菜叶,冷冻层没有?肉,没有?任何配菜的用料,程爱粼只能拿方便面发?挥。   她一边煮水,一边用纸笔罗列蔬菜和肉禽。   马雄飞还处在养伤阶段,本应该在盛丰静养,可他实在厌烦医院,便自顾自归家,程爱粼给他布置了任务,让他中午去楼下的市场买菜,多晒晒太阳。   她把面饼煮软,拿长筷一拨,散开后捞起,起油开始翻炒,熟门熟路用着厨房唯二的两个调料,香油和酱油。   马雄飞抱臂倚着冰箱看,火一燎,热气腾腾,程爱粼一头汗,他上前扯下她腕上的皮筋,立在她身后给她扎头发?,扯得头皮生?疼,程爱粼呲牙咧嘴地?直吸气。   “是不是疼?“   “不疼。”   程爱粼盛出炒面,两人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马雄飞不知道泡面煮一煮再炒一炒,竟然能生?发?出这么至善至美的曼妙滋味,马雄飞胃囊暖呼呼,乐乐陶陶地?看着她,用指头擦拭着程爱粼嘴角溢出的酱油。   程爱粼把纸张往桌上一拍,“中午去把上面的菜和肉买了,我等会去瓦拉那儿拿村民血样的化验结果,然后和葛兰去银禧写新闻稿,你如果怕我跑,晚上去那接我。”   她和葛兰准备做系列篇幅的报导,要分5步走。   第1步,以悬疑猎奇角度报导新闻记者夜探废水厂被活埋的始末。   第2步,将废水厂内部?机械运作的整体?流程和使用说明对民众进行全面科普。   第3步,展现惹玛村村民所有?真实的血液样本及生?死疾病情况,及村落生?态坏境。   第4步,将每一项违章操作进行板块曝光。   第5步,所有?生?物化学违规数据全面见?报。   他们这次奔波拿到了不少好料。   又有?Hale拿到的一些周遭环境化验数值,葛兰兴奋地?一宿没睡,细密地?整理着所有?线索,不时将想法发?给程爱粼,他不愧是四两拨千斤的高手?,对民众的喜好有?着天然的机敏。   两人一琢磨,准备以银禧花园为据点,炸开今年的新闻口子。   事业和情感的安常亨通让程爱粼兴奋又惶惶,她眼?皮跳了跳,心绪也跳了跳,Ksitigarbha啊Ksitigarbha,保佑他们福泰小康吧。 第43章   *有条尸*   炽日高悬, 炎炎似火。   马雄飞慢吞吞,在鸡飞鹅叫的市场里按程爱粼的要?求挑选食物和酱料,他没做饭的习惯, 只能询问菜贩, 若两个人用餐,几个洋葱, 几个番茄, 几个大头?菜,几袋冻乌贼合适。   程爱粼给他的菜单太刁钻。   鸟蚌、巴鲁(牛肺)、番石榴、江鱼仔、芒果、鱼肉泥、蕹菜、椰子叶……市场上下两层,半个足球场一般大, 马雄飞来来回?回?跑了3趟才买全,后背汗淋淋透湿了T恤, 双唇渴得?暴裂,两个满当?当?的布兜勒得?他指腹生疼。   跨步到香料摊位, 马雄飞索性不问了,把纸条递给老板。   一瓶椰浆, 一瓶辣椒,一瓶参峇, 一瓶娘惹,一瓶马拉盏,一瓶薄荷……他叮铃桄榔地装货, 有了第三个酱料兜子, 马雄飞眼一移,看?到了不远处卖衣卖鞋的摊位。   总不能一直套着他的黑T当?睡衣。   马雄飞溜达过去,跟店主比划, 1米7的身高,大约90到100斤左右。店家烫着炸裂的羊毛小卷, 叼烟指了指衣架,“有!三个款,唐老鸭,西瓜妹,机器猫。”   一件比一件难看?。   哆啦A梦的脑袋都?是变形的,唐老鸭成了唐老鹅,尾巴黄灿灿,马雄飞最后矮子里挑高个,选了西瓜妹,交钱时又睨了一眼,实在惨不忍睹,最后加价换成了黑色的绸缎裙,又选了双印花的女士拖鞋。   火伞高张。   这段时日全城高温炙烤。   迫得?马雄飞全然没了食欲,只觉得?渴疯了,三步并两步扎进胡孃的摊档,点了两杯加冰拉茶一饮而尽,这才慢慢活络过来,体?温平衡后,终觉得?饥饿,要?了份加大的姜丝猪肉炒饭。   胡孃落单时脑袋一探就瞧见了黑色的绸缎裙,她?嘻嘻笑,满脸的暧昧与戏谑,“谈啦?什么时候见见呀,你带她?来,我给你炖乌鸡竹笙双|蛋汤,补得?很呀!”   马雄飞用牙掰开一次性筷,笑得?欣然怒放。   回?家收拾冰箱,洗衣晾衣。   他将整屋地板擦拭了两遍,正洗拖布呢,敲门声响了。   门一开,马雄飞愣住。   笑盈盈的蔡署长立在走廊上,眸子黑亮,透着阴火,眼睛是冷的,嘴是笑的,这种撕裂像是绷了张划口?子的面皮。   蔡署自顾自进来,背手低头?盯着印花女式拖鞋。   马雄飞轻轻用脚把它们揩到一边,“不用换鞋,麻烦,蔡署长请。”   蔡署松弛地打量着客厅、厨房和阳台,“我昨夜回?署里看?完了档案室里这几年的卷宗,做得?很漂亮,几尊大佛管偷鸡摸狗的碎事?,迫击炮打斑鸠,牛刀割嫩|鸡,怎么可?能不漂亮,”他从身后扔出份报纸,“The local crime rate already dropped 2% ! Congratulations! Peace and love in here and we all sing Kumbaya……”   他盯着面无表情,有些戒备的马雄飞,嗤笑一声,“我倒是开心,布拉特,你,阿迈,Bernie(伯尼)……你们心不齐,但至少把面子缝得?天衣无缝。但是,我不是过来看?面子的,我是来盯你的。”   蔡署长踱步上前,五指攥住马雄飞腕上的伤口?,“它们跟我说你是谨慎的,内敛的,可?我更相信自己的眼睛,你是活蹦的乱跳的。不进医院,行踪诡秘,消极怠工,拒绝联系。坐在你这个位置,不听话会让很多人难做,对你也不好,是不是。   他的力道越来越猛,马雄飞神色不变,“蔡署长吃什么水果?”   “芒果吧,”蔡署猝然放手,“我看?那芒果很新鲜。”   马雄飞立在岛台前,背着他削芒果。   无声无息地提溜起两把尖|刀,趁蔡署不注意,将其中一把揣进了裤兜。   “Hubery让我向你问好,他说你刀用的最好,”蔡署探身看?玄关处马上封侯的摆设,“划动?脉划得?最准,让我一见你就报他的名字,不然怕我会横死他乡。   马雄飞身形一滞。   Hubery是他的隐形上司,他凝了凝神,扭身静看?蔡署,“有什么事??”   蔡署将电话递给他,Hubery的声音传来。   马雄飞至始至终没说话,最后只回?了两字,“Yes,Sir.”   蔡署长替代了老拜,又是Hubery麾下。   此时的战局拉锯已明朗化,能钻空子进来组局二打一,他们胜算大很多。   这3年间,马雄飞私下整理的档案全部堆放在书?房储物柜的最下层。   他准备过段时间在书?柜内部做隔板暗层,保密性更强,他按着Hubery的指令,将70多份手写文档全部拿出供蔡署过目。   蝇头?小楷,彰显着他的心细如?发。   蔡署字斟句酌,眸子里徐徐有了激赏的意味,以屠村为中心所辐射出的失踪、灭口?、意外、捉鬼、杀鬼案件,看?似毫无关系,却被马雄飞寻到了深层的勾连。报告中,他用词妥当?谨慎,细针密缕让人看?得?心生敬畏,抽丝剥茧的逻辑与分析环环相扣,他早已摸清了老迈和伯尼的底子。   蔡署盘腿坐在书?房内感喟,马雄飞,是个不容小觑的龙虎啊。密密匝匝的资料堆了一地,他有时会向他提问。   马雄飞窝在沙发里,回?看?着球赛,神思?却高度戒备,滴水不漏地答复。   7个小时过去。   马雄飞未动?,蔡署也未动?,两个人都?像入了定,回?神已是晚上9点20分。   蔡署爬起来,腿已经僵麻,只能跪在地上挪,马雄飞要?扶他,蔡署摆手拒绝,一路蹭到玄关,揉着膝盖抻腿,他没说话,捏了捏马雄飞的臂膀,扬长而去。   马雄飞也换了衣裤,准备去银禧花园接程爱粼。   拿起手机一看?,30分钟前有通电话是布拉特打的,他为了更好的应付蔡署,调了静音。马雄飞锁门时回?拨过去,无人接听,出了小区又拨了一次,布拉特还是没接,马雄飞刚要?拨第三次,程爱粼的电话进来了,让他到银禧吃饭。   谢祥德办公室的旁边是个长桌小会议室。   一天的时间被垃圾和材料填充得?乌烟瘴气。   谢祥德嫌两餐外卖滞留的浊气太冲,拒不进屋,程爱粼和葛兰的嗅觉已被酸汤同化,感受不到一丝怪味,埋首于?电脑,及满桌的图纸与资讯。   程爱粼拿长笔盘着藻发,整理着工厂平面图和机械仪器组的各个方位与说明。   她?手边还有厚厚一摞血液样本的文件。   惹玛村的村长上个月病逝了,代理村长顶着一咳就吐血的的残破身子,挨家挨户开了个小会,他们猛烈地哭号着,将所有的希望授权于?程同学和葛老师,让他们放手去驰骋,去战斗,将血液和疾病做刀做斧,去劈破那杀人的厂子。   葛兰正兴奋地写程爱粼如?何被活埋。   他双腿曲着蹲在椅上,抓耳挠腮,眼睛放着金光,添油加醋地详尽描述着原来人在窒息濒死时刻,真能瞧见那“咯哒咯哒”一帧一帧走马灯般的人生回?顾。   他追问程爱粼瞧见了什么。   能瞧见什么,母亲的戏,Hale的屠刀,马雄飞的血盆大口?,监狱里的咖喱鸡……程爱粼被他问烦了,眼睛也疲花,索性套上一件红色亮片的绒毛外搭,施施然登台唱一曲。   阿梅的《莫问一生》。   “谁和谁和谁之间,相识结合了患难……人和人之间,沧桑里只有浪漫,日复夜复日之间,崎岖夹杂了梦幻……”   这是她?如?今最真实的感触——梦幻如?泡影,不接地,浮在空中,随时破散。   程爱粼演唱时刻意低哑了嗓子,透着跌宕起伏的沧桑,却又有侠气漫漫的豪壮。场下人合掌而拍,这煽起了男人们骨血中的斗志,马雄飞坐在角落的阴影中,亦被激荡得?血脉起伏。   花园大闪的追光下,程爱粼是战士。   701室幽黄的小灯下,她?是只蝴蝶,穿着马雄飞买的黑色绸缎裙,在镜子前转圈。   哼着《似是故人来》,眉眼也是瞧故人的姿态,透着一股放恣。她?一日一夜都?投身于?新闻,脑子活跃得?像个马达,现在脑子累了,可?身子活络起来。转着转着就挂在了马雄飞身上,挂着挂着,一个成了飞蛾,一个成了火烛,扑腾在大床上。   扒裤|子时程爱粼一阵惊呼。   尖薄的刀刃滑进她?掌中,割出了血珠,珠子泅在床单上,深得?似梅,浅得?如?桃。   马雄飞托着她?进厨房,消毒包扎,好在伤口?不深,贴了大号创口?贴,止了血,马雄飞小心翼翼把尖|刀掏出来。   “今儿谁来了?”   “新来的那个,蔡署。”   “你揣着刀见蔡署?!”程爱粼笑得?乐不可?支,“干吗这么防备他,你很少叫他蔡署的。”   “那叫什么?”   “叫爸,他把你当?半个儿子,你把他当?半个老子……顺带连着我,也占了不少好处。”程爱粼把玩着尖|刀,“他和邱姨,是唯二两个拿真心待我们的,至少在那边,是这样。”   程爱粼如?数家珍,给马雄飞普及了2个多小时的父子情深,最后一个说累了,一个听累了,相互枕着沉沉睡去。   凌晨4点23分。   距离马雄飞家273公里外的文蒙村郊。   土路沿着河溪,虫鸣鸟雀伏在草间,落在树间,唧唧咋咋。   拾荒的老头?对着溪河撒了泡尿,抖了抖腰腹,拽上裤链,哼着乡野调,手提一木棍。   棍头?尖锐,他挥打着长草,看?见塑料瓶,一扎,看?见饭盒,一扎,往背篓里一甩,他还认识些野草绿叶,能入药,能卖给村里的赤脚医生,他一片片扎起。   年轻时扎鱼,犯过一次船难,开始畏怯大海。   现在胆子更加萎缩,只能在陆上扎废品。   看?到一片白花花,老头?想?也未想?扎了下去,噗呲一声,刚要?提,却提不动?。   白花花的东西重,坠着棍子,他猛一拉,拉起了一长串,定睛一看?,是条腿!   人腿!   脚上有趾头?!   “1,2,3,4,5。”他认真数了数,真是5个趾头?!   老头?一哆嗦,把长棍一撇,嗷一声叫唤,屁股落地,视线一低,他看?得?更清楚了,是个女人。   脑袋血糊糊,身上赤条条的女人。   老头?一路向后蹭,濡了一屁股露水,挣扎着起身跑,跑不稳,摔了爬,爬了跑,跑了再摔……   他寻到人时,膝盖已经磕麻了,话也说不利落,双嘴抖得?七零八落,“死……死……死了……人死……死了人!” 第44章   *她还是死在了同一日*   老头的嚎叫惊扰了文蒙村民。   他们?惶惶蹚过泥水, 在天光蒙亮中?套着汗衫,系着腰带往村郊狂奔,聚拢在尸体的周遭, 把?长?草踩得烂稀稀。   有层叠长?草做屏障, 遮掩着尸身。   他们?看不清,有个妇人最大胆, 拾起溪河边的长?棍要打草, 她一挥腾,尸体的半边屁|股露了出来,在深浅的绿丛中?似团银白的棉絮, 有男人讪笑起来,窸窸窣窣笑声成片, 一张张大嘴咧得越来越开。   妇人们?心里慌急,想知道尸体的头颅面貌。   村长?趿着人字拖从村口跑来, 鞋底一陷,拔|不出来了, 他跑着跑着,跑丢了左鞋, 再跑着跑着,又跑掉了右鞋,最后赤脚站在尸体旁, 给了讪笑的男人两巴掌, 踹飞了长?棍,“电话,给县署打电话, 打啰没有!”   “打喽打喽!”一个矮妇举手。   村长?啐了口痰,抹了把?双鬓苍白的干瘪老脸, “甭管她是哪个,是认识的还是不认识的,都说知不道!谁要是滑出一个多余的字,那就是挡了所有人的路,回去蹲板板,听见没有!”   村民的脸都肃穆起来。   一双双凶横的眼彼此交汇,警示对方,也彰显自己的忠|贞。   文蒙村隶属于脱雅县。   从县署驱车过来1个多小时。   一辆横冲直撞的面包车碾过中?仑桥,冲过河溪,泥水飞溅中?一阵急刹,戛然停在尸体右侧。   驾驶座上油腻的胖子?一脚踹开车门,他是署长?阿勒茵,舔着舌头往嘴里塞大葱和?姜块,夹着公文包招呼着下属布置现场警戒。   “都退啊退啊!”下属甩着警棍驱赶村民。   阿勒茵磨磨唧唧靠近尸体,一蹲下,肚皮褶皱出三个游泳圈,他摘下墨镜,粗壮的指头把?手套绷得直挺挺,揪了揪尸身的头发,那里有泥沙的结晶和?血垢,他放到鼻下嗅嗅,啧,腥!   尸体趴伏在长?草中?。   后颅顶被砸得瘪进去,像个碎椰壳,盛着碗脑浆。身上赤条,雪白的大腿岔着,诸多蚊虫的叮咬痕迹,双手摆过头顶,整个身段像纤长?的嫩叶。   阿勒茵跪在地?上侧头看她脸面。   鼻子?、眼睛、嘴巴纽结成了一个血球,像是被错乱了正确的排序,眼睛在鼻子?上,嘴皮在眼睛上,比后脑烂得更?厉害。“哕——”他食道一翻涌,胃液返流,却被生姜和?葱段截停,又咽了回去,“呸……呸……”阿勒茵吐出满口辛辣,“谁!谁第一个看见的!还有村长?,文蒙村的,出来!”   村长?点?头哈腰递烟,全然没了之前的凌厉劲儿,他装模装样围着尸体走两圈,合掌拜了拜,说从没见过这么细皮嫩肉的。他一把?揪出个妇人,搓着她脸皮,“长?官您看这颜色,您再看那颜色,再看看这双脚,和?那双脚,怎么会是我?们?村的人。”   沿着七郎河的几个村落都是贩卖儿童女?人的黑色产业链一环。   文蒙村的男女?老少都是参与者,他们?统一口径强调从未见过这女?人。钱是天,钱是地?,只要不截着钱财挡了营生,怎么都好说。   拾荒老头也给不出什么有效信息,几句话反复捣腾着说,他指了指被自己长?棍扎烂的女?尸脚踝,气得阿勒茵直踹他屁股,“瞎他妈扎什么扎,废物玩意儿,肉和?草都分不清!”   脱雅县把?尸体拉回署内。   “衣服、手机、钱包,没啦,都没啦,是什么?谋财害命。”阿勒茵大手一挥,给案子?定了性,回县城就招呼地?产的朋友接着舞闹,半夜才醉醺醺回县署,又揽着新来的警员打牌,他出老|千,藏牌的技巧因酒醉而拙劣,所有人都顶着夸张的笑容陪他演。   楼梯一阵“咚咚”狂奔。   甘法医僵着身子?急遽地?闯进来,大喘地?瞪着阿勒茵,“DNA对比结果出来了,死者身份信息出来了,您……您认识她。”   所有人探究的目光齐齐汇向阿勒茵,阿勒茵打一酒嗝,粗里粗气,“我?认识?”   甘法医垮着脸,“我?也认识啊。”   “你也认识?”阿勒茵吐出槟榔,“谁啊,能说是谁吗?能他妈好好说话吗。”   “威榔县县署,布曹长?,布拉特。”   阿勒茵猝然起身,肥硕的圆肚带翻了一桌子?的纸牌和?啤酒,“谁!”   他酒醒了一半,懵了也傻了,愣愣地?瞪着甘法医,“你说谁?”   “布曹长?。”   “你是说,被扒光,脑袋碎了死在咱们?辖区内的那具身子?是阿布?阿布,骂咱废物的阿布!”   阿勒茵坐不住了。   揪着甘法医的后脖颈出了办公楼,他不敢打电话,准备亲自驾车去威榔。   威榔这敏感的地?界,他一辈子?都不想碰。   爬上驾驶座,一看土路全是重影,树木也在跳舞,阿勒茵扇了自己两巴掌,可月亮跟个蟾蜍似的还在水里游荡,星星也眨眼睛,他再扇嫌脸疼,忙把?钥匙扔给甘法医,“开车!”   阿勒茵没来由地?发冷。   看着黑黢的土道,芭蕉叶遮天,他现在连月亮也看不见了,只有车灯晕染的一方寸光芒,他把?褂子?糊在肚子?上,怕风吹酒肚容易蹿稀。暗影幢幢的蕉叶流星般往后飞,阿勒茵眯眼琢磨,拜署死了,蔡署来了,一个月不到,权利的二把?手布曹死在了自己地?界,这是谁啊要泼他一身腥。   威榔啊威榔,要变天喽。   夜中?0点?。   银禧花园的小会议室,有酒有咖啡有ang ku kueh(红龜粿),谢祥德懒得见客,龟缩在桌前舔流心椰浆糯米球。   葛兰电脑正在视频,对面是吉隆坡《华赞报》的聚事?厅。   香槟层层叠叠流泻下来,公关组、律师团、突发组、社会版和?一编室的管理层都在,总编端着两杯香槟,摇头晃脑地?凑到屏幕前,“都给你们?订机票了还推三阻四,5天后,5天后一定站到这,我?给你们?发钱发奖!先替你们?喝了,fanny说你俩是什么?是……啊是活财神?,从天而降落在我?头上。”   “钱算什么,”葛兰抖着腿跟摸了电门似的,“俗!我?们?程小姐说了,赢钱不如赢口碑,要做就做突发界the best of the best of the best! ”他拿起铅笔丢向正奋笔疾书的程爱粼,“对不,程小姐。”   程爱粼和?葛兰共用?了一个名?字,ALICE,希腊语的“真理”。   华赞报7月23日头版头条:《突发记者夜探多瑙废水厂惨遭活埋索命,一分半钟停止呼吸》,这种半真半假带着戏说张力的冒险故事?永远能勾起民众无穷的猎奇之心。   今日的三街六巷,争短论长?。   当次日的科普系列报导一出,戏说就成了正史,他们?要投的雷一个比一个盛大。   程爱粼还在整理血样报告。   她今日跟瓦拉通了电话,详细了解了各种化学物质对血液的冲击和?弥留在身体内的隐形伤害。   谢祥德舔完糯米球开始嘬咖啡,“你们?小心多瑙危机公关,唱衰你们?。”   葛兰摆摆手,“华赞的律师团就是个‘流氓’团,黑洗白,白刷黑,他们?最擅长?颠倒众生。   大状王曼殊一头银丝,抬了抬金边眼镜,谦和?地?笑了笑,“葛记,我?听得见。”   葛兰跟她是老熟人,摆手打了招呼,刚要再胡说两句,手机响了。   他接起电话,随着对方的言语面容几番变化。   “什么时候?……哪儿?……什么情况?就她一个人吗?失踪?在医院失踪?”葛兰身子?挺直了,掐了视频,看向程爱粼和?谢祥德,“一个孩子?怎么可能避开所有监控,肯定是被人为带走的……确定吗?确定已死亡?只有她,没有孩子?,好,好,好我?帮你拿料。”   视频中?断的突然寂静让两人同时抬头。   又是失踪又是死亡,葛兰的语气有着些难以置信和?严肃,这燃起了两人的新奇。   葛兰放在电话,“咱们?县署有个女?警官叫布拉特,你们?知道吗?”   程爱粼霍然一怔,神?色变了,她意识到了那通电话的关键字眼,缓缓哼声,“知道。”   “死了。”   程爱粼心肺一紧,“死了?”   “死在脱雅的文蒙了,别往外说啊,他们?还向我?拿料呢,”葛兰看着谢祥德,“你是威榔的老人,熟吗跟她?我?刚来不认识,她什么样的人?你这里是包打听的中?转站,你应该最清楚,情杀?仇杀?”   程爱粼涩涩开口,“怎么死的。”   “说是在河边,没衣服,脑袋一大洞,孩子?也在医院失踪了,今天凌……不,昨儿凌晨四五点?的时候,村民发现的。”   “昨天?”   “对,昨天了,”葛兰对着时钟抬了抬下巴,“0点?40,过0点?了,昨天。”   程爱粼全身都战栗起来,那种高度的恐惧让两个男人深感意外,她还在喃喃,“昨天?”   葛兰摇了摇手机,“昨天,7月23号。”   日期一出,程爱粼身子?瘫软地?往下滑,每处毛孔都在惊惧地?嚎叫,吵得她一时聋哑。   7月23日。   这是当年布拉特的死亡日期,一摸一样,一摸一样。   程爱粼啃着指甲,眼神?狂乱,攥着胸口的银项链,抓着Ksitigarbha(地?藏)和?马雄飞,这什么意思,这是什么意思,她整个胸腔都承受不起这样的栗栗危惧。   那边死,这边死。   还是没逃脱,索命的日子?是一样的,该死还得死。   程爱粼彻底慌了。   顶着蓬乱的长?发,肩骨撞开了门,撒腿向银禧的门外狂奔,徒留目瞪口呆的葛兰和?谢祥德。   那她过来的意义是什么!   程爱粼恨得咬牙切齿,她的意义狗屁不是! 第45章   *长命百岁*   姚法医眼睛红彤, 鼻头像个草莓,点着会议室中央的白板照片,声音无波无澜, “角膜轻度浑浊, 尸斑固定,指压很难褪色, 胃内容物完全排空, 有残存硬质蔬菜纤维,初步推断,7月23日晚上十点左右遇害。”   会议室黏着一种死寂气氛。   所有人员散座在?会议室各处。   马雄飞窝在?角落, 垂头扒核桃,纸皮核桃一捏就碎烂, 马雄飞边捏边挑边吃,吃得?很自我, 碎渣也不放过,噼里?啪啦地声音惹人侧目, 可谁也不敢说话,瞧不清面容的马雄飞身上有种剑拔弩张地戾气。   老迈离白板最近, 抬着金鱼眼,瞠目瞪着Jori穿大树装的演出服,她?顶着一头鸟窝, 鸟窝还沾着破壳的小鸟, 那是他帮着粘的,演出很成功,Jori笑得?张扬且绚烂。   阿勒茵和蔡署并排坐, 一个吃饼,一个握茶, 两人神色青白,目光都落于虚空中,像痴傻了。   “布曹……受害人的脖颈和腰腹有生前电击伤,皮下血管麻痹扩张充血后?出现了树枝状红色花纹,脖颈纹路6cm,左腰7cm。生前没搏斗的痕迹,尸体卧倒,”姚法医比划着动作,“应该是电|击后?产生全身痉挛,心脏存在?骤停瞬间?,扑倒后?,凶手用类似石块物砸向受害者枕部,造成了严重的钝器损伤,创角多且乱,创口内大量碎石和沙砾。”   老迈突然开腔,盯着阿勒茵的肚子?和饼,满脸蔑视,“凶器呢?”   “凶器?我们那片是七郎河,河上河下全是石头,有大的又小的,凶手砸完往河里?一扔,血液被水一冲,怎么查?全都可能是凶器。”   阿勒茵挺着肥肚起身,走向垃圾桶扔包装袋,“我们还原了死者手机数据,最后?一通电话,打给了马伍长,他没有接,随后?,马伍长回拨了两次,布曹长没再?接听。马伍长,布曹找你什?么事?”   马雄飞突然仰脸,看白板上布拉特的正脸照片,他也分不出来?哪儿是眼睛鼻子?嘴巴,都拧巴在?了一起。他觉得?生疏,无法跟师父的样貌进?行勾连,看久了直犯恶心。马雄飞目光一移,指了指旁边的肩部照片,那里?有两道狭长的尸斑,“她?背着东西。”   “背篓,我们那边的习惯,”阿勒茵走到白板前拿马克笔画下背篓,“干什?么都背个它,方便置物,看勒痕,里?面放的东西不轻。”   “Jori可不轻,”老迈揉了揉眼,“她?这几?日抓手吃饭,每天六顿,胖了不少。”   “等会,”阿勒茵锁眉睨了眼蔡署,“你是说,背篓里?是个孩子??为什?么这么确定?一个曹长凌晨夜间?背着孩子?出现在?七郎河,她?这是要逃……”   阿勒茵猛地住了嘴,想到了一种原因。   灯光大盛的会议厅里?,他背脊升腾起丝丝缕缕的畏惧,原来?是站在?了贼窝里?啊,他可听说,威榔县署里?的每个人,各占山头,监视且制约,一个山头的倒|台,不排除是几?个山头的协谋。   阿勒茵一摆手,又从?裤兜里?摸出张饼,“人给你们拉回来?了,情况我也上报了,凶器,在?找,能不能找到,难。所有的现场信息我都跟蔡署说了,行了,我和老甘先撤了。”   县署门口。   阿勒茵用手一挡蔡署,“甭送了,这么多年不见?,在?这碰上你,晦气。我最后?一个知道你调任令的,没给你发祝贺信息。”   “有什?么好祝贺的。”   “上面快有结果了,把你空降到这走一过场,挣面子?的功劳尽数归你,这叫什?么,这就叫命好。”   “我稍晚去脱雅走现场,你等会呗,一起。”   “这地我一刻不想多呆,”阿勒茵横他一眼,踌躇片刻轻轻一咨嗟,“如?果篓里?是她?孩子?,两种可能,凶手带走了,还有就是文蒙的村民抱走了,前者有找回来?的几?率,后?者就真不一定了。”   蔡署点烟嗤笑,“你们产业真是风生水起。”   “甭把我带上,我看了这孩子?照片,”阿勒茵摇头,“歪瓜裂枣上不了台面的,经他们一转,国内销,长得?可人能估高价的,送国外。通常都回不来?,回来?也废了。前年有找回来?的,找了七八年,15岁的小姑娘生了两孩子?,第?一胎死了,二胎被抱走,下落不明。花一样的年龄。跟50多岁似的,脸上身上都是疮,皱巴着,人也疯疯癫癫,捡人烟头往嘴里?塞,她?妈受不了,第?二天揽着她?自焚了。看不见?结局和看得?见?结局,有时候后?者更崩溃。”   “知道当年为什?么会有屠村吗?至今找不到凶手,因为杀人的人五湖四?海,是支常年服务于无政府组织的专业雇佣兵,有南非死刑犯,美国海军陆战队,日本自卫队,德国民|粹……一个11人的队伍受制于契约,来?境内复仇,把县署署长吊死在?村口,就只因当年一块小小的土地之争,有些人不屈不挠的仇恨意志是很强烈的,比如?刚才捏核桃的那个,你不怕有一天,把你吊上去?”   阿勒茵仰头看威榔月亮,比脱雅差远了,蒙着层灰,“我有什?么办法,人家羊羔产业做了几?十年,关系上下全打通了。我查,就会没命,然后?换个睁只眼闭只眼的人继续坐我位置,我白死。你命好,我不一样,所以得?自个儿疼自个儿,当个鳖,缩着,人活一世,最怕白死。”   甘法医跟姚法医道了别。   载着阿勒茵扬长而去,到了大门口,阿勒茵移下窗,恶狠狠啐了口,“这地方真脏!”   大门口的花圃里?,缩着个人。   将头埋进?膝盖里?讷讷发呆,掌里?攥着手机,葛兰的电话契而不舍地打来?,程爱粼想不明白,脑子?和身骨都在?崩塌似的疼痛,思维也缺油,卡顿得?厉害。   半晌,一只大掌抚着她?颅顶轻轻拍了拍,“来?了也不说一声,”马雄飞满脸倦容的蹲下,现在?凌晨四?点,他不知道程爱粼来?了多久,但她?身上跟花朵一样凝了层霜露。   “我想去看她?一眼。”程爱粼抬脸,眸中血丝填得?满满当当,简直一双血眼。   马雄飞状态也不好,伸手拉她?,“走。”   解剖室冰冰凉凉,布拉特躺在?白布下。   程爱粼在?门口挡住马雄飞,她?小腿全然麻木,走得?一瘸一拐,“我想自己看看,”她?合上门,打晃地往里?挪。   白炽灯肃杀又灼目。   程爱粼一撩白布,瞥一眼又火速遮盖上,一眼就够了,她?止不住的觳觫,喉头一夹,哼笑起来?,笑声太大忙捂住嘴,又哭噎出两声,哭哭又笑笑,十足的疯态。   她?垂落身子?,躬住腰,两手撑着台沿舒缓地深呼吸。   她?已经不记得?布拉特上辈子?离世时具体时间?,她?看了报导,可一扫而过,全然想不起来?。   布拉特的脸,是白骨骷髅上堆了块烂肉。   “为什?么,为什?么……如?果时间?一致,如?果原有死亡都没法改变,为什?么让我来?,”程爱粼面容不再?丰富,沉得?似死水深潭,低喃着,“为什?么让我来??”   她?皮皮癞癞地瞪着白炽灯,无法宣泄的怒火猝然高涨,“来?干什?么?来?跟他做他妈爱吗!是吗!来?告诉‘我爱他他爱我’,我有十年的时间?跟他耗,耗到点接着死是吗!我要以命换命的,你现在?跟我说换不了,都得?死,都她?妈得?死,是,是我不够尊敬,是我实用主义,没事的时候我不求您,我给你磕过多少头!你现在?告诉我,都她?妈得?成烂肉,谁都活不了!”   程爱粼双手捂脸,觉得?话说重了。   怕口业遭受降罪,再?伤了马雄飞,“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只是……”她?无声地恸哭起来?,“我只是不想再?经历一遍了……”鬼知道那些岁月她?是怎么挨过来?的。   大门徐徐推开,马雄飞立在?门口,程爱粼说的每个字眼他都听见?了,“阿粼,Ksitigarbha(地藏)给了你十年,也给了我十年。”   “不够,人心不足蛇吞象,我要的是长命百岁,马雄飞,我想让你活很久很久,这才是我来?的意义。”   马雄飞想纠正她?。   如?果真的按她?所说,必死是终局。那十年就是意义,就是价值,他终于明白了,这个慈悲不是给她?的,这个慈悲是Ksitigarbha看他死得?憋屈,恩泽给他的。   “马雄飞!”走廊拐角处蔡署唤他,“走,去趟文蒙。”   “阿粼。”马雄飞想上前抱她?。   程爱粼猛一后?退,趔趄没站稳,手一撑台板,蹭掉了布拉特头颅上的白布,那团红肉再?次扎进?她?眼中,程爱粼眼前灰黑一片,“你去吧,我静一下,冷静一下。”   马雄飞不放心程爱粼。   和蔡署出发时把她?带上,绕到ALMA的A栋车库。   马雄飞目送着她?进?单元楼。   蔡署划着地图,“我不在?意杀人的过程,我只在?意动机。马雄飞,我不排除是你干的,当然,我也有可能,你看见?老迈看你的眼神了吗?他一直觉得?你是个极度虚伪的人,明明所属两个阵营,却?天天师父长师父短。”   “我前几?天才知道这件事。”   “不跟你说是怕你坏事,你这人演戏的水平,不行。”   “老迈为什?么确定背篓里?是Jori。”   “我告诉他的,我看见?了。”   “你看见?了?Jori的状态很不稳定,怎么可能——”   “——她?睡着了,布拉特给她?喂了药,她?们是要逃,出现在?文蒙应该是她?制定的逃跑路线,她?怕有人设伏,所以跟着那些人贩走了他们的路。马雄飞,是你建议她?跑的,结果布曹长半路死了,我就说你嫌疑很大吧。”   马雄飞驶出地库,懒得?搭腔,“我应该接那通电话,我当时就觉得?她?有话要跟我说。”   程爱粼机械地出了电梯,开了锁,合上门,一屁|股跌坐在?玄关处。这玄关,无论上辈子?还是这辈子?,都承载了她?太多溃散的情绪。   舒缓了良久,程爱粼才开灯,重复起当年马雄飞死后?的一系列程序:洗澡,洗衣服,晾衣服,叠衣服,收拾柜子?,下面条……她?凭借本能,心绪晃晃悠悠,面条翻腾时,涌起了一阵恶心,她?迅速关火,那团污漆漆的肉又一次闪现眼前,她?把长筷一扔,奔出厨房。   马雄飞说得?对,十年就是恩泽。   可她?还是困苦沮丧,那是他最好的年龄,他们曾经各自畅想过未来?,她?叽里?呱啦说了一堆,轮到他了,他目色沉霭,摇头说没想过,程爱粼逼他现想一个,马雄飞踌躇了良久,说要去瑞士钓鳟鱼。   程爱粼很希望看到一个壮硕的老头提着篮子?和鱼竿,戴着墨镜在?纳沙泰尔湖钓鳟鱼,那里?天高湖低,旷远中的小镇似仙境,这才应该是他享受的人生。   她?灌了两瓶酒压惊。   葛兰的电话再?一次打入,这回程爱粼终于想起来?他穷追不舍的原因,自己三校和通读的平面图纸和科普文样还没发给他!   “Shit,”她?手忙脚乱地接电话。   葛兰哀嚎,“祖宗!5点了!别人要不要印刷的!你倒是给他们腾点时间?啊——!”   程爱粼拿出笔记本。   将整理好的文档全部移送到葛兰头像下。   葛兰蔫着语气,却?止不住好奇,“你刚刚跑出去反应这么大,又丢三落四?地忘事,你认识布拉特。”   “不认识,想到了一些事,难受。”   “那你认识她?女儿吗?我听说你救过她?。”   “葛兰,不要再?消费孩子?的生死,你的天赋和能力该用在?刀刃上。”   “都是刀刃,我揾食工具。”   “不是,你不能捅受害人,你要捅,就捅加害者。把这一单废水做好,你不是面对不了你母亲吗,把这次的成绩烧给她?,你就能跟她?平等了。”   她?挂了电话,起身关灯,受不了光芒刺目,像是重回解剖室。   在?A栋楼下的阴影处,一个黑衣黑帽的男人抽着烟,静默地仰头凝着701,当灯光骤黑的一瞬间?,他动了脚步,双手揣兜进?了一层厅堂,兜里?鼓出一个大包,是枪|械的形状。 第46章   *杀错了人*   黑衣黑帽的男人进了电梯。   嘴里咬着?芭乐, 蹲下系鞋带,他有意避让监控,到了7层, 梯门一开?, 他歪斜着?身子,进了走廊。   客厅中, 程爱粼在沙发上翻来覆去?, 额头细密的汗水,她攥着?睡衣的蕾丝领,几乎将它扯烂, 眼球在眼皮下疯狂地?飞舞。她无法呼吸,一块石一团絮滞在呼吸道内, 她只能像垂死的老病人发出“嗬嗬”怪叫。   黎明前至暗,坠得人心慌慌。   门把手轻轻下压, 男人收回铁丝,咀嚼最后一口芭乐, 轻盈地?踱进屋内,他抬膝从靴子抽出把尖|刀, 锁定了沙发上的大物——程爱粼侧身蜷缩着?,额头顶住靠垫,撑出一个?宏壮的身型。   男人将她认成了马雄飞。   程爱粼此?时被种黏腻的黑褐汁液所包裹, 那浊水比废水厂的残渣都厉害, 触及到皮肤是油煎火燎的刺痛,不知是谁递了把柴,烧起火棍, 液体轰然炸成了弥天烈火。入鼻处都是血的滋味,劈头盖脸地?糊住她口鼻, 不烧树,不烧花,不烧虫蚁,就光烧她。   肌肤表层融化,一只眼珠成了白色的浆液,她想呼救,却被一只粗手箍紧了喉头。   那胳膊很僵硬,程爱粼顺着?臂膀看?上去?,竟是黑漆漆的李志金,大张着?血口,舌头残成小团粉肉,牙齿也崩没了。   他每一处被程爱粼射|穿的关节都袒|露成一个?小洞,像是钉上黑钉,将他扭成了一个?僵直的偶人。在烈火之金中,“咿咿呀呀”地?踢脚,窝膝,摆手,扭脖,演着?出傀儡戏,配着?他一张丑脸,既粗鄙又怪诞。   他嘿嘿咧嘴大笑,一路抻到了耳根后,没了舌头的滋润,说不出话,可程爱粼听见了,那张血洞吐着?他在监狱里的决心,杀杀杀!杀杀杀!你救不了他,死死死!杀杀杀!   像是得了某种号令。   一群鬼怪从四面八方爬出,围拢着?她,像是在行祭祀大礼,大袖摇摇摆摆,晃出了层峦迭嶂之美,程爱粼认出来了,那是她之前和马雄飞突审过的一张张人脸。   杀杀杀,死死死。   李志金狞笑着?,两只油黑的眼睛瞪着?,哈出一团腥臭直扑程爱粼,要咬她鼻子。   程爱粼猛地?挺|身大喘。   双目瞪得浑圆,余光中瞥见一道寒光。   她本能地?瞬时蹬腿,娇小的面容彻底展露出来。男人一愣,避开?她利腿,茶几被她踹得弹出老远,纸巾盒,茶杯,药片晃出台面,“噼里啪啦”往地?上砸。   刀锋再次袭来。   程爱粼一个?鲤鱼打挺,双臂一撑,翻过沙发,向阳台奔了两步,脚尖一踩脚背一挑,钢架的晾衣板陡然飞起,她小臂一抓一挥,形成了一个?钢盾,向对方的手腕挫去?。   那人挥洒抵抗间,一来二去?达成了进攻防守之姿。   程爱粼看?出他兜里枪械的形状,一个?铲地?躺倒,下意识往沙发底部?摸去?,摸了半天,除了一手灰,什么都没摸到,她霍然意识这是十年前的马雄飞家。   “bloody hell!”她爬起来。   只能将武器化于手边之物,熨斗,烫衣板,盆栽,书籍,酒箱……   程爱粼每次看?Jackie Chan的电影,都会被他用生活置物的灵活打斗所逗笑,当完成铁盆套头,酒箱卡手,熨斗烫脸的招式后,她发现这种方式真的具有趣味性,打着?打着?,便诚挚地?笑起来,笑得男人起了层鸡皮,匪夷所思?地?看?她。   程爱粼的对抗不仅充满了馥郁的美感,还?混杂了成家班的诙谐,但也招招致命,在黑暗中追锁着?男人的背脊和头颅,膝盖和手肘是她最厉害的武器。   可毕竟20岁的身子骨体量娇小。   她被男人摔打,被揉撞,被砸向电视,两人不分伯仲。   程爱粼想结束战局,登上茶几,勾住吊灯,两腿蛇一般攀附在男人脖颈上,上身自然翻下,脑袋朝地?,双腿坠着?拽着?,勒住了喉结,男人猝然无法呼吸。   程爱粼双臂一伸,雷厉风行地?拾起一托盘朝他胯|下狠狠卡去?,男人疼得跪地?,程爱粼兀的仰回身子,双臂搂抱着?男人的头,掩去?他口鼻。   门外走廊有响动?。   片刻后开?始敲门,先是礼貌的叩叩。   程爱粼和男人都是一顿,继而又开?始拉扯,男人一手捂|裆,一手疯狂地?击打程爱粼,她忍痛缩身,用所有的力道憋住他呼吸。   等了半天无人应门,里面折腾的声音却越发磅礴,这简直就是挑衅。   烫头的大孃不干了,“马警官,马警官你这么大动?静,我们老头上厕所一哆嗦,吓得病都犯了,马警官!”   男人的眼睛逐渐失焦,最后昏昏然侧歪倒地?。   程爱粼这才松腿松手,落地?喘着?粗气?,双手撑膝看?向门口。   大孃的声音不依不饶。   程爱粼低头看?自己碎烂的裙子,思?了片刻,将头发揉得更加蓬乱,不紧不慢去?卫生间把淋浴打开?,往脸上洒了些细水,又去?厨房掏了个?梨。   一拉门。   大孃愕住了,看?着?女孩娇喘吃梨的模样,支吾了半天才挤出个?蹩脚地?笑容。脑袋一探,看?到了掀翻的沙发,断成两截的晾衣板,瓶瓶罐罐铺一地?,晾晒的男士内裤荡漾在灯罩上,她眼神最后定格在程爱粼碎布的绸缎裙上和那玲珑小舌嘬汁水的红唇中。   大孃下意识吞咽口水,“年轻人……动?静小点,这要……这要不知道,还?以?为打架呢,吓死个?人。”   程爱粼一脸狐狸笑,“劲使大了,最近上火,得泻泻,我们轻点。”   大孃忙不迭点头,“诶对,轻点轻点,我家老头,”她神色一变,“哎呦,”指着?程爱粼身后,“呦呦呦……”   一个?黑影摇摇晃晃地?挪过来,扑向她。   程爱粼倏地?将门一关,一个?扭身踩上鞋架,身子起跃时大腿腾空向下狠戾一劈,男人的头额骤然一颤,眼睛瞬时漆黑,“咣”一声匐在地?上,昏厥过去?。   大孃耳朵贴门上,听得惊心动?魄。   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最后自己燥热了,她捂住嘴笑,蹑手蹑脚地?下楼。   老头子,她咯咯乐两声,想回家依葫芦画瓢,也骑骑人,试试是不是这么地?动?山摇,她脑子活|色|生香,真是太羞耻了,她觉得自己年轻了,芬芳了,两条腿麻溜地?往下跑。   日出东方隈。   熹微金乌。   文蒙村郊的案发现场。   空旷无人,只有雀鸟声声。警戒线已断裂,和长?草一起碾了泥,被踩踏得黑黢黢。   布拉特?的尸身在长?草中压盖出一个?轮廓,周边区域被勘验的警员、法医和村民跺得乱糟。   马雄飞拎着?一个?背篓,晨曦光芒大盛,已不用手电,他蹲下身子,目光追着?现场的遗留痕迹,复盘着?血迹位置和血量比,的确,血液分布和死亡过程没有太大的矛盾。   “真是群酒囊饭袋的东西!”蔡署提着?布拉特?的鞋,朝马雄飞摇了摇,“都是瞎子!”   布拉特?习惯穿小高跟,马雄飞瞧着?眼熟,是她平日的款式。   蔡署趴伏在地?,长?草折断的泥泞中,清晰得拓着?一个?个?黑泥印。   他托着?小高跟轻轻一搭,如?出一辙。   马雄飞一侧脸,布拉特?白皙的双脚向他走来,后腿崩着?大小不一的泥点,小高跟也脏污漫漫。她走得很稳,双手向后托着?背篓。马雄飞抬脸看?她衣着?,她做了改变,不能过于引人注目,粗布头巾,粗布褂子,甚至连脸都被刻意抹灰。   布拉特?走在队伍的最后端,水绿的长?草飒飒,她跟那群妇人保持着?距离,埋首向河边踱去?,没发现自己身后,还?亦步亦趋着?一个?男人。   “为什么要用电|击|枪?”蔡署将小高跟和长?草的鞋印装入证物袋,“为了隐蔽,为了快速。”   马雄飞补充,“还?有种可能,身材与?她相仿,贸然动?手没有太大胜算的可能。”   马雄飞仰脸看?着?电|击|枪击向布拉特?的腰腹,“噼啪”一声,又袭向她脖颈。   布拉特?的一激灵,让马雄飞想起纽约地?铁里觅食的大耗子,扭捏地?挪着?大屁股碰到了供电轨,“啪”一声650伏的电光,它僵直地?抖起尾巴,笔直地?伸着?,身子直直拍在轨道间,一动?不动?。   马雄飞起了疑问,他把背篓给蔡署,“如?果想快速制衡一个?人,为什么不直接电她脖子,而是先电腰,她身后背着?背篓,背篓会形成一个?遮挡角度,根本不利于下手。”   蔡署背着?背篓上前,马雄飞攥住他脖子,突然想到什么,沉腰下蹲,努力跟蔡署的身高齐平,他这一次出手,明显感觉到有背篓相隔,击向脖颈所挥举的幅度会更大,更不方便,他又往下蹲了蹲,难度更大。   “是个?小个?子。”他喃喃。   蔡署用脚点了点布拉特?头颅的位置,“为了确保死亡,我也会用石块击打她头部?,但如?果我要毁尸灭迹挫平她这张脸,我会把她翻过来,直接锤打她面部?,而不是揪着?她已经破损的枕部?,一下一下用脸砸石块。”   马雄飞点头,“不仅控制不好力道,也未必能达到预期效果。”   “这种手笔,”蔡署蹲身用指尖夹起烂叶烂果,“根本不像咱们体系的气?质,更像是觊觎Jori的贩子,突然起心动?念想抢人。”   “不一定,惯性的预判会出错,他们就想让我们出错。用笨拙地?方式制造现场,我之前就干过,”马雄飞眼观鼻鼻观心凝着?那片棕黑的血迹,“你说有没有可能,凶手无法搬动?石块去?毁伤面部?,是因为自己受了伤,这片开?枝散叶的血里,不只有布拉特?的,还?有他的。” 第47章   *下一个是我*   脱雅县署闪烁其词, 期期艾艾就是调不出技术队人手。   马雄飞和?蔡署两?腿扎在泥里,听得冒火,山野间, 信号又时?断时?续, 蔡署一急眼,索性?把布拉特头颅位置的?整片泥地原封不动地铲回了威榔。   他给阿勒茵施压, 让他们悄然寻一个掉了半截珠花头饰的?妇人, 那?是在布拉特倒地附近的?凹坑里发现的?,蔡署推敲不排除贩子发现尸体,抢了孩子, 在潜逃过程中一脚踏低洼地,崴了脚踝, 咕咚到地上,泥里清晰地拓出了手镯的?花纹, 旁边就是半截头饰,这种打扮在当地很流行。   阿勒茵天上地下地磨叽了半天。   蔡署终于失了风度, 他还是笑,笑着把脱雅上下骂得狗血淋头, 说?阿勒茵瞎子下岭,不知深浅,继而倒出陈芝麻烂谷的?旧事, 阿勒茵听蔫了, 这才?同意领命前去,派了支老弱病残的?队伍去文蒙村探路   马雄飞和?蔡署回到威榔,一去一回花了一夜一日。   此时?日薄西山, 近处天空晦冥,远处飞浮云霞, 一阴一阳的?色彩将天诡异地割裂开。   整栋县署楼空空如也,只?有技术队的?小罗在岗,揣着工具箱奔赴到车上勘验土壤。   “人呢?”蔡署肝火滕然而起。   “大家心里不舒服,喝酒去了。”   “不舒服?把案子查清楚就舒服了。你为什?么不去?”   小罗推了推眼镜,咧嘴一笑,“心虚的?人才?喝酒,我又不心虚。”   蔡署抓了抓他臂膀,“Vance屁股太?沉,迟早有天把技术队长的?椅子坐塌,你身材适中,我喜欢身材适中的?,不轻不重,知道分寸。”   他哼笑一声,撇了眼马雄飞,火机一打,点烟踱向解剖室方向。   还没上楼梯,大门外嚷声四溢,“署长!署长!蔡署长——!”   巡逻员冲向院门,扔下自行车,被座位的?卡槽一绊,躬身踉跄了两?步,没稳住平衡,脑袋朝下狗啃一嘴泥。他顾不得下巴搓地的?疼痛,爬起来接着呐喊,“蔡署,阿迈,阿迈叔,阿迈叔他没气了。”   院里三人皆是一怔。   巡逻员捂着下巴,整口牙都被震得生疼,“他……大……流街,他在大流街和?四角井的?交叉口,被撞死了。”   马雄飞神色威凛,忙走?向自己?车位,“我去看眼情况,”他指了指巡逻队员,“上车带路。”   大流街在郊区,那?里有片麦田。   鸭黄的?麦浪滚滚,车窗大敞,能听见连绵的?沙沙声响。   “他一个人,没同僚?”马雄飞突然发问。   “是,一个人骑着车,肇事者说?就看到一个人,跟火箭似的?飞进?来,那?边没交通灯,阿迈也压根没看车。”   “喝酒了吗?”   “喝了,我闻了,酒气很大。”   “大流街,四角井……那?是去脱雅县的?必经之路,“他身上有什?么东西吗?”   “有,有个洋娃娃和?一条鲶鱼。”   “红头发的?洋娃娃?刚杀的?鲶鱼?”   “您咋知道,是,是有,娃娃粉裙子红头发,那?鲶鱼好像挂把手上,刚杀的?,很新鲜,也在现场,就在他旁边。”   芭比娃娃,红烧鲶鱼,这都是Jori喜欢的?东西。   马雄飞打灯左转,带走?了Jori藏起来,自己?暗暗喂养,知道布拉特的?逃亡途径和?时?间,这几乎就能拍板是老迈杀得人,又或者,一直以?来对Jori的?偏爱让他醉酒后萌生了怒意和?哀思,要带她最喜爱的?东西去脱雅寻她下落。   现场的?自行车跌落在沟渠里,前轮的?辐条、花鼓、刹车片和?车圈已扭成一个铁疙瘩,轮胎条随风乱舞,座垫不知所踪,露着黑锈的?座杆,车把和?把立向右90度拧着。   马雄飞拍了照片,发给蔡署。   回首看救护车上的?白布,从头到脚盖得严实?,只?有左手耷拉着,血珠从灰黑的?指甲尖一滴滴坠下。   他掀开白布一瞧,确认是老迈无?虞。   前额齐齐下凹,坏了脑子,眼睛一只?睁一只?闭,睁开是因为太?阳穴变形,眦开了眼角,看他面容,透着股怒海滔天。   肇事车辆停在一侧。   交警和?巡逻员正跟丈夫交谈,妻子坐在树下呆呆傻傻,涕泗横流。   “他……他真是突然间冲出来的?,车骑得歪歪扭扭,我们,我们昨天刚提得车啊,就是因为新提的?,开起来才?小心,这条路岔口多,有时?候会有学?生孩子,我儿子就在LEBUH CHULIA(牛干冬)小学?,就在那?儿,这条路我们不可能开快。他一个急转弯冲上来,脑袋往玻璃上一撞,这……真……”丈夫气急了,恼羞瞪着妻子,“就是你,非要今天去换衣服,明天换不行吗,后天不行吗!”   妻子也不回嘴。   就是哭,她吓坏了,全身都在觫觳,鲶鱼和?那?皱巴的?男人同时?撞向她面前的?玻璃,大张着嘴,像深海里的?物种,牙齿恨不得扎进?玻璃,她看见男人又弹了出去,还是跟那?鱼在一起,像对难兄难弟,抱着滚落在地,不动了。   她目光一闪,看到一个娃娃从他怀里泄出来,跟十?月怀胎一样,是流出来的?,头发红彤彤,皮肤白惨惨,像是羊水和?浓血,妻子打一激灵,死人了,他们杀人了。   马雄飞介入,“怎么回事?”   “警官,我们住柴工街的?,就是这条路最西头。我太?太?非嚷着要去城里换裙子,她买大了一码。我们就中规中矩开着,速度不快,真不快,我跟这位阿sir也说?了,岔口多不敢快,是他,”丈夫指着老迈的?白布,“是他快,跟飞一样!从这边冲到那?边,像是要抄近道去田垄,我们来不及刹啊,他太?快了!”   丈夫抓耳挠腮,跑着比划老迈骑车的?路径,他焦虑得最后带着哭腔,“怎么就没摄像头呢,我们什?么也不知道,好好地开着,怎么就死了呢。”   马雄飞裤兜开始震动。   蔡署的?电话打来,他走?到僻静处接听。   “你那?什?么情况?”   “死了,肇事者一对夫妻,说?老迈冲出岔口,低空飞行,他们来不及刹车,老迈当场死亡。”   “血液的?比对结果出来了,除了布拉特,还有一个人。”   “谁?”   “一个女人,Penny Wu,你应该听过她名字,我把照片发你手机了。”   马雄飞低头一看,果然眼熟,但却没印象何时?见过。   “她2003年被KUBANG ULU(古邦乌鲁)监狱收监,你前年提审Zora的?时?候应该见过她,她算半个狱霸,Zora那?条腿,是她踩折的?,至今走?路都瘸。”   马雄飞蹙眉,想起来了,“以?什?么性?质收的?监?”   “入狱前曾供职于安全署5年,是情报的?副曹,装了很多料,去年出狱后没了踪迹,至少警署现在追不到。”   “这些人打了安全署的?烙印,一辈子都不可能脱离。”   “有一点很有意思,她入狱后,国防署内部的?加鹰行动重启了。”   “加鹰档案不是全销毁了吗?”马雄飞突然醒悟过来,“她不是犯了事入狱的?,她是进?去找人的?。”   布拉特的?真正上司就是安全署的?人。   自己?人动自己?人?   马雄飞眼神一晃,观望着妻子慌乱悲伤的?神思。   妻子发现有人在端视自己?,忙抬头望来,起眼的?那?一瞬,眸子透着无?法遮掩的?警戒,这不是一个常规妇人该有的?神色。   马雄飞明白了。   “证件。”他伸手向丈夫索要,拍完照传送给县署,继而钻进?了肇事车内探究起来,里里外外翻查一遍,最终发现驾驶座的?皮套上有抹擦拭过的?血迹,不明显,得蹲下身看缝隙孔里的?残留才?能注意到。   丈夫开始紧张,吞咽着口水,双目慌不择路地乱飞。   马雄飞漫不经心地挪过身看刹车痕迹,又挑眉瞥眼丈夫,而后直径走?向女人。   “起来。”   丈夫看妻子孤立无?援,忙侧身阻挡,“怎么了警官?你可以?跟我说?。”   马雄飞神色咄咄逼人,“警察站着问你话,你坐着答复警察?”   妻子仰头,傻愣愣地看。   “警官,她身体不舒服的?。”   马雄飞黑靴突然铲向妻子脚踝,妻子吓得惊叫缩脚,身子失了平衡,整个人向后栽。丈夫慌忙上前搀扶。   “站起来,站到我面前回答问题,我让你坐你再坐。”马雄飞脸面阴黑。   巡逻员上来劝阻,“马伍长……”   妻子哆嗦起身,毕恭毕敬。   马雄飞盯她裙子下端,“经|期什?么时?候来?”   丈夫和?巡逻员被这话惊住,异口同声。   ——“警官,你干什?么?”   ——“马伍长!”   马雄飞直勾勾盯她臀部,“经期什?么时?候来?”   妻子无?助地看向丈夫。   “今天几号?26,每个月月末来。”马雄飞兀的?伸手攥住她裙边,将她往自己?面前扯,“你应该换条黑裙子,可命令下达得太?仓促,来不及了,我把你裙子染血的?地方剪下来寄给你上司,你说?你上司会怎样,你会怎样。”   丈夫听得云里雾里,马雄飞声音轻,吞音又重,丈夫很多字词没听清,只?能竭力推开马雄飞,“我……我开的?。”他抻脖子喊,充满了真诚地笨拙之气。   但妻子眸底的?阴戾溢了出来。   马雄飞狗鼻闻得出来,这些长期舔血杀戮的?人,隔老远就能嗅出股腥味。   布拉特,老迈。   根本不是相互阵营间的?狗咬狗,而是上面的?巨人试错了所有的?路,最终优化利益,定为和?局收场,继而转手开始清扫他们这几个知晓过多秘密的?虾米。   那?么,杀他的?人也应该同时?在行动。   马雄飞的?神色猝然凝固住,脑子窜电般一炸。   他本来不该去文蒙,若没有突然事件,每周四晚,他都会定点回家。   坏了,A栋701室。   “阿粼。”马雄飞撒腿往车上跑,扑进?车内,一个急转,疯似的?踩压油门,追风逐电地离了现场。   丈夫指着他车后扬起的?飞土,“对,对,就这么快,他骑得就这么快!是我开的?车,是我撞得他。” 第48章   *断八指*   大流街拐角的?隐蔽处。   停着辆银色小车, 5个窗都贴了?暗色的?防晒膜,让人瞧不清车内环境。Hale敞开窗子?,戴着墨镜, 额头扎着纱布, 晃眼摇腮地哼着小调,举起手机拨号。   马雄飞家, 程爱粼的?电话响起来。   她站在落地窗前?, 已?将碎烂的?绸缎裙换成了?马雄飞的?黑T,落霞似火笼着他,她眺着金光粼粼的?市场和人影幢幢的?行客, 老头老太最热爱每日闭市前?的?便宜货。   “小铃铛,”Hale嗓音轻快, “不可能再兴风作?浪了?,也省得我天天跟着他瞎跑, 就刚刚,大流街四角井, 被?撞死了?。”   “天意还?是人为?”   “人为。”Hale顿了?片刻,似是听到对面有男人的?呜咽, “小铃铛,你在大猩猩家?有人来杀他,他不在, 你在。所以刚才大猩猩疯疯癫癫往家跑。”   Hale喜欢追着她叫小铃铛。   说铃铛漂亮, 声?儿又脆。Prophet质疑过,说程爱粼嗓音低低沉沉,好似阿梅, 哪里脆了??随即明白了?,是人脆, 鲜嫩嫩,脆生生,手里却握生死,对照下来,反差本身也是种“脆”态。   “他回来了??”   “往回走?了?,你要想?玩什么腻子?,抓紧了?。”   如果上辈子?没有老迈伪造的?举报信,督检组就不会成立,亦不会有针对马雄飞、王益平和曹衍航的?彻查行动,葛兰没有发挥的?余地,多少会笔下留情,他们死得不至于这么憋屈。   程爱粼火机一打,垂头点烟。   她右颧骨有大片的?紫棠色淤青,头发撩到耳后才显现出来,鼻孔慵慵懒懒喷出烟雾,兀的?笑起来,原本还?斯斯文文地捂嘴笑,到最后索性酣畅淋漓地大笑。   她胸膛内挤压的?恶气浊气终于有了?宣泄之口,死得可真好,真好。   天上云舒霞卷,似流光,似锦缎,似美人明眸,程爱粼觉得无限快意。   她终于明白了?。   这是个脱离她固有思维的?世界,没有既定的?剧本,也并非亦步亦趋照搬她的?往生。而是随着她的?介入衍生出了?诸多岔口,岔口连岔口,路径生路径,PLAN A孵化PLAN Z,最后抵达她无法预判的?未知?尾声?。   猪向前?拱,鸡往后刨。   程爱粼将烟头插|进盆栽里,各有各的?门?道?,那就边走?边瞧。   男人被?绑|缚在椅上,安置于电视柜前?。   鼻骨拧断了?,水龙头一样涌着血,脸上斑斓多姿,红得郁郁葱葱。   程爱粼跟随马雄飞三年,流水淙淙见过,浊浪海啸见过。   她对这种局面有着天然的?敏锐和熟识,只是彼时的?马雄飞是下达灭口命令的?人,而此时此刻,他还?没有威权傍身,只得任人宰割。   “给?你上司打电话,”程爱粼细思片刻,修改了?措辞,“给?真正能定他生死的?人打电话。”   男人拒不配合。   程爱粼笑了?,“我都打不过,还?想?杀他呢,”一巴掌一巴掌甩着男人面皮,“苍蝇吹唢呐,蚂蚱斗公鸡。”她手掌猛然发力,“啪嚓”一声?,猝不及防地拗断了?男人的?右手食指,“自不量力就是对自己的?失责。”   男人挫着牙关,闷哼忍痛,整个小臂都在战抖抖。   食指被?折断的?角度很诡异,紧贴手背,支棱着。   “号码多少?”程爱粼懒洋洋开腔。   男人鼻孔炸开,血涌得更饱满了?,他闭口不言,可眼底泛溢起焦灼不宁。   程爱粼这段时日毫无耐性可言,等了?两秒,掰断他中指。   她起身笑吟吟去厨房拿酒精和纱布,又舀了?半盆冰块,冰敷她的?淤青,面不改色用绷带裹紧小臂的?伤口。   男人还?是沉默,第三根断的?是无名指。   程爱粼在上面看到了?长期佩戴婚戒的?痕迹,有些惊喜,“结婚啦?”   一根向左,一根朝右。   程爱粼索性不再等,不只折了?他掌指的?关节,还?掰了?指骨关节,一共断了?8指。   男人的?两只手成了?两朵张扬的?骨肉花朵,   她摆弄着,像是遵循插|花的?艺术,不断移动方向和角度。   那种创巨痛深像是粗粝地磨刀石碾过细薄肌肤,男人的?眼睛干熬着,大豆般的?泪水失控地流下来,他已?经感受不到自己的?双手,它们沉甸甸像是坨石块,捶着他整个呼吸道?,疼得心脏漏跳,喘不上气。   “我……说说说……”他低头了?,落败了?,说出了?手机号码。   “good boy!”程爱粼爱抚他眼睛,笑得嫣然和煦,托起他的?手,“Pretty flower, isn’t it.”   她拿起手机拨了?过去。   威榔县署内,蔡署裤兜里响起了?铃声?。   听到蔡署声?音时,程爱粼是诧异的?。   她拿抹布堵住了?男人的?口腔,把?玩着他携带的?枪|械,突然出声?,秉承着成年人的?真挚,开门?见山,“你其实可以保他,马雄飞是最衷心的?狗,既能呼来喝去,又能把?事情办得体面,体面,是现今社?|会的?一种美德。”   蔡署倚着县署办公室的?窗,看着无影无踪的?下属们。   对方的?声?音轻缓而奸猾,“你祖父是蔡翼壤,父亲是蔡秉道?。你沿袭了?父辈们权要的?人脉,可很多事情心有余而力不足,他们跟佛爷和金象的?关系于你而言,不尴不尬,不远不近。”   程爱粼玩完枪,开始舞尖|刀,“邱家燕怎么样,邱氏宗祠里那一个个排位,堆积起了?彭亨金象的?大半资产。她性子?很洒脱,明媚也开朗,还?有铁腕,你们聊得来。”   蔡署扭身看窗外流云缕缕,端着笑,“怎么称呼?”   程爱粼不答,“蔡道?坤,你娶邱家燕那一日,邱氏拿掉她名字正中的?“家”字,你与她结合是真正的?财权配置,能得大势乾坤,你们失过一子?,得了?一女,你把?马雄飞当半个儿子?。”   “你是个算命的??”   “我看人很准的?,铜锣湾鹅颈街天桥下,打了?很多年小人。”程爱粼一本正经,“你喜欢笑,越不开心越是笑,这种伪装最好拿捏,行事低调无非是想?摆脱父辈的?光影,为什么要摆脱呢,巨人肩膀上抓东西,能抓秃鹰,地上的?,抓泥鳅,抓鱼。借力从来都不是一种顺从。”   蔡署终于想?起对面的?声?音是谁。   她音色低缓沉着,透着陈年风霜,是马雄飞的?女朋友,人长得娇气,却声?如老媪,叫什么阿粼。   蔡署不笑了?,“我的?人呢?”   “在我对面,流了?点血,没大事。蔡道?坤,你需要有自己的?人,你心里清楚,马雄飞合适,不然你不会突然叫他去文蒙,让你自己人扑了?空,顺应内心很重要,得培植队伍啊。”   “我看你比马雄飞更合适。”   “买一送一,买他送我,买我送他,都一样,划算买卖。”   马雄飞驾车俯冲进车库时,太阳已?没入西方,他驽箭离弦地往电梯间里冲。   一出7层就瞧见地上一串血迹,绕到楼梯间后戛然而止。   刚要俯身探究,701室传出了?程爱粼豪放的?歌声?。   门?虚掩着,马雄飞掏|出枪,轻缓地推门?——屋内横倒竖卧,满眼狼藉,瓷砖上反复纵横着泥土拖拽的?痕迹,从玄关延至客厅;电视大头朝下趴伏在地,裤|衩高悬在灯罩上,沙发翻倒,柜子?零落,酒瓶四散,玻璃密密匝匝铺张一地……   “阿粼!”马雄飞看得动魄惊心。   黑靴一踏玄关,就瞥见电视柜前?和阳台上的?斑驳血迹,枪|械和尖|刀扔在沙发上,“阿粼!”   程爱粼关了?音乐和油烟机,举着锅铲探出脑袋,“回来啦?辣椒板面还?有两分钟。”   马雄飞一把?拉住她俯身打量,小臂溢血,脸庞淤青,整个后背都沾了?些玻璃渣子?,镶入肉里。   “去医院。”   “先吃饭,”程爱粼娇嗔,“我饿死了?!”   “他人呢?”   “打不过,跑了?呗。”   马雄飞托着她小臂,将她揽进怀里。   辣酱肉沫和洋葱的?油香窜鼻,他打了?两个喷嚏,发紧的?肌肉和心脏这才安落下来,帮她把?半熟的?蛋液搅拌在辣面里。   屋内没落脚的?地儿,两人站在岛台边吃。   程爱粼浑然不觉疼痛,吃得张牙舞爪,“我明儿把?家里的?布置都移过来,反正也不用在县署对面监视你了?,我现在住这,你也不能老占着县署宿舍,你得回来睡觉。”   “阿粼。”   “我砸的?都是我不喜欢的?,那盆太丑,还?是我屋里的?那个好看。”   “阿粼。”   “正好把?衣服也淘汰一批,我跟你买两件浅点的?,别一天到晚黑黢黢。”   马雄飞风卷残云地迅速吃完,他着急去医院,“阿粼。”   程爱粼委屈巴巴,“睡裙烂了?,我喜欢那条。”   “阿粼。”   “你楼下住的?阿孃耳朵真好,她下次见你要说什么怪话,你就应下。”   “阿粼。”   “干什么?!”程爱粼终于忍无可忍。   “快点吃,”马雄飞唉声?叹气,“去医院!”   “着什么急。”   马雄飞拉开抽屉去拿保鲜袋,直接把?蛋饼裹进去,塞她手里。长臂一夹,程爱粼腾空了?,她惊叫一声?搂住马雄飞脖子?,被?他强硬揣走?,程爱粼咯咯笑,“换衣服,你先让我换衣服!”   程爱粼磨磨唧唧,刚坐上副驾,手机响起来,她看到来电人名,愣了?一瞬,“玛姬嬷嬷?”   “小羊羔,Kerr和Devin不见了?。”   程爱粼又愣了?一瞬,“不见了??是失踪了?吗?”   马雄飞正踩油门?,听到这言语,扭头看她。   程爱粼摁开公放,玛姬苍旧的?声?音充盈在车内,“他们那天说去CINTRA(拍袍)后山玩,就没再回来。两天了?,我以为他们摔下去了?,可山底没人,我让巡逻Alger去了?趟山庙,发现了?一些东西……有人盯上了?这里,小羊羔,我在半夜,看到了?眼睛。”   “眼睛?”程爱粼蹙眉,没明白。   “是,眼睛,一双双眼睛,有人盯着我们!小羊羔,狼要上门?抓羊了?。” 第49章   *观相*   程爱粼本想直接去卡唛孤儿院, 被马雄飞严正拒绝,先押着她去盛丰医院包扎,他心思重, 怕感染, 便哄着程爱粼打了针破伤风。   化淤的?红花油味太冲。   马雄飞跑去医院的?便利小?店,买了温热的?煮鸡蛋, 坐回车内, 轻轻在她面上?滚动,大掌很轻柔,专注地摩挲带了暗昧与情致的?潋滟, 程爱粼眸子?渐渐水润,人也津润起来, 两腿有了湿蔓的?潮气,滑腻地缠上?马雄飞的?脚足, 不轻不重地蹭着。   “对不起。”马雄飞专心致志撩她藻发去淤,温温良良地嗫嚅。   “嗯?”她哼声。   “让你受伤了。”   程爱粼眨眨眼, 笑得小?人得志。她显然没吃饱,鸡蛋滚了两圈, 就被她含进嘴里大嚼,“那?是你没瞧见,”程爱粼喷着蛋黄沫, “他伤得更惨, 疼得抱头鼠窜。”   马雄飞不动声色地擦去一脸黄渣。   怕她噎着,又拍背脊又拿水,还要按着她不安分的?小?动作, 最后从塑料袋里再掏了只鸡蛋,继续轻滚。   他想让她下次遇到危险时跟自?己联系, 但又觉得欠理。生死危殆时哪有功夫去致电旁人,这举动势必会让凶徒钻空,造成更大的?生命隐忧。   马雄飞自?从梦境缠身后越来越惶恐。   他梦见十年后的?自?己神谟庙算,最擅剑走?偏锋的?筹谋,压制着鱼水深情替她未雨绸缪布了所有的?后路。那?种涌动的?情愫在深夜最折磨人,像是往心口泼热油,煎得他里外焦黑。   阿粼这称呼叫得越来越顺口,她在布拉特尸体?前的?崩溃让他惶急。   马雄飞惴惴不安,他跟十年后良金美玉的?自?己隔着千重山,万条河,他跟自?己较上?了劲,开始自?卑,甚至觉得难堪。   “怎么了?”程爱粼看他面色不振,“我没事,真没事,一点不疼,我大胜他。”   “阿粼,”马雄飞轻轻啄她额顶,“事来了我们?一起解决,你在我面前疼就是疼,难过就是难过,心情不好?暴躁就是暴躁,既然Ksitigarbha(地藏)让我们?重来,那?谁都不要再遮掩,想说什么就说,想做什么就做。”   程爱粼的?足尖踩着他耻骨肌上?揉|搓,“我现在就想。”   “不行!”马雄飞收回身子?,端正姿态启动车子?。   程爱粼撇嘴,敞开车窗,侧身趴看盛丰大道两侧急速倒退的?油绿棕榈,瞧了半晌,娇柔地哀哀一叹,眉目随着清风走?,“男人的?嘴啊骗人的?鬼……”   马雄飞听乐了。   揉了揉她后颈以示安抚,驱车向威榔县东边的?卡唛孤儿院驶去。   芭蕉纵横,野狗吠吠。   东边的?山林落雨,大伯公街的?尽头右转,孤儿院门前的?烂泥塘成了汪洋一片。   玛姬嬷嬷拄着拐杖,瞪着浑浊的?白眼立在大门正中央,另一眼犀利地勾着前方?。   巡逻员Alger立在一旁搀扶着她,Alger也曾在卡唛生活了3年,10岁的?时候被一对定居在槟城州的?希腊手工艺人家庭所收养,去年,他成了巡逻署里最会做皮鞋的?有志青年。   “我的?小?羊羔回来了。”玛姬冲着由远至近的?黑车张开双臂。   程爱粼跑下车,急匆匆上?前回了个拥抱,“怎么回事,玛姬。”   玛姬嬷嬷攥紧她手腕,“狼来了,有狼,狼来了,”她抬眼肃穆地看黑云压倾,闷雷滚滚,“那?天?的?暴雨能?浇灭圣迹,我在祈祷室跟Virgin Mary对话,我要锁大门,可?Devin和Kerr夜半还没有回来,这不寻常。我给Alger打电话,他上?了山,可?黑糊糊什么都看不清,石头滑,我们?都以为雨水清洗了足迹,他们?摔下去了。”   Alger接茬,“我们?第二天?去搜救,没有任何发现,直到陈美去了观音青莲堂。”   这里的?山神庙狭小?黢黑,叫观音青莲堂。   里面只供了一尊青颈观音,有三面四?臂,持着杖、莲花、轮和螺四?物。身为红白,颈为青。雕像太老旧了,莲花碎了瓣,长仗断了头……   卡唛的?孩子?觉得观音威严有压迫感,便很少来此玩耍。   只有18岁的?陈美热衷于佛教?研究,才会每月前来梳洗打扫。   Alger领着两人上?山,“失踪的?第三天?,陈美发现青颈观音侧面靠墙的?角落有12个烟头,门侧有望远镜。我和她,一个月中上?庙巡逻,一个月末上?庙打扫,我月中还没看到,也就是说,是这一周才有的?,最要命的?是,我们?发现了血迹。”   苍旧的?古刹,破败砖瓦,在青颈观音的?脚面鞋头上?,有处干涸血迹。   程爱粼趴地在周边拾起了几根长发,有黑有白。   马雄飞立在门口,从这眺望下去,正好?能?瞧见后山玩耍的?孩子?,他手一指,“Devin和Kerr常在那?儿?”   Alger点头,“Devin不喜欢园子?,会被欺负,所以经常一个人跑出来,有时候会忘记时间,Kerr就会来找他。”   马雄飞将望远镜、烟头和长发都装进证物袋,同时提取着雕像上?的?血迹,侧头问Alger,“你怎么看?”   “他们?有备而来,但实施的?很仓促。玛姬说5天?前曾有两个中年妇女向她问路,还进园子?里喝水歇脚,跟孩子?们?玩得热火朝天?,我问了具体?相貌,玛姬记不清了。”   程爱粼凝着观音头像,“Kerr很聪明也很孤僻,Devin有些迟钝但人很善良,Kerr照顾他,也袒护他,甚至会帮他打架,Devin被掳走?的?可?能?性很大,毕竟对人贩而言,笨拙的?孩子?有层天?然的?保护色,不排除Kerr为了救他,冲了上?来,推攘过程中脑袋撞在山神脚下。对方?也慌了神,东西都没来得及收拾,扛着这两个孩子?下山。”   “既然是新?手,都逃不过痕检,”马雄飞起身,“我现在回署里,有什么进展随时联系。”   Alger双手合十,躬身感谢。   程爱粼离开时,玛姬拽住了她,将手贴合在她心脏上?,“Only in a way to conquer death: before death to change the world. Who are crazy enough to think they can change the world, can really change the world, believe in yourself.”(只有通过一种方?式才能?征服死亡:抢在死亡之前改变世界,那?些疯狂到以为自?己能?改变世界的?人,才能?真正改变世界)   程爱粼岑静地点头,沉腰半蹲下身子?,玛姬俯身轻吻她两只眼睛,“My little lamb, for man is man and master of his fate.”   马雄飞本想送程爱粼回家。   可?她嚷着要跟去警署,马雄飞拧不过她,只能?照办,吩咐她要守规矩,不得乱闯。   他上?了2层,将观音青莲堂的?证物交给了技术队的?小?罗,又塞给他一捆令吉,摸出自?家客厅电视柜前的?一管血迹,压声,“查查。”   小?罗眉峰一扬,欣然收下。   程爱粼从卫生间出来,蔡署从办公室出来。   两人分别立在走?廊的?一头一尾,静默相对,望了良久后异口同声。   ——“程爱粼。”   ——“蔡道坤。”   今日的?太阳光芒温吞,蒙了层既亮又暗的?光影,两人的?面容都阴阳得体?,气旋暗涌着,相互沉默地争持。   马雄飞一出技术队。   程爱粼和蔡署的?面色瞬间变幻,笑容怦然浮现,嘴咧得不拘又放肆,虚假又夸张。   阿勒茵在威榔县署的?逼迫下,效率还算卓然,那?半截珠花的?妇人被押进了审讯室。   面对女警员的?软硬皆施,就是油盐不进,她没法承认,只要低头就会变相牵连出村里的?羊羔产业,咬死不松口是她目前唯一能?主动掌控局面的?方?式。   妇人长发紧贴头皮,油油腻腻,没戴任何头饰,眼神飞舞一会,沉寂一会,就是不看女警。   程爱粼揣手旁观,蔡署抱臂盯着原子?镜,立在她和马雄飞之间,突然侧头歪向程爱粼,“你敢不敢在他面前折断这女人的?八根指头。”   程爱粼谦逊地抿嘴笑,“有比折指头更好?的?法子?,我跟你说过我会观相,观相就是勾出她心下的?鬼。”   “试试?”蔡署撺掇。   马雄飞耳力通透,忙阻拦,“不合规矩。”   “你要是能?审下来,我接受你买一送一的?提议。”   程爱粼笑眯眯,向马雄飞挥了挥手,示意无碍,开门将女警叫出来,立在走?廊掏烟抽。   两人窸窸窣窣聊了三支烟的?功夫。   程爱粼徐徐步入审讯室,抬起下巴努了努监控,“掐了。”   原子?镜的?对面,蔡署向警员点头示意。   片刻后,监控仪上?红色的?信号光消失了。   妇人抬头看她,程爱粼也正端视着她,妇人一脸坦荡,“我不知道,什么也不知道。”   程爱粼不说话,走?到她身侧,星奔电迈间猝然下了死手,将她脑袋重重磕向桌面,妇人连惊呼都被掐断,双目懵然,头颅沉痛。   蔡署低头哼笑,斜了眼马雄飞,他两腮绷紧,目光熠熠地盯着程爱粼。   程爱粼蹲下,覆在妇人耳边念叨,满面春风说得很真诚,可?妇人脸色惊惧大变,骇然扭头瞪向她,喉头终于挤出叫声,“你是恶鬼,你是个恶鬼——!”   程爱粼一把攥她衣襟,再次将妇人额头甩向桌面,这一次,鼻血宛如溪流。   女警员看得匪夷所思,讶异地看向蔡署,“她说什么了?”   “你跟她说什么了?”   “我就把这女的?大致情况说了说。”   “她是不是一个母亲?”蔡署笑嘻嘻。   “是。”女警忙不迭点头。   “一个母亲最怕什么?”马雄飞接口。   女警员恍然大悟。   审讯室里。   程爱粼像个精神分裂地疯子?,爱怜地帮她擦拭,可?越擦越脏,越擦越多,妇人顶着张血脸,程爱粼掏出小?镜放在她面前,食指一揩她鼻间的?血,轻轻点在镜中眼角的?位置。   妇人兀的?嚎叫起来,疯狂地撞击着制约她的?铐链,拼命缩身闪避着程爱粼,求救式地巴望着玻璃。她精神垮了,她读懂了这恶鬼给她的?信息,那?是泪痣。她以为恶鬼只是在诈她,吓唬她,可?她点出了泪痣,破了她的?秘密。   蔡署背着手,目视着哭嗥的?妇人,“马伍长,你不用查谁去了你家,我派去杀你的?人被她折断了八根指头,就算复位了也是扭曲的?,谁把她教?成这样,她说是你,马伍长,你把这样的?女人放在枕边,不害怕吗?” 第50章   *坦坦荡荡地爱我一次*   “招供了?对谁都裨益, 蔡署长不要得鱼丢钩。”马雄飞慢悠悠扭头?,双目居高临下锁着他?,眼底压着幽冷的阴鸷。   女警立在走?廊等候, 程爱粼擦着手出审讯室, “路铺好了?,进去?吧。”   女警畏怯地瞄了?眼程爱粼, 大气也不敢出, 忌惮中吐露着敬仰,小步跑进审讯室。   程爱粼一踏回观察室就被马雄飞拽到身后,十指相扣。他?成了?道?高猛地屏障阻隔着两人, 压抑着蔡署。   妇人招了?。   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讲述自己?如何将昏迷的Jori抱走?,那姑娘即便在晕厥中也龇牙低吼, 她担心这是有顽疾的羔羊,便迅速脱手, 交予下家。   她不知道?布拉特是Jori的母亲,以为只是个同行, 被前来复仇的家长索命。   妇人被Jori父母的身份吓得哭嗥不止,恨不得跪地乞求警署不要拿她女儿开刀吗, 她做了?12年的羊羔买卖,越来越迷信,越来越畏惧, 唯恐羊羔们积攒的怨恨、哀痛和血泪腐蚀她完满的生活, 她听了?僧侣的指点,将女儿易名,藏了?起来。   警署查出了?她的女孩, 却不知她畏惧报应的花花肠子,程爱粼就从这里下了?刀。   马雄飞怕程爱粼强硬的手段犯了?旁人的忌讳, 由此给?她编织罪名,便护着她匆匆离开,“你先回,我这走?不开,晚上?吃饭别等我了?。”   “我是不是吓到你了?。”程爱粼垂着脑袋,紧张地睫毛颤巍。   马雄飞摇头?,“你办出了?结果,最大化捷径了?时间?成本,如果是我我也会这么做,找到Jori最重要。”   “我掰断了?来杀你的——”   “——八根手指,还一针见?血地打探到了?真正?下达命令的人。懂得保护自己?,懂得抓大鱼,十年后的我把你教的很好。”   “你在往自己?脸上?贴金。”   “这些手段已经化成了?你的本能,”马雄飞绕了?绕她刘海,怜爱地将乱发兜到她耳后,摩挲着淤青,“我们究竟经历着什么?”   我们不是处堂燕雀,”程爱粼目色变得绵长,透着年深日久的暗沉风霜,有些怀念,有些狼狈也有些焦心,“我们如履薄冰,走?得步步艰险,除了?彼此,望眼过去?都是敌人,即便结了?盟,也随时戒备资本所引|诱的倒戈,时间?一久,我们凝结成了?一个人,只有彼此。”   程爱粼望着天,死?死?攥着马雄飞手腕,“我当时觉得自己?特厉害,斗天斗地,像个气昂昂,羽翼艳丽的雄|鸡。直到你死?了?,我才体?悟到自己?的窝囊,我什么都做不了?,我和满安适的后路全是你熬更守夜,以命换命得来的,那种煎熬,让我过来,也想以命换命,去?体?现我的价值。”   程爱粼眼睛盯着涌动的黑云,手掌一点点游上?,抓住他?小臂,又拽紧他?大臂,“我只有跟你造|爱时,才是鲜活的,你也才真实。我想用我的手,嘴,我的脑干,我的四肢骨填揉你心脏里的那个窟窿,我真的怕你冷,怕你孤独,你从来都不说,可你喜欢我的,因为你依赖我。”   程爱粼扭头?定定凝着他?,“马雄飞,你说得对,Ksitigarbha(地藏)不是怜悯我,他?是怜悯你,他?想让你坦坦荡荡地爱我一次。”   闷雷一炸。   马雄飞情思激昂,他?揽紧她腰腹,俯身衔住她双唇,嗦着裹着。白齿磨白齿,肉舌缠肉舌,一下辗转,一下挑弄,马雄飞托住她后脑,纠合出短兵相接地气势,喘息往来憧憧,这下,他?们终于归并成了?一体?。   程爱粼流下眼泪,抓着他?背脊,揉拧他?的黑T,唇齿一遍遍呢喃着,“马雄飞……马雄飞……马雄飞……你要爱我啊……”   蔡署刚要出走?廊,就瞧见?这一幕,津津有味地停下步子。   小罗拿着数据分析正?要上?楼,被他?拽住,两人肩并肩,旁观得兴致勃勃。   程爱粼随后去?了?趟乌玛的老巢巴刹山。   依旧是滂沱暴雨铺天盖地。   雪白的板鞋彻底报了?废,她提着贺礼一身脏污,一双黑泥鞋立在华彩夺目的镂空金楠木小厅内,显得尤其格不相入。   Prophet过生辰,办了?四人的家宴,程爱粼是特邀嘉宾。   她前些日子跟瑟拉芬道?歉,陪她去?医院整形了?鼻骨。瑟拉芬依旧清清淡淡,风姿卓雅,她在程爱粼这受过大创,却依旧愿意跟她交心。身侧的女性太?少,程爱粼成了?她唯一的树洞,肚子越来越大,心思越来越重,Prophet对她的看护越来越严苛,她眉目下耸,时常忧愁,这让她全身显露着一种母性的慈善悲悯,乍一看,像是菩萨容貌。   程爱粼和HALE张罗着吃食,推杯换盏,提气屏神地讲着场面话?,丝毫不敢出错。   自从有了?接班的优质人选,Prophet很快从丧子之?痛中剥离出来,都是些权衡利弊的势力动物。   四个人,说威榔县署的势力重组;说佛;说布拉特是身陷滩涂的鱼仔,丧命是必然的结果;说新?闻在社会生活中的地位及作用;说美学的崇高象征方式;说狐,说轮作、连作和单作的耕作方式……   他?们各抒己?见?,指点江山。   到最后,语言没了?忌讳,形体?也舒展了?。   Hale吹起口琴。   程爱粼套上?了?瑟拉芬的孔雀裙,脱鞋跳舞,她疯了?一般的原地旋转,所见?之?处,是流动的走?马灯光影,她双目微眯,看到了?各种形态的马雄飞——赤条的,冷峻的,羞涩的,痛苦的,惆怅的……   她的笑容越来越明媚。   随着钟表地报时,她仰身立定,那硕大飞扬成圆盘的葱绿裙子做了?最后的落幕旋转。   杯盘狼藉后,Prophet陪瑟拉芬去?钓鱼。   Hale有任务在身,程爱粼便叫葛兰来山里接她。   Hale手举一沓材料递给?她,“你和葛兰那傻子能安然无恙,真以为只有大猩猩的功劳?我们为你挡了?多少次废水厂的明枪暗箭,悠着点,别把命写没了?。“   程爱粼翻了?前两页,惊诧,“全是从七郎河走?的?”   “好好一条溪流,葬了?多少羊羔的尸骨,真脏。”   他?应程爱粼的请求,将拐|卖的三条路径,多层上?下级的沟通密函都做了?详细阐述,还有一部分羊羔的数据清单和贵贱的层次划分表。   程爱粼看得目瞪口呆,“最好的羊羔这么值钱?!”   “不然怎么会有这么多前赴后继的村子或者档口帮|派想来抢食。他?们昨天刚走?完一批羔羊。”   “你是说,Devin和Kerr已经被转运到了?国外?”   “不止,布曹长的Jori在国内那几个销赃窟里没什么动静消息,估计也走?得轮渡,出去?了?。你和那傻子要是真想挖,暗访,暗访,记得暗访。巨额收益链,他?们把大头?用来疏关系,上?面密密麻麻全是保护伞,没什么正?派人给?你们撑腰。” 奇!书!网!w!w!w !.!q!i!s! h !u!9!9!.!c!o!m   Hale三令五申,程爱粼欣然接受好意。   废水厂新?闻的第一战,他?们打得精彩又漂亮。   报道?发酵似火球般炸裂蔓延,烫伤了?整个社会。   随着惹玛村村民真实的血液样本,疾病信息及居住生态环境的曝光,撬动了?政|党|间?的对垒与责难,整个国家陷入一种愤慨之?中。   次日,当废水厂每一项违章操作进行板块曝光后,环保署特殊应对中心连夜召开新?闻发布会,允诺严查到底,绝不姑息,以平民愤,还健康的生态及人|寿保障。   葛兰开车出现时,已招摇过市地高歌了?一路,他?红光满面,尽是胜利喜悦。   程爱粼把Devin和Kerr的照片给?他?。   “什么意思?”   “走?个更刺激的?”   “怎么走??”   “胖点的这孩子叫Devin,瘦的叫Kerr,他?们3天前在孤儿院突然失踪,县署在山上?的观音青莲堂发现了?绑匪踪迹和血迹。你不是一直想拿布拉特的料吗,想追踪她孩子下落,很大概率,Jori和他?们都成了?羔羊。”   “羊羔产业?你是说七郎河?”   “你知道??”   “我什么耳朵,到威榔的第三天就知道?了?,你想怎么做?”   “去?缅北,把他?们三个带回来。”   葛兰一哆嗦,方向盘一拧,车子一斜,差点岔进了?反向道?。   他?半晌没说话?,程爱粼也不催。   行驶了?大半,葛兰突然开腔,“祖宗,我见?过有人拿镰刀去?割没用的羔羊,脖子上?一拉,血可以喷到房顶上?,然后被勾住脚踝倒挂,整齐地拴在仓库里,200米外都能闻到血的滋味,去?缅北?哪儿那么容易,我们去?了?,”葛兰指着脖子,“割的就是我们了?,你爱在刀尖上?跳舞是你的事,我身子沉,踩着刀尖,脚就分两半了?。”   到了?银禧花园,葛兰还是没同意,顾左右而言他?。   程爱粼索性掏出枪往会议桌上?一放,葛兰屁|股刚挨椅子,吓得后仰,力道?过大,直接翻到地。   他?火了?,“程爱粼!”   “喊什么!”程爱粼嗓门更大,“你为什么坐在这跟《华赞报》视频,压根儿不是抽不开身,而是到现在你还怕吉隆坡,你怕死?了?!那对姐妹阴魂不散,不止是你母亲的心结,也是你的。你践踏弱者,无非是因为弱势一方独力难支,无法对你造成实际伤害,现在让你对抗强者,你开始骨头?软了?,那姐妹怎么死?的?镰刀是怎么划的,那镰刀不是你亲自架上?去?的吗!你他?妈在这给?我演无辜,给?我演惜命。”   谢祥德探头?进来吃八卦。   程爱粼满面鄙弃,徐徐举枪,“我们从来都不是一条心,葛兰,你亵渎英雄,让枯骨沾泥,马雄飞上?次在你家说的是实话?,你我第一次在校园见?面,我就动了?杀你的心思。” 第51章   *亲密爱人*   葛兰唉声?叹气, 二检完次日最后见报的文稿,借了谢祥德的卡车,将程爱粼县署对面楣南小区414的家具打包至ALMA的A栋701。水都没喝上一?口, 就被程爱粼暴躁地轰走了。   他满肚子委屈在电梯间碰到了马雄飞, 拽着他抱怨了40分钟,说程爱粼心最黑, 过河就拆桥, 卸磨就杀驴,上树就拔梯,最不是东西?。   马雄飞进门时, 音响正放着《烈焰红唇》的专辑。   程爱粼扭着胯搬着矮柜,脖子上搭条毛巾, 透着青春洋溢的娇柔,这是给旁人最大的错觉。   马雄飞看她时常会失神, 20岁的锦绣面貌住着29岁的肃杀神识。可他是正儿八经的27岁,两者一?较, 常常有气势上输人一?等?的体验,可他还得强撑士气, 昂然自若,时间一?久,就会有种偃苗助长的重压。   程爱粼一?扭头, 就见他提着两个购物?袋。   马雄飞下班后去?了趟兰利卖场, 给程爱粼添了三件新衣,一?件宝石蓝的织锦缎长裙纱笼,一?件米奇卡通T恤, 还有条黑色绸缎睡裙。   程爱粼抖开纱笼的刹那眼前?一?亮。   忙冲进浴室过水去?汗,套上后, 明朗的一?抹蓝勾出了她最曼丽的轮廓。   她立在马雄飞面前?转着圈的晃身?子,轻盈又俏皮,转着转着就跪坐到他膝盖上,搂他脖子,啃他胡茬,“好不好看?”   马雄飞往后仰,“我身?上有汗。”   他把程爱粼抱下去?,闪身?进浴室,程爱粼咬着指头咯咯笑,像只狐狸,“跑那么快干什么,我又不吃你?”   她追上去?。   脚尖抵住拉门,上身?不动,就右腿动,缓缓移开木门,像是在跳民俗祭天舞,双目旖旎出妖精模样,眼神一?飞,双腿一?跨,岔着跃进了马雄飞怀中,“我也出汗了,一?起?呀,马伍长?”   她用?脚背顶开龙头,水柱倾泄。   蓝色的纱笼死死贴身?,湿黏又沉重,   卫生间内腾云驾雾。   程爱粼没处抓,一?会搂马雄飞脖子,一?会抓淋浴莲蓬,手臂的颤巍让喷头也跳跃起?来?,水柱断断续续,歪歪扭扭,她咬着马雄飞的耳垂和肩膀。纠合的力道太刚劲,劲儿猛了,程爱粼仰着头颅痛快地直哼哼,眼白占了大半。   “蔡署去?文蒙追羔羊的线索了,我明天一?早去?关丹述职,你有没有什么想买的?想吃的?”马雄飞兜着她臀尖喘问。   两人的胸膛和腰腹像水盆像背篓,积攒着莲蓬的水,越来?越笨重。程爱粼一?个仰卧起?坐,水从四面八方溢漏出去?,她抱着他头颅,“我要吃乞丐鸡,你回来?带一?只。”   “还有呢?”   程爱粼绞尽脑汁地想美食,可那激昂的夯力让她思绪频频断裂,眼前?尽是葳蕤的繁枝叶茂,姹紫嫣红,她近乎又一?次看到了神明,迷着眼皮,她流下涎|水,“三色……”   “什么?”   “三……色面……”程爱粼浑身?颤栗,凶恶地咬回马雄飞耳朵,可哪还有力道,马雄飞只觉得耳垂痒酥酥。   “三色面粉糕……还有……”   “还有什么?”   程爱粼兀的尖嚷出声?,腰腹失控地战栗着,彻底没劲儿了,喃喃着,“东阁包点,我……我写下来?……”她垂着脑袋被马雄飞洗干净,搂抱着进沙发。   一?地狼藉中。   他赤条条地将卡通柜子、全身?镜和花盆器皿归位,然后开始整理明日的行李。   程爱粼迷瞪着眼,懒洋洋,趴沙发上看他辗转各个房间,有了充盈心口的餍足感。   这一?次去?缅|北,她没跟他透露半点信息,马雄飞心重,常常焦炙坠着心口,坠疼了也不说。再者,她怕马雄飞不让她去?,险象环生又路遥遥,充满了未知的岌岌,她霍霍葛兰就行了,没必要再搭个心爱的人。   程爱粼撑起?身?子找来?纸张。   哼着《坏女孩》,一?笔一?画认真写着东阁包点的点心名称。   写罢将笔一?扔,招手让马雄飞一?个字一?个字念予她听,她枕着他腿,他揉着她发,在“豆沙枕头包、Kaya包、叉烧包、生肉包、咖央角……”的低沉诵念中,又是次云|雨|巫|山。   次日一?早,马雄飞5点出发去?了关丹。   述职过程很顺利,蔡署权衡轻重后,决定?为他保驾护航。   四五个参与此次秘密任务的皇家警署要员和MACC(反腐委员会)内部督审组组长参与了述职小会,西?装革履掩饰着往日手段血腥的凶恶,一?张张唇齿言笑晏晏,甚至风流倜傥,他们看马雄飞的神态依旧是权贵的看门大狗。   大狗来?说自己的成绩。   主人们笑哈哈,说办得精彩又幽美,赏——!   他们赏了马雄飞活命的可能,以?此彰显自我的恢宏大度。   马雄飞察言观色的本?事在孤儿院炼就得炉火纯青,他伏身?做小时亦能不卑不亢。他们喜欢大狗的态度,狗与狗之间也有高低,乱吠地没脑子,永远是轻虑浅谋的下等?货。   他们的确不忍划马雄飞的脖子,把他培养成利刃的那些时光让他们怀念,激昂。   他们要将他调回关丹,调到自己眼皮底下,以?防节外?生枝。马雄飞却拒绝了,他自请回威榔做收尾工作,承诺将乱斗间所有的证据材料清扫得一?尘不染。   皆大欢喜。   主人们拍着马雄飞的肩膀,将他未来?之路说得天花乱坠,他依旧老僧入定?,笑得不骄不躁。实则是不过脑子,每次筛选命令的重点后,他对其他字句便?失了兴趣,没有程爱粼时,他会琢磨球赛,现?在她款款入驻他生命,思来?想去?的内容便?都是她。   明月皎皎。   夏炉炎炎。   晚上8点40。   马雄飞端着拉茶在三星巷逛市集,脑中挥之不去?依旧是程爱粼扭胯搬柜的伶俐样子,致使他也对家具布置产生了从未有过的渴望。   下午一?出警署,马雄飞专门寻了家京都造纸业,买了纹理满是禅意的千代纸,层层花色叠加中有金鱼、仙鹤与藤蔓,金粉描边,贵气卓然。   他想用?巧手给程爱粼打造个动物?王国。   一?个威风堂堂的魁伟男人流连于中学生小青年?才热衷的小商品夜市,显得格格不入,不像是在消费,反倒像视察地|摊经济的工作。   他看上了风暴瓶,身?姿一?停。   一?长发扎髻的男人忙扒拉两口炒面,一?抹嘴,起?身?揽他介绍,“我们家的天气提示最全,多雪、变暖、风雪前?、暴风雨,晴天,5种晶体变化,正确率百分之九十?八。另外?百分之二,不能看得太透,得留点未知的浪漫,突然下雪,突然下雨,突然一?阵风,你突然在女朋友面前?出现?,这就是浪漫,你要是想要,八五折,9种款式,望眼过去?,我家货最全。”   马雄飞无法比拟十?年?后的自己。   那绝对的心智和武力是他现?在还未炼成的,可他起?了全方位护佑她的决心,便?只能体贴到生活的方方面面。   他很早知道这物?件的原理,将蒸馏水,樟脑,乙醇,硝酸钾和氯化铵混合成溶液,密封在瓶中,在他看来?这种提示多少带点矫情,天气预报每日都有,落暴雨没带伞,避避就好。   可现?在他心境不同了。   他人在威榔,便?会亲自照料程爱粼冷暖,但他一?出差,程爱粼不拘小节惯了,这物?件便?有了大作用?。马雄飞越看越喜欢,最终选了古埃及的石碑风格,摊主直夸他眼光独特,美妙。   熙熙攘攘中,他在香氛摊买了雪松木质调蜡烛。梦境中常看程爱粼焚香,她那时还讲究着情调和色彩美学,不像今日热衷于卡通的明媚撞色,马雄飞分不清哪个是真实的她,亦或,这都是真实的她。   马雄飞到最后刹不住车了,看什么都喜欢,小型黑森林布谷钟、皮诺曹木偶状的骨瓷杯盘、漫威的夜灯、比利时蕾丝茶垫……他一?点点推敲程爱粼的喜好,到最后,整条街都是她的气味与身?段。   他压不住自己的心火,索性不压了。   拎着大包小包坐在路边的亚参叻沙档口,点了份虾膏面,给她打电话。   拨过去?两次都是关机。   马雄飞眉峰一?蹙,给自家的座机打电话,还是无人接听。   程爱粼此时正头发蓬乱地缩在角落。   攥着手机席地而睡,一?盏微黄的瓦灯接触不良,闪闪跳跳。   海上夜间气候多变,登船时还好好的,现?在就大浪掀天。   小轮摆荡着、颠仆着,上下纵横。   葛兰整个胃囊都挤压在一?起?,酸液逆流而上,他抱着钓八爪鱼的破桶哕得地动山摇,工作人员跑得晃晃悠悠,再现?了杰克逊“摆脱地心引力的幻想”,嚷着嗓门告诫众人快穿上救生衣。   葛兰吓得花容失色,向左侧一?望,黑黢的海平面张着血盆之口,吐着醉人的腥气,能轻而易举地倾吞小轮。   他觳觫一?阵,急切想寻一?处避风所,忙向右侧一?探,程爱粼正睡得香甜,不时哼笑两声?,雷打不动。   葛兰不看还好,越看越来?气。   要不是迫于她淫|威和母亲那座道德之山,他才不愿放着金碧辉煌的《华赞报》庆功宴不去?,陪她跨着暴雨骇浪奔赴缅北,拿命去?追踪劳什子的羔羊产业。   他妈警察都不管,他九死一?生地去?插一?脚凑热闹。   葛兰愤怒地扭身?就想掐程爱粼脖子,两只手还没拧上呢,程爱粼猝然睁眼,葛兰吓得激灵,食道一?瑟缩,一?堆烂糊糊地鸡肉沙嗲宵夜直接喷涌而出。   程爱粼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怀中兜着的呕吐物?,脸色徐徐发铁发青,她想闭眼压火,火却一?浪浪往上拱,最后炸在她脑干里,终究是忍无可忍了,她霍地翻身?骑|上葛兰,摁着他脑袋暴躁地挥拳。   一?下又一?下,打得他鼻血淋淋,“Puki mak! 这马雄飞给我买的新衣服!新的新的!我他妈第一?天穿,还是最喜欢的一?件!Fuck you, fuck!” 第52章   *小丑人生*   马雄飞回威榔的半路被?蔡署一?通电话招到了?文蒙村。   细雨纷纷, 车子刚驶进村口,白色黄色的镂空元宝簌簌迎车而来,遮蔽了?马雄飞的视线。   一?路上, 挨家挨户紧闭着门窗, 影影绰绰的哀哭似是身处荒村坟圈。   马雄飞将车开到最西间,屋宅外冥币卷天, 烟囱张着大嘴直吐黑烟, 一?下车,土腥味很重,哭声更大了?, 蔡署立在歪脖子树下,笑眯眯冲他招手。   两人前后脚推开西门, 抹脖子的翻眼野狗猝然出现在他们脚下,舌头?耷拉着, 血水漫漫,腌菜的大缸、衣架、便池坑周遭都淋满了?浓血, 一?路洪泛到门面里。   门面很窄,置着一?具棺材和两把长凳。   长凳二拼一?, 上面躺着那个在警署招供了?的妇人,鼻子还?淤青着。一?个13岁的细瘦女孩穿着葱白的丧服,垂头?跪在棺材前。   “前两天你还?和我在LOGRING KULIM(万安台)的院子里, 夜里飞来了?一?只白眉鹊, 你问?我这是什?么?我说白眉鹊,一?会你又问?我这是什?么,我心里不痛快, 考试没?考好,她们又把我堵卫生间淋脏水, 我恨死了?,可没?人跟我撑腰,你也不给我撑腰,你甚至拒绝承认我的存在,我吼了?你,说你有完没?完,这是白眉鹊,常德的白眉鹊,你不说话了?。”   马雄飞和蔡署立在她身后,妇人脖上是触目惊心地紫红勒痕。   村里的口径很统一?,她进了?警署,抢了?官员的孩子,半夜畏罪自杀了?,脱雅县署的法医来了?一?趟,排除了?他杀挂房梁上的可能。   女孩声音清冷,蔡署不想?听,但那声儿就往耳里钻,“昨晚白眉鹊又来了?,村长指着它说我从小就喜欢这种鸟,三四岁时常常缠着您问?这是什?么,您说是白眉鹊,我又问?这是什?么,您说白眉鹊,我问?了?二十一?次,您答了?二十一?次”   她泣不成声,“您向我告别,我竟然没?有觉察异样,我甚至对你的伤痕置之不理,我冷心冷情,你将我这样的人养大,是不是忧多于喜,苦大于乐!”   女孩发了?狠似的将头?重重磕在地上,一?下接一?下,鼻涕眼泪流成一?团。   “咚!咚!”声如大鼓撞击在马雄飞心上,他盯着案台上的袅袅青烟看了?很久,看出了?柳烟花雾地美?感。   蔡署先行一?步,马雄飞跟着,跨出门槛时轻哼,“灭口的速度真快。”   “兵贵神速嘛,”蔡署背着手很悠哉,“这一?点他们永远是佼佼者,其实,只要是利益共同体?,处|决速度都是瞬间完成的,你要习惯。”   “为什?么保我。”   “程爱粼的原话,you are my good eye,and you just can’t beat the person who won’t give up. 我想?通了?,被?说服了?。”   阿勒茵满头?大汗,姗姗来迟,顶着圆肚骂咧咧,从马雄飞车后拿出三瓶矿泉水,灌完最后一?滴才开口,说那妇人招供的羔羊线路是假的,根本走不通。”   她哪里敢说真话,她女儿的命就捏在这村子里。   马雄飞侧头?看着远处伫立在祠堂口的村长,村长也定定望着他们,身后是十几个粗鄙的男人,头?上扎着白|条,他们的情绪很露|骨,都噙着统一?的高?深莫测的笑容。   “走吧,胳膊拧不动?大腿,哎呦,哎呦我得?好好歇歇,”阿勒茵大喘粗气,“劳驾,把我送回脱雅。”他大屁股沉,直接挪近马雄飞车子后排,哼哼唧唧地躺下去,直唤舒服。   先送阿勒茵,再送蔡署。   马雄飞到家时已是21点。   走廊上,门口的猫眼望进去黑黢黢,“阿粼?”他转着钥匙推门而入,唯有一?片死寂沉沉。   马雄飞提着满满三兜子战利品立在玄关处,被?这静谧招呼得?有一?瞬的失神。   囫囵脱靴,他迅速在屋内勘查起来。   厨房冰箱上贴了?张便利贴:【我出去走个突发,有带药,环境也安全?,勿念,你按时吃饭,记得?开冰箱】。   是她的字迹无疑。   冰箱门一?拉开,在第二三层上醒目地放着做好的四大盒半成品,加热便能下肚。   一?份椰浆饭,一?份海南鸡饭,一?份猪颈肉盖饭,还?有盆胡椒猪肚鸡汤。每个饭盒都写着加热的具体?时间,蘸料也被?密封在小袋里,规整地码放在饭盒上。   马雄飞看得?直落汗,程爱粼像是在照顾着一?个残疾的傻子。   他掩下心虚,兜去客厅、书房和卧室。   少了?个双肩背包和程爱粼所有的换洗衣物?。   她本身就没?有太多私人的贴|身物?件留在此处,这一?走,留有的气味也消失了?大半,只有家具彰显着她存在过。   马雄飞拉开药柜,医院开的药程爱粼带走了?大半。他压下幽幽钻他心脏的焦炙感,徐徐摁了?摁眉心,把从关丹买回的礼品和食物?一?一?归位。   风暴瓶放在阳台,夜灯放在床头?柜,香薰摆在书房,他绕了?一?圈不满意视觉效果,又将风暴瓶和香薰揣进卧室,努力靠近她的美?学追求。   琢磨了?15分钟,终于满意了?。   又提着东阁包点的袋子装冰箱,锲而不舍地给程爱粼打电话,依旧是关机,思虑了?片刻,马雄飞将手机号发给了?小罗,要求他追踪关机前程爱粼身处的具体?地理方位。   程爱粼远在掸|邦南部的Abner寨子里连打了?5个喷嚏。   掸邦在中缅老泰交界处.   因早年奉行土司封建割据,交通极不便利,犬牙交错,零星分布,一?个个山间盆地自成一?小型经济体?系。又因矿场规模庞大,储量丰富而吸引了?诸多纷纷杂杂地劳工。   Abner是景渡拉镇区的地头?蛇,也是羔羊产业的中控人。   程爱粼和葛兰来之前他就收到了?风声,有人想?挤占七郎河的羔羊产业,直接跟他做生意上的对接,这不痴人说梦吗。   下属问?他意见,Abner没?表态。   他戴着花色的圆方形小帽,留着飘逸的羊角胡,长得?很俊朗,眼窝极深,看谁都带着股揣度的样态。   他正拿椰奶咖喱熬煮的Khow Suey宴请着远道而来的两人。   他喜欢美?艳又稚嫩的女人,所以对程爱粼尤为殷勤,“Have a shot?”   程爱粼又打了?个喷嚏,揉搓着鼻子,想?是哪个王八东西在背后这么豁命地骂她,“Gin,please.”   “Nonono,no Gin,you need a cup of tea,and have a good sleep,”他又看向葛兰,“you?”   葛兰客客气气,“Brandy.”   程爱粼抿着端上来的伯爵茶,第一?轮寒暄已经结束,他们已经吃了?两份主食。   “How is your father?”Abner终于问?到Prophet.   程爱粼这一?次就是打着乌玛的旗号,戴着光明正大抢生意的由头?来做暗访救孩子的。   她咯咯笑,“Oh,same old shit,travelling the world with buccaneering boys, and was involved in looting, violence.(老样子,带着帮野心勃勃的孩子环游世?界,杀人越货)   “Why you come here, I’ve invited him to us,Miss Cheng, you godfather declined my offer.(你为什?么来,我们邀请过你父亲,他拒绝了?)   “He already very was old,”程爱粼笑得?像个得?寸进尺的狐狸,“the empire has designated me as his successor.”(他已经老了?,我才是帝国?的继承人)   Abner挑眉,“Wao!Congratulate,but sometime,stable and long—term cooperation in the development of security, respect for history.(祝贺,但有时候,时间久远的合作是一?种安全?保障,也是对历史的尊重)   程爱粼有一?搭没?一?搭地用指尖划着杯沿,她目光凝着起伏的茶包,音色缓缓放沉,“Innovation can promote advance of history. And Human innovation is extremely difficult and therefore considered sacred in the form of existing legacy.(创新能推动?历史的前进,人类的创新往往很困难,所以才会把已有的形式视为神圣的遗产)   “However,”葛兰突然高?声接口,“at the moment everything perfect, notting have is not the result of innocation.”(但是,一?切完美?事物?,都是创新的结果)   “Custom is second nature, But,Miss Cheng,Iwill sleep on it.”(习惯是第二天性?,但是,程小姐,我会考虑)Abner接过助手递来的两张门卡,“The Royal Pacific Hotel and Towers,room NO.321 and 320, have a lovely night!”   出了?寨子,葛兰嘟囔,“重要的事还?没?说呢,这老头?就送客,是不是知道咱们的目……”   程爱粼凶恶地瞪他一?眼,“找死!多舌。”   葛兰被?她神色一?吓,瞬间老实了?,提着行李垂头?丧气进了?皇家太平洋酒店。   说是皇家,其实就是个破旅馆,粗陋得?让程爱粼兀的怀念起当初和马雄飞入住港岛皇家太平酒店,两人争着在柏景餐厅付款,蔡署也在,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比太极,“抢什?么!回去都能报销,在我面前做兄友弟恭,做上下一?条心,累不累。”   回忆太甘甜,程爱粼突然笑出声。   这笑声惊动?了?保安,他们双眸如鹰,两个朴素的house keeping也看了?过来,都是年轻飒爽的女性?,一?看小腿肌肉就知道是练家子。   这栋4层楼的简易旅馆全?是Abner的人,这就意味着,何时进出,何时起床入眠,何时就餐,何时交头?接耳,都将被?严密掌控。   程爱粼跟进了?葛兰房间。   葛兰刚要阻拦,程爱粼眼疾手快朝他大腿一?踹,比了?个住嘴姿势。   葛兰霍然明了?,坐地上不敢动?了?。   程爱粼从箱子里翻出便携式侦查仪,抽了?两张纸巾擦汗,“这鬼地方真他妈热,以后跑业务,你来,我打死不来第二次。”   她知道Abner断不敢在屋内放监视器,毕竟乌玛盘踞在大马多年,辐射着周边地区国?家,又是黑心黑手,铁血无情。   可窃听器就说不准了?,果不其然,程爱粼在灯罩、电话、电视柜和通风排气口附近都发现了?它们。   葛兰恨得?咬牙切齿,无声地挥臂想?上前挠程爱粼,他张着口,没?声音地叫喊着,身形气势很足,“就是你!这就是个狼窝,你想?过后果吗?你以为这是废水厂吗,别到时候人没?救出来,把自己搭进去让人骑!”   程爱粼突然开腔,神色阴鸷得?越来越沧凉,“我是不是给你脸了?,跟你说话呢,你连腔都懒得?搭,你也觉得?我谈不下来是不是,觉得?我在乌玛的位置坐不稳。七郎河那群老土鳖的羔羊都是下等?货,咱的不一?样,咱的肉质鲜美?,嚼劲弹牙,对不对?”   她向着通风管道上的窃听器缓缓靠近,笑得?肆无忌惮,“富喝汤,穷吃肉啊,什?么影响上层建筑的意|识形|态,美?啊,我们拿捏着最好的货源呢!”   葛兰呆若木鸡地看着她。   程爱粼爬上床,踮起脚,仰起头?,嘴唇几乎要吻住窃听装置,“你知道的,你知道我们有这个能耐,知道我们有最好的货源,对吧,Abner?”   寨子酒窖里。   Abner的目色顿然一?凛,耳机中的声音又轻又痒,像是那蓬松头?发的娇媚女孩贴在他耳边吹|气,用指尖一?圈圈划他喉结,就像刚才划茶杯一?般,Abner用力摁紧裤|裆,龇牙骂了?声,“Bitch.” 第53章   *大皮*   次日?葛兰和程爱粼继续到寨子赴约。   Lephet thoke(茶叶沙拉)后?是辛辣的?山式饭, 是将淡水鱼和姜黄米揉捏成?圆盘状,佐上炸猪皮一同食用,程爱粼吃得津津有味, 嘴中“嘎巴嘎巴”大嚼脆响。   宴请进?行过半, 上来一弥勒佛般的?圆肚老头,两鬓霜白, 戴着细薄手套, 身着簇新的?厨师服,脸上露着女人般恬谧的?笑容,他低低调调, 指间转着把银亮亮地尖|刀,安静地候在Abner身侧。   随着宗教低迷的?礼乐声吟语。   四五个男人抬着一全羊木架子进?场, 上面不是焦脆的?烤羊,而是个赤条的?皮开肉绽的?女人, 遍布血口,比上次马雄飞伤得都狼狈, 鼻子歪斜得无法正常呼吸,只能张嘴大喘。头发油腻腻地搭在面孔, 依稀能辨清两眼,肿得只剩一道缝了,周遭黑紫淤青, 她像是被灌哑了嗓子, 干嚎却出不来声儿。   葛兰被这场面吓得扔筷。   程爱粼相?对镇定?,演绎出污秽扰了食欲得无法进?食的?神态,挑眉端看Abner, 在Abner轻盈地手势下,老头呢喃着神神鬼鬼的?念白。   那把尖刀从后?脖颈开嵌, 顺着脊梁骨徐徐往下直至肛|门,割出道细缝。   程爱粼嚼着猪皮托腮看,Abner的?目光如鹰如狼,戒备审视着她的?每一次面部变化,奈何程爱粼一直是漫不经心地模样,嘬口拉茶,开始享用萨摩萨,她对油炸的?食物有种?天然的?喜爱。   老头将女人皮肤豁力朝两侧撕拉。   她疼得在餐桌上狂野地蹦跶,桌子震得嗡嗡,女人血口中的?液体嘣到了食客的?鼻尖口中。   程爱粼吧唧着尝了尝,Abner看她模样掩嘴笑出声,算是认定?她为乌玛的?人,听说老P的?手段更决然凶戾,耳濡目染下,她今日?的?表现令他很满意。   女人的?背脊和两臂间撕离的?皮肤粘连在一起。两个男人上前像是扒一件皮外套,彻底将左右的?大皮给抻开,女人此?时变形了,成?了只惊天庞大,振翅欲遨的?蝙蝠。   可惜皮活了,意识却死了,她头颅也不动了,就是脸上的?泪嘀嘀嗒嗒往木架上流,最后?被垫在架子上的?菜叶给吸收了。   葛兰屏息地看着,双唇剧烈颤动,这视觉冲击太?大了,女人的?双|腚就朝着他,他似乎还能闻到湿漉长久没有沐浴得酸臭味道。   他根本无法像程爱粼那般,稳坐泰山似的?和Abner交流食物,她眼皮都没抬一下,就算瞄着女人白颤颤,粉嫩嫩地肉,也是从容不迫的?。他做不到,那双腚像是夹着了他脖颈,几乎喘不上气,他只能垂头调理呼吸,可徒劳无功,他突然捂住嘴,发出了响亮的?干哕声。   “盆!盆!”Abner嚷着,“给葛先生来个盆啊!”   Abner探身,沉静而轻缓地阖上了女人眼睛,“她是一个记者。”   葛兰手一哆嗦,筷子差点掉地。   Abner玩味地看他一眼,“她到这里来套情报,她还有另外一个身份,是个孩子的?母亲。她非说她的?孩子被我卖走了。我问她你的?孩子什么?模样,她却说不出个所以然,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两只耳,我有这么?多的?羔羊,她说不出来,我怎么?找,我都帮她了,可她还不知?足,要掐着我的?命脉做证据,要捅给警方。”   Abner笑呵呵,“这里谁最大,我最大,警署的?人把她归还给我,我最厌弃以德报怨的?人,不喜欢,他们太?自以为是,自以为是是要吃苦头的?,他们最该死!”   两人这时才真正意识到危机。   葛兰大睁着大眼,骇得一晚没睡,可有窃听器在旁,他只能硬着头皮打鼾,打了一晚上,次日?嗓子都是哑的?。   他下楼吃早餐时看到程爱粼正在角落里慢条斯理的?喝白粥,全然没有萎靡的?姿态,顿觉她没心没肺,“你睡得着?”   程爱粼诧异看他,“你个跑突发的?,生生死死见过那么?多,你睡不着?”   葛兰猝然闭眼,他不敢轻举妄动了。   程爱粼还想剑走偏锋地争取一下,但这寨子的?关卡比比皆是,每一次进?出都面临着繁琐的?3次搜检,所有设备无处遁行。   既来之则安之。   呆了三四日?后?,葛兰的?状态才松弛下来,他跟程爱粼比划,“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咱就耗着,把他们的?戒备给耗干了耗散了,咱在行动。”   Hale给他们安排的?接头人,没法打入寨子内部,只能在外围观望。   他们进?不去,程爱粼和葛兰又不敢轻易行动,不得不承认,Abner杀鸡儆猴这一招,起了相?当强劲的?震慑作用。   Abner兴致勃勃,每天带他们参观一个环节。   他像个演说家,激昂地舞着双臂,“接下来,Miss Cheng,欢迎进?入七郎河村落给我们提供的?窝棚羔羊,地面有点脏,味道有点大,多担待,请!”   程爱粼踱进?仓库的?第一步,屎尿混合的?浊臭几乎切断了嗅觉。   密密麻麻的?鸡笼鸭笼里,一摞叠一摞,从地面一直耸立到四五米高的?仓库顶端,程爱粼目瞪口呆地看着,少?说有1000来只羔羊。   “所以你看,相?比较走质,我更喜欢走量,”Abner踹了踹箱子,“这就是我跟七郎河合作,而不是你想要的?花拳绣腿,当然了,我们也有金屋银屋里的?羔羊,可他们太?柔弱,没几年就成?了一个个坟包,顾主不开心,就会让银子变少?,银子变少?了我就不开心,这是恶性循环。”   葛兰神色溃败,理智也在瓦解。   笼子里全是蓬头垢面的?羔羊,窝在木板上,抓着不锈钢盆中的?生肉往嘴里塞。   他觉得那些孩子都有魔法,不然为什么?那一双双眼睛亮得像探照灯,竟然照出了他母亲崩枪的?场面,血花像雨,像雪,像风。   葛兰往脸上摸,什么?都摸不到,可他明明看见了漫天血雾,他又摸,摸,使劲儿摸,到最后?,开始大力揉搓起自己的?面颊。   Abner凑到程爱粼耳边,“你这个助手可不可靠啊,不像个男人,要不,我把这寨里最得力的?助手让给你,不止能让你心情爽,”他目光向下一移,凝着她T恤包裹的?双峰,“也能让你身子爽。”   “他学戏剧的?,最擅长暴力美?学的?表达,你觉得他在畏惧,”程爱粼撇嘴摇头,“享受得不得了,这种?人单纯,有趣,出其不意。我太?现实,现实就要跟单纯配在一起,你那些人,糙,我喜欢小白脸,年轻时是小白脸,老了是老白脸,”她狐媚一笑,眨眨眼,“瞧着都可人疼儿啊,对吧。”   到了夜晚。   程爱粼和葛兰在屋内喝酒,两人装作去卫生间厮混一阵。   开了“哗哗”的?淋浴,葛兰双腿双脚还在哆嗦,眼皮也是耷拉得,他声音轻飘,好?在程爱粼能抓住。   他说他看了他母亲一天,每个孩子的?脸都是母亲头颅上的?血洞,他看不见他们的?五官,都是黑黢黢的?洞。   程爱粼垂头点烟,“吉隆坡被绑架的?那两个姐妹在绑匪手中过的?什么?日?子,比你白天看到的?还惨烈,人都是碎的?,她们求饶,她们尖叫,她们生不如死的?时候你在干吗,你在编排她们母亲的?情史?和父亲的?发家史?,里面有多少?东西是真,多少?东西是假,你自己心里清楚,你跟Abner一样,没干净到哪儿去,都是牲口。”   葛兰一屁股坐在瓷砖上,瘪嘴哭起来,他越哭越大声,嚎啕得旁若无人。   程爱粼扭身看向镜子,她检查过,这是个双面镜,没做过手脚,她看着镜中自己萧索的?模样,念起了马雄飞,几日?不见他,她就像落败的?花儿,临界在盛放与?枯萎之间。   马雄飞比她更焦躁。   可他掩饰得很得体,长年喜怒不形于色的?底子,让他时时刻刻都顶着张漠然的?面皮。   他领了州府的?命令,开始逐步清扫数据和人物信息,掩盖了老迈、布拉特和自己所寻到的?所有的?蛛丝马迹。   屠村案在巨人们的?和解下。   彻底坠入深海成?了抹水中云烟。   蔡署被调回关丹,署长的?位置空缺下来。   马雄飞家中玄关上处的?“马上封侯”摆件终于闪现了神威的?光芒,他升职成?了威榔县署的?一把手,接|班蔡道坤,同时,也迎来了关丹所遣派而来的?两个小警员,他们的?作用很明确,监视且帮衬着马雄飞处理各种?紧急事件。   小罗前两日?给出了程爱粼关机前的?具体位置,就在马雄飞家。   她是关了手机才出门的?,这一招就是防着马雄飞追踪,但这一举动,也便轻而易举地暴|露了她此?次行程的?危境。   马雄飞这下坐不住了。   当机立断去了乌玛的?场子,牛汝茶餐厅。   他点名道姓要见Hale,几个小弟嫌他太?猖狂,高嚷着就要挥拳,还没触到马雄飞,顷刻间“哎呦”倒地。马雄飞点了份干炒牛河、一份士多和冻鸳鸯,看着角落电视的?TVB警匪剧,大快朵颐地等人。   Hale来了。   花衬衫配牛仔裤,脖上挂了5、6个佛|牌,叼着牙签,笑眯眯倚着烧腊的?展示窗看他,“大猩猩?”   马雄飞的?座位离Hale很近,他嗦干净盘里的?牛河,灌了口鸳鸯,“废水场,你们帮她挡了3次截杀,一次在洛里街,一次在LORONG IKAN(咸鱼仔巷),还有一次在马六甲花园和刘玉水花园的?交界处。她在哪儿,我不相?信这一次你们没联络。”   “大猩猩,”Hale低头抽烟,癞兮兮的?笑,“小铃铛看上你什么?了,我怎么?就看不出来你有哪儿点好?处。你的?小铃铛满世界跑,你就满世界找,那你俩关系不怎么?好?啊,不然她怎么?什么?都不跟你说呢,你看你找不到,就得来求我,求人得有求人的?样,你这眼神和表情我不喜欢。”   “那你喜欢什么??”   Hale挠了挠头,思索得很纠结,“要不,我再捅你一刀吧。” 第54章   *彻底失联*   程爱粼和葛兰大抵摸清了, 这?寨子内的羔羊有3种出路。   一是身子骨结实?,品性韧劲耐搓磨的羔羊,他们会集中进行磨砺训练, 水中闭气、射击、而后接受排他性, 仪式化且利益承诺的军事洗脑课程,最终注|射依赖性|药物。   没有被基础课淘汰的最终一批羔羊将被送往东欧, 再经过5年?血洗式的集训, 成为战斗和肉搏的佼佼者?,他们的组|织不属于任何地方,但与所?有的政府都有密切关联, 他们成为先锋利器,成为暮夜幽灵, 没有名字,只有号码, 一个个数字,承担起了掩人耳目的政|权杀伐。   第二种羔羊, 缩在?鸡笼鸭笼里的劣质品,生死由天?。   劳作是他们的大多结局, 顾主的严苛筛选,看牙口,看身子, 看面目状态, 他们按斤批发给third world的工厂牧场,从此演变为真正的牲畜。   第三?种,是金屋银屋里的美羔羊。   被妇人们悉心照料, 传授着温媚如水的身体?技能,会成为千娇百媚的器皿, 体?贴入妙的解语花,承载住人欲横流的浸礼,她?们会被教导成富贵品,出口到阿拉伯、东南亚或欧洲的钟鼎人家。   在?寨子里的第二周。   Abner怕他们无趣,邀请程爱粼和葛兰去了寨中最大的娱乐项目,八角笼扑食的现场。   血和泥杂糅的污垢地面,像是百年?都未有清洗过,黢黑斑驳的铁笼中央吊着个破灯,发黄,随着搏命羔羊的每一个动作,它都不死不活地照出了参差的光影,甚至带着毛边,瞧久了,压制人心。   八角笼旁边是酒吧,男人们手举啤酒杯,还有一些暴躁的妇人,比他们还激动,在?酒|精的催化下,呲着黄牙豁命为自己所?投|注的羔羊呐喊。   笼中有两?只羊。   这?是羔羊的擂台。   一个长发污面的羔羊像个蛮力的疯猴。   大张着嘴“嘶哈”的怒吼,她?不是站立着发动攻击,而是半蹲,双手垂在?身前,一会嘻嘻笑,一会哈哈叫,双腿扎实?,腰腹有劲儿,甚至遵循了成人的角斗,擅用?强盛的爆发力,猝然间生扑过去,她?没什么搏斗技巧,全靠倒山倾海的疯癫和蛮力,霎那咬掉了对方的半个鼻头。   哄笑与鼓掌声轰然响起。   大人们举杯嚼肉,一张张油腻的大嘴庆贺着,他们扬着1号小旗。这?癫头癫脑的羔羊背脊,纹着“Satu”的刺|青,那是“1”的意思。   葛兰眯眼注意到,那羔羊手臂密密麻麻布着淤青和针|眼。   他还听?见了身侧程爱粼牙床乱颤的碎声,便升起了不好的预感,“你认识?”   “认识。”   葛兰压声,“谁啊”   “布拉特的女儿,Jori。”   葛兰呆了傻了,他怕猝然扭头惊动了Abner,便缓缓将脑袋挪向程爱粼。   程爱粼的上半身不敢动,强憋着泪。   葛兰太?震撼,只能低头消化着表情,一垂头,便看到程爱粼整个脚面的青筋都绷了起来。   Abner举着酒杯过来,快乐得红光满面,将一沓钱扔给葛兰,“我替你下了注!”   现场的声音太?轰动,Abner嚷着,“她?!她?是八角笼的断头皇后,所?向披靡的英雄!从来到这?里,到今天?,蝉联了21场桂冠,她?到这?里是疯的,咬掉了我们一个会计的耳朵!这?样的羊是狼!是皇后!”   所?以Abner索性锦上添花,给了她?最强的药物,将她?放置在?最匹配的战场。   程爱粼不止寻到了Jori,还找到了孤儿院最聪慧的Kerr。   短短两?周时间,便让一双清亮的眼睛戾气横生,他被划分成了羔羊军团,刚练完冰水下的闭气,整个人是湿漉着,双唇青白,全身颤栗,可他也用?了浑身气力去拼命压制哆嗦。   在?这?里,哆嗦是懦弱的符号。   会被教官直接踹进鸡笼鸭笼,他不想成为劳作的牲口,便偃苗助长地强迫自己勇敢无畏。   Abner带着程爱粼和葛兰参观讲解。   他自豪极了,现有市场里最年?轻最充沛的雇佣军佼佼者?,便是从这?里走向世界。   程爱粼认出了Kerr,两?人目光一汇,皆是淡淡一窒,她?不动声色地轻缓摇头。   Kerr接收到了她?的意思,冷漠地盯她?一会,继而转向葛兰,他双眼铁血无情,这?样的眼神填充在?一个孩子身上,比疯癫的Jori更具震慑力。   程爱粼走遍了所?有安置羔羊的地点,都没有见到Devin。   他们经过海面的生死跋涉,病入膏肓者?常常会被直接投入海中,Devin是痴傻的,甚至是柔弱的,没有市场价值,便没有了生存意义。   寨子是不拔之柱,熟脸中混入一张陌生脸庞实?在?太?扎眼,即便伪装了也无济于事,这?里尚武,又是割据武装势力的大本营,强悍地作风和敏锐让他们能快速辨别出每个异乡者?是敌是友的味道。   Hale派来跟他们接头的人被灭口了。   这?件事处理得神不知鬼不觉,但长久没得到联络的程爱粼心里明白。   如今,葛兰和她?如身处孤岛,若是强硬逃离,也可以,但活命的机会五五开,这?还得取决于两?人目前的精神状态。   葛兰这?两?日不正常。   他快把自己逼出了失心疯,从“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极端走向了另一个极端,他现在?比程爱粼更义正言辞地要救这?里所?有的孩子,即便力不从心,他执拗山一样高,海一般深,煎熬着自己,也炖着程爱粼。   他一宿一宿睡不着觉,青白的眼周像是患了痢疾,迅速消瘦。他有时候在?卫生间瞪着程爱粼,“我看见我母亲了,她?脑袋上的血洞比昨天?小了点,你说,她?是不是认可我现在?做的事了,等我把他们全救出去,那个大洞就消失了,对不对,她?就原谅我了,彻底原谅我了。”   程爱粼跟他一样不甘心,这?种不上不下的结局,与她?凡事争先的决心完全相?悖,她?无法认可,坚信来人被灭口的消息会迅速回馈至Hale,过段时间,便会有新的联络人被派遣而来。   “为什么这?么信任他?我觉得你比信任马伍长更信任他。”葛兰不止一次疑惑,程爱粼对有人来搭手施救这?件事深信不疑。   “Abner和Hale之间是有血债的,他没说,但我查到了。Hale之所?以服务于乌玛,是他弟弟失踪了,追踪了很?多年?,终于找到源头,就是死在?这?里了,还有他男朋友,也差点折在?这?。”   “他男朋友?”   “对,男朋友。”程爱粼看他一脸怪异,“你不知道?牛汝茶餐厅?他男朋友开的。”   “那个邱老板,” 葛兰大悟了,“我说呢,文文气气一个人,竟敢在?乌玛产业群里开饭店。”   程爱粼笑,“Hale无非是利用?我们当先锋探子,礼尚往来,我们借他脱身,他会派人来的,不止如此,他会亲自来,你要相?信,一个执念亲情的人是值得被信赖的。”   两?人斟酌后,心态反而静了,决定随遇而安。   他们用?乌玛的势力,假戏真做,真的制定出一套周详的贩卖羔羊计划,以考察产业为由,两?人行走在?军事堡垒、鸡笼鸭笼和金屋银屋的每一处地方,所?有路径在?脑中清晰存档。   葛兰也主动了。   他融入到寨里的生活,装傻充愣,演绎着一个喜好暴力美学的戏剧疯子,他甚至做起了八角笼的演说评论家,常把男人和女人们逗得哈哈捧腹,在?一次次旁敲侧击下,程爱粼掌握了每个孩子的名字和原有地。   她?脑中所?有的容量都服务于这?次拯救计划,有时候累急了,趴到卫生间干呕,刚开始以为自己怀孕了,两?天?后经|期一到,她?盯着血糊糊的内|裤,才知道是脑子太?疲累,身子开始反抗。   即便头脑已被填充得满满当当,可对马雄飞的牵念依旧丝丝缕缕地从脑干滑到心肠。   他一定急疯了,她?没有留下只言片语的解释,手机关机沉入了海底。   她?和他彻底失联了。   8月31号,国?庆日。   威榔县举办庆祝游行和文艺演出,马雄飞负责安保工作,忙得脚不沾地。   旗帜飞扬中,他静候在?官邸处,越体?面的场合越会想起凌乱的光阴。   程爱里蓬松的长发遇到旋风,也会沸腾在?空中,她?很?喜欢这?种张扬的姿态,有时候趴在?他身上,会用?头发裹着他两?颊,拿鼻尖去蹭他鼻头,弄得他全身都痒酥酥。   马雄飞目不转睛地打量着周边楼层可能会出现的危境。   开道的警车和摩托将护送官员们行至文艺游行的现场。   他揉捏着眼,酸胀,是睡眠不足。   可即便再忙碌在?疲惫,他还是会强撑回家,心里期盼着,说不定程爱粼无声无息的归来了。   从周老道到谢祥德再到Hale,他密切掌握着每个人的行为动向,可所?有人都按兵不动,挑衅着他的忍耐。   他想念程爱粼的眉眼,想念她?的跳脱举止,她?的狠辣阴毒和她?睡觉时的霸道。   她?总不老实?,一会踹他一脚,一会挥他一拳,然后用?那细瘦的身子将他健硕的身子铲到床边,硕大的床,他可怜兮兮地只占了四分之一。   程爱粼还不满足,拱起整个后背。   马雄飞有次突然醒来,没掌握好平衡,摔了下去,他索性不起了,把枕头薅下来,躺地上睡。程爱粼次日醒来,将脑袋探出床沿,睡意朦胧地问,“你怎么在?地上睡啊?”   马雄飞还能怎么说,只能定定看她?,“凉快。”   程爱粼扑腾下来,摔在?他肚皮上,搂住脖子嘻嘻笑,“我是不是又挤你了。”   从那之后,马雄飞就箍着她?,程爱粼地背脊紧紧帖服于他胸膛。   马雄飞右臂揽着,将脸全然埋进她?脖颈中,果香的萦绕让他几次都梦见自己成了果农。   程爱粼离开的第一第二天?,他尚能忍受,到了第三?天?,他嫌床太?大太?空,便窝进了沙发,四肢张不开,拘着,可这?让他能好受点。   一个多月了,他常大汗淋漓地惊醒。   梦境又开始屡屡再现,他感觉那个十年?后的自己正逐步靠近,想替代他。他有时惶恐,有时期待,程爱粼从来没表态,但毋庸置疑她?钟情得是年?长的他。   他给程爱粼买了很?多衣服,有时候是纱笼,有时是T恤,有时是牛仔短裤。   醇厚的思念越来越磅礴,几次从睡梦中一睁眼,便能瞧见两?人第一次见面时,她?目光的凄绝与留恋,马雄飞喘不上气,便死死攥住枕边的纱笼。   纱笼柔柔滑滑,轻轻薄薄。   可再细薄的轻纱有了思慕的加持,也会沉重?,轻轻松松便压垮了一个精疲力竭的悲伤男人。 第55章   *屠妖节*   2010年, 一月一。   按程爱粼的?说法,今儿该是马雄飞的?生日。   马雄飞只知?道自己?出生的?年份,不知?月和日, 他多年来从未探寻过, 程爱粼说一月一,他便认真地定?了?一月一。   从12月31日开始, 他便生出了?几分期待, 觉得只要过了?零点,只要马雄飞一拉门,程爱粼便会举着?栗子蛋糕出现?在走廊中, 笑吟吟地挤眉弄眼,甚至挂在他身上撒娇道歉, 说离别了?5个月的?前?因后果?。   可他一直等到一月一的?夜晚,门也无声无息。   他坐在客厅里沉寂着?, 纹风不动,心思却越来越焦灼。   时间像把迟钝的?慢刀, 反复切割着?他躯干与脖颈,一片片磨下来, 创口?极其粗糙,那肉脯占满了?客厅、书房和卧室,他是真的?能体验到那种破碎的?生理疼痛。街面红飞翠舞, 笙歌鼎沸, 所有人都?在恭贺新禧,道一句万事如意?,这便更凌迟着?他。   球赛再?也无法取悦马雄飞了?。   他起身去卫生间洗脸, 趿着?人字拖慢悠悠地下楼,去了?警署对面的?荣荣面馆。   “两碗大肠面, 一个加麻加辣加大肠,一份加香菜加毛肚加肉圆。”   前?者?是程爱粼的?最爱,后者?是他的?,两人第一次吃饭就在此?,那时他尚不知?程爱粼的?身份和目的?,也不知?她的?满腔哀戚,直到魔幻的?梦境开始断断续续地侵扰,他才逐渐理解这种绝望和情深。   程爱粼说,“这辈子我都?不会再?让他跑了?,他要是跑,我就藏起他的?金光,掩去他的?棱角……我要用我最大的?努力去告诉他,这世上愚生,不配他的?光芒。”   马雄飞如今想起来会恼怒。   现?在不是他跑,他老老实实,规规矩矩地要跟她生活,她却销声匿迹,无影无踪。   街面成群的?孩童疯跑着?笑闹着?,仙女棒金光粼粼地呲花,从街头奔舞到巷尾。   他这一路光顾着?垂头躲孩子,行到路口?,突然兜来一股奶香,鞭炮“噼啪”中,他抬头看?招牌,是家考究的?蛋糕店。   不知?怎的?,栗子蛋糕兀的?占据了?他的?意?识,纠着?他的?味觉嗅觉,他本就嗜甜,便全然没了?抵抗力,脚跟一错入了?店,冰柜里没栗子蛋糕,只剩纽约芝士了?,他打包了?一块,要了?根蜡烛,无所事事地回警署。   所有的?警员都?被派去巡街,整栋楼黑魆魆。   马雄飞没开办公室的?灯,他困顿地窝进沙发椅中静了?半晌,才迟缓地起身拆包装,本想点蜡烛,可这动作对他来说太过陌生,马雄飞觉得傻气,索性勾来垃圾桶,扔了?。   他睨了?睨窗外,喉头一嚅,“生日快乐,”话一出,觉得矫情,他很不自然地摸了?摸鼻子,而后大勺大勺挖着?吃。这味道真好,香郁地发腻,似他的?念想,醇深而黏糊。   一月一,掸邦南部。   贺新年。   Abner的?寨子里有篝火宴,寨民们扎了?个近乎三层楼高的?的?稻草巨人,经Abner的?手一点火,在风的?鼓吹下燎原得张牙舞爪,热浪滔滔,他们围拢成一圈圈疯狂地舞动。   葛兰也跳癫了?。   他压抑太久,拽着?别人要斗舞,两人半斤八两,都?不是什么柔韧地好苗子,僵硬地肢体时不时卡带,竟跳出了?一股粗鄙地猥琐劲儿,简直不堪入目。   可气氛被两人带得十足。   周遭寨民的?起哄声一浪掀一浪,卷着?灼红的?焰火飞扬跋扈地铺展住整个山谷。   程爱粼耳上别着?龙船花,身穿红色斑斓的?特敏(筒裙),配着?考究银器。她一脸粲然地离开舞蹈的?人群,拎着?瓶啤酒,踮脚踩着?小石跳过本那溪,她今晚灌了?太多酒,跃起时觉得自己?在飞翔,她去了?相对静谧的?露天花海廊,倚着?木架,耷拉着?两腿,嗅着?芬芳,一仰头,寨中星点的?天灯徐徐高扬,橙橙黄黄,每个都?是小太阳。   程爱粼身子轻盈,思绪也浪|荡,她想着?若是两个未着?寸缕地男女能在天上交|欢,多美啊。就在天灯上,有小火烤着?,不冷,身子胶着?着?,浪漫,能伸手抓到月亮,奇迹。   一个人活着?,就得有点奇迹。   她一仰而尽瓶中酒,想念起喘息的?马雄飞,真是个漂亮的?男人,有力的?男人,腼腆的?男人,壮志的?男人,他一定?都?不像原来的?师父,多了?股稚气。   稚气好啊。   稚气是鲜活的?,她揉着?掐着?他阳|峰时,炽热地都?烫手,烫手好啊,烫手是活着?的?,活着?的?才是暖人心的?,才是最好的?。   程爱粼晃晃悠悠地双手合十,她想得好|色,笑得餍足,“马雄飞,”她咯咯捂嘴,“生日快乐!长命百岁!”   过了?新年。   2月3月,程爱粼不见踪影;5月6月,依旧杳无音信,所有联络的?方式都?用尽了?,像是泥牛入海,化了?,融了?。   等到7月8月时,马雄飞已然麻木。   他越来越沉默寡言了?,有时除了?开会布置工作任务,他可以一天不说话。面无表情地来去,走路都?携着?肃杀的?风,警署上下,弥漫着?一种人人自危的?气氛。   他将屠村案中所有的?证据都?私留了?一份,藏匿在书柜的?暗格中。   家中被马雄飞实施了?大改造,他担心下一次危机程爱粼无枪可使,便将5把枪|械藏于沙发底部、玄关鞋柜内侧、阳台花架边沿的?卡槽、书柜内的?恐龙模型后、卧室床头柜第二格抽屉。   厨房里没放,那里有刀。   程爱粼刀使得极好,能轻易扎中要害。马雄飞有次见她一边跟齐贝昂视频,一边转刀玩;还有一次,两人贴合在厨房内,程爱粼趴在岛台上给他削梨,无论他冲|撞地多威猛,她欢叫得多热烈,手中的?刀依旧是稳当的?,落下一圈圈规整的?梨皮,她上身扭起来,含着?冰块,含着?梨水朝后跟他亲吻,那亮晶晶的?冰凉汁水挂在他唇齿间,粘黏的?甜腻,腻到心尖。   马雄飞强硬地控制着?大脑,把所有能联想到两人欢|爱的?媒介都?抛甩出去。   可有时候夜里想极了?,他就硬憋,侧着?身子,弓紧背脊,夹住双腿,眼睛都?瞪红了?,他恨恨,程爱粼,程爱粼,他咬牙切齿地磨唇,程爱粼,程爱粼……你给我回来。   整整一年了?。   威榔的?治安在马雄飞煞神一样的?面孔下,安居乐俗。   日子一轻快,他就得找事儿做,不然所有思绪都?跟着?程爱粼跑,已经快将他熬疯了?。   他开始叠纸,叠小动物,铺满了?整个书柜, 365只动物的?王国家园,挨挨挤挤凑在一气。   他几乎不存在任何花销,一日三餐都?在县署解决,唯有买纸,他在网上搜罗着?世界各地的?艺术纸张,不惜重金,因为只有翻飞纸张时,心绪能安静一瞬,只要能定?心,便是良药。   程爱粼也不好过。   晒黑了?很多,吃得不多,天天跟寨民斗智斗勇,快瘦脱形了?。   在Hale软硬皆施下,终于成功地策|反了?寨子里的?一户人家。   那丈夫明面上跟葛兰不对付,两人没少?冲撞干仗。他甚至不止一次在Abner耳边吹风,嚼着?外乡人不可信地长舌,他是寨子的?第三管理者?,跋扈惯了?,脾气又暴,喝多了?就开始耍疯,他将水火不容的?关系视为一种保护色,虽然程爱粼觉得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可也懒得插手了?。   7月底的?时候,救援计划的?面貌逐渐清晰起来。   程爱粼事无巨细地推出了?上百条方案,预判着?所有可能会出现?的?风险与突发状况。   旅馆里的?窃听器已经拆除。   Abner很满意?她所提出的?颇有远见的?优质羔羊计划,如果?推行得到,以寨子为中心,辐射周边7公里左右的?圆弧地带,将成为东南亚最丰饶的?羔羊中转枢纽,那么,所有的?订单支票会像热闹的?雨水,不停不休地滋润着?这片土地。   除了?程爱粼,葛兰也会画饼。   他吹嘘得功夫了?得,很受妇人们的?喜爱,又是奔逸的?性格,圆滑地抹去了?诸多质疑的?杂音。   大决战的?日子越来越近。   从8月初开始,巴刹山逐渐热闹起来。   尼日尔、伊斯坦布尔、美国蒙大拿、赞比亚、新德里和赫尔辛基的?亡命之徒和好战分子陆续前?来报到。   大量的?美元现?金开始装箱,还有整整两皮卡的?军|火弹|药,另两车枪|械火弹已在掸邦南部就位。   Prophet抱着?糯小的?儿子,嘬茶听雨,垂钓打鱼。   他野心足,两个月前?在掸邦找到了?Abner的?死?对头,既然要炸,就得炸出跟天一般大的?花儿来,两人通了?信,一拍即合。   Prophet现?在满足极了?,他听疯子们用各地口?音相互揶揄着?过往的?杀人战绩,继而制定?着?最有效,可实操的?侵占计划。他慈爱地看?着?他们,遥想当年的?青葱岁月。   5队人马,3队走海,2队走陆,在纹那县集合。   他们要敲定?的?事宜很多,具体的?进攻时间;进山路径;如何撤离;谁领队孩子,谁解救程爱粼和葛兰;几队打先锋,几队做掩护;什么情况定?性为糟糕境遇;如何最大化降低死?亡;必要时可牺牲的?具体人选;炸药安放位置;无人机的?定?位;是否启用直升机;对Abners是抓活,还是处决,用用长|刀还是枪|械,是斩首还是爆头……   他们准备在屠妖节后行动。   那是印度人的?新年,那一日,印度庙龛里挤满了?槟榔叶、槟榔、香蕉和浓郁的?花卉,民众们点灯火以庆祝当年降魔伏妖的?胜利,这也是光明节。   Hale对这节日很执念,不止是因为邱老板信奉印度教,还有他的?弟弟,枉死?于这节庆之中,这一次,他是铁了?心要拿Abner祭天。   屠妖节当晚。   马雄飞凌晨2点才回小区。   他夹着?个包裹,购买的?埃及莎草纸到货了?。   他准备叠两只骆驼,开锁时,对门窸窸窣窣响着?声,这段时间,他已不止一次听到这响动,他没印象对面有了?新住户或是新租户。   鬼使神差地,他在玄关的?工具箱里拗了?根铁丝,对准了?邻里的?破门。   门锁一开,闷热地潮气和怪味齐齐涌出,马雄飞撇头避开,摸向开关。   灯亮的?那一瞬。   他愕了?片刻,墙上星罗棋布张贴着?大大小小的?新闻报导,大多跟废水厂有关,他一目十行,墙上的?资料好像更广泛,涉及到了?诸多没有见报的?信息。   那间死?过人的?厨房虚掩着?门,声响就是从那出来的?。   “吱嘎吱嘎,吱嘎吱嘎……”   “吱嘎吱嘎,吱嘎吱嘎……”   马雄飞探手摸向腰间枪柄,靴子慢慢顶|开木门。   冲洗相片的?桌上放置着?一个传真机,就是它在运作,“吱嘎吱嘎,吱嘎吱嘎……”一页页纸张飞落,密密麻麻全是蝇头小楷。   屋内没人。   马雄飞捡起一张,目光当即一悚,惊得寒毛卓立。   那纸上密密匝匝43行字,只重复着?一句话:   马雄飞,屠妖节快乐!马雄飞,屠妖节快乐!马雄飞,屠妖节快乐!马雄飞,屠妖节快乐……   古怪地惊悚感攥住了?他肠胃,马雄飞快速拾起另一张:   马雄飞,花卉节快乐!马雄飞,花卉节快乐!马雄飞,花卉节快乐!马雄飞,花卉节快乐……   地上的?纸张像层厚毯,蓬乱到他脚踝,有祝他元旦,祝他新年,祝他大宝森节,祝他圣纪节,祝他卫塞节……群蚁排衙,覆盖了?这个国家所有的?节庆。   马雄飞颤巍地捧着?它们,像是知?晓了?什么。   果?不其然,借着?技术部的?顺藤摸瓜,他找到了?传输的?源头——乌玛的?老巢,巴刹山。 第56章   *生死狙击*   11月23日, 凌晨2点40分。   Hale的?队伍来得销声匿迹,从东南方?、正?西、正?东、西北、正?南潜入山中?。所有人统一佩戴了夜视镜。   透着镜子?。   温热的?身子?是血红的?,步履是机敏的?, 他们正?蜿蜒地攀附、下移、避让着瞭望台的?监视, 无声无声无息滑进了Abner的?地界。   山间暴雨瓢泼。   天上似是黝黑的?深海,怒涛骇浪层层叠叠地翻滚, 有些地方?像是天际落瀑布, 激出了身体的?凉意,闷雷又?震耳,一声声“唰唰……哗哗……轰轰……” 厚重的?植被被抽打得发蔫, 颜色绿透了。   老天都?在庇佑他们。   风暴的?声响形成了保护色,一双双军靴踩在泥浆中?, 在Hale的?手势下,3点10分正?式进攻。。   第一枚炸|弹在谷仓引爆, 。   火光乍然嘭裂,稻谷漫天开花。   程爱粼猝然睁眼。   一个鲤鱼打挺起身, 葛兰也在地上诈尸般坐起,一脸骇然。两人迅速交汇了目光, 撒腿往门外跑。   他们知?道行?动就在这几日,便时刻准备着,睡觉连鞋都?不敢脱, 为了方?便逃离, 聚在了同一屋檐下,程爱粼躺床,葛兰睡地。   霹雳声中?。   瞭望台传来了男人豁命地呐喊, 他刚要拉响警报,一颗子?|弹冲云破月地射|入他眉间, 男人失了平衡,直接翻出塔台,摔砸到地面扭断了脖子?。   Hale的?雇佣兵团显然没给寨民们缓冲的?机会。   寨子?里储备军|火的?一号库成了第二目标,一声石破天惊,滚起了冲天的?烈焰火球,炸|弹连炸|弹,枪|械轰枪|械,整个山谷震天铄地。   楼梯都?是颤悠的?。   葛兰一趔趄,一屁股坐台阶上,顾不得疼了,他手脚并?用地往下滚。   接应两人的?Hale已?深入到寨子?中?央,就在旅馆出口处,见着程爱粼,一脸坏笑,“呦,小铃铛,黑了,瘦了,也丑了!”   “Abner呢?”程爱粼接过Hale扔给她的?Chey|Tac M—2|00远射程□□,看向Abner居住的?地方?。话音刚落,两个手榴弹抛了进去,器皿爆裂,惨叫连连,   葛兰跟着程爱粼步伐,一出旅馆门,被连天火光和密匝的?子?|弹雨吓得往回缩,这跟他想象的?营救出入太大了,这简直就是场残暴的?战争。   “Move! Move! Move!”程爱粼突然扭身对他大吼,   葛兰不敢耽误,塌着腰豁力?跑,他把这辈子?最勇猛最昂扬的?速度都?用在了这里,冲向一处可躲藏的?石碑。   Hale安排了3支队伍解救孩子?。   赞比亚的?Murray一马当先。   直奔羔羊军营,他叼着雪茄猖狂大笑,疯癫地扫射着寨里的?看管人员,弹壳泄洪一般从枪膛抛出,落在水泥地上清清脆脆。   他一脚踹开通铺的?仓库门,羔羊们或坐或立惊悸地瞪着他。他们统一的?白?色短袖短|裤,真像一只只松软的?雪白?羊崽,有的?脸上身上有淤青,那是铁血训练的?结果。   Murray歪头嘻嘻笑,“Boys ane girls, Shut the fuck up, and follow me, the devil takes the hindmost, honey!”(闭他妈嘴,跟紧我?,让逃的?最慢的?被恶魔抓去吧,甜心们)   Kerr最先反应过来,他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天,程姐姐从来没让孤儿院的?孩子?们失望过。   他趿上小靴攀到床上,两句话后便有了一呼百应的?效果,羔羊们火速排列成了4支队伍,整齐划一地在暗沉廊道里狂飙。   出了洞口是飘风苦雨,炮火连绵,炸得天空一阵红,一阵白?,一阵金。   Kerr眯眼透过丛林,看到了鸡笼鸭笼里的?羔羊们也在埋首奔逸,他们长期营养不了,肋骨高于肌肤,绷着张人皮,干瘪得像一个个小老头,不叫也不闹。   这出乎了Hale的?意料。   他一直以为孩子?是喧嚣的?,不配合的?,哭嚷的?,那会是最难带的?队伍,他甚至做好?了杀鸡儆猴的?准备。   接应羔羊们的?人是Abner的?死对头,来自于周边的?寨子?。   他们一是眼红Abner财权,二是厌弃羔羊产业的?下作。现在终于有机会清扫,便急不可耐地蜂拥而至,持着武器,用最热切的?目光和子?|弹,灼灼期待着Abner势力?彻底的?凋零。   耳麦里迟迟没有收到Paddy的?汇报。   他负责金屋银屋的?美羔羊们。   美羔羊们瑟瑟发抖,透窗看着寨子?的?中?央到边沿,都?燃烧得“噼里啪啦”,火球燎原,赤红和葱绿相互参差,凝结成一种极具视觉张力?的?油彩。   只有少许美羔羊向Paddy聚拢,其余多为冷漠。   她们还没有上人体训练的?课程,这便造成了她们对这里优越生活的?依恋。   一头褐色卷发的?雀斑羊崽坐回床上,“我?回去也没有人爱,回去,我?会被我?继母打死,我?不是被骗来的?,我?是被她卖过来的?。”   “你不一定要回去。”paddy深色寡淡。   “我?这个年?龄在外面生活,有没有一种可能,比现在更生不如死。”   Paddy不胜其烦,“Stay or leave, make a fucking decision soon!”   矫情地犹犹豫豫只会引发无谓的?毙命,Paddy伸臂招呼着要离开的?羔羊,剩下的?几只,相互交换眼神,最终跟上队伍,踟蹰前行?。   Hale的?耳麦终于传来Paddy的?声音,“Sir,NO.222, retracted, retracted, over!”   Hale揣着雷明|登70|0P|SS,对着程爱粼喊,“所有羔羊已?撤退,后续有人来接手,咱们该走了。”   他们是先遣部?队。   诸多Abner的?仇敌们都?静候在周边,他们谈好?了排序,会分批血洗寨子?。   葛兰蜷进石碑墙后面,接应他们的?车还没到,地动山摇中?他死死拽着碑栏,对程爱粼的?佩服几乎到了五体投地的?地步,她竟然在枪林弹雨中?跟Hale聊天!   “我?听说?你之前做过观察员?”   Hale哼笑,“Prophet这个大嘴巴。”   程爱粼射击手法老道,专门往脑袋上招呼,射穿眉心是她的?特色,这是马雄飞当年?手把手教她的?,“So,we are the team ,soldier.”   Hale成了她的?观察员,“watch your 6!”(注意6点方?向)   程爱粼猝然180度转身,托枪射击,“他在我?面前把你扒得干干净净,不止是你,我?还知?道很多邱老板的?事,和你们的?浪漫埃及之旅,”她窒了片刻,带着狐疑,“他真的?在胡夫金字塔里舔了你的?ball?”   Hale暗骂一声,“Motherfucker!”   他开枪的?频率越来越快,寨民们已?经开始有层次的?回击了,每一户人家的?院落都?有一个小型枪|库。   时间拖得越久,便越容易踩线死亡。   他们挥着加特|林M|13|4速射机枪,冲着Hale的?人马扫射。他们其中?,有程爱粼和葛兰相处了一年?载歌载舞的?友人,如今成了对立双方?,必定鱼死网破。   程爱粼心态调得很完善,都?是吃人的?怪物,需要遵循自保的?天性。   Hale低唤,“Tim,他们在向C区靠近,引|爆岔道。”   寨子?的?直升飞机起来了。   雇佣兵团的?皮卡后面,发射器几缕白?烟冲天破雨,直接将晃晃悠悠攀升的?直升机打成了筛子?。   “Bloody hell!What’s that! ”葛兰目瞪口呆。   Webb拎起他领子?,带他向接应的?吉普车上跑,他心态跟程爱粼一样好?,笑容满面的?做解释,“M2|03枪挂式榴|弹发射器,可以发射高|爆弹、烟雾弹的?C|S毒|气?弹,Bang,bang,bang, my favorite! Bang, bang, bang……”Webb甚至哼起了歌。   葛兰咽口水,“我?们这么厉害呢!那怎么不早来呢!”   他现在又?黑又?胖,胡茬满面,充满了崩溃的?委屈怒意,稍有子?弹飞|射,便缩头缩脚,他这辈子?没这么憋屈过。   在程爱粼未注意的?盲区里。   一架捷克Z|B2|6对准了她。   刚要射|击,一颗子?弹高|射而出,直抵他眉心,瞬间爆头,脑浆瓜瓤一样四|射,红糊糊,白?稠稠。   程爱粼猝然扭头看向男人倒地的?方?向,而后顺着子?弹线路,瞥向一处高地。   高地上,一个身影匍匐在草丛中?,用灌木掩盖,那双眼睛透过瞄准镜看着程爱粼。   程爱粼冲那方?向粲然一笑!   是马雄飞。   马雄飞来了。   马雄飞手动单发,毙命着向Hale和程爱粼源源不断奔赴的?寨民,他双目燃着簇火苗,一个脑袋一发子?弹。   “你先撤退,我?去去就来。”Hale低伏着身子?奔驰,他还差最后一件事,枪|决Abner。   Abner一瘸一拐出了竹楼,恼羞成怒地瞪着火光漫漫的?寨子?,他半张脸都?是血,左耳炸没了,眼球也伤了一半,整个脑袋看上去正?在融化,要不是闪身及时,他就死在那温柔乡里了。   Abner一把抢过手下的?枪,对准了正?在撤退的?程爱粼,“Bitch!”   吉普车接上葛兰,而后驶向程爱粼,   程爱粼在硝烟弹雨中?奔腾,她把命托付给了马雄飞,keep your eyes open,随着平底鞋的?驰骋,子?|弹簌簌射在她脚下,弹起的?泥水嘣到她小腿。   马雄飞高度戒备,清扫着那些对她造成威胁的?寨民,可人数太多,他没顾及到Abner的?冷枪。   当狙击完最后一个危机,他也准备撤离,眼睛刚离开透视镜,便瞧见程爱粼上身猛地觳觫大震,而后像是被钉向地面,整个人狼狈地铲了下去。   葛兰在车里惊悚地看着她左肩汩汩冒血。   程爱粼不敢耽搁,迅速爬起,葛兰连拉带拽将她扯上车,副驾的?Monroe和后排的?Nat托着机关枪压制。   Bitch没死成,Abner怒目切齿。   他身边的?人突然瞠目看向自己身后,还没来得及开|枪,就被击穿了喉咙。   “Hale,”Abner缓缓回头,“we need talk.”   “Fuck off!” Hale面无表情,直接开火。   Abner被子?|弹惯性轰出了门外,整张脸成了个红扑扑的?肉瘤。   Hale可算痛快了,用军靴踩碾着他头颅,“My brother could have become a police, it’s you, you murdered him. Reminton. It’s my brother who kills you, not me.”(我?弟弟本来能成为最好?的?警察,可你杀了他。雷明|登,警用|枪,不是我?杀的?你,是我?弟弟杀你)   “Hale——!”   Webb高嚷一声呼唤他撤离,Hale将鞋底的?脑浆蹭干净,又?在水洼地洗了洗,而后向着急驰的?吉普车奔去。   车子?颠颠簸簸,前面有辆皮卡开道,后面两辆军用SUV收尾。   程爱粼倚在第二排车窗下,疼得满头汗,眼神乱飞,子?弹射穿了她的?肩膀,整个手臂都?是僵麻的?。   葛兰蹲在第三排,他囫囵将自己衣服脱下,递给她,让她摁住伤口,他比程爱粼还紧张,“这这这这这……你这这这……这得去医院啊!”   吉普车在山坳间一个甩尾,众人身子?摇摆之际,马雄飞从山涧狂奔而下,带着一身雨雾抓着狙击枪,直接跃进了车内。   程爱粼看见他的?那一刻差点哭出来。   马雄飞顾不得满身雨水青苔,将她死死揉进怀里,下颌贴着她右肩,整个人都?在巨颤,带着她伤口也在抖动,“对不起,对不起阿粼,对不起,我?没看见,对不起,我?没注意到,我?真的?……对不起,阿粼,对不起……”   程爱粼知?道他那种能将自己凌迟处死的?内疚,忙轻轻拍他背脊以示安慰。   Hale撇头和葛兰对视一眼,两人都?是吃苍蝇的?怪样,   程爱粼瞥见了,恶狠狠瞪着两人,“what!” 第57章   *自|残的?惩罚*   子|弹嵌在正面的?皮肤中, 露了个头,一?动便往下爬血。   葛兰看得心颤,他赤条着上身?, 衣服用来给程爱粼止血, 他缩在第三排,义正言辞地要?送她去医院, 车一?晃, 那滚圆的?肚子三条褶,大金链垂到了肚脐眼。   “你去跟他们说,”Hale向后努了努下巴, 有两队寨民依旧求追不?舍,“周边地界有反对Abner的?, 自然也有拥护的?,等他们一?集结, 你觉得凭我?们现在仅存的?弹药,生还是?死?”   葛兰看向马雄飞, “从这回去,她撑不?住的?, 你知道她撑不?住的?。”   马雄飞目光锁着创口,默了一?瞬,“我?要?纯净水和酒精。”   葛兰急了, “有这些也没用啊。”   马雄飞将浸满血的?短T扔回给他, “我?带了角针和线。”   Hale吹了个嘹亮的?口哨,“瞧瞧人家,这么就?叫专业, 皆大欢喜。”   “可……”葛兰还要?争取。   “佢系人地条女啊,同你有冇所谓啊?”(她是?别人女朋友, 跟你没关系)。   葛兰把话憋回去了,不?解气地瞪了眼Hale。   他对着血衣又抓又拧,血流凝成柱“哗啦啦”往下淌,这简直就?是?拿尖|刀在刷马雄飞的?神经,一?根挨一?根,拿毛边的?铁梳剐着,他听得太?阳穴抽疼,整个眼皮都在跳,搂着程爱粼的?双拳攥了放,放了攥,羞愧得难以自持。   “没事,”程爱粼被他拥在怀里,额头轻蹭着他下颌,“我?扎过你,你再扎我?,多好,有来有往,夫妻同心同德。”   到了废弃的?码头,落车上船。   小船是?艘不?起?眼的?利有渔船,上面一?间操纵台,下面是?生活屋,被船主划分成三个区域:睡觉,储物和宰杀。   睡觉的?地方难以下脚,宰杀室污血淋淋,相较下来,唯有储藏间能进行快捷手术。   程爱粼灌了大半瓶波本,被酒精熏得懵懵然,船家看她如此好酒量,喜笑颜开地拿出自己珍藏多年的?田纳西,两人对喝了几杯,开始说起?了酒腻子的?浑话。   船家说不?过程爱粼,被激得老脸通红,葛兰也脸燥了,热腾腾,Hale抿着酒低头直笑,只有马雄飞无可奈何,他最后捂住了程爱粼的?利嘴,她便拿小舌舔着他掌心,一?下一?下,充满醉态的?餍足。   程爱粼彻底醉了。   倒在桌子上,原本只是?疼,现在是?晕乎的?疼。双眼一?眯,人影不?真切了,起?了种朦朦胧胧的?迷思,她一?时不?知道自己在哪儿,“马雄飞……马雄飞……马雄飞……”她无意识地摇头唤着。   反复的?摇摆牵扯了她肩膀的?伤痛,却捎出了这一?年多从未有过的?真实感,“马雄飞……”她双眼大睁,两手乱抓,“马雄飞!不?要?怕,我?回来了,你不?要?怕……”   Hale麻利地巾布掏剪出一?个圆洞,覆在她肩膀上,盯着干瞪眼的?葛兰,“愣着干嘛,过来摁着!”   马雄飞攥着角针和丝线。   程爱粼仗着酒劲落泪了,看见马雄飞又心生欢喜,一?张脸又是?哭又是?笑,“我?没事,你不?要?紧张。   “我?没紧张。”马雄飞嗓音沉沉。   Hale噗嗤乐了,斜眼看他,“那你抖什么?”   马雄飞这才注意到自己的?双掌有如过筛,觳觫不?止。   针头穿刺皮肤时,程爱粼疼得上半身?直|挺,两腮哆嗦,青筋一?寸寸炸出藤蔓的?效果,脸色被憋得驼红,双目眦裂着,眼泪在眼球中一?层层积累,最后一?串串流淌,她指甲死抠桌边,“啪”一?声,最长的?那片长甲劈断了。   马雄飞的?内脏攥在一?起?,他跟着她一?起?烧心。   葛兰看得双目乱跳,掌心发滑。只有Hale冷眼抱臂,“你行不?行啊,不?行我?来!”   “It’s gonna be alright……it’s gonna be alright……”马雄飞反反复复嘀咕,也不?知是?安慰程爱粼还是?镇定自己。好在他生活都是?真|枪实|弹下锤炼出来的?,真开始动刀取弹时,便晏然自若下来。   手法?扎实,又轻又稳又快。   重压下的?脏器纽结,痛得马雄飞一?头汗,可脑子极度清冷,不?骄又不?躁。   程爱粼还是?没熬过来,三针下去便昏死了。   在葛兰看来,能厥过去是?好事,晕过去,就?不?疼了。   路途简陋,创口只能做简单处理。   回大马的?第一?件事便要?迅速到医院报到。   马雄飞身?上衣服被暴雨湿透,又被汗水蜇身?,刚缝补完创口就?打?了两个喷嚏,其他两人也是?湿乎乎。   Hale把黑色旅行包拉开,里面是?些干净的?黑T。   他扔一?件给马雄飞,一?件给葛兰,一?件自己换上,又掏出条女士长裙和披肩,“这是?瑟拉芬给小铃铛的?。”   他们避让出去抽烟,将储藏室留给长久未见的?情侣。   程爱粼在案台上不?省人事,被马雄飞剥得干净,他用酒精濡湿了毛巾给她快速擦身?,终于?不?再是?沧沧凉凉,有了些热气,凝|滑的?肌肤只是?黑了些,没什么伤痕。   套上长裙,裹上披肩,程爱粼眉头蹙着,马雄飞便不?厌其烦地轻抚着,一?下复一?下,百折不?挠,直至抚平为止。   她是?最诡诈的?狐狸,最油滑的?蛇,最会空降的?海盗贼鸥,时时处处能婴城自保,反而是?自己的?毛躁和大意,害她负伤见血。   暴雨停歇了。   金乌朝霞映着碧海。   连太?阳都是?湿|软的?,像程爱粼此刻的?面容。   马雄飞把她抱出储物间来到船面的?操控室,他斜坐着,双臂一?兜,胸膛当床,程爱粼全身?松落地赖在他怀中。   直到此时,寨子里逼迫自己刚毅坚韧的?日子终于?了却了,结束了,她回到了心安的?沾满熟悉气味的?马雄飞的?窝棚里,倦怠和脆弱开始侵占她全身?。   葛兰跟着Hale进来,落座在马雄飞对面。   马雄飞视线移过来,森森然盯了他半晌,“你倒是?胖了。”   这话明里暗里都是?煞气。   葛兰委屈极了,程爱粼心思重,虽然食欲不?佳,但为了体能和状态,她吃得比他都多,可体重就?是?不?涨,还掉得厉害。   葛兰吸收好,喝水都胖,太?阳又一?晒,便是?又黑又胖的?灰蟾蜍,“我?没有……”   他明明不?该心虚的?,这又不?是?他的?错,可他就?是?不?敢看马雄飞的?眼睛,瞟着天?瞟着地,充满了窝囊的?卑怯,声儿也蔫儿。   气氛窒住了。   葛兰搓了搓鼻子,脑袋越垂越低。   “谢谢,”马雄飞突然开口,看着他诧异抬头,勉强扯了扯嘴角,“多谢你照顾她,陪着她。”   葛兰扭捏摆手,“不?是?不?是?,是?她照顾我?比较多,”葛兰唉声叹气地指了指心脏,“她太?厉害了,真的?,这儿,这儿太?厉害,什么都能抗住,也从来不?崩溃,我?一?度要?死要?活了好几次,她还能面不?改色。又得救孩子,还得顾着我?,跟豺狼虎豹斡旋,还不?能出错,有时候我?就?觉得她这一?个人,能顶一?支队伍。”   Hale哼笑,“你说对了,小铃铛,硬手一?个,”瞟了眼马雄飞,“比你硬气多了,有能耐多了。”   马雄飞点头,这话他也认可。   程爱粼再睁眼时。   周遭白晃晃,她心下一?惊,以为自己悼别了人间。   刚要?惶恐,就?听见脆生生的?“嘎吱吱嘎”。   余光一?瞥,Hale正立在床头柜旁啃着胡萝卜,眼睛懒懒眯成细线,“醒啦?”   程爱粼嚅了嚅嗓子,可喉头出不?了声。   Hale把萝卜尖塞嘴里,开始凉水热水相互兑,而后从抽屉里拿出滴管,在她唇齿间挤了些。   嗓子一?润,舒服多了,她眼神吃力地乱瞟,寻着马雄飞,“人呢?”   Hale笑得揶揄,“自己跟自己生气呢呗,”他坐下来,盯着她看,“过得真够快的?,以为3个月能收尾,硬生生扯了一?年半,我?要?赶屠妖节下手是?要?博我?弟的?彩头,你干嘛这么强硬,非要?在年底回来?”   “我?得回来杀个人。”程爱粼安静地盯着白墙。   Hale有些诧异,而后咧嘴笑了,“小铃铛,你的?手跟我?的?手一?样?,越来越脏了。”   “洗洗就?干净了,怕什么。”程爱粼缓缓阖眼。   “我?曾经陪阿邱去看《麦克白》,三女巫也好,篡位也好,都是?戏,只要?是?戏,那就?是?假,再真切也打?动不?了我?,直到麦克白夫人开始一?遍遍洗手,那是?那场演出最动人的?地方,因?为太?真实了,杀了人就?是?杀了人,洗不?干净就?是?洗不?干净,脏了就?是?脏了,脏到血里骨子里,脏透了,我?们可以不?承认,但脏了就?是?脏了,里子烂了。”   这回换到程爱粼纳罕了,想不?到他有这种洁癖的?单纯。   喉头说话还是?吃力,她的?声音又缓又低又涩,“……西部精神在今天?逐渐被道德所取代,但在极端境遇里,它依旧是?处理事件最好的?方式方法?,我?们只是?把人|欲和自然做了次真正的?融合,为什么就?脏了?”   话音刚落,Hale便看到了停在门口的?马雄飞,“大猩猩回来了,我?也得去跟阿邱报个平安,啊对……Prophet向你问好,他抱上儿子了,等养好伤,你得给那孩子备一?份厚礼,如果不?是?他,这次不?会这么顺利。”   程爱粼没听明白,这跟孩子有什么关系,“怎么说?”   “孩子抓了阄,在救和不?救之间,他抓了救。”   程爱粼窸窸窣窣笑起?来,扯着伤口了,疼得抽气,右手一?动,针|眼便开始回血。   马雄飞忙急蹿了两步,握住她手。   浓浓一?股烟味袭来,程爱粼眉峰一?拧。   Hale一?离开,她便哑嗓命令,“给我?手。”   马雄飞一?怔,捏了捏她手心。   “不?是?这只,”程爱粼双目灼灼睨着他左手,“我?要?另一?只。”   马雄飞不?动了,雕塑一?样?。   他攥拳的?左手就?放在膝盖处,死活不?递给她。   程爱粼的?脸徐徐阴沉下来,“马雄飞,给我?左手。”   马雄飞轻轻摇头,拒绝配合。   “给我?!”   他依旧不?为所动。   “就?是?这样?,每次都这样?,”程爱粼胸膛缀满了无力,“永远纠着自己的?错不?放,半死不?活的?鬼样?子,放大自己的?失职,忽略自己的?成绩,明明知道如果不?是?你盯着,我?和Hale没活路可走。这些你就?是?看不?到,你就?认死理,觉得自己应该长八只眼睛,能盯死所有的?人和Abner。放冷枪谁都会注意不?到,我?也会注意不?到,骂自己有什么用,抽一?身?烟味有什么用!”   马雄飞不?说话,一?听烟味熏人,忙后退两步。   程爱粼瞪眼,“回来!”   马雄飞踟蹰地向前迈了小步。   程爱粼气极,“说话!”   马雄飞上前,犹豫地再次握她手,轻轻捏了捏,示意自己听进去了。他飞快看她一?眼,脑袋依旧垂着。   这别扭的?难受劲让程爱粼愤懑又心疼,“把左手给我?,不?然我?生气了,我?生气就?会跟你冷战,冷战那谁都别好过,别以为你是?我?师父我?就?让这你马雄飞,你可是?领教过我?冷战能力的?。”   “不?是?我?领教的?,是?他领教的?。”马雄飞突然抬头,目光灼灼。   程爱粼一?愣,半晌才意会是?什么意思。   马雄飞有很?多心思都不?宣之于?口,只要?说出来的?便是?极在意的?。   她猝然明白了,是?自己太?苛责,将他拔高成了师父的?高度,他还不?是?,还没有架海擎天?的?卓绝精锐,他还在成长,十年的?积淀是?厚重的?复杂的?,即便马雄飞现在已?趋于?完美,可还是?稚嫩的?。   “马雄飞,”程爱粼握他的?手,“我?没有让你成为他,你就?是?他,你所有的?样?态都是?我?渴望的?,喜爱的?,依赖的?。”   马雄飞双目垂落,收着些欢喜。   程爱粼的?神色却好不?到哪儿去,眼皮威戾地耷拉着,指甲不?轻不?重刮着被褥,“你永远不?用跟他比,时间会把你们俩共融的?,有什么可怕,可卑微的?,都是?你。现在把左手给我?,我?再说最后一?遍,给我?,不?然咱们现在就?划清界限,你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我?,我?说到做到。”   马雄飞默了一?瞬,终于?老实了,把左手缓缓递了出去。   掌心正中央,赫然有一?圈圈焦黑的?伤口,正溢着血,烂糊糊地往外冒水泡,吐着白汁,混着烟灰,透着股皮肉炙烤的?香味。   程爱粼咬牙切齿。   他不?止烫了自己一?次,是?一?次又一?次,抽完烟就?烫,抽了19支,烫了19次。   “马雄飞!你给我?滚出去!” 第58章   “打桩”   葛兰第一时间将?所有的文字、图像和影音资料打包给?了《华赞报》, 同时附上2篇一万多?字的寨民访谈和4篇循序渐进,渲染得当的新闻稿。   编辑初审时,被他们提交的内容骇得全身颤栗, “噌”地从座位上弹跳起来, 抖着?腮帮看完雇佣军胸前摄像头所拍摄下来的羔羊解救行?动。   什么?最让她?惊心动魄。   是一张张稚嫩面庞镶嵌着?一双双完全凌驾于年龄层之?上,半伪半真的情?绪——或麻木、或胆怯、或冷漠、或抵触、或茫然、或坚强……   编辑急急上报, 《华赞报》高管紧急会议。   律师及公关团队全体?参与?其中?, 他们一遍遍过着?图片,影像、文字阐述……   这次报道不仅有突破和前瞻,它的立意和安全真相几乎能燃爆全球, 直接引导公众的思考和行?动。   这是一场大价值的运动,雷声大, 雨点也大。所以报社全体?上下需要一而再再而三地预判出所有可能出现?的民众情?绪与?政|府动作。   程爱粼处在?养伤阶段,没有动笔。   这次的文稿全部由葛兰独立完成, 通篇充实着?淳朴的真情?实感。   总编与?他相识了太多?年,像是看到了浪子回头, 急功近利者不务空名了,这是质的变量, 是道义上的迷途知返,她?用纸巾按了按湿濡的双眼感概,“他走?心了。”   若不出意外, 7日头版头条, 这一仗,Alice会被民众奉为神明一样的存在?。   葛兰写完报道就成了鸵鸟,扎根在?家里哪儿也不去。   他终于见不到母亲脑袋上的大洞了, Jori死亡前身子的癫痫和唇齿间的白沫替代了他对母亲的畏惧与?羞愧,之?前在?寨子, “要逃离”这股精气神儿支撑着?他不跌倒,现?在?回来了,劲儿也泄了,他吃了睡睡了吃,成了滩烂泥,时常泪流满面,实在?无法入眠他就灌酒,喝了吐吐了喝,昏死了几次。   他没再打扰程爱粼,也拒绝接听任何电话。   他和程爱粼都成了闷嘴葫芦,程爱粼住院住了5天,跟马雄飞冷战冷了5天,没开口?说一个字。   马雄飞自认理亏,拢着?全身气息,无限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他把人照顾得体?贴入妙,一举一动都很持重,还透着?股小心翼翼,到最后索性低垂着?脑袋,不敢再看程爱粼的脸,他越是这样,程爱粼越烧心,神色越静穆,马雄飞感受到这氛围,便更退却。   两张冷脸。   一日熬一日地恶性循环,直至出院。   程爱粼挂着?手臂,时隔一年半再踏入熟悉的港湾,眼前霍然一亮,房屋布置竟生疏了很多?,有大量新鲜的摆设陈列在?各个角落,这是她?未预料的。   埃及天气瓶、香薰、五彩斑斓的动物王国?、编织布艺的人偶、炫彩的盆栽搭配高耸的绿植,金边勾线的坐垫和黑色纹|绣的帘幔……   程爱粼的心渐渐揪起。   马雄飞是将?她?平日所热衷的色彩和风格一点点化在?了这房屋内,寓意着?她?从未离开。   这房子成了她?,她?庇佑拥抱着?他。   心疼和感动窸窸窣窣似万蚁攀爬,噬着?心尖,逼得她?鼻酸眼乏。马雄飞对她?的感情?和依赖远比她?想?象的厚重得多?,他只是不擅言辞,又习惯了隐忍与?沉默。   冰箱冷冻室里铺着?满满一层包子,都是她?一年半前吩咐他买的东阁包点,程爱粼戳了戳保鲜袋里坚硬如铁的豆沙枕头包,豆沙易坏,置了这么?长时间,再加热,馅都得泛酸。   “这是新的,我出发前买的,不是以前的……”知她?所想?,马雄飞立在?玄关处,轻轻解释。   程爱粼没搭理他,面无表情?地在?房间里转悠了几圈,最后立在?阳台巍峨的绿丛中?,将?窗子大敞。   暴雨倾盆,天昏晦暗。   街面被强烈的降雨所遮盖,降下一层厚实的迷雾。   狂风一扑,泥土腥气一涌,程爱粼才觉得呼吸顺畅,手里夹出根烟,   双眉蹙着?,额前发丝被雨水一捎,湿着?粘着?,她?没注意衣物的浸湿,也不在?乎狂风暴雨。她?吞烟吐雾,眼泪慢慢流下来,她?的心似乎被酸腐的豆沙击碎了。   对她?来说,龙潭虎穴的时间会因危机感而不断压缩,只觉得事儿赶事儿,要虚与?委蛇维持着?自身安全,又要最大化给?予羔羊保护,还有一次次帷幄逃离的方式方法……   这一年半过得太快。   可她?突然意识到,对于马雄飞来说,时间是凝滞的,缓慢的,她?走?得无声无息,形成了一个情?绪的断崖,空虚会不断扩张思念的粘稠感,马雄飞,在?不知任何时间边界和信息的情?况下,一日复一日地煎熬着?,等待着?,多?么?残酷的一种磨砺。   程爱粼觉得自己坏透了。   嘴一瘪,哭得更凶,一根烟一根烟泄愤地抽。   拿出第一根烟时,马雄飞立在?玄关的鞋柜旁,谨慎地挪着?步子;等她?抽第二根时,他移到了餐桌旁,盯着?自己蠢蠢欲动的脚尖,程爱粼低沉地抽噎让他慌神,他一咬牙,再迈一步;等到第三根烟时,他挨近了阳台,风雨的爽快让他勇敢起来,当程爱粼夹出第四支时,他上前截取,将?长烟捏在?手心里,一个比绿植还壮硕的庞然大物终于贴在?她?身侧。   黑暗中?两个人静立着?,谁也不开口?。   街面霓虹在?雨水氤氲中?汇成了复杂光芒,闪闪烁烁。   僵持了半个小时。   程爱粼的眼泪干竭了,是被马雄飞那灼灼的目光给?烫干的,脸皮也被熨热了,再不出声双颊就通红了,这太丢人。   程爱粼忙扭头睨他,无厘头地来了句,“我是不是黑了。”   马雄飞轻轻摇头,摇了片刻,突然意识到幽黑中?她?可能瞧不清自己的动作,“不黑。”他吐字。   “是不是丑了?”   “不丑,”他上前牵住她?的手,喉头嚅嗫了半天,摩挲着?她?拇指,“我错了阿粼,你不要生气,我不会再这样了。”   “马雄飞,”程爱粼移回目光,捻着?雨珠,雾中?看高楼,“那时候我在?寨子里常想?,如果我死了,你会不会像我爱你一样爱着?我,会不会杀了他们,再了结自己跟我走?。”   她?微微一笑,“我自私吧,可就是这想?法支撑着?我走?过来,那时候绷着?弦,感觉所有人命都捏在?我手里,一步都不能错。压力太大,像是得了癔症,有时候能在?寨子里看见你,看见你心如死灰地拿|枪扫射他们,然后带我回家。可他们的手段会让人死无全尸,你只能找到我的碎块,不齐全,要么?缺胳膊,要么?缺腿,你什么?表情?都没有,你也没有再回家,你揣着?我的碎块在?轮渡中?没入了海里。我看得怕极了,半夜会莫名其妙地哭,把葛兰吓得不敢出声,我知道自己得活着?,爬都得爬回来,你要是见不到我,你怎么?活呀。”   程爱粼眼泪落下来,动容地凝着?他,“马雄飞,我想?知道,我这么?想?,不是自作多?情?对不对,我如果回不来,你会带我回来的对不对?”   沉寂了半晌。   马雄飞缓缓揽她?入怀,嗓子喑喑哑哑,“会,我会带你回来,会陪你,你在?哪里我在?哪里。”   他附下|身亲|吻,太长时间没汲取程爱粼的味道,那种鲜活重新回馈到全身,像是枯竭有了蜜汁,又活过来了。   一触即发,便是地动山摇。   两人都憋得太久,都携着?股摧毁一切的病态力量。   疯狂的交|合像是某种神秘的地狱仪式。   一个身子像魔杖,热诚地挥动,一个像得了失心疯的魔鬼,汲取不止。可能是生疏了,有些僵硬,有些脆弱,有些不堪入目的兴奋。   两个人都用铁齿铜牙,镶嵌进彼此的身体?里。   从阳台夯到客厅,客厅滚到书房,书房顶进卧室,最后缠斗到卫生间。   马雄飞时刻注意着?她?伤口?,可程爱粼不管不顾。   疼痛能清醒,最有真实感,她?横行?无忌,后背猛地撞向镜子,水龙头磕得她?痛哼。她?双腿夹着?马雄飞,坐在?水池上没了理智,只有极致的乐乐陶陶。   她?咬着?他耳垂,顺着?肩膀呲牙啃着?,激越让她?双手无所适从,打掉了洗手液,挥落了牙刷牙膏,陶瓷的肥皂盒摔得稀碎,乒乒乓乓,她?喉咙干渴,脖颈仰着?,腰腹癫痫着?,热泪横流着?。   欲|望一旦堆积起来,便是无底深渊。   马雄飞成为了一种信仰,像是宗法里的神佛,每一次交欢都有时光倒流的奇妙功效,是魔法。她?的肌肤细腻弹润了,面目清澈无暇了,灵魂充实热络了,她?的快乐超脱了纯粹的肉|欲,她?终于……又活过来了。   程爱粼双腿落地,转过身趴伏在?水池上。   看着?镜中?炽热的自己,抓过储物柜上一年前用的口?红,哼唧地涂抹起来。撞击让那一抹牛血歪歪扭扭,程爱粼断断续续画出了小丑的效果,丑,真丑,丑死了,牙上都是。   不能一个人丑啊。   她?双手猛地向后推开马雄飞,空虚袭来之?际,转身扑回他怀里,唇齿在?他脸上来回剐蹭,两人的鼻尖和面颊都变得红脆脆,脏兮兮。   这下,都丑了。   程爱粼眼神幽沉,开心地咯咯笑。   她?用手背大力擦过嘴唇,口?红印子似油彩一般扬到了耳侧,有着?疯癫的美感,“马雄飞,”她?眼里带蛊,又虔诚地问一遍,“没有我,你能活吗?”   马雄飞摇头,再点头,他也喘得双目迷离,“能,就是不痛快。”   程爱粼捧着?他面颊,“什么?是痛快?这样是痛快吗?”   客厅黑黢黢,卫生间也黑黢黢,他们没开灯。可程爱粼在?发光,比萤火虫的光芒还要亮白,那是一款被聚光灯包囊的甜白釉。   马雄飞含住她?手指,“你在?,你在?就是痛快,不在?就是不痛快。”   程爱粼踮脚搂住他脖颈,两个胸膛严丝合缝,“我也是,你在?我就痛快,不在?就不痛快,我日日许愿,我做了最正确最厉害的人道救援,我积了大德,愿所有行?善的福瑞都降临到你身上。我这个人,没有办法再接受不痛快的人生,你得活着?,永远都得活着?,你活着?,我才有意义。”   “阿粼。”   “师父,我救一条命,你就能延一年寿命,我现?在?救了几百几千条,你就能活几百几千岁,我们能活成老妖精。”   “好,活成老妖精。”   好事好物最易消逝,厄运反而是多?重漩涡,久久不散。   程爱粼不在?时,马雄飞时常会有种堕落感,他沉迷于自己的幻想?中?,渴望她?,想?抓住她?,禁锢她?,这种极度的占有和痴迷全然脱离了他曾经寡淡的生活体?验,它们有生命有触角,肆意在?他身体?里汹涌地冲撞,最后突破了肉|体?的界限,成为一种精神饥饿徘徊。   只有她?在?,才能活。   马雄飞死死锢紧她?,一年半忍耐的苦楚终于在?此刻溃堤了,他喉头哽咽出一声悲鸣,将?脑袋埋进她?乱发中?,“你要跟我说啊……你得说啊,得想?想?我啊……得给?我一个时间啊阿粼……我等得……”   “等得什么??”程爱粼泪眼婆娑。   “等得……”他不善表达。   “等得什么??”   “等得,等得……”马雄飞闭上眼,整个身子都在?颤,“等得难受,等得……”他寻找措辞,对比着?措辞,这才发现?所有词汇都无法精准描述他的苦熬,他着?急难耐,张口?咬她?脖颈,“不是你需要我,阿粼,是我,是我需要你……你不能把我推开,我可以帮你,会保护好你,你不能让我等得……等得快死了……”   马雄飞楼下家的大孃正吃着?晚饭。   楼上二踢脚,震天响,一会陶瓷落地,一会椅子踹翻,一会茶几“吱嘎”磨地……一惊一乍,猪骨汤差点呛着?她?,鬼使神差地,她?又燃起了八卦之?心,探头看了眼在?厕所玩数独写数字的老头,悄悄趿上凉鞋,推开门噔噔噔噔上楼去。   程爱粼和马雄飞正在?沙发坐|莲呢,律动的腰腹热烈地摇摆,欢|叫声跟球赛的解说员比嗓门。程爱粼翻着?眼皮,瘫软成泥,终于没了力气,跌入马雄飞怀里,内里突变的位置让两人一激灵一哆嗦,洋洋洒洒浇了一地。   程爱粼那一声哼吟像是婉转的戏曲唱腔,拉扯出一种情?爱欲说还休的姿态。   大孃在?门外听得心一抖,脚一趔,身子歪斜地撞上了门。   屋内。   程爱粼和马雄飞猝然停了动作,齐齐看向门口?,定格了几秒,两人霍地同时行?动起来,一个找裤,一个找裙。   门外。   大孃稳了稳心神,重新立定。她?蹑手蹑脚将?耳朵贴上门,没声了,她?有些难耐,贴得更近,还是没声。   刚要转身换只耳朵,上身往前蹿呢,程爱粼一个猛力拉门。   大孃没了平衡,直接一头栽进她?怀里,浓烈的欢|爱味道涌入鼻中?,酸酸涩涩,大孃被味道一冲,清醒了,慌忙尴尬地起身,可年纪大了,手脚不协调,转眼又把自己绊着?了,程爱粼看她?狼狈至极,忙搀扶她?手臂。   “我……我,我……我……我,”大孃结巴地讪笑,“我来借个辣酱。”   程爱粼笑得狐媚,“辣酱啊?您要微辣,中?辣,还是麻辣?”她?套着?马雄飞的黑T,右脚蹭着?左脚脚踝,葱白纤长的大|腿赤条条,大孃瞧得两眼发直,吞咽着?吐沫,“微……微辣。”   程爱粼进了厨房。   视野一下没了遮挡,大孃瞧见马雄飞赤条着?上身,正穿着?牛仔裤看球赛,客厅依旧狼藉,该立着?的都倒了,该倒着?的都烂了……   马雄飞的幽邃的眼神瞟过来。   大孃忙挤出个更夸张的笑容,“马……马署长好啊……”   “都在?这了,”程爱粼将?瓶子一递,“这辣酱好,能把人勾出火来,像是年轻了十岁,人啊一年轻,身子骨就好,身子骨好了,爱情?的滋味也就来了……”低低哑哑的声音像是耳鬓厮磨,燥得大孃面色一阵红一阵白,忙捂嘴点头。   目送着?她?离开,程爱粼闭上门,又关上灯。   电视中?球场的草地射|出了绿茫茫的光亮,像是绿潮涌动的海岸。   程爱粼站在?电视前,也印染成了青碧色。   她?用脚趾轻轻划着?被她?湿|濡的地板,若有所思,“马雄飞,我现?在?胃口?大了,男女朋友打发不了我了,咱们结婚吧,明儿就去国?民登记局,做对夫妻。”   那蓬乱的刘海下,程爱粼笑容晏晏,等着?马雄飞的答复。   她?在?他没注意的瞬间,锋锐的眼神向着?玄关处的日历一闪而过。   今天11月28。   离她?要杀人的生死决战日,还有2天。 第59章   *杀人现场的女人*   午时。   土库坟。   骤风暴雨, 云翻雾罩。   荒废的拆迁楼像3支通天的烟筒,在雨水的滔滔汩汩中被雷电点亮,残旧的墙体露|着钢筋水泥, 天压抑得很, 星点的住户亮起了灯,却无法去除大?楼的晦暗, 盏盏孤灯萧条, 只能衬得人影愈加渺渺小小。   李志金像霜打的茄子,耷拉着身子,蔫了吧唧地?吃饭。   他瞟了眼老婆, 小姨,岳父岳母, 还有两个脏兮兮的孩子,围拢着圆桌顶着油腻的大?嘴咀着菜叶嚼着肉, 牙缝里?是深深浅浅的葱郁森林,泛着股逼|人的炒蒜味。   他又看了眼苏平。   这干瘪的妹夫垂着脑袋, 捏着筷子,从半个小时前就被这一群人肆无忌惮的谩骂。   苏平昏昏沉沉。   一口饭菜都没动?。   不知怎地?, 他三天前看猪肉就是绿色的,西红柿是黑色的,茄子是黄色, 牛肉是橙色的。他的老婆成了个长手长脚的蓝面妖怪, 他女儿也不正常,赤条着身子,留着一头到腰腹的白发, 昨夜像是得了失心疯,在暴雨中跳了一个小时的请神?舞。   他喊她回?来。   女儿一回?头, 他就看见她嘴里?两个细长的獠牙,闭不拢,一合嘴,就把双唇扎得血淋淋。脸上更吓人,布满了褶子,比他那老不死的岳母更皱,一直垂,能垂到地?上。   苏平是从那时起不敢再抬头的。   他老婆呢,女儿呢,大?姐呢,外甥呢?他是个人啊,怎么活在了妖怪的窝里?。   苏平这病恹恹的死鱼样子彻底惹怒了妻子,把筷子一拍,抬手就扇他脑壳,劲儿使大?了,苏平额头磕在了饭桌上,“全身上下也就那么个带|把的能使,现在还他妈萎了,呸!什么东西!”   那粘稠的黄痰夹着饭粒啐在他耳朵上,像是层蜂胶糊住了听力。   苏平用毛巾擦干净,愣愣瞌瞌坐直身子,蓝脸恶魔的击打换来了一桌子人的快乐,那恶魔还当众抓他的裤|裆,说里?面那肉瘤这辈子都直不起来喽。   讪笑的怪声此起彼伏,他又被摁进了一盘菜里?,红色的汤汁漫进他鼻子和眼睛,那恶魔五大?三粗,踢开他椅子,扒|下他裤头,那坨肉耷拉着直晃,苏平从菜汤里?看他女儿,女儿正捂嘴笑。   这不是他孩子,这就是妖怪。   不然为什么没有羞耻和悲悯,她的父亲被这样折辱,她怎么能笑得出来。   苏平斜眼看天花板的白炽灯。   灯成了太阳,他恍恍惚惚,既然有太阳,为什么还有这么磅礴的大?雨。他疑惑极了,站直身子,一阵热辣突然覆盖在肉瘤上,苏平缓缓低头,恶魔的长手把粉色的辣椒涂在他的命|根|子,大?叫“起来啊!起来!瞧瞧,我说什么,就是只阉|鸡!又柴又瘪的老阉|鸡!”   好?热,好?辣。   可他的肉瘤不争气,还是软塌塌,没救了。   苏平流下眼泪。   谁能救救他啊,谁能救救他。   他对这种折磨的惊恐不断叠加,达到了这些年的鼎盛。   整整一下午,苏平手也抖心也抖,吃了一次又一次的药,可痛苦没有延缓稀释,反而变本加厉。   晚上7点,他彻底亢奋了,像是有无边气力。   他立在镜前,看自己火红的眼睛和那双枯手,他也成了妖怪,食指变成了剪子的模样,中指成了砍|刀,无名?指像斧头,小拇指成了铁棒,足足有半米多长,还是沉甸甸的黑铁。   可苏平没觉得十指笨重。   很轻盈,像与他自身合成了一体,他动?了动?斧子和剪刀,松弛又自由。   苏平扬眉吐气了。   连老天都看不过眼,让他有了降妖除魔的武器。   客厅放着震耳欲聋的《两付棺材之间》。   苏平郁火缭绕,凭什么异教徒婚配死后就要受到宗教的裁判。他现在成了个有无限威力的二?极管,非黑即白,他享受这种无知和清晰的边界感——他要扶助正义,庇护白,驱除黑。   他走进了最里?间的儿童卧房。   外甥正在听歌换装,懒洋洋地?系上了万圣节的黑色披风,手里?掂量着一副吸血鬼假牙,他今晚受邀于一个小party,要唱歌拍照交活动?课作业。   门口响动?,他从镜子里?看到了拎着斧子,神?色诡异的苏平,外甥撇了撇嘴,面无表情唤一声,“姑父。”   苏平很愤恼。   他的外甥热络又健康,现在却成了冷酷没有礼仪的恶魔,恶魔还要装扮成其他鬼怪吓人,简直十恶不赦。   苏平细瘦的身子此刻有排山倒海的力量,恶狠狠生扑过去。   外甥的后脑磕在地?上,人也懵了,瞠目瞪着苏平,“姑父?”长久以?来,苏平是绵羊是小兔,是人人都能捏扁的软柿,可现在,他变了,眼里?有火,力气也成了灰狼和黑熊。   苏平麻利地?拽过枕头盖住外甥,用双膝压着小小的鼻梁、眼睛和嘴巴。   枕下的男孩踢踏着双腿,舞|弄着双手,他叫不出声,也无法吸气,没过多久,胳膊渐渐瘫软在地?上,像两条绳子,不动?了。   苏平洋洋得意。   他庸碌了一辈子,终于勇敢了一回?,净化了1个恶魔。   趁热打铁,下一个。   苏平女儿在次卧卫生间看着青春小说,那被勇敢和青涩包裹的少年爱情啊,令人神?往,女儿脸红了,咯咯笑,迫不及待翻到下一页。   玻璃门猝然开了,苏平探进脑袋,他看见布满皱纹的老脸妖怪正坐在马桶上猥琐的嬉笑,苏平又气又急,声音又阴又恶,“把gina还给我……你要是把她吃了,就吐出来,现在就还给我!”   女儿匪夷所思地?看着狰狞的父亲突然向自己冲来,转着斧头手柄大?力一击,她听见自己颈椎“咯嘣”的断裂,继而眼前黑黢,身子僵直地?拍在地?上。   苏平揪起她脖子猛烈地?向马桶边缘磕去,一次复一次,“gina,gina,爸爸来救你了!gina,gina,你在哪里?!”   女儿没了动?静,恶魔也不醒了。   他又取得了胜利,坚信女儿即将回?来,那便又是其乐融融的一家?人。   苏平经过大?卧,门是关?上的。   戏剧的呱噪声掩饰了杀戮,他老婆还在沉睡,等着晚饭前被叫醒。   晚饭再也不可能入口。   苏平此刻头发卓立,呲着大?嘴,在客厅发疯地?劈着,戳着,剪着。在《两付棺材之间》激烈的审判言辞中,他处决着侵占他岳父岳母身体的恶魔。   老太太脖子和后背裂着大?口,白骨森森,伏在桌上没了气息,海鲜汁和她头发交融,冒着窸窸窣窣的小泡,眼睛浸在了牛脾脏的扁担饭里?。   老头仰面镶在沙发中,心口插把铜剪子,眼睛瞠圆,眼白胖乎乎裹着黑珠子,羊角胡支棱着,鼻孔大?张。   苏平不解气。   多砍了两刀,斩了岳母右侧的肋骨,又拔|出剪子“嚓嚓”剪岳父鼻骨,让他成了个兔子,这下,看着柔和多了。   大?姨姐出去买酱料了。   现有的恶魔只剩下一只,他那个粗鄙的妻子。   鼾声如雷中,斧子劈向她胸膛。   她妻子一向睡得深沉,突如其来的剧痛炸醒了她的神?智。   苏平没给她反应的时间,一刀两刀落下,妻子挣扎起身,她被苏平的癫狂骇住了一瞬,却只有一瞬,她也是穷凶极恶的脾性?,骨子里?蔑视着自己萎|谢的丈夫。她是家?里?唯一扛三袋米爬楼的人,有着无限蛮力,拽着苏平斗到床尾,甚至后来居上,将他摁在床上。   这种时候,剪子的功效就出来了。   苏平发狠地?用静刃动?刃反复戳|进她肚皮,四五个“哗哗”的血洞让她逐渐力竭。   等重新掌握局面,苏平又用起了砍|刀。   妻子的行动?开始滞缓,可嘴巴还在战斗,奋勇地?骂咧着,她已不知道自己骂了什么,只是将所有销毁男人尊严的粗言往外倒,骂他人格,骂他长相和那永远绵软的把儿。   这个恶魔太嚣张了,砍|刀对准了她的双唇。   曾经她的妻子温润含羞,是恶魔,恶魔侵蚀了她的脑子和手脚。她力气变大?了,声音变粗了,眼睛变凶了,意识变恶了。   苏平带着力拔山兮地?劲道剁着恶魔。   他越斩越勇,整个手臂挥举得极其热烈,像是表演着古典的捶鼓手艺。   他没有看向窗外。   自然也无法注意到对面高?楼的长发摇滚男孩。   波比穿着骷髅印花短T坐在阳台上摆弄着录像机,嚼着花生米,脑袋随着音乐摇摆,时不时比个帅气手势。他东拍拍,西拍拍,突然看到了什么怪异场面,定?住了。   屏幕里?,有户亮灯的住家?,屋中立着个黑影,正冲他大?力挥臂。   波比怪异地?蹙眉,推动?了机器的变焦,放大?了几倍才?看明白,哪里?是什么问好?,这是手起刀落,是在剁馅剁肉。   动?作重复不止,他去撒了泡尿,又到厨房煮了碗咖喱叻沙。   20分钟过去了,回?到阳台,手起刀落的黑影依旧没有停止,保持着相同的速度和力道,看得他心里?发紧,背脊蹿起冷意,他有些畏惧这种竭力的姿势。   突然,一束遥远目光聚拢在波比身上。   毛骨悚然下一激灵,他身子一向敏感,摇着录像机一移,便拍到了一个面无表情的女人,穿着绿皮雨衣,脸如象牙白瓷,在暴雨中恍恍看着他。   女人就站在挥刀男人的楼上。   半晌后,突然对着机器笑了,那笑容晃晃悠悠显得诡异。   程爱粼咧嘴看着波比,听着楼下大?刀阔斧的剁肉,她怀里?揣着把|枪,12发子|弹,6发在弹匣,6发在裤兜。   她今晚来土库坟守株待兔。   要截杀李志金。 第60章   *你究竟是谁*   恶魔被苏平剁成了散装排骨。   妻子的脸再也分不清五官, 碎骨和肉泥搅和着,没了鼻子、眼睛和嘴巴的概念,成了团粉嫩嫩的肉酱。   一阵惊呼出现在门口。   大姨姐举着沙茶酱, 双目惊跳, 瞪着密密匝匝的纸盒里?,趴伏在桌上与?饭菜糅为一体的母亲和仰躺在破沙发上的呆板父亲, 目光所及处是延绵不断的血流, 蜿蜿蜒蜒向她脚边淌来。   她身子哆嗦,一把捏住了嘴,字符一个?音一个?音往外蹦, “ayah,(父亲), emak……(母亲),ayah!”   程爱粼听到?了悲泣的骇叫, 而后?是女人惊恐地奔逃,可没跑几步, 高跟鞋跺地声戛然而止,一声高昂的痛呼后?便是重物坠地的闷响, 而后?是布料蹭地的拉拽。   程爱粼闭目听着,内心躁郁油然而生。   她已?经从楼外到?楼内转悠了两圈,愣是没发现李志金的身影, 像是人间蒸发了。他明明喜欢像贼一样窥探秘密, 饥|渴地旁观暴|力,怎么会突兀地消失。   她揣着抢走出闲置的破房,7层走廊黢黑, 陡然将?她淹没。   无尽的幽暗是程爱粼的决心,这一路死死活活走来, 她什么都?不怕,唯独顾忌着马雄飞的安危。   不让悲剧再现是她的底线。   程爱粼于公交车上重生,在见到?27岁马雄飞的刹那?,便绝了当警察的念头。   时?至今日,她依旧对?皇家警署抱有荣耀般的信仰,那?里?有马雄飞对?她的培养恩德,也有矢志不渝的千里?缉凶,那?是多么绚烂的一种舍生忘死,如今想来,胸膛依旧有热血有赤诚。   可这一遭她注定要?脏心烂肺,也做好了进入渊海地狱的准备。只有没了公|权这张皮,抛了信仰与?德行?,才能最直截了当地保卫她的丹心碧血。   程爱粼心有不甘,严谨地再次地毯式搜寻,幽暗中的血腥也愈发浓烈。   从最顶层21楼往下,她又走了一遍,筒子楼的两部电梯已?停运,只有楼梯可行?,恰好正对?着李志金和苏平家门。   程爱粼掐着时?间,大致判断苏平已?完成了杀戮,便放轻步子下到?6层。   不料还差三级台阶,苏平屁股一怼纱门,拖着大姨姐突兀地出现在门厅。   程爱粼不动了,苏平也不动了。   他背对?着程爱粼,屋内的白炽灯笼出了她的影子,投射到?6层和5层交接的墙面上,尽收入苏平眼底。   他缓缓转身,抬眼。   程爱粼知道药物作用下再柔弱的人也是猛兽,她垂下目光,不对?视挑衅,两人算是直晃晃地打了个?照面。   程爱粼低落的目光中,大姨姐的红唇咧到?耳根。   雪白的长裹裙被印染成了玫瑰红,被楼道脏污一裹,裹出一瓣瓣深褐的鳞片,乍一看,似条尾巴渐变的人鱼。   苏平将?大姨姐一踹,那?脖颈喷涌的鲜血贱了程爱粼一腿,地面湿沥沥。   程爱粼没穿对?鞋,鞋底一沾血,滑如冰面,“呲溜”一声整个?身子向后?仰去,她下意识抓铁栏,不料铁架子偷工减料又经时?光漫漫,脆得像片塑料,这便加重了她的摔跌程度。   肩膀的枪伤猝然拉伸,火辣辣地开始灼痛,而后?身子如坐滑梯,轱辘着往下铲,无论怎么使劲儿,没了支撑,只能爬着摔,摔着爬。   程爱粼心里?骂咧,这操|蛋的鞋。   还他|妈是葛兰送的,这操|蛋的葛兰。   小时?候在孤儿院被欺负,泼皮的男孩向地面泼油,她摔得起不来身,那?种滑腻完全迫使她丧失了身体的掌控权,一次次翻腾中,整洁变得污秽油腻,男孩们拍手叫好,他们想看端庄的她狼狈,像垂死跳跃的滑稽鱼崽。   把汲汲不可求的雅致拽进泥里?,拽进平庸里?,多么惊心的丑陋之态,这种恶意这种体验,程爱粼忌惮一辈子。   再来一次,她瞬时?有些慌乱,整个?小腿和膝盖都?磕麻木了,黏着厚实的热血。   一点点向去往5层的楼梯口蹭,没蹭两步,身后?的斧子虎虎生风,程爱粼一个?大闪躲,避开了要?害,却还是让铁斧入了肉,疼得眼泪当即直飞。   身子一飘动,她脑袋朝下,“咯噔咯噔”飞速往5层滚落,一直撞到?墙体才停止,整个?人匍匐在黑暗中,没再有任何响动。   苏平看着她脑袋一次次跟台阶撞击,神色透着悲悯。   她是正常的人形,不是妖怪,只是个?过路人。他罪孽深重,伤害了无辜者,苏平扔掉斧头,揉搓着脸,要?怪就怪恶魔太邪恶,让他心智充满了杀声震天的恨意。   苏平绕过程爱粼。   走到?3层,撞见了楼道里?的棺材,昨天还没有,今日大咧咧地横陈在走廊中央。   苏平阴瘆瘆地盯着它,良久,突然放声,“大吉大发,有官有财!”。   他嫌声音不够大,又仰起身子扯开嗓门,吐沫星儿乱喷,泪水也涌出来,对?着黢黑的廊道振臂高呼,“大吉大发——!有官有财——!”   电闪雷鸣一滚。   这三支敬天地的大香筒子楼几乎能燃起火星,却又被大雨浇灭,在黧黑的夜空中岌岌可危地耸动。   波比睡不踏实,影子劈斩的力道和姿态追着他入了梦。翻来覆去中,他儿时?所畏惧的牛眼牛头也来凑热闹,梦境一拥挤,脑壳就开始钝痛,早上他一睁眼,眸子都?是血红的。   雨水没完没了。   前?两周绵绵细雨不止,人都?是霉的,阳台晾晒的衣物和毛巾沤着一股酸味。波比有洁癖,反复洗,反复阴臭,最后?只能买了个?烘干机。   他洗了把脸,凝着昨日拍摄的视频,心下还是蠢蠢欲动,抖着腿忍了片刻,终究是坐不住了,8点20,他揣着颗猎奇之心去了对?面大楼。   楼道不通光明,飘着阴冷。   波比举着录像机给自己鼓劲儿,爬到?5层时?,一股难言的腥臭扑鼻而来。他胳膊哆嗦,影像也跟着震颤,他停下步子,脑子空白片刻后?知道了答案。   他畏惧的画面成真了。   手起刀落,剁得是人,   波比颤悠悠地迈步,“咣当”踢到?一铁棒,咕噜噜转起来,跟水泥地撞出大响。   他的高帮鞋踩地湿滑,也站不稳,一个?“呲溜”差点劈叉,他死死扒着墙,抬眼一望,魂少三魄,漫漫无边的浓血淹住了整条走廊,他立在半层,仰头呆看着6楼那?个?咧着大红唇的女人脸,似笑非笑地正回望他。   “嗷”一声惨叫,录像机被波比扔了出去。   兀的,一只手突然从黑暗中猛抓他脚踝,冰冰凉凉。   波比一激灵,彻底疯了。   奋力一蹦,想也不想就朝着程爱粼的脑袋蹬去,这下彻底站不稳了,一屁|股坐地上,手脚并用地往下爬。   报警的时?候他话?都?说不利落。   警署连问了7遍地址,他才浑浑沌沌自报家门。   等医护人员到?了,波比才意识自己差点把唯一的幸存者给踹死了。   他一而再而三,向着担架上的程爱粼鞠躬,“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真的……我以为,我以为鬼呢,对?不起……”   警车呼啸而来,停在了三支大香前?。   实习警员拉上警戒线,马雄飞揉着眉下车,他昨儿在县署值班,熬了个?通宵。跺了跺脚,舒展着全身,再嘬口拉茶,一抬眼就看到?程爱粼无知无觉地被抬上救护车,他一时?脚底生根,愕在了原地。   骇了几秒,他猝然扭头看向浓雾中高耸的破楼。   程爱粼骗了他,她说她在家看西班牙电影呢。   马雄飞明白了。   她是挑着日子,卡着节点从Abner的寨子回来的。   土库坟,这是11月30号李志金的案子。   马雄飞全身血液都?涌上颅脑,双拳攥紧,拉茶的杯子变形了,奶|白的茶水喷泉似的沥沥洒了他一身。   马雄飞太清楚程爱粼想做什么。   她想蹲在案发现场,直接了结李志金,以绝后?患。   法医和技术队就位后?。   马雄飞顶着张寒冰的面容在现场走了一遭,所有细节都?过了遍脑子,而后?摆手离开,驱车去了盛丰医院。   除了外科,骨科在手术室里?,神经外科的主任也匆匆而来。   尤其在听说受伤女子是马署长的太太后?,所有人殷勤得更热切了。   程爱粼后?背枪伤的缝合伤口再次撕裂,肩袖有损伤,斧子形成的创口被她幸运地躲过半截,没伤到?筋骨。最严重的反而是脑震荡,本就摔跌而下,又被波比踹上一脚,抬上救护车时?已?瞳孔散大,呼吸浅慢,双目畏光,血压下降。   主任安排她做了头颅CT和磁共振成像,有微小出血灶,但没有明显异常。   程爱粼推出手术室时?,脑袋扎着绷带,趴伏在病床上,服用了镇定药物,鼻子连着右面颊红肿得肥大。   马雄飞面庞森冷,攥住她的手,跟着移动病床进了电梯。   轻轻蹭了蹭她双颊红肿的伤处,想来是痛的,程爱粼眉头无意识的拧了拧。   一个?晚上没把人看住,就被人砍进了手术室。   马雄飞背脊绷紧,两腮死咬,双目灼着火,只觉得压抑到?了极点,他明明刚跟她表露心思?,要?求心与?心平等的沟通与?坦荡。   什么都?不说,依旧什么都?不说!   闭口不谈她的心思?和忧虑,这行?为让马雄飞催发出了一种不被信任的无力感,亦是对?他能力的一种否认。   他本来就焦炙于自己如今的平庸。   漫漫十年?的钻营和能力培养让他有广阔的资源和手段去守护一个?人,但他现在什么都?没有,他只有一条命,可这命是她最矜贵的宝贝,亦是她的命,以至于马雄飞根本不敢轻易涉险,唯恐往事重演,那?最终崩溃,走向毁灭的依旧会是程爱粼。   阿粼,阿粼,你究竟要?干什么。   马雄飞一阵眼热,他硬生生逼下眸中的潮气。   住院部的电梯门一开,Hale哼着小调,斜靠在护士站,目光睨了过来。   程爱粼被安排入住医院内部的套间病房。   医生护士们探头探脑,看到?署长亲自陪伴,乌玛集团二把手又是鲜花又是瓜果的等候,他们充满了对?受伤女人身份的奇思?。   Hale耸了耸眉,冲着马雄飞扬下巴,“叫我过来干吗?”   马雄飞音调发涩,从牙缝中挤声,“抓人。”   “还用你说,”Hale把一沓揉皱的A4纸从兜里?扔出来,“在乌玛地界,还没见过有谁能从眼皮底下溜走的。大猩猩,上点心啊,走走特权,设设关卡,排排查,人物关系给你理好了,先摸哪儿你定。等会葛兰就来,他现在娘儿们唧唧的,最适合照顾小铃铛。”   Hale把水果放床头柜上,蹲下身跟沉睡的程爱粼面对?面。   轻轻撩了撩她刘海,鼻青脸肿的,本来就黑了,现在更丑了,Hale撇嘴,“大猩猩,我发现小铃铛自从跟了你,多灾又多难,你命里?带煞吧,克她呀。你不是认识周老道吗,让他给你去去祟。”   马雄飞在卫生间洗了把脸,将?白金油点向太阳穴提神。   这最后?一句话?戳中了他心思?,甭说Hale认为,他自己也觉察出来了。   两人黑着脸刚走15分钟。   住院部7层的电梯门再次缓缓张开,一个?身着清洁制服的男人缓缓踱步而出。   李志金理了理衣服,顺了顺油发,嚅着吐沫润了润嗓,深吸一气,迈向走廊尽头的最后?一间病房。   程爱粼睡得很沉。   李志金诚惶诚恐,立在床尾盯着程爱粼的面容,像是在做什么对?照,一样的眉眼,一样的鼻嘴,一样蓬松的乱发裹着瓷白的小脸。   李志金的膝盖彻底软了。   震悚地用胳膊大力撑住自己,“你是……谁?”他嗓子像有疙瘩,缺音少字,缓了良久,双目颤颤,又憋出声怪音,“你究竟是谁啊!” 第61章   *大梦*   李志金两周前?做了场大梦。   那捻神捻鬼的恐怖场面险些尿|湿了他的内裤, 甚至直接影响了他是否要将杀戮从虚构转为现实的决定。   梦境里,他栖息于一个幽闭的场所,自认为安全无虞, 可还是被破了行踪, 来人?简单利落,第一枪, 在黑暗中抓取他的位置, 第二枪击中了他腹部。   子|弹射|入肚皮的刹那,不疼。   疼痛是后知?后觉延伸来的,脂肪和?肠子被烫化?, 而后大疼,疼得他悲恸大嗥。   来人?拉亮了灯泡, 他也摔跌在地,兜着肚子蹿向?床尾, 那里有他反击的自制枪|械。   可那人?的动作太块,左脚踝一发, 右脚踝一发。他匍匐着哇哇大叫,弹片切断了他的脚筋, 想?挪,可挪不动,大脚趾和?二脚趾岔着, 丝毫不听他的号令。   左膝窝一发, 右膝窝一发。   碎骨飞驰着,最远的一片弹到了远处的纸箱上。   拎|枪的是个女人?,全然陌生。   她阴戾地上前?, 用?高跟鞋踩住他脚踝和?膝盖,狠狠一碾, 黑血从破洞中汩汩而出?。   继而又向?大腿根部各来一发。   他疼疯了,上半身张牙舞爪地挥动,眦目欲裂地瞪着女人?,“你谁……你谁啊!你是谁啊!谁啊!”   女人?置若罔闻,板机一扣,右腹部剧烈震颤,他没穿上衣,弹孔一目了然。   李志金明白了,她由下而上对着关节处下手,要把他打成一个穿孔的偶人?。   左手肘、右手肘。   他彻底成了个瘫躺的废人?,李志金怒火熊熊,效仿起妻子和?小姨子日常的叫骂,一声比一声毒辣,骂出?了精髓和?气势,子|弹穿过他的右脸,擦过舌头,镶在了左牙槽里,他的狂吠以戛然而止告终。   她是谁,她究竟是谁啊!   怎么就?这么恨他啊,李志金想?不明白,全身斗狠的武器只留下了眼?睛,他用?眸子传递着恶气和?迷茫。   女人?说的话他一句都听不明白,都是些点到为止的感概。   他杀了谁,他谁都没有杀!李志金痛得哼声喘息,口鼻已经麻木,他也没再用?力?,可就?是有一声高一声浅的断音流泻出?来,如同人?在死前?的两三日内,粪便?失禁,这是身体机能在做最后的清扫,是一种反应。   黑黢的枪口东一发西一发。   虐|杀得很愉快,它缓缓向?上移,对准了自己的眼?睛。   左眼?窝,右眼?窝。   他彻底遁入了黑暗,可他还能看见,看见程爱粼身后燃着厉鬼的光芒,长?着一对獠牙,头上一对犄角,苏平常跟他说自己能看见妖怪,现在,他也病了,他也能看见了。   女人?抽着烟,骂他是土鳖烂货,给他普及什么现代艺术,甚至用?鞋跟去?轧他双眼?。   子|弹融化?了眼?球,他哭成了泪人?,白汁和?浓血混成了一种稚嫩的粉红,流入他的耳中。   他在等,他数着子弹呢,快给他个痛快吧。   最后一枪,炸了李志金的心脏,他浑身一激灵,终于死透了。   夜半的鸡笼巷。   李志金猝然一个鲤鱼打挺起身,额头一层豆大的汗珠,他一兜内|裤,尿意膨胀着膀胱,手一摁,湿哒哒地乱飙。   身侧是熟睡的女人?,锁骨处纹|着两只翩翩大蝴蝶。   李志金用?手揉着她脖颈,大力?地揉,泄愤地揉。女人?迷糊地外沿躲了躲,翻身继续睡去?。   他捏捏自己的舌头,动了动眼?睛和?脚趾,又搓搓肚皮和?大腿,都安然无恙。   撒完尿回来,他盯着角落的鱼缸,红色的,白色的,胖乎乎的最便?宜的金鱼们,上下左右的游荡,看着几个来回后,李志金才找回呼吸的感觉。   从小到大。   他没做过这么真实的梦,也从未在一个境遇中如此被动,丧失了最基本的反抗能力?。   杀他的女人?,漂亮、毒辣又迅猛,端着横刀立马的杀伐作态,   在他以为她就?是他压力?大的精神拟态时,他看见了她,鲜活的她,就?在土库坟。   苏平刚开始投入杀戮时,他在三层抽烟。   暴雨中的浓雾渺渺茫茫,在他看来这就?是现代艺术,谁说他不懂。李志金忿忿啐了口痰,向?下一垂眼?,便?锁见一个绿皮雨衣的身影在急风骤雨中快速行进。   雨衣在楼下抬头了,雨水淌过她唇齿,雷电一驰,他就?是在那时,瞧清了这个女人?的容颜。   那一刹那,他惊骇地难以自持。   就?是这个女人?!   梦境里的女人?!   即便?这个女人?现在趴伏在病床上,李志金还是怕,他笃定自己根本不认识她。这是谁,是谁,李志金上前?看病床尾部的患者?信息,“程……爱……粼……”   程爱粼是谁!   葛兰背着一明黄的大布包推开虚掩的病房门,食指夹着充电器,小指勾着一碗打包的黄姜饭,看到李志金一愣,“哪位?”   李志金双眸瞬间收了胆怯,挺直身子摇了摇抹布,“主任让我进来整理下病房,”他轻轻笑?,“大人?物住嘛,医院要求会严格一些,我已经打扫完了,有什么需要您直接跟护士站说。”   李志金迅速离去?。   闭门的瞬间,心似大鼓锤击,他要找避难所,要万无一失的安全屋,他直觉这里有乱麻一样不可控的事态即将发生,他是最惜命的人?,不能出?岔子。   警车从JALAN ANSON(安顺路)拐进JALAN ARGYLL(鸭加路),在暴风中骨腾肉飞的奔驰。   马雄飞叼烟驾车,Hale在副驾上闭目养神,怀里摊着乌玛所收集到的关系列表,其中一个被红笔重点圈出?,这是警车即将开往的目的地。   马雄飞电话开着公放,他正下达任务,“Su一直在GENTING(文丁)开药,你走一趟,把近两个月挂号和?开药的记录全部调来,要具体的药物名单,回来时去?趟法医中心,把Heau借来,时间紧给他销假。”   电话里传来询问,“要不要花?”   马雄飞忖了片刻,“1卷花。Kolt你把医院周边路口所有的监控筛一遍,确定开药人?身份是苏平还是李志金。”   电话一挂,Hale懒洋洋抬眼?,“1卷花?”   “10张百。”   Hale哼笑?出?声,“警署钱可真好挣,要不咱联手做业务吧,我们夸大夸大治安危机性,你做做样子攒功绩,金山银山一起挖,相互抬着,红脸白脸最能治人?心,一年后的服服帖帖,春季度平安县城,威榔!”   马雄飞不说话,冷着脸把车窗下移,用?暴雨的震耳欲聋洗去?Hale的提议。   Hale不再废话,阖眼?继续休憩,良久挑开一只眼?撇嘴,“小铃铛就?没嫌过你无趣,三巴掌出?不来一个屁。”   下城区,鸡笼巷。   老城中污臭浊浊,自行车、摩托、三蹦子占了大半人?行道,再铺上一排密密匝匝的摊位,过往的行人?只能遛着墙走。   马雄飞上了3层敲门,半天?没人?应,轻轻一推门便?开了,香气四溢的肉香飘渺而来。   两人?穿上鞋套,很有默契度。Hale熟门熟路径直去?翻垃圾桶,马雄飞则重点过卧室和?厨房。   这种房型,厨房安在阳台上。   辣椒一炝锅,油烟滚滚,整栋楼都得咳嗽。一口大铁锅中慢慢炖着五花肉,浸在褐红粘稠的汤汁中,熬出?了诱人?滋味。   晾衣架上挂着男式内|裤,女士胸|罩,都没干,马雄飞用?手一捻裤子,这潮气大约是前?天?夜里所洗。   拖鞋放在阳台口,旁边还有两双洗净的波鞋。   李志金有些跛,年少踢球的时候伤了膝盖,做完手术后左腿比右腿短个两三公分,平时看不出?了,但拖鞋和?波鞋鞋底的摩擦痕迹很明显,这里就?是李志金的第二个家。   垃圾桶内应有尽有,最上层是空了的酱油瓶。Hale扒开一烂糟的套子,夹起桶底一张医用?说明指示,“benzodiazepine,”Hale抬眉,“我知?道这药,治癫痫焦虑……”   卧室的床头柜有本日记,第一页夹着张合照。   马雄飞在梦境中见过葛兰报道的新闻,上面刊登着十年后的李志金样貌,寸头,有双悲凄的眼?睛。而这一张,笑?得油腔滑调,眸子像老鼠,他身边的女人?很娇小,是五葩灯的头|牌洗脚妹。   “小铃铛就?是要杀他呀,”Hale咧嘴一笑?抢过照片,“来,我看看,哪儿来的神圣有那么大威力?,能把十年后的马署长?给攮死。”   装完摄像头和?窃听器。   两人?一前?一后下楼,洗脚妹握着瓶新酱油,顶着傲人?的胸脯和?展翅欲飞的蝴蝶上了楼,三人?打一照面,擦肩而过。到楼下,马雄飞弯腰系军靴鞋带,随手一扬,将跟踪器置在了小电驴的底盘上。   Hale哼着港岛歌曲,在摊边买了两串鱿鱼沙嗲,递给马雄飞一串,“你说他还会不会回来?”马雄飞摆手拒绝,“所有存折和?银行卡都在这呢,逃不逃跑不跑的,都得回来。”   从早上到现在,马雄飞滴水未进,满心满脑都是程爱粼无知?无觉的模样,他们本来约着这周末去?挑圣诞节的布置和?烤箱,她一腔热血要做姜饼人?和?姜饼屋。   马雄飞压着悒悒的忧困,又拒绝了Hale递来的沙嗲牛肚。   Hale拿胳膊狠力?怼他,“人?要抓,饭要吃,枪要开,小铃铛要照顾,演什么至死不渝呢在我这,小铃铛死不了,指不定现在人?都醒了。”   马雄飞烦他那张叽叽咕咕的嘴,扯过来一串,也不吃,就?拿着,烟一根接一根地嘬。   Hale还在絮叨,马雄飞忍了两个来回,终于不忍了,抬手一个勾拳挥去?,连同周边的摊位都清静了。   盛丰医院7层。   程爱粼的确醒了,她趴着难受,头也昏沉,虚眯着眼?睛,恍恍惚惚复盘着昨晚的行动,真是自尊与能力?的滑铁卢,丢死人?了!   她眼?皮吃力?一抬,瞥见葛兰斜靠在一旁的坐椅上,十指翻飞写着文稿。程爱粼嚅了嚅唇,有气无力?,“怎么样了?”   “还能怎么样,乱成一锅粥……”葛兰猛地扬头,意识到她醒了,激动地猛然起身,眼?见着电脑就?要坠地,他又一个100度大鞠躬稳稳捞住。   程爱粼哑哑笑?起来,胸脯一震,脑袋就?云里雾里。   叫医生叫护士做复检,葛兰插兜立在一旁开始絮叨报道的进展情况。   羔羊产业一披露,社会瞬间形成了一种安危意识的大风|潮。   风潮并非短暂,按葛兰和?华赞报的高管们推算,真正的震动期还没到来,一周头版,日日有货,资讯以迅捷的速度成了揪扯国民心脏的利器,所有电视媒体对在对《华赞报》软磨硬泡,期待挖出?更深入的真相。   因为视频中涉及到本国孩童,安全署和?警署的失职问责声此起彼伏,后续定会逐步加深,这势必又会引申出?党派间无休无止的缠斗。   但就?目前?来说,民声和?官|声达到了高度的统一。   官声开始作保,要彻查严查,保持高压姿态,重拳打击贩卖,务必斩草除根。依靠群众,全民动员,净化?孩提成长?的环境安全。   民众们在各个媒体论坛上抒情,或痛心疾首,或愤懑咒骂,或过街呼吁,或督促联邦政|府采取实时救援和?孩童的心理康复。   这个年龄段孩子的家长?才是最忧心最恐惧的。   他们对自家孩子的外出?看管几乎到了亦步亦趋的地步,用?凶猛的眼?睛辨识且戒备着周遭的每一个生人?和?熟人?。   葛兰逻辑清晰的条条阐述,程爱粼迷迷糊糊地听。   Alice这名号成了真正的人?|民英雄,葛兰没半点喜悦,也没如释重负,他依旧深陷在寨子里羔羊悲惨的硝烟中,日日夜夜受着折磨。   他拉开布包,取了片药干吞下去?。   回大马后,他开始预约心理咨询,开了很多镇|定药物。用?《华赞报》主编的话说,恶人?不用?医心,好人?才有需求。人?只要向?善,心就?会柔软亦会患病。   葛兰把Ksitigarbha(地藏)的佛头放在床边,“这是你在寨子里送我的,让我保命用?,我活下来了,现在把这个还给你,你也得好好活着。”   他把黄姜饭的餐盒收拾好,扔进垃圾桶,“我去?给你买点粥,”葛兰刚拉开门,顿了片刻,他还是疑心,自从跟程爱粼在Abner那生活一年多后,识人?的能力?愈发纯熟。   “刚才有一做清洁的,男的,站那看你,状态有点奇怪,不太对。”   程爱粼死鱼一样趴床上哼唧,“怎么不对?”   “怕你。”   “怕我?”   程爱粼一动脑袋,就?觉得翻江倒海,所有记忆跟绿皮蚂蚱一样瞎蹦跶,跳得她满脑子都在晃荡,缓了好久,“什么来路?”   葛兰描述这清洁工的长?相,那一字一句拼凑出?了一张熟稔的面庞。   程爱粼静静凝着窗外,半晌后才幽幽出?声,“他在这里,有没有碰什么东西?” 第62章   *嫁祸于人*   KELAWAI(加拉歪)港在威榔最?东部?, 是加拉村民的渔用港口,遍布大小渔舟。   此时夜半1点,疾风骤雨积起了茫茫海雾, 棕黑的大浪狂猛, 掀着船只?大起大落。   苏平和李志金在鳖壳里对坐。   鳖壳是船下卧舱,只?有方寸, 被倾泻的雨柱打得“嗡嗡”大震。所有生活用具挨挨挤挤, 无法横向摆放,便只?能往高处叠加,随着骇浪浮沉, 皆摇摇摆摆。   锅碗瓢盆也在动,两人默不作声, 喝酒吃肉。桌上菜品很丰富,炸香蕉、斑兰蛋糕、冷当牛肉和辣椒鱼, 李志金吃不了辛辣,呛得红唇鼓鼓, 苏平专挑牛肉,汤汁浸得他油嘴油舌, 两人狼吞虎咽,吃得热烈。   收音机在李志金身后,“……10月15……马来西亚总理, 主要?执政党马来民族统一机构……主席纳吉布在吉隆……世贸中心……第一次以巫统主席身份……主持开?幕仪式……呼吁巫统党员……革以适应新的政……环境……”   李志金最?不喜欢听政事。   他对指点江山的大任有种天然的畏惧感, 觉得那是巨山巨海,被裹挟在其?中被大石碾,骇浪淹, 他更喜欢享受伸手就能触摸的平凡乐趣:红的金鱼,刺青的蝴蝶和女人的六趾小足。   他扭身转动旋钮, 收音机切到了《爵士工厂》,这是苏平常听的电台,暴雨不断侵袭信号,乐曲时断时续,反而有了种漫不经?心的滋味。   李志金冲苏平傻乐一声,大口嚼牛肉,他扒了一半奴亚藜饭给自己,而后端着盘子递给苏平。两个男人似乎很有默契,透着饱受风霜,经?历磨难后的知足感,认为过日?子是用力?进食,用力?睡觉。   李志金把?新开?的药拿出来,苏平接过,也不看说明,倒出两粒随着牛肉汁吞了下去。   两人吃尽了饭菜,最?后掰蛋糕把?汤汁拗得干干净净,仰在木椅上打着餍足的饱嗝。   苏平兜了兜他柔软的赤子,阖眼惬意于宁静平和,他内心充满了愧疚与彷徨。恶魔们没有归还?他的亲人,温润的妻子和乖巧的女儿也被净化成了碎片,他孑然啊,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可又自由了,终于可以不拘形迹了。   他端着碗筷长盘去船边清洗。   用两桶盐水一遍遍冲刷,抠着凝结成块的污渍,洗得像小学生一般仔细。   李志金的攻击是突发的。   神色寻常,眼角纹路深邃,眯着蛮横的三角眼,蹑手蹑脚靠近苏平,而后一个健步上前,用刺网兜住对方的脑袋,豁命往鳖壳里拉。   那细绳歪歪斜斜又锋利,正好勒在苏平喉结处,一下见了血。   他背部?一路蹭地?,显然没有李志金的蛮力?,无法做平等的对抗,被拖动的速度太快,船板上的鱼鳞破了他T恤,刮住他肌肤。   唯一灵活的是双臂,张舞着,不停抓着可攀住的物体。   他的手握住了镐子,却因船身颠簸和木桶翘起的铁皮戳伤了手背,疼得一缩,镐子掉了,食指也断了。   苏平哇哇叫,最?后拽住一破烂的拖网。   拖网勾着了捕鱼器,捕鱼器拴着铁锚,铁锚坠着海……这下李志金难拉了,脚下一趔趄摔坐在甲板上,摸了把?脸,甩去淋淋雨水。   他双目阴霾起来,借力?于木桶踉跄爬起,从身后裤子的皮带处拔|出利斧,狠狠斩向苏平的右手,反复了两次,苏平断腕了,他哭着叫着,李志金嫌太闹,挠了挠头揉了揉眼,挺|身仰脖一挥,斧子虎虎生风,嵌进了苏平的脑额。   反抗的阻力?没了,李志金把?他拖进鳖壳。   15分钟后,满身是血的爬出来,立在船头抽烟。   狂风卷着他的红白背心,他痛快极了。   张着双臂猛地?嗥叫两声,这是自由的风雨,他摆脱了酷刑一般的枷锁,终于可以奋勇翱翔往后的人生。   他已?经?想好了。   他要?拉着他的蝴蝶女人去霹雳州闯荡,不做洗脚妹,去做大生意,他要?做金鱼产业,把?最?美的金鱼用最?贵的价格卖给最?富有的人。   凌晨3点。   马雄飞驱车来到加拉歪港,天空像个漏底水囊劈头盖脸地?浇着土地?和汪洋。   Hale在副驾一手发信息,一手翻座位下的枪|械。   两人一只?脚刚跨出车门,远处进港的山道间便投来隐隐约约的车灯,山道没有岔路,目的地?只?通向港口。   两人对视一眼,迅速缩回?车内,调整着座椅靠背,飞快仰下。   车子一熄火,港口唯一的光源就此堙灭。   葛兰开?着辆桑塔纳颠簸而来,与马雄飞的车错身而过。   一拉手闸,下车张开?雨衣套|上,那雨衣轻|薄,有似没有,还?是淋得透湿。葛兰索性不穿了,绕到副驾,把?裹着厚雨衣的程爱粼慢慢扶出来。   马雄飞拘着脑袋,透着车窗一角看葛兰扶着程爱粼径直走向其?中一艘船,她走不稳,像是醉酒了,右打一晃,左打一摇,葛兰扶不住她,最?后图省事,架着程爱粼前行。   海浪的澎湃让脑袋的晕厥变本加厉。   程爱粼走了两步坚持不住了,抓着船栏身子一探,哕得昏天黑地?。   “祖宗,回?去吧,”滂沱雨声激得葛兰只?能高喊,“你要?做什么跟我说,我做好吧,我去做。”   “你知道我要?干什么?”   葛兰摇头。   程爱粼一翻眼,“那你充什么大头。”   葛兰急了,“你跟我保证过,我用渠道查出他的行踪,带你逃出医院你就得听我的话,你要?有什么闪失,我怎么跟马雄飞交代,我八个脑袋都不够他毙的!”   “在这守着,别?下来,”程爱粼把?枪给他,葛兰自然接过,他已?攻克了畏惧摸|枪的心魔。   程爱粼穿戴好手套鞋套,下进鳖壳。   逼仄的空间内挂满了花里胡哨的鱼绳结,像是斑斓的海中宫殿,苏平仰躺在睡铺上,脑袋嵌着把?铁斧,脖上勒着渔网,似是条刚捕获的礁鲨。   血腥和鱼腥混杂在一起,地?板滑溜,有好几处喷溅状血迹。   苏平还?没死透,可也救不了了。他撑不到去医院,半路就会断气。老天在收人,人怎么能争过天。   觉察到了响动,苏平凝望着斧头的斗鸡眼缓缓向两边移,程爱粼还?没走到他的视线里,所以他不知来人是谁。   “李志金换了你的药。”   “我知道。”苏平慢吞吞回?答,他觉得自己喉结碎了,下|面?软|蛋,上面?也失了雄风,这下彻底成了阉鸡,声音糯糯,带着些女气。   “知道还?吃?”   “一个家暴丈夫的妻子和一个麻木不仁的女儿,她们是恶魔才对,怎么能是人呢。我吃了药,她们才能成为妖怪,才符合常理,你说对不对,不然……不然这日?子,多让人绝望啊。”   苏平有气无力?,眼泪嘀嘀嗒嗒流向耳侧,“你是不是可以杀掉他。”   程爱粼两掌揉着太阳穴,强打精神,“可以,你死了就可以。”   “我是你杀人的刀。”他终于看见了程爱粼,有些愣怔,“我见过你,你来索我命了,我把?你砍死了对不对,你来带我走,多公平啊。”   他这次没再见到妖魔,只?有奇幻的童话王国。   银灿灿的金鱼灯,竹子编的大头蜻蜓,一个小女孩头上长满了多彩的玫瑰,烟头烫坏了桌布,焦黑的小洞变成了运动会的跳高铜牌。白色的羊头在唱威榔的民谣,黑漆的水牛在草垅间舞蹈,天使力?大无穷,咬碎了恶魔,沉眠的母亲坐在相框里喝粥,被搬出了古董店,他自己挂在了月亮上,突然又沉浮在金山下,他父亲坐在绿皮火车中撕娇红的玫瑰,海上的碎阳粼粼,越来越氤氲,越来越温暖。   苏平的眼球涣散了,呼吸停止了。   程爱粼静默地?看着他最?后一口气缓缓喷出,苏平走马灯的一生结束了。   她在下面?呆的时间很长。   葛兰焦急地?在舱口原地?打转,看了好几次手机时间,终于耐不住,踱步下到鳖壳。   Hale也要?下车,被马雄飞一把?扯住。   Hale颇为诧异,“你不着急?”   马雄飞目光垂落,“她瞒着有瞒着的原因。”   Hale拇指一举,“好心态啊,大猩猩。”   苏平断气了,葛兰被眼前一幕震撼得直打激灵,他刚要?跨步。   程爱粼喝声,“别?动,会留痕迹。”   “李志金杀了他。”   “不然呢,你以为我现在能抡得起斧头吗?”   葛兰望着她,一片幽暗中,鳖壳上有一个圆形小窗,能引来一抹亮,斜斜照在程爱粼脸上,像是先锋话剧里的独白场面?,程爱粼本就生得妖艳,是最?好的戏子面?皮。   “葛兰,第一次见面?时,你站在我的对立方,现在我终于把?你拉到了自己的阵营里,你现在每一次失眠每一场噩梦都是我的手笔,你的母亲救不了你,但我可以,我用了一种残酷的方式教你明白人间疾苦。”   “我做了什么站在你对立面??”   “你说杀人的李志金是英雄的回?归,抓捕审判的公|权是阻碍正义的撒旦,你让一个母亲跳楼了,让一个优秀的孩子得了病,让我吊死在牢房,尿得两腿都是。”   “我没有这么做。”   “你做了。”   “我现在没有这么做。”   “所以说,”程爱粼慢慢开?口,“你母亲做不到的事,我做到了,我纠正了你,利用了你,也报复你。我至今都不确定马雄飞最?终是死是活,我也没能力?和Ksitigarbha(地?藏)殊死一搏,我唯一自豪的就是改变了你。”   程爱粼的嗓子透着疲惫,她是真的累了。   头晕眼花常常让她有生命垂危的错觉,喉头沉沉一叹,她起身从兜里掏出了薄膜片,把?李志金在医院床尾留下的指纹拓在了斧头柄上,   “Alice是我给马雄飞洗冤的礼物,现在给了你,凶徒如果?毙命,皆大欢喜,可李志金如果?没死,请你站在马雄飞的战线里用文字缉拿他。”程爱粼挑眼看向葛兰,“你能做到吗?”   葛兰眼观鼻鼻观心,默了一瞬,“做不到会怎么样?”   “会走不出这艘船。”程爱粼雨衣的袖口处滑出一把?长刀,“李志金今夜杀了两个人,一个苏平,一个是你,他疯了,杀了Alice,杀了民众的英雄,独立记者的翘楚,他必死无疑。杀的人越多,罪名越稳,是不是这个道理。”   “程爱粼……你想杀我?”   “可以不杀,看你。”   葛兰和程爱粼驱车离开?时。   至始至终都没注意到马雄飞和Hale,暴雨遮蔽了一切视线。   Hale摘下安全?带,又被马雄飞抬手一拦,“跟你有什么关系。”   他嘬了两口烟,开?伞下车,在岌岌暴雨中踏上苏平的渔舟,到了鳖壳口,迅速将全?身雨水擦干。   技术组不是庸才。   地?面?血迹中有程爱粼因站不稳而踩踏出的小半鞋套印,这种覆盖性的擦蹭痕迹会告知所有人现场有第三个人的存在。   一旦勘查定|性,案件的路径就会走向多元,天地?人的作用相互一穿插一组合,那便任谁也猜不出最?终的结果?。   壮硕的身躯立在鳖壳中重?新还?原着李志金的杀戮过程。   马雄飞运用家用置品的遮挡改变了血迹走向,消除掉程爱粼的痕迹。   Hale缩脖抱臂看着马雄飞面?面?俱到地?解构现场,再重?塑现场,有时候吃不准精准的方位和顺序,便慢慢琢磨,一遍遍模拟复建,最?终硬生生将喷溅状和抛甩状血迹做了圆滑的改变,他在原有基础上重?新布置了杀人现场。   Hale突然理解了程爱粼的眼光,做的比说的实在,这种人有着成为后盾的最?大价值。 第63章   *半路程咬金*   凌晨5点。   风雨如磐, 天昏地黑。   马雄飞提着一份椰浆饭回到盛丰,程爱粼趴伏在?病床上已然?沉眠,他扭身到休息室看她波鞋, 已经被冲洗干净, 水迹没干,有?些?泥沙尖石还残留在?鞋底, 一看就是葛兰粗洗的, 半点不认真。   马雄飞重新洗了一遍。   而后将她去港口的所有?衣裤都塞进自己包内,刚准备喝口水,裤兜在?手机大震, 是蔡道坤的电话?,今晚追来两次。   马雄飞端着饭轻轻退出病房, 闪进楼梯间匆匆扒了两口,他一直未进食, 饥火烧肠,整个胃囊遍及着越来越清晰的疼痛, 等蔡道坤即将挂电话?时,马雄飞才擦嘴接听。   蔡道坤省了问候, “市署的Ezra明天抵达威榔,坐丰田经JALAN KULIM(居林路)过JALAN MITCHELL(新桥),走阳(南)边的路, 12点24分?。”   “你?要压水(设卡)伏击?”   “他不是熟脉子(同伙), 专门下?来纠错当眼睛,他叔叔在?MACC(反腐委员会)管辖时受过重伤,高位截瘫了, 小子把仇安在?了我们身上,现?在?搅泥玩, 心狠脑子也快,Zale(扎乐)被喂鱼跟他脱不了关系,做文章手黑,喜欢下?连环索。你?如果招呼不定,我跟老P打过招呼,他会派新人跟你?,抽空做掉。”   “做掉了目标更大。”   “就是要大,”蔡道坤低低笑两声,“快过年了嘛!炮竹大,礼也要大,满天飞舞最好看!响声大才有?大吉利,过年送钟嘛,我们老风格,有?人帮你?兜底。”   手机一挂,马雄飞观着饭盒里奶白的椰浆,一动不动地看出了神。   霍地,天空雷嗔电怒,金光劈斩,“真麻烦。”马雄飞双眸移向滔天雨幕,闪电有?着很多对气象的预示,直闪雨小,横闪雨大。   马雄飞低头吞烟,抽了两口,将烟头插|进椰浆,“呲”一声,奶|白成了赭色。   他笑了笑,明儿又是大雨倾盆,豪雨日,最适合蝇营狗苟。   早上8点42分?。   粗风暴雨,骇浪涌动,挨挨挤挤的船只整齐划一地迅猛摆荡。   警戒线将KELAWAI(加拉歪)港的外圈牢牢围拢,警车、救护车和鉴定车辆都已到达现?场。   有?警员在?搭起的大棚下?做笔录。   劲风鼓吹着棚顶,岌岌可危,瞧着心下?发颤,觉得随时会掀落。   一阿伯头戴蓑笠,披墨绿厚实?的雨衣,正面系着杀鱼的黑皮围裙,栗色的大脸畏惧满满,“吓死喽,”他掀开蓑笠擦脑门上的汗,“是他自己让我早上去叫他出海的,我们是……是昨晚6点约的,他说他老婆带着孩子跟别人跑了,他一个人要打鱼养自己,他这?个船是上上周向阿荣买的,阿荣也走了去泰国参加什么什么灵修班,要成仙啊。”   “你?最后一次见他是什么时候,状态怎么样?”   “谁,阿荣还是阿平?”   “苏平。”   “很正常啊,啊,”阿伯突然?想?到,“很累,他瞧着很累,我本来想?劝他后天再去,可他给了我几块凉糕,我就忘说啦,这?我没看时间,啊,”他又想?起来,“《华赞新闻》,华赞新闻是9点,我回去听它讲了什么羔羊的大案子,那就是8点50了,8点50我还见着他。”   “凉糕呢?”   “吃了啊,哎呦——”阿伯哀叹一声,对着苏平船只的方向,谦卑抱拳地点头躬腰,呢喃着闽南语,“有?生有?死有?生有?死,天妃天妃,武圣武圣,一路走好一路走好……”   马雄飞穿过大棚,登上船只。   技术队分?为了两组,一组是队长Vance在?牵头,主要勘验船面。另一队是小罗主导,下?了鳖壳。   两组人马井然?有?序地取证。   马雄飞立在?鳖壳口静默地看着瞧着花花绿绿的鱼绳结,他们在?木桌、地面、置物箱和床铺上聚精会神。   尸体已经移至到救护车上。   陈法医经过马雄飞时直摇头,“土库坟那案子死得惨,都不像是人干的,现?在?嫌疑人也死了,死得也惨,这?嫌犯后头啊还有?嫌犯,你?可抓紧了,这?样的人留着过年,不定送走多少人呢,到时候,你?那椅子就会有?人说道了。”   马雄飞唇角一勾,“不用等那时候,人已经来了,在?路上了。”   陈法医一愣,呵呵笑了,“人家?是客,咱们是主,主还能被客给欺负了?那多不讲究,你?是体面人,可再体面的人也不喜欢指手画脚,我反正是这?样,”陈法医捏了捏马雄飞肩头,“我觉得,你?也是这?样。”   市署的Beau曹是在?下?午2点到达威榔县署。   马雄飞正在?堂室主持案件分?析会,12张长桌围拢成一个四合解构,坐着县署里所有?部门的人。   小罗将文件报告摊开一推,夹子滑倒马雄飞面前,“斧头柄上的指纹对比已经出来,是李志金。鳖壳的床铺底下?有?药瓶,上面也有?李志金的半枚指纹。”   Kolt抢言,“虽然?医院取药的签名薄写着‘苏平’,但医院周边的监控显示,这?一个半月苏平都没出现?在?医院,经过护士和医生指证,帮他拿药的是李志金,我们做了笔迹鉴定,证明是他的字迹。”   Heau接话?,“Tolliver(托利弗)是苏平的主治医师,这?是医嘱和他开的药品单,苏平患有?严重失眠,病情?最厉害时3天的睡眠时间总共7小时,5日后发生了心脏骤停现?象,所以Tolliver开的药物以助眠和镇定为主,我们有?理由怀疑,苏平现?在?服用的药物被更换了。”   陈法医点头,“我和Heau做了药|毒|物检测,在?苏平体内提取到了安|非他|命和麻|黄|碱,只要在?被害人的餐饮中混入一些?,每日一到三次,被害人就会有?明显的精神兴奋、失眠、精神震颤、恐惧等反应,苏平在?医院的就诊病例上明确是重度抑郁患者,而他如果长时间服用这?种提振精神的药物,势必……”   “势必会,”马雄飞指骨敲了敲文件,“让他有?充足且高昂的情?绪规划并落实?行动。”   Vance展开录像截图,“波比在?录像那一晚,开机后先拍自己的脚,而后晃到对面楼层,在?晃动的过程中拍到一个灰黑身影,从筒子楼走向波比的单元楼,身形对比证明是李志金,他是在?远处旁观了苏平的整个杀人过程,我怀疑,在?三到四个月里,甚至更久,李志金都在?苏平状态欠佳时对他进行仇恨家?人的教唆和洗脑。”   马雄飞面无表情?地掐灭烟头,“通缉令已经下?发,目前威榔所有?大港小港轮渡口,大巴小巴汽车站,拉津火车站全部关卡设防,收费站已经通知RELA(志愿警卫团)C队全程stand by,你?们一双双眼睛看清楚,别把人丢了。”   外勤组迅速统一答复。   组长Jacob将12张信息资料发放给组员,“这?12个住宅、店面、佛寺是马署整理出的李志金大概率到访地点,我们已经联合RELA对现?场进行布控,到目前为止,我们的人都没露头,也没对他的小女友打草惊蛇。”   马雄飞轻轻点头,“去吧。”   外勤队伍起身走向门口,门侧不知何?时多了一把椅和一个人,西装革履戴着墨镜,嘴角有?道外翻的疤痕,他一直对着马雄飞笑,诡异的嘴皮掀起怪异的角度,看着彬彬又邪性。   马雄飞去了走廊。   男人也跟去走廊,“马署长,”他叫住他,伸手,“把你?放这?大材小用,心里会不会不痛快?”   马雄飞抓着手机就立在?他面前给Hale发信息:【有?人来,收尾巴,别出洞,有?事?了去找阿粼】   Ezra有?些?讪讪,把手缩了回去,马雄飞放下?手机,揣兜,壮硕的身形对比着Ezra,形成了一种绝对压制。   Ezra缓缓上前一步,搓了搓鼻子,压嗓,“我是不是没法活着出威榔。”   马雄飞从善如流地点头。   “蔡老鳖要杀我?”Ezra看到他笃定的眼神,惊愕抬眉,“真要杀?!呐,兄弟一场,发过誓的,不会拿我命去赌你?前途,”   “难说。”马雄飞从Ezra胸口的衣兜里掏出烟盒,一翻盖,取出一支,火柴一划,火苗一晃,双手一笼,点亮烟头。   “兄弟比天大。”   马雄飞甩灭火柴,咬烟哼声,“我有?老婆了,老婆比天大。”他鼻腔喷出的烟熏了Ezra一脸。   Ezra不认命,他知道蔡老鳖言出必行,“那你?开价,我做传声筒,我的态度就是我uncle的态度,你?想?要什么?”   “我这?关好过,”马雄飞看他一眼,“我要蔡道坤的黑料,有?多少要多少,你?uncle胃口很好,听说料很足。”   “简单!”Ezra扬声。   “我还要百分?之十三的红花。”   “那你?不如去抢!”   “干吗这?么轻贱自己,”马雄飞酥酥一笑,看着和煦,实?则生冷,“你?比红花值钱。”   “你?也要做庄?”Ezra蹙眉,不信他现?在?官|欲这?么强,胃口这?么贪。   “Ezra,做好你?二世祖的身份,用这?三天找到蔡道坤愿意?放你?一马的理由,不然?三天后,我还是得毙了你?。”   马雄飞摆了摆手,大步离去。   “不帮我吗!老同学啊,亲兄弟啊!”Ezra啐了口痰,把墨镜愤恨一摘,“冚家?铲你?个扑街啊!你?宜家?(现?在?)是和尚担遮你?无法无天!有?老婆大晒啊!(有?老婆了不起啊)”他追过去扒拉住马雄飞,“你?动过现?场。”   马雄飞一窒,步子一断,死气沉沉地扭头看他。   Ezra笑了,觉得自己终于拿到了主动权,“所以人啊不能太熟,”他嬉皮笑脸,“不然?行动逻辑和习惯就会暴露得清清楚楚。”Ezra孔雀一般,傲慢的抖了抖屏,学着马雄飞摆手的姿势,甩步而去。   果然?是不可控的弹|药。   随时能炸。   留还是不留,马雄飞凝着军靴思了半晌,心中的答案呼之欲出。他定了定神,漠然?掏出自己另一部手机,输了串乱码。   45分?钟后。   西装革履的男人横死在?打贺路和邦咯路的交界处,他因闯红灯而被拐弯的大巴当场撞出了脑浆,怀里的手机也跌了出来,正在?震颤,屏幕上显示着:uncle。   有?路人捡起他的钱包,翻开一看,里面夹着张警察证,名字那一栏,写着Ezra Chen。 第64章   *听见了*   马雄飞兜了几个重要关卡, 暂时没?李志金的身影,而后?便去了邦硌路现场处理Ezra的车祸事故。   路政署的人在?勘查刹车痕迹及记录路人口供后?,定性为意外。   等红灯的行人们街也不逛了, 饭也不吃了, 菜也不买了,学也不上了, 叽叽喳喳作证, 是Ezra在?红灯时一马当先?,像头踊跃的猎狗,孤勇地无视车流, 奋力而行。   马雄飞跟蔡道坤实时汇报。   忙忙叨叨把?后?续的事情跟进?完,回盛丰时已经夜半2点。   程爱粼刚刚转醒, 从港口回来?后?她便遵循着?医嘱,吃了睡睡了吃, 过?上了养膘的猪崽生活。现在?睡足了,眼皮懒懒一抬便瞧见了马雄飞的活色|生|香, 他脱雨衣时带起了黑T,露出了背脊间刚劲起伏的肌肉。   程爱粼双目一跳, 瞳孔随着?口水的吞|咽悄然绽开?,下意识吹了个响亮的口哨。   马雄飞一回头,见她面颊迷蒙, 眼睛却是赤条条的好|色样子, 兀的笑了。   程爱粼脸色红扑扑,擦了擦口水也嘻嘻笑,向他伸出了手。   马雄飞上前两步握住, “好点没??晕吗?”   “我听Hale说,上面来?了双眼睛, ”程爱粼现在?不动脑袋,是与不是,好与不好都?用指头做手势,她摆了摆食指示意不晕,有些焦急,“那是不是没?法动手了?”   马雄飞坐到?矮凳上,捏捏她面颊和?鼻子,疲惫又宠溺,脸上的淤青和?红肿正在?缓慢退去,他轻轻蹭了蹭,“相信我,我能处理好。”   马雄飞突然想到?什么,忙抬身子往屁兜上摸,掏出来?一个勾金边的锦袋。   程爱粼眯起眸子,看他拿出条五彩的碧玺链子往自己手上戴去,她肌肤胜雪,两者颜色一撞,玲珑剔透,流光溢彩,马雄飞爱不释手地看着?,心里美滋滋,“好看。”   程爱粼抿嘴笑,“碧玺碧玺,让我辟邪啊。”   马雄飞又开?始给她戴项链,“还有一对?耳坠,等你好了之后?戴。”   程爱粼哭笑不得,还是一整套?   马雄飞举起自己的手腕,“东西要备齐,功效才最好。”他手腕上也戴了串黑碧玺。   “你以前不信的。”   “信了,你不在?时我许过?愿,把?你平平安安许回来?了,我就信了。”   程爱粼一想幽幽一豆灯的死?寂中,香雾腾天,马雄飞低眉垂眼,双膝落地,伶仃地合手许愿,他以前最不信神鬼之道,却在?她消失后?,寄托神明,苦求一个结果。   程爱粼鼻头酸起来?,眼底逐渐红彤,马雄飞知她在?想神明,“阿粼,”他食指轻轻描她双眉,“要是心里有事,就跟我说,如果不想说,就去做,我在?后?面,一直在?。”   程爱粼一愣,有些心虚地躲他眼神,摇了摇手链,又咂了咂嘴,忍了半晌后?终于不耐,睨向他坦荡的眼神,讷讷开?口,“你在?港口看到?了?”   马雄飞没?点头也没?摇头,将粘腻在?她面颊上的长发拢到?后?面用皮筋扎起,“我怎么教你的,不要留痕,身子不好不要硬撑,硬撑容易忽略细节,而细节,最易定夺生死?。”   “你不生气吗?”   “阿粼……”   程爱粼先?发制人,可怜兮兮地,“对?不起……”   马雄飞好脾气,“这是道哪次歉,是西班牙电影那次还是这一次?”   “西班牙电影不好看。”她撇嘴。   “所以去土库坟郊游,身上还有伤,去了一次没?长记性,胆子越来?越大,脑震荡都?阻不了你的行动,还带着?葛兰,你要是出了危险,他有没?有能力帮救,他要是出了危险,你的命跟我捆绑在?一起,我们最根本?的目的就是活着?,这种现实下,你是救还是不救。”   程爱粼觉得马雄飞自从她回国后?跟老太太一样絮叨,最喜欢拉她讲理。   马雄飞摁住泥鳅一样乱扭的她,“别动,不是只有你在?我死?了之后?活不下去,你让我珍惜自己,你呢。”   程爱粼瞪他。   马雄飞回瞪,灼灼视线似红火似赤日,燃得焮天铄地。   程爱粼一用力,脑袋晕晕乎乎,累出了委屈,脸更垮了,“我头疼,”她用手勾了勾,“你过?来?。”   马雄飞无可奈何地将脸递上去,她轻轻嘬住他面颊,留下一摊口水,这下满意了,她咯咯笑“上来?!”   马雄飞回看一眼病房门口。   就这一刹那,程爱粼张着?五指抓他大|腿|根,马雄飞余光瞥见,猛地向后?一缩一夹,被她举动吓着?了,“程爱粼!”他匪夷所思地盯她,“这是医院,你脑子里想什么呢。”   程爱粼蹦出甜腻腻的短促小音,“想你。”   马雄飞一口气没?上来?,抓住她手腕,“老实睡觉。”   程爱粼哼着?阿梅的《床前明月光》,兴高采烈地把?小手钻他短T里,轻一下重一下的捏着?。   “睡觉了,好不好,”马雄飞央求,“我很累了,”他几个通宵没?睡,累得眼皮直打颤,“阿粼,睡觉了好不好?”   他拉开?躺椅静卧下来?。   程爱粼自己玩了一会,捂着?脑袋再仰头看他时,马雄飞已经熟睡,眼睑发青,胡茬尖锐而散乱,程爱粼向床铺边沿蹭了蹭,牵住他手掌。   两串碧玺在?顶灯下熠熠生辉,她这才意识到?马雄飞忘关灯了。   凌晨4点。   暴雨依旧盎然。   大山脚是威榔的贫民所,污泥浊水,居住者蓬头跣足。   李志金趿着?人字拖,随着?一只肥硕的老鼠过?街,他忧心忡忡地打电话,满脸憋得通红,呲牙咆哮了两声。   抽粪车遮掩了他的怒吼。   李志金挂断电话,抱紧身前破旧的牛仔包,翻盖拔卡,经过?排水口,垂直向下一丢,“扑通”一声,手机穿过?铁盖扑进?水渠。   他拐进?了里玛菜场,清晨的头一波蔬菜瓜果,鸡鸭鱼肉以鲜嫩而备受青睐。   李志金艰难地穿梭在?人|流中,这里是下城区,所谓的鲜嫩货也是冒浊泡和?绿斑白毛的过?期肉,这里的人不在?意,用大料腌一腌、炒一炒、炸一炸,最香酥可口,比那山珍海味还回味无穷。   讨价声纷纷攘攘。   李志金目光一移,瞥见了市场的巡逻保安,他霍地半蹲在?人影后?躲避,这便阻了后?面一斜眼老头的去路,老头气不顺,重重攘了下李志金,李志金一个狗啃屎撅到?地上,双臂护着?破包,蹭了身家禽的粪水。   “呸!呸!”   他觉得晦气极了,疾走蹿出市场,进?了花地小区,4排3号楼,他噔噔往上爬,在?一扇陈腐的302红门前吁吁停下,抬手欲敲门,未敲,放下,再抬手……他忙理了理自己衣服和?头发,用手蘸了蘸门上福字向下掉落的金粉,深吸一口气,敲门。   猫眼闪了闪,里面的人向外打量,李志金忙把?名?片举上去。   门开?了,一黄毛少年盯着?他怀里的布兜,向屋内指了指,“到?头。”   李志及忙应声,这门连门,屋挨屋,他穿过?棋|牌,穿过?麻将,穿过?烟酒,穿过?了四五间深深浅浅的玫瑰红洗头屋,婉转着?脆盈盈的哼叫声,他脸红了,耳朵也燥热了,推开?最后?一间房,热气轰然扑面,是桑拿屋。   李志金立在?黑色的瓷砖上,周遭都?是或坐或立,凶神恶煞的赤条男人。   每个男人的形态都?不同,有伺候爽了的惬意,也有怒火积郁的,还有囫囵吞枣咽着?餐食的,油乎乎的大嘴啪唧啪唧不停歇……   李志金不敢光明正大的端视,缩头缩脑,他一会挑一眼,一会瞥一眼,显得小家子气,他一直觉得自己是小恶,这样的人才是大恶,小恶的身段得谦卑,这样才能博得关怀。   门板再次一晃,进?来?一个扎髻的瘦高男人。   “诶,”李志金要找的就是他,他忙往前走,“龙哥……龙哥叫我来?的。”   粪水味随着?他的举动弥漫开?来?。   瘦高男人突然扬起手机拍李志金照片,光芒一闪,李志金应激地耸肩闭眼,男人阴渗渗,“留个底。”   “好好好,”李志金堆笑,“龙哥,龙哥说能卖我这个!”他比了个枪的手势,又憨傻一笑,“钱,钱都?在?这。”他小心翼翼将牛仔破包递了过?去。   盛丰医院。   光芒大盛的环境下程爱粼睡睡醒醒,很不安稳,但?这空间里有一更躁动的声音在?起伏,于程爱粼的耳中渐渐洪亮。   她恍惚醒来?,突然意识到?这是呼吸的异样,艰难地仰头一瞧,躺椅上的马雄飞青筋绷紧,整张脸汗漓漓,眼球在?眼皮下飞速跃动着?。   “马雄飞……”   程爱粼摇他手腕,黑碧玺被他体温熨得滚热。   “马雄飞,马雄飞。”   马雄飞像是醒不过?来?,在?意识混沌中苦苦挣扎,他手掌用力回捏住程爱粼,躺椅在?他全身劲力地磨蹭下吱嘎作响。   “马雄飞!”   随着?程爱粼尖锐的喊叫,他霍地睁眼,眸子里浸满了震悚。   马雄飞脸上鲜少出现这种情绪,为师为徒的三年,程爱粼一次都?没?见过?这表情。恐惧跟石油似的,又呛鼻又灼热,漫过?她食管、心肺和?胃囊,烫出了一层密麻的水泡。   “怎么了?”她颤悠悠地问。   马雄飞愣了许久,指尖磨搓着?她的五彩碧玺,一颗颗的捻,捻了两圈才缓缓开?腔,“7月23日……”   “什么?”   “7月23,”马雄飞盯她眼睛,“你说是同一天,布拉特死?在?了同一天。”   程爱粼一愕,不知他为何突然与布拉特搭桥,“是,是一天,我听蔡署提过?她,那时候,总觉得自己无论多么努力也得不到?你的认可,就想从你身边的人入手,多了解了解,我没?看档案,怕被你发现,所以过?了一遍新闻资料。”   “7月23,年份呢?”   “年份?”密密匝匝的记忆垒砌如山,她一时恍惚,当下真无法回溯准确的年份,“我不记得了,怎么了?”   “土库坟的案子……是布拉特带我查的。”   似梦似真的时空里,他戴着?墨镜跟着?一个女人进?了现场,对?比着?其他警员将脑袋埋进?垃圾袋内哕得昏天黑地,女人别过?脸,那面容他看得真真切切,黑口黑面,冷酷得灼人,是布拉特。   从客厅到?卧室到?卫生间到?走廊,散落着?一地的作案工具:斧头、剪子,砍|刀、铁棒……   “你怎么看?”布拉特摘下墨镜,笑着?歪头睨他。   这场梦激得他精神大震,他迫不及待想跟程爱粼说叨,可死?活挣不出来?。   程爱粼刚要开?口就大悟地哼叫起来?,她的反应同样激昂,直接呛出了一声长嗝。   她明白了。   时间不对?,布拉特死?亡的时间不对?!   如果,如果只是日期和?月份匹配,而年份相异呢。   那是不是意味着?……   程爱粼骇然盯着?马雄飞,“有没?有可能……”她不说话了,撼然成了狂喜,“有没?有可能……”她捂嘴嚅嗫,泪花闪闪,脑中飞快的旋着?,有茫然,有畏怯,有快乐,有不置信,复杂且漫长的情绪游过?她全部心神。   Ksitigarbha(地藏)听见了。   听见,他听见了,对?不对?…… 第65章 【全文完结】   *之死靡它*   雨幕覆盖了JALAN BALIK PULAU(太上老君)整个山头上的?庙宇。   石阶、飞檐和雕龙被施咒般的?暴雨浇透了, 闪电破云时,禅林像被点燃,轰然的?雷声衬托住一切衰败与坍塌, 茫茫山涧, 死寂且沉闷。   众僧被困在大雄宝殿中,年老力衰的?高僧端坐在雕花轿椅上, 由两个年轻僧侣所搀扶, 狂风冲撞殿门,他们身着着皱巴的?麻布僧袍,竟无?端觉得冷。   狂奔四?散的?避雨游客让路径变得拥堵。   程爱粼立在偏堂的?草庐下, 烟灰的?长裙被卷得奔腾不?止,她痴迷地看着风雨敲打?下的?每一处神迹。   远处钟声袅袅。   一下刚劲, 一下闷沉,混着股土腥, 让她从未觉得如?此静心,“李志金应该跟马雄飞一样, 以梦的?方式知晓了我?的?存在,上辈子我?俩唯一的?交集就?是枪|击, 所以葛兰才会在他脸上看到恐惧。”   Hale盘腿坐在软垫上,托腮无?神地望着远方,“优柔寡断, 小铃铛你越来?越延宕了, 花地城多好?的?机会,淹死在桑拿房,楼下就?是屠宰场, 把身子碎了,出?海一扔, 甭说这辈子了,下辈子也找不?见这人了。”   程爱粼眉目淡淡,“有人看着呢。”   Hale往里躲了躲雨,草庐四?面漏风,他甩着一胳膊的?水,“不?是死路口了吗,大巴意外,Hoyt动作很干净的?,没人能查到。”   “眼睛有明面上的?,”她簌簌笑,“也有犄角旮旯里藏着的?,防不?胜防才叫眼睛。”   “还是我?们好?,又单纯又直接,你们是花花肠子,九曲十八弯。你也很直接,说你之前是皇家警,我?都不?信。”   “我?就?是不?够花花肠子,不?够九曲十八弯,才有这下场,”程爱粼望着原本洁白的?山寺,如?今成了灰黄,浸满了愁绪和寂寞,“所以啊,不?能添乱,不?能给大猩猩留把柄,大猩猩要是出?了意外,咱这一串子土豆板栗都得连根烂。”   “什么时候行动?”   程爱粼回身跪坐在蒲团上,从包里拿出?一礼盒,推给Hale,“Merry Christmas!”   Hale有些怔怔,“你倒是不?挑,佛寺中送基督的?礼。”   程爱粼笑得虔诚,“什么节我?都过,所有神佛我?都信,寄托强了,我?站得才稳。”   程爱粼低头看表,“对表。”   Hale掐表,“8点23。”   两人同时站起,程爱粼把手递给Hale,“各就?各位,行动顺利。”   Hale轻轻握住,盯着他脖颈间的?碧玺珍珠链,“我?弟弟会保佑你。”   李志金这几日都在大山脚贫民窟的?地下笼屋里猫着。   大家蓬头垢面,大多羞口羞脚,彼此都顶着两三重身份,自保意识强烈,从不?盯着对方的?面容细看,对李志坚来?说,是太平之地。   可他必须要走。   好?几宿,李志金掐着炭笔在地上描路线,描完就?蹭掉,反反复复地描,反反复复蹭,没一条满意。   直至前日,得了一瞎眼老头的?指点。   说前年封锁的?矿区周边有条野道,翻两座山就?能到BEREK(兵房)县。   李志金当机立断,从废车场摸了辆北大鹿坎契尔的?报废车停在两个街口外,囫囵修了修,准备今日上路。   从笼屋穿过劏猪房。   上车两脚油门,车子才颤巍巍地跑起来?,李志金喜滋滋,刚拐入SUNGAI BAO(双溪堡),就?听?见“哗啦——嘭”地一声撞击,吓他一跳。   一个褴褛躬身的?老太喘着粗气,她推的?铲车堆砌着及人高的?六七捆纸壳,这挡住了她行路的?视线,铲车剐蹭到了一个嬉皮的?青年。   青年头戴歪帽,嚼着槟郎骂咧咧,抬脚向铲车一踹,老太太一个趔趄向后?倒去,“路这么宽,都能撞,死老太婆,跑那么快,没人送终啊——!”   老太做在地上乱舞着双臂,“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路过的?学生跑向她,提着菜篮的?妇人经过,抬手扔了只鸡蛋,鸡蛋没打?中青年,打?向路牌,“啪唧”一声淋淋淌淌,“下地狱拔舌啊!什么东西,话都不?会说,缺家少教。”   一个拄杖的?老头搀扶起老太,围观的?人越来?越多。   青年一看苗头不?对,撒腿过马路,躲避着妇人的?第二个鸡蛋投射,“老东西撞我?有理啊,死佬鬼——!”   路政署的?署员在斜对街巡逻,一听?到纷争,迅速向老太跑来?,随着脚步阵阵,李志金的?心头越来?越惶恐,他对一切的?公权制服都有一天?天?然的?畏怯。   方向盘一打?。   李志金插|进了隔壁道,向左转入过山路。   过山路直通RELAU(湖内)隧道。   洞穴的?橙色光芒亮堂堂,延伸了长度的?感?受,他哼起了乡土小调。   奔驰了3分钟,看到了A口标牌。   李志金刚要并道,就?瞧见前方的?警示灯闪烁得越来?越频繁,A口施工封路,只能盘道从B口出?。   李志金侧头巴望着地图。   无?碍,B口出?就?B口出?,能绕山绕回来?,他眯眼看,绕道的?地儿叫TELAGA AYER(红毛井)。   李志金听?说过很多次,但却是第一次来?。   TELAGA AYER是威榔最?大的?租房一条街,房屋中介密密匝匝,中间夹杂着二手电子商铺,李志金突然想买一手机,可他银钱不?够,又怕摄像监控,摸着下巴思索半晌,只能作罢。   商铺楼上是一片老宅,其中几栋在维修,架着钢筋。   老宅6层,一对贴着财神的?玻璃窗大敞着,没开?灯,暗幽幽中霍地有如?神来?之笔,飞出?瓶550毫升的?酱油。   也不?知是巧合,还是它真的?挫松了铁架。   两条钢管“噼里啪啦”往下砸落,直接扯碎了公巴中介的?落地窗,玻璃炸裂弹射,和管子成了利器四?处飞溅。   好?在此时街面没有路人,所有的?尖叫都来?源于中介。   一个女人捂着冒血的?额头冲出?,一看那岌岌可危的?架子,又畏缩地往回跑,一撇头,眼尖地看到了碎烂的?酱油瓶,她明白了,放声大哭。   “刚租的?铺子啊,刚填完钱的?窟窿啊,都没有家底啦,谁啊缺德玩意,”女人是公巴中介的?老板,哭得夸张又做作,她摁着手机号码,“报警,现在就?报警,砸着人要赔,砸店了也要赔,赔!必须赔!”她向楼上高喊,声音尤其尖利,有穿云破雾之效,“赔死你!赔!赔得你倾家荡产——!”   李志金也被这动静惊了一瞬,中介就?离他两个车位的?地方。   对街的?路人开?始陆续报警,他们见女人额头涌出?的?热血越来?越多,身子也站不?稳了,摇摇晃晃直往墙上倒,忙拨打?999。   店员扶着老板又急又气,有壮硕的?年轻员工要上楼找说法,闹闹哄哄往住宅爬楼。   围观的?人也陆续相聚,李志金见状,心里没来?由地突突一蹦,决然掉头,奔西而去。   他一直信任一种感?受。   只要首件事情不?顺畅,往后?一件件似连环锁链,都不?会舒心,李志金有些后?悔在今日出?门。   果不?其然。   车子进了曼武道,又被牢牢堵住。   前面发生了追尾,本来?还能客气的?和谈,结果一两句恶言恶语呛起来?,两车人大打?出?手,你一拳我?一掌,扯着头皮和衣襟纽结成一团,后?面被截堵的?车跟着叫骂,一时间似鸡鸭养殖场。   “Fuck,fuck,fuck!”李志金猛力揣车,“You bastard!You bastard!”他面颊两坨铁青的?横肉晃荡着,双拳下了死手,“梆梆”捶得方向盘大震。   他恶狠狠倒车。   可后?面的?车辆已经迎上,彻底断了他的?路。   路政署的?巡逻员已到现场,摩托就?从他车边擦身而过,趋利避害的?本能让他摁住棒球帽,往下压了压,斟酌片刻,在面颊处蹭了些黄粉,他这几天?都要靠化妆掩去原本的?肤色,李志金将口罩重新戴起,悄默默把门一开?,弃车而去。   绕过护栏。   人影憧憧的?街道让他缺失了安全感?,这里不?是大山脚,不?能再雾里看花,街面上所有的?目光都敏捷而清晰。   怎么会有这么多人,这么多店,这么多摄像头,李志金躁郁起来?,他一心焦,双手就?抖了厉害,他越发恨自己今早没爻卦,“Fuck,Fuck……”他嘟嘟囔囔蹭着墙和店铺门口走。   陡然间,李志金最?敏感?的?背脊有了异感?。   有人。   有人在用蛇蝎一样的?目光尾随他。   那双眼豆子一样小,绿森森,黑黢黢,红彤彤,他不?知道具体是什么颜色,只能感?受到那种黏滑贴合的?触感?。   李志金猛地回头,不?敢光明正大的?仰头看,只用垂着脑袋,眸子依着帽檐向外挑。   没有人,没有蛇蝎,他凝神了良久,不?敢再过度停留,扭身疾步向前。   可消停片刻后?,那种油滑感?又回来?了。   李志金的?步子慢慢迟缓下来?。   糟糕,一道目光散成了一丝丝,一缕缕,从四?面八方来?,成了盈千累万的?模样。   怎么会呢。   他愕然抬头,卖报的?残废盯着他,打?电话的?西装人盯着他,对街抱孩的?妇人盯着他……那些人的?目光无?情又霸道,一簇簇冰冷得蜇人。   李志金抬脚就?拐进新邦商场。   临近圣诞节了,花花绿绿修剪美观的?冷杉木、欧洲冬青环和眼花缭乱的?礼品林林总总。   硕大的?五层顶棚上是一排肥嘟嘟,神色迥异的?圣诞老人木雕,由丝线高悬着。   新邦商城右侧就?是巴洛克风格的?圣若瑟修院,周边居民大多信仰基|督,他们提着购物袋眉开?眼笑,侃侃而谈,尽是期待。   李志金的?心刚要稳落,追逐他的?目光便?成了实体,成了一个个彪形大汉。   他撒腿跑,冲撞着购物者。   李志金骨子里一直透着股廉价的?自负,他厌弃一切自己不?了解的?风情、环境与道理论证……他觉得自己是宇宙真理的?中心,但凡自己没见过的?,便?是不?存在,即便?旁人说存在,那也是歪理,邪理,他要抨击和消灭一切歪理。   现在,这歪理成了乐曲,震他耳膜;成了人群,阻他去路,成了购物袋,凸显出?他的?贫穷。   多么该死,他的?暴怒和戾气油然而生,后?面紧追的?身影又让他慌神。   没完没了的?疯狂追撵。   突然有人高嚷,“杀人犯,杀人犯,他是杀人犯,通缉的?杀人犯!李……李李……那个李……”   “李志金!”县署的?人出?现了。   一声刚落,一声又起,他的?全名回荡在商城中,此起彼伏,比圣诞老人还热闹。   李志金狂奔上扶梯,从后?腰皮带中扯出?把P|22|9。   追他的?小罗看见了,啐一声,“妈的?,用的?比咱们都好?。”   李志金已然慌不?择路。   想也未想,冲入了二层扶梯左侧的?第一家商铺——莉莉丝影楼。   李志金举起把折叠椅掼进前台,两个姑娘被突如?其来?砸了身子,尖叫地往桌下躲避。   莉莉丝影楼是预约制,一天?只接待两组新人,上午一组,下午一组。   藏黑的?金丝地毯直通化妆间,通体铁锈红的?廊道走得是东欧浓烈的?修饰风格,墙壁上铜鎏金的?相框中嵌着一对对璧人,神情肃穆端庄。   哪里是婚庆,更?像是高挂的?家族遗照。   那灼热浓重的?色彩和一只只清冷眼睛在煽风点火,李志金的?狂躁从心肺出?发,蹿向上,也泄向下,头颅和脚底快爆炸了。   接待的?隔间都闭着门,有老人,有情侣,有熬了六七年的?夫妻妄图用照片来?寻觅初心……他们眼花缭乱,沉浸在古典、清雅、法式、传统的?类别中,叽叽喳喳。   李志金挨个隔门踹,那玻璃挡门像是千斤重,愣是没踹开?。   他一抬眼,看到不?远处的?金门银门,一股子金钱元宝的?诱人味儿,门是开?着的?,影影绰绰间,有一花枝招展的?新娘正在上妆,婀娜身子似仙女聘婷,比他的?蝴蝶妹更?够味。   李志金冲过廊道,撞开?安保,高举着枪|械扑向新娘。   化妆师正给仙女涂口红。   李志金猛地一拉扯,仙女兜了个圆弧被他箍入怀里,那口红依着惯性被歪歪曲曲拉到了仙女耳根。   李志金满意了。   他舔舔唇,挥挥汗,捋了捋油腻的?发茬,将枪|口对准仙女的?头颅,咧嘴冲闯进屋的?警察们乐。   他从小就?对自己的?死亡充满了无?限畅想。   他迷恋殉葬故事,觉得帝王最?幸福,生前死后?都有人搭伴,能齐齐整整。他也要享一次这优待,没了小蝴蝶,还有小蜻蜓,小瓢虫来?彰显他的?雄风。   李志金掐紧新娘。   蓬松的?发丝扑在他脸上麻酥酥,心痒痒,内|裤一热,想也未想就?抓向仙女胸|脯。   “李志金。”小仙女开?口了。   他手在空中一顿,扭头看她,黑发中抬起了一张小脸,粉底液抹得过白,像个甩扇的?艺|妓,她也猝然转脖看他,诡异的?笑容慢慢皱起,粉末随着嘴咧的?褶子簌簌往下落。   他认得她,瞳孔惊惧。   小仙女咯咯笑,“李志金,你去哪儿,我?去哪儿,我?要打?你13枪。”   化妆室面积很大,与装着帘幔的?试纱间连通。   黑压压的?人涌了进来?,粗粗一算,约莫二三十人。   李志金在人群里见到了熟人,是前几日卖他枪|械的?发髻男人,他目光一移,一怔,那个捂着一额头鲜血的?中介女老板就?立在角落,旁边是歪帽骂老太的?嬉皮青年。   李志金明白了。   不?是没看出?行的?爻卦,而是有人预谋了一次次意外,将他逼|入这瓮中。   小仙女声音低低沉沉,全然不?怕他的?胁迫,哼着歌,“斜阳无?限,无?奈只一息间灿烂,随云霞渐散,逝去的?光彩不?复还。迟迟年月,难耐这一生的?变幻……”   李志金朝她面颊上吐了口黄痰,死死扯她头发,枪摁着太阳穴,“闭嘴——!”   小仙女兀的?大唱起来?,亮堂的?光芒中,她浑然不?觉痛楚,肢体的?怅惘和忘情生出?了一种诡谲的?氛围,这美感?突兀又矛盾,甚至让人耸起一层忌惮的?鸡皮。   仙女涂着红指,穿着传统的?马来?袍,上身龙凤褂,下身秀禾服。   她眼前起雾,泪花闪闪,含混中看着马雄飞隐于众人身后?,伸臂持枪,黑黢黢的?枪口正对着她,枪响的?瞬间,她轻轻撇头。   一枪,两枪,三枪。   子弹个顶个,穿梭过李志金的?额头,巨大的?挫力让他脖颈连着脑袋猛力一仰,瞠目倒下,   小仙女什么也听?不?见,她双目湿濡,沉浸在乐曲中。   “曾遇上几多风雨翻,编织我?交错梦幻。曾遇你真心的?臂弯,伴我?走过患难。”   “奔波中心灰意冷,路上纷扰波折再一弯,一天?想想到归去但已晚。”   上一次唱,台下有静冈。   怯弱的?静冈听?懂了她的?哀戚和无?依,静冈夜半的?沉默与不?阻拦帮扶着程爱粼走了重生之道。   马雄飞朝她奔跑的?身姿越来?越近,小仙女泣不?成声。   她又一次模仿着阿梅,冲着前方豪迈地挥手扬声,这一次,没再说“Bye—bye.”她瘪着嘴,笑得比哭还难看,高喊一声,“师父——!”   滚滚热泪的?马雄飞抱住了她。   影楼的?摄影师缩在墙角,被枪声震得一动不?敢动。   手指无?意识地摁下了快门,这张模糊的?相拥被Ksitigarbha(地藏)破例了生死之沟,成了众人缄之于心的?秘密。   往后?的?很多很多年,他们开?始愿意相信情爱的?神话。   之死靡它。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hu99.Com)的用户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预览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